第九十八章 钓鱼（上）
“之前种下去的那批稻子，现在怎么样了？”
“成功了！大丰收啊殿下！”阿留迫不及待地带着辉夜去仓库，因为激动，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小的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稻米，真是神奇的种子和肥料啊！”
“好……太好了……”看着谷仓里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米俵，辉夜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注：米俵是一种用秸秆编制而成的装米容器）
妖邪界本就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病虫害少，唯一的缺点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如今赶在春耕来临前解决了产量问题，只要快速推广下去，不仅今年的粮食能有着落，去年以她名义担保暂欠的田租应该也能补上了。
“我会让邪狼丸去联系，从人间引进更多的良种还有一些先进的种植技术，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挨饿了……”辉夜喃喃道。万事开头难，所幸这第一步迈得很扎实，后面的计划也一定能够顺利推行的。
为此，她专程去了一趟天守阁，沟通推广良种的事。阿罗醐虽然自己不用吃，但妖邪界里的人类很多，粮食增产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他的好心情不过持续了一晚，便在翌日清晨被骤然打破。
“陛下——！不好了——！”一位年轻的女官被迦游罗急匆匆地带进殿内，一到御前就哭着跪倒了，“殿下……殿下出事了！”
“说清楚，出什么事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阿罗醐感觉脑海里突的一跳，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言语之间还是沉着冷静的。
“不……不知是何原因……”那女官因恐惧而浑身战栗，声音也颤抖不止，“殿下……殿下她变成了孩童模样……”
“什么？！”她的话实在太过离奇，迦游罗被惊得瞠目结舌，“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女官带着哭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去看看。”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阿罗醐当机立断，带着迦游罗赶往月宫。
“殿下！殿下您等等！”刚进月宫正殿，就看到明夕和几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追在一个银发小女孩后面。她梳着振分发，穿一袭樱色细长，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模样。虽说个子娇小，但脚下跑得飞快，还不断发出孩子气的嬉笑声。
“竹取，站住！”阿罗醐一眼就认出了她，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咦？”听到他的声音，那个银发小女孩果然停了下来。一边眨着大眼睛，一边把右手大拇指塞到嘴里吮着，好像真的连心智都变成了幼童。
“殿下，不要吃手啊！”迦游罗也是代入感极强，连忙出声提醒。
“不吃手，那你给我吃糖吗？”变小的辉夜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的情形，阿罗醐惊诧之余已然十分恼怒，开口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的明夕。
“是妾身的失职，请陛下降罪！”因为深深的愧疚，明夕声泪俱下地请罪道，“今日清晨，殿下起得比往常要迟许多，妾身便去寝殿想要唤醒殿下，结果发现熟睡中的殿下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你的意思是……竹取是在睡梦中变成这样的？”阿罗醐追问道。
“正是。殿下昨夜并未离开过寝殿，负责守夜的女嬬们也并未听到寝殿里面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明夕含泪如实禀报道。
“……”阿罗醐心下一沉，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线索又太少，让他一时间全无头绪。看着变小的义女在正殿里跑来跑去，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决定要先试探一下是不是她自己在恶作剧。于是，他打定主意，用冷酷的语气下令道，“尔等身为女官，侍奉储君不周，罪不可赦。拖下去，全部赐死！”
“不——！”骤然听到这样无情的处置，女嬬们被吓坏了，哭喊着求饶。明夕虽也受到惊吓，但皇女变小一事令她愧疚万分，以至于听到自己将被处死时，仍一句辩解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只是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袖口。
“不可以！！！”可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宫殿。明夕身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张开自己的双臂，直视着阿罗醐，奶声奶气地质问道，“漂亮姐姐们都是好人，你为什么要吓唬她们？你是坏人吗？！”
“……”阿罗醐没有因她的口出狂言而生气，而是仔细观察着义女的神情，她的行为举止、神态措辞都与真正的小孩子无异。一个人即使演技再好，也难以将人生已有的阅历抹除，变回孩童时期那样懵懂无知的眼神。
“殿下，您不可以对陛下无礼。”面对变小了的皇女，迦游罗依然要尽自己的职责，于是出言提醒道。
“你是谁啊……”小辉夜疑惑道。
难道……她是记忆也倒回了这个岁数吗？阿罗醐还想再确认一番，于是故作凶狠大声吼道，“放肆！你不怕我吗？！”
“！”面对发怒的巨人，小辉夜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迅速躲到明夕的身后，却还要嘴硬道，“大……大人不可以欺负小孩子的！”
看来，她是真的变小了……确信答案的阿罗醐内心变得异常沉重。如果竹取一直保持这副样子，皇位必然将后继无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难道要等她再重新长大吗？想到这里，他左手轻轻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小辉夜的身体托起，让她可以和自己面对面说话，“竹取，你不认得我了吗……”
“嗯？”小辉夜漂浮在空中，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害怕，反而一脸迷茫地说道，“我想不起来……但又觉得……你好像有些熟悉……”
“是吗……”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说，阿罗醐失落中又生出一丝欣慰。
“唔……你是不开心吗？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呀？”小辉夜似乎发现了他的失意，脸上忽然露出调皮又神秘兮兮的表情。
“好……”面对变成孩童的义女，阿罗醐意外地展现出了极不寻常的耐心。甚至让人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在享受天伦之乐。
听到他愿意，小辉夜高兴极了，立刻闭上眼睛，双手合拢作出祈祷状。当她重新张开双手时，一个光球出现了，缓缓地漂浮在空气中，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好看吗？好看吗？”小辉夜兴奋地托着那颗球，一脸期待地看着阿罗醐。
“好看……”看到她如此天真单纯，对他没有一丝戒心，阿罗醐又想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里顿时如五味杂陈。
陛下……迦游罗注意到了主人的情绪，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皇女还有神力，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复原的可能性呢？
“真的好看吗……”小辉夜忽然沮丧了起来，低着头嗫嚅道，“可是我爸爸……不喜欢这个……他说我是个怪物……他说他不要我了……爷爷也气病了……没有人要辉夜了……”
她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可泪花还是倔强地出现在了眼角。就在她万分难过的时候，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从今以后，我来当你的父亲，好不好？”阿罗醐单手支撑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用十分轻柔地语气问她，“你愿意吗，竹取？”
小辉夜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的！”
“只要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你。”阿罗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孩童做出这样郑重的承诺。
“好！”小辉夜终于破涕为笑，左手揪住他长长的白发，眨着眼睛试探道，“那……如果我以后调皮闯了祸，你会凶我吗？”
“不会。”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阿罗醐此刻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耶！”他话音刚落，小辉夜就开心得腾空飞起，然后随手一挥，殿内的花瓶和其他摆设就全都飘了起来，在她的指挥下连成一长串，像条龙一样到处飞，时不时还会因为操控失误而撞坏一两个，落得满地都是碎瓷片。
女官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傻了，纷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竹……取……”阿罗醐总算明白她为何要那么问了，他居然会蠢到上一个三岁小孩的当。可君无戏言，搞得他现在是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哈哈哈~好好玩啊~”因为这个成功的恶作剧，小辉夜一个劲儿地拍着手，笑得肚子疼，可一看到阿罗醐气得眼睛里都冒红光了，她很机灵地选择了开溜，转身就往殿外飞去。
“殿下！”见皇女跑出去了，迦游罗连忙看向了自己的主人。
“你带人去追，再通知近卫军封锁消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罗醐深知现在时间才是关键。竹取作为女性皇储本就面临诸多非议，一旦让众臣知晓她变成了幼童，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在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找出罪魁祸首，让竹取尽快恢复原样。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去一个地方。可当他走出月之门，来到空旷的广场上时，恰好看到一股能量如彗星般以超高的速度飞向了天守阁。
“duang——！”伴随着小辉夜嘴里模拟出来的音效，“轰隆”一声巨响，天守阁顶的巨大尖端部分应声折断，从高处自由落体，坠向了下方的飞檐，碰撞时瞬间弥漫起一大片灰白色的烟尘。
“不……天守阁……”亲眼目睹这般情景，跟在后面的迦游罗差点一口气没续上来，还好有侍女在后面扶住了她才勉强站稳。发生这种事，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的主上交代了。
“敌袭！敌袭！”附近巡逻的近卫军以为是有人在攻打烦恼京，慌忙集结了起来，而恶奴弥守和螺呪罗两位近卫大将也很快赶到了现场。
更令人尴尬的是，今天恰好是京极院去参拜石山寺的日子，她的车驾又刚好在此刻经过。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老太太让人搀扶着下了车，走到阿罗醐面前气得浑身发抖，“反了……真的是反了……陛下当真要如此纵容吗？”
“抱歉……我会管束她的，您安心出城修行吧。”阿罗醐自己都还在气头上，却又不得不出言安抚京极院，劝她上车离开，以免事态进一步升级。他在妖邪界称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和人讲话如此低声下气。竹取当着京极院的面上闹了这么一出，藤原尚侍之前的解释也算是前功尽弃了。
竹取……怎么会这样……与此同时，了解到真相的螺呪罗整个人都惊呆了。因为橘尚侍的话，他已经三四个月未曾主动接近皇女了，并且也和过去的情人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试图重新找回自我，想要看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向往权势，还是因求而不得才产生了非分之想，亦或是……他真的只是单纯地爱上了她呢……
他还没能找出真正的答案，仰慕之人却毫无预兆地变成了小孩，这让他顿时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混乱，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发什么呆呢？！赶紧去拦着殿下啊！”恶奴弥守知道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气得用力推了一下身边的同僚。
“……”可螺呪罗回过神来，却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小皇女还保有神力，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他要是就这样上去拦，没准会把自己的命给拦没了。
“陛下，可否让微臣一试？”就在这时，星出及时赶到了现场。
“你有办法让她下来？”阿罗醐冷冷地俯视着他，怀疑地问道。
“是。”星出从怀中取出一支五彩缤纷的棒棒糖，朝着空中的小辉夜喊道，“殿下，微臣这里有糖，您要吃吗？”
“糖？！”听到这句话，小辉夜果然被深深吸引，直接就从天上飞了下来，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糖，然后忙不迭地撕去包装，将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月宫里还有巧克力，殿下要不要和微臣一起去呢？”星出趁机说道。
这一招果然有效，小辉夜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星出看向阿罗醐，得到默许后，他牵起皇女的手，引导着她上了牛车。
“恶奴弥守，派人收拾残局。螺呪罗，你守在月宫外面，不许再出任何差错。”
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阿罗醐迅速做出安排，随后转身返回天守阁。回到大殿时，格子窗外已经有工匠开始搭梯子，显然是准备修理损坏的建筑。
“迦游罗，我还有事，你先下去吧。”阿罗醐把御前的人都支走后，用意念向地灵众族长芭陀闷下了指令，召他速来觐见。
“陛下今日急召老臣，不知所为何事？”芭陀闷之前一直在闭关冥想，外界发生的事他此刻并不清楚，言语间充满了疑惑。
“你可知我为何屏退左右，秘密召见你？”阿罗醐不答反问。
“这……老臣不知啊……”主人的语气显然不好，可芭陀闷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对方。自从上次在火中看到白色铠甲的影子，急于发掘真相的他一直保持着冥想的状态，除了寿宴那日去紫宸殿祝寿外，他这段时日几乎都是足不出户的。
“竹取昨夜忽然变成了三岁孩童，甚至失去了记忆，不认得我了。”阿罗醐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和对方摊牌，“整个妖邪界除了你地灵众一族外，如今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什么？！”芭陀闷听闻后大惊失色：那个小丫头居然……居然变成了小孩？！如此一来她就无法继位了吧，真是天助我也！他本能地感到一阵狂喜，差点忘了自己才是主人眼中最大的嫌疑人。
“我念你追随我多年，劳苦功高，才单独召见，以免你失了颜面。”阿罗醐将他的惊愕看在眼里，却只当他是在演戏，“可若你仍是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也休要怪我不顾念君臣之谊了！”
“陛下明鉴！”芭陀闷这才反应过来，又急又气，跪倒在地陈情道，“老臣已遵照您的命令，以全族为注立下誓约，又怎会不顾族人而去害殿下？！”
他虽有害人之心，却由于暂未采取行动，故此刻的情绪表现得格外真挚。
“哦？当真不是你做的？”阿罗醐仍有些半信半疑，“为了帮竹取控制气候，地灵众可是唯一有权限在月宫施展力量的。”
“陛下纵然爱女心切，可老臣亦是忠心耿耿扶持您多年，从未敢有半分懈怠！”想到自己赶来天守阁之前都还在尽心竭力为对方寻找续命之法，芭陀闷更觉委屈，拜倒后以稍显强硬的语气恳求道，“老臣卑微，死不足惜，却不愿蒙受不白之冤！恳请陛下允许老臣去月宫探查一番，或许能找出蛛丝马迹，自证清白！”
“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阿罗醐终究只是猜疑，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既然对方信誓旦旦要自证清白，就有可能查出真正的黑手。
此刻在月宫那边，星出正带着变小的辉夜，在湖边玩着打水漂。
“没想到星出大人不仅才华横溢，还这么温柔耐心，带孩子也很有一手呢！”侍女们远远地议论着，逃过一劫的她们虽还有些后怕，但心情已渐渐好些了。
“殿下，您确定他会上钩吗？”星出说着，掷出的瓦片在湖面上连续弹跳了十几下，才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湖水中。
“哇——！”小辉夜假装欢呼雀跃了一番，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不再像小孩，“但愿吧，如果他不来，就枉费我辛苦做的这个局了。”
“微臣也未曾料到您竟能装得如此之像。”星出递了一块瓦片给辉夜。
“我没有那样厉害的演技，但有个守护精灵与我心意相通。她就像是真正的孩子一样，没有人能看出破绽来。之前我都是让她来控制身体，我自己的意识则会退居二线，在精神世界指挥她的行动。”辉夜将少许神力注入瓦片，然后用力扔了出去，伴随着女官们的惊恐声，平静的湖水被炸起了足足十米高。
“兵行险着，无论对方上不上钩，对您的声望都是一次削弱。而且将来您若想要恢复，就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方式，会比变小麻烦得多。”星出担忧道。
“既然是钓鱼，那当然要有足够分量的诱饵才行。”看到不少鱼儿翻着肚皮浮到了水面上，辉夜心生愧疚，暗暗为这些无辜的生灵默哀，“事有轻重缓急，我们那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扳倒他的证据，他又很久没有再出过手，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只能设个套让他自己往里跳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殿下的这个计划，您在人间的同伴们应该是不知情的吧？”星出又问道，“万一他们知道的话……”
“没办法，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利于我演这出戏。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父皇的要求是封锁消息，短期内肯定泄露不到人间的。”辉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去我总在想，父皇对我究竟是出于利益还是真心，或是哪方面会更多一些。但这次我才算是看清了，他大概……是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吧……即便我变小没用了，还闯了这么大的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责怪我……”
“以微臣所见，陛下的确是真心疼爱您的。”星出附和道，“恭喜殿下了。”
“成功了！大丰收啊殿下！”阿留迫不及待地带着辉夜去仓库，因为激动，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小的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稻米，真是神奇的种子和肥料啊！”
“好……太好了……”看着谷仓里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米俵，辉夜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注：米俵是一种用秸秆编制而成的装米容器）
妖邪界本就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病虫害少，唯一的缺点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如今赶在春耕来临前解决了产量问题，只要快速推广下去，不仅今年的粮食能有着落，去年以她名义担保暂欠的田租应该也能补上了。
“我会让邪狼丸去联系，从人间引进更多的良种还有一些先进的种植技术，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挨饿了……”辉夜喃喃道。万事开头难，所幸这第一步迈得很扎实，后面的计划也一定能够顺利推行的。
为此，她专程去了一趟天守阁，沟通推广良种的事。阿罗醐虽然自己不用吃，但妖邪界里的人类很多，粮食增产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他的好心情不过持续了一晚，便在翌日清晨被骤然打破。
“陛下——！不好了——！”一位年轻的女官被迦游罗急匆匆地带进殿内，一到御前就哭着跪倒了，“殿下……殿下出事了！”
“说清楚，出什么事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阿罗醐感觉脑海里突的一跳，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言语之间还是沉着冷静的。
“不……不知是何原因……”那女官因恐惧而浑身战栗，声音也颤抖不止，“殿下……殿下她变成了孩童模样……”
“什么？！”她的话实在太过离奇，迦游罗被惊得瞠目结舌，“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女官带着哭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去看看。”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阿罗醐当机立断，带着迦游罗赶往月宫。
“殿下！殿下您等等！”刚进月宫正殿，就看到明夕和几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追在一个银发小女孩后面。她梳着振分发，穿一袭樱色细长，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模样。虽说个子娇小，但脚下跑得飞快，还不断发出孩子气的嬉笑声。
“竹取，站住！”阿罗醐一眼就认出了她，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咦？”听到他的声音，那个银发小女孩果然停了下来。一边眨着大眼睛，一边把右手大拇指塞到嘴里吮着，好像真的连心智都变成了幼童。
“殿下，不要吃手啊！”迦游罗也是代入感极强，连忙出声提醒。
“不吃手，那你给我吃糖吗？”变小的辉夜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的情形，阿罗醐惊诧之余已然十分恼怒，开口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的明夕。
“是妾身的失职，请陛下降罪！”因为深深的愧疚，明夕声泪俱下地请罪道，“今日清晨，殿下起得比往常要迟许多，妾身便去寝殿想要唤醒殿下，结果发现熟睡中的殿下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你的意思是……竹取是在睡梦中变成这样的？”阿罗醐追问道。
“正是。殿下昨夜并未离开过寝殿，负责守夜的女嬬们也并未听到寝殿里面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明夕含泪如实禀报道。
“……”阿罗醐心下一沉，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线索又太少，让他一时间全无头绪。看着变小的义女在正殿里跑来跑去，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决定要先试探一下是不是她自己在恶作剧。于是，他打定主意，用冷酷的语气下令道，“尔等身为女官，侍奉储君不周，罪不可赦。拖下去，全部赐死！”
“不——！”骤然听到这样无情的处置，女嬬们被吓坏了，哭喊着求饶。明夕虽也受到惊吓，但皇女变小一事令她愧疚万分，以至于听到自己将被处死时，仍一句辩解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只是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袖口。
“不可以！！！”可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宫殿。明夕身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张开自己的双臂，直视着阿罗醐，奶声奶气地质问道，“漂亮姐姐们都是好人，你为什么要吓唬她们？你是坏人吗？！”
“……”阿罗醐没有因她的口出狂言而生气，而是仔细观察着义女的神情，她的行为举止、神态措辞都与真正的小孩子无异。一个人即使演技再好，也难以将人生已有的阅历抹除，变回孩童时期那样懵懂无知的眼神。
“殿下，您不可以对陛下无礼。”面对变小了的皇女，迦游罗依然要尽自己的职责，于是出言提醒道。
“你是谁啊……”小辉夜疑惑道。
难道……她是记忆也倒回了这个岁数吗？阿罗醐还想再确认一番，于是故作凶狠大声吼道，“放肆！你不怕我吗？！”
“！”面对发怒的巨人，小辉夜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迅速躲到明夕的身后，却还要嘴硬道，“大……大人不可以欺负小孩子的！”
看来，她是真的变小了……确信答案的阿罗醐内心变得异常沉重。如果竹取一直保持这副样子，皇位必然将后继无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难道要等她再重新长大吗？想到这里，他左手轻轻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小辉夜的身体托起，让她可以和自己面对面说话，“竹取，你不认得我了吗……”
“嗯？”小辉夜漂浮在空中，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害怕，反而一脸迷茫地说道，“我想不起来……但又觉得……你好像有些熟悉……”
“是吗……”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说，阿罗醐失落中又生出一丝欣慰。
“唔……你是不开心吗？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呀？”小辉夜似乎发现了他的失意，脸上忽然露出调皮又神秘兮兮的表情。
“好……”面对变成孩童的义女，阿罗醐意外地展现出了极不寻常的耐心。甚至让人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在享受天伦之乐。
听到他愿意，小辉夜高兴极了，立刻闭上眼睛，双手合拢作出祈祷状。当她重新张开双手时，一个光球出现了，缓缓地漂浮在空气中，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好看吗？好看吗？”小辉夜兴奋地托着那颗球，一脸期待地看着阿罗醐。
“好看……”看到她如此天真单纯，对他没有一丝戒心，阿罗醐又想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里顿时如五味杂陈。
陛下……迦游罗注意到了主人的情绪，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皇女还有神力，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复原的可能性呢？
“真的好看吗……”小辉夜忽然沮丧了起来，低着头嗫嚅道，“可是我爸爸……不喜欢这个……他说我是个怪物……他说他不要我了……爷爷也气病了……没有人要辉夜了……”
她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可泪花还是倔强地出现在了眼角。就在她万分难过的时候，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从今以后，我来当你的父亲，好不好？”阿罗醐单手支撑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用十分轻柔地语气问她，“你愿意吗，竹取？”
小辉夜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的！”
“只要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你。”阿罗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孩童做出这样郑重的承诺。
“好！”小辉夜终于破涕为笑，左手揪住他长长的白发，眨着眼睛试探道，“那……如果我以后调皮闯了祸，你会凶我吗？”
“不会。”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阿罗醐此刻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耶！”他话音刚落，小辉夜就开心得腾空飞起，然后随手一挥，殿内的花瓶和其他摆设就全都飘了起来，在她的指挥下连成一长串，像条龙一样到处飞，时不时还会因为操控失误而撞坏一两个，落得满地都是碎瓷片。
女官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傻了，纷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竹……取……”阿罗醐总算明白她为何要那么问了，他居然会蠢到上一个三岁小孩的当。可君无戏言，搞得他现在是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哈哈哈~好好玩啊~”因为这个成功的恶作剧，小辉夜一个劲儿地拍着手，笑得肚子疼，可一看到阿罗醐气得眼睛里都冒红光了，她很机灵地选择了开溜，转身就往殿外飞去。
“殿下！”见皇女跑出去了，迦游罗连忙看向了自己的主人。
“你带人去追，再通知近卫军封锁消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罗醐深知现在时间才是关键。竹取作为女性皇储本就面临诸多非议，一旦让众臣知晓她变成了幼童，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在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找出罪魁祸首，让竹取尽快恢复原样。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去一个地方。可当他走出月之门，来到空旷的广场上时，恰好看到一股能量如彗星般以超高的速度飞向了天守阁。
“duang——！”伴随着小辉夜嘴里模拟出来的音效，“轰隆”一声巨响，天守阁顶的巨大尖端部分应声折断，从高处自由落体，坠向了下方的飞檐，碰撞时瞬间弥漫起一大片灰白色的烟尘。
“不……天守阁……”亲眼目睹这般情景，跟在后面的迦游罗差点一口气没续上来，还好有侍女在后面扶住了她才勉强站稳。发生这种事，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的主上交代了。
“敌袭！敌袭！”附近巡逻的近卫军以为是有人在攻打烦恼京，慌忙集结了起来，而恶奴弥守和螺呪罗两位近卫大将也很快赶到了现场。
更令人尴尬的是，今天恰好是京极院去参拜石山寺的日子，她的车驾又刚好在此刻经过。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老太太让人搀扶着下了车，走到阿罗醐面前气得浑身发抖，“反了……真的是反了……陛下当真要如此纵容吗？”
“抱歉……我会管束她的，您安心出城修行吧。”阿罗醐自己都还在气头上，却又不得不出言安抚京极院，劝她上车离开，以免事态进一步升级。他在妖邪界称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和人讲话如此低声下气。竹取当着京极院的面上闹了这么一出，藤原尚侍之前的解释也算是前功尽弃了。
竹取……怎么会这样……与此同时，了解到真相的螺呪罗整个人都惊呆了。因为橘尚侍的话，他已经三四个月未曾主动接近皇女了，并且也和过去的情人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试图重新找回自我，想要看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向往权势，还是因求而不得才产生了非分之想，亦或是……他真的只是单纯地爱上了她呢……
他还没能找出真正的答案，仰慕之人却毫无预兆地变成了小孩，这让他顿时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混乱，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发什么呆呢？！赶紧去拦着殿下啊！”恶奴弥守知道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气得用力推了一下身边的同僚。
“……”可螺呪罗回过神来，却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小皇女还保有神力，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他要是就这样上去拦，没准会把自己的命给拦没了。
“陛下，可否让微臣一试？”就在这时，星出及时赶到了现场。
“你有办法让她下来？”阿罗醐冷冷地俯视着他，怀疑地问道。
“是。”星出从怀中取出一支五彩缤纷的棒棒糖，朝着空中的小辉夜喊道，“殿下，微臣这里有糖，您要吃吗？”
“糖？！”听到这句话，小辉夜果然被深深吸引，直接就从天上飞了下来，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糖，然后忙不迭地撕去包装，将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月宫里还有巧克力，殿下要不要和微臣一起去呢？”星出趁机说道。
这一招果然有效，小辉夜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星出看向阿罗醐，得到默许后，他牵起皇女的手，引导着她上了牛车。
“恶奴弥守，派人收拾残局。螺呪罗，你守在月宫外面，不许再出任何差错。”
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阿罗醐迅速做出安排，随后转身返回天守阁。回到大殿时，格子窗外已经有工匠开始搭梯子，显然是准备修理损坏的建筑。
“迦游罗，我还有事，你先下去吧。”阿罗醐把御前的人都支走后，用意念向地灵众族长芭陀闷下了指令，召他速来觐见。
“陛下今日急召老臣，不知所为何事？”芭陀闷之前一直在闭关冥想，外界发生的事他此刻并不清楚，言语间充满了疑惑。
“你可知我为何屏退左右，秘密召见你？”阿罗醐不答反问。
“这……老臣不知啊……”主人的语气显然不好，可芭陀闷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对方。自从上次在火中看到白色铠甲的影子，急于发掘真相的他一直保持着冥想的状态，除了寿宴那日去紫宸殿祝寿外，他这段时日几乎都是足不出户的。
“竹取昨夜忽然变成了三岁孩童，甚至失去了记忆，不认得我了。”阿罗醐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和对方摊牌，“整个妖邪界除了你地灵众一族外，如今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什么？！”芭陀闷听闻后大惊失色：那个小丫头居然……居然变成了小孩？！如此一来她就无法继位了吧，真是天助我也！他本能地感到一阵狂喜，差点忘了自己才是主人眼中最大的嫌疑人。
“我念你追随我多年，劳苦功高，才单独召见，以免你失了颜面。”阿罗醐将他的惊愕看在眼里，却只当他是在演戏，“可若你仍是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也休要怪我不顾念君臣之谊了！”
“陛下明鉴！”芭陀闷这才反应过来，又急又气，跪倒在地陈情道，“老臣已遵照您的命令，以全族为注立下誓约，又怎会不顾族人而去害殿下？！”
他虽有害人之心，却由于暂未采取行动，故此刻的情绪表现得格外真挚。
“哦？当真不是你做的？”阿罗醐仍有些半信半疑，“为了帮竹取控制气候，地灵众可是唯一有权限在月宫施展力量的。”
“陛下纵然爱女心切，可老臣亦是忠心耿耿扶持您多年，从未敢有半分懈怠！”想到自己赶来天守阁之前都还在尽心竭力为对方寻找续命之法，芭陀闷更觉委屈，拜倒后以稍显强硬的语气恳求道，“老臣卑微，死不足惜，却不愿蒙受不白之冤！恳请陛下允许老臣去月宫探查一番，或许能找出蛛丝马迹，自证清白！”
“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阿罗醐终究只是猜疑，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既然对方信誓旦旦要自证清白，就有可能查出真正的黑手。
此刻在月宫那边，星出正带着变小的辉夜，在湖边玩着打水漂。
“没想到星出大人不仅才华横溢，还这么温柔耐心，带孩子也很有一手呢！”侍女们远远地议论着，逃过一劫的她们虽还有些后怕，但心情已渐渐好些了。
“殿下，您确定他会上钩吗？”星出说着，掷出的瓦片在湖面上连续弹跳了十几下，才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湖水中。
“哇——！”小辉夜假装欢呼雀跃了一番，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不再像小孩，“但愿吧，如果他不来，就枉费我辛苦做的这个局了。”
“微臣也未曾料到您竟能装得如此之像。”星出递了一块瓦片给辉夜。
“我没有那样厉害的演技，但有个守护精灵与我心意相通。她就像是真正的孩子一样，没有人能看出破绽来。之前我都是让她来控制身体，我自己的意识则会退居二线，在精神世界指挥她的行动。”辉夜将少许神力注入瓦片，然后用力扔了出去，伴随着女官们的惊恐声，平静的湖水被炸起了足足十米高。
“兵行险着，无论对方上不上钩，对您的声望都是一次削弱。而且将来您若想要恢复，就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方式，会比变小麻烦得多。”星出担忧道。
“既然是钓鱼，那当然要有足够分量的诱饵才行。”看到不少鱼儿翻着肚皮浮到了水面上，辉夜心生愧疚，暗暗为这些无辜的生灵默哀，“事有轻重缓急，我们那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扳倒他的证据，他又很久没有再出过手，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只能设个套让他自己往里跳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殿下的这个计划，您在人间的同伴们应该是不知情的吧？”星出又问道，“万一他们知道的话……”
“没办法，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利于我演这出戏。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父皇的要求是封锁消息，短期内肯定泄露不到人间的。”辉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去我总在想，父皇对我究竟是出于利益还是真心，或是哪方面会更多一些。但这次我才算是看清了，他大概……是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吧……即便我变小没用了，还闯了这么大的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责怪我……”
“以微臣所见，陛下的确是真心疼爱您的。”星出附和道，“恭喜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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