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师

    窒息是怎样一种感觉?

    这个问题许风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今天却是体验到了,这几日的境遇倒真是丰富多彩。

    许风能清楚感受到那只大手的粗壮有力,先是虎口发力,紧接着是手指,那灼热的掌心烤的肌肤微微发烫,脖子上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颈部肌肉开始紧绷,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紧接着嘴感到一阵麻意,继而是发青发紫,这青紫逐渐蔓延到整张脸。

    他的呼吸开始变粗变弱,他就如同搁浅在沙滩上的游鱼,拼尽全力呼吸着代表生命的空气,却是只能看着空气越来越少而无能为力。

    如同身患重症瘫倒在街上的乞儿,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手边一点点流逝,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的肺、他的心、他的脖子,他的五脏六腑、全身肢体如同下达病危通知书一般把一个明确而又简略的信息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他的脑中。

    他快要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脑子却是十分平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原本层层迷雾的丢书一事已然真相大白。

    行遇道人欲取长生经,联合朱行夜走藏书阁,盗取长生经。怎奈守阁道人薛正觉察,行遇道人只好杀死薛正,嫁祸朱行,谁料朱行留了个心眼,把长生经给藏了起来,想以此为把柄威胁行遇道人。

    不料朱行在街上被苏方发觉行踪,一番机缘巧合下,苏方跟行遇道人堵住了朱行。

    行遇道人害怕朱行吐露秘密,牵连到他,当街一掌拍死了朱行。

    可也正是这样,长生经下落不明,再往后许风夜得长生经,去东来客栈献书,才无意中牵扯到这一桩隐秘。

    许风没要那一百两白银,反而拜入门下成为记名弟子,更是招惹了行遇道人的杀心。行遇道人让苏方去杀许风,苏方已经猜到了一些答案,害怕行遇道人最后杀自己灭口,这才联合许风刺杀师父。

    可无奈行遇道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学会了长生经,临时突破了养气境,导致苏方功败垂成,两人现在成为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若不是许风献上长生经,也不会招惹杀身之祸,行遇道人也不会突破养气境,真是时也命也,造化弄人。

    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了,就如同一块吸满水的海绵,越来越重,越来越闷。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脑袋开始发晕,意识变得模糊。

    许风紧接着又想到老白头,那个待他如亲孙子的老乞丐,每次心疼他想让他多吃个烧饼的老人,如果发现自己死了,应该是很难过吧。

    他又想起了宋晴那张面瘫脸,那真是许风这两辈子见过颜值最高的人了。

    许风在胡乱的想着,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迷糊,好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周是漆黑一片的孤独。

    他没有反抗的实力,一身病体,还被点了穴,实力的差距令人绝望。

    另一股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的活着!”

    那声音穿透层层阻隔,清晰地回响在许风的脑中,许风听出来了,他的心神猛然一震,那瘦弱的身体下迸发出了惊人的潜力。

    那是许风自己发出的声音,是这具身体上一位主人对命运不公的抗争,是那个在漫漫黑夜中绝望地死去的乞儿最后时刻的喃喃低语,他绝不想这样去死!

    病乞如此,他又怎愿求死,他那瘦弱又无力的躯体冲散了被点的穴位。他的四肢铁青,可却终究没有死。

    许风决意向命运抗争到最后一刻,哪怕用指甲划破敌人皮肤,用牙齿啃咬下一块皮肉,也足以证明,他曾经抗争过。

    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绝不让命运所压倒!

    可实力的差距过于明显,哪怕是行遇道人已经跌到五阶练骨境,骨骼松软,浑身无力,终究不是他这一个未踏上修行的乞儿可抗衡的,他甚至连行遇道人的皮肤都没有力气抓破。

    他好似绝望了,闭上了双眼。

    倏忽之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段恢弘古朴的文字,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一道声音自文字传出,那声音越来越大,响彻了整个脑海。

    老君闲居作七言,解说身形及诸神。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

    …………

    若求长生,先弱七情。若修黄庭,先按六欲。

    是长生经!

    从许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命运里有丝来线去的关系,可没想到它竟有如此神异。

    许风的心灵好像得到了慰抚,一丝不起眼的生机顺着肌肤滑入体内,滋养着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身体。

    行遇道人感觉到不对劲,那几乎濒死的乞儿脸上居然是平静的,脸在由紫变红。他不能抱着戏耍的态度,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运转功法,气息在身体中流动,欲要一举杀死许风。

    变故突起,行遇道人身体中的气流突然逆行而走,已经快进入丹田中的内力在顺着脊柱游动的时候,竟直直往回冲。

    那个气息顺着胳膊,流过手掌,进入到了许风的体内。行遇道人的内力居然在此刻成为了许风活下去的资粮。

    行遇道人暗道不好,他刚修成的长生经中的功法居然反噬了,那气息横冲直撞下损坏着他的经脉,现在他光是稳定内息就要耗费全部心神,已经管不得其他。

    他没有别的功夫去管许风,手微微松了一分力气,就这样站着不动了。

    许风脑海中那篇长生经越来越响,身体由于那股内力逐渐好转。他察觉到行遇道人此时出了问题,但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他刚从鬼门关出来,长时间缺氧导致头晕眼花。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成了一种诡异的姿势静止了。

    于许风而言,他经历了由生到死,再由死转生的过程,其中痛苦漫长不为人所知,过程足以称得上万分凶险。

    于瘫倒在地上的苏方来说,这一切只是过去几息而已,他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师父好像是一种很无可奈何的状况。

    这真是上天保佑,他心里暗道,顾不上手臂的疼痛,站起身来一头撞向行遇道人,期望能有逃走的机会。

    行遇道人站立不稳,带着手中的许风朝地上倒去。

    等许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整个人扑倒在行遇道人身上,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绝不能等到行遇道人恢复过来,那样他还是得死,许风张开嘴,毅然决然冲向行遇道人的颈部。

    行遇道人还在调理身体,他有自信,仅凭这乞丐和动不了手的徒儿绝对杀不了他,等他恢复过来,他要好好折磨他的“乖徒儿”。

    一股剧痛从脖子传来,行遇道人不得不睁开眼,他看到那名乞丐趴在他脖子上。

    许风感觉咬着的不是脖子,而是一块嚼不动的牛皮糖,他已经虚弱的没有力气了,他像一头疲惫的狼崽,带着这具身体最后的希望,跟吃甘蔗一样咬了下去。

    牙齿如同过年杀猪的屠刀一样深入行遇道人的脖子,许风感觉像是在嚼着一个燃烧的炭块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一股液体溅了他一脸,那液体是喜庆的,炙热而又鲜艳。

    行遇道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想推开身上的许风,双手好像再也没有了力气一般。

    许风就像一头凶狠的恶狼,他要将命运的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至死也不松手。一口,两口,他的嘴里已经塞满了,他的眼睛已经被那股液体堵得看不到东西了,这才停下。

    他微微抬起头,行遇道人已经死的很彻底,两只眼睛圆瞪瞪地看着他。那脸上满是惊恐,好像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不远处的苏方已经看呆了,也顾不得跑,坐在地上毫无言语。

    许风吐出了嘴里的“炭块”,那东西跟一团肉馅一样,已经难以分辨出是什么东西来。

    心口传来一阵痛意,四肢突然变得麻木起来,许风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

    他的麻痹又犯了,这真不是时候,这古怪的病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青城外,一座大山。

    山坐落在青城外,名叫青城山,山上有个道观,观里有个老道士,老道士在讲故事……

    咳咳,扯远了。

    山自然是足以称得上灵气十足,各样树木长得也是郁郁葱葱,半山腰隐约可见白鹿、白兔在林间奔腾。就连在山脚下耕田里务农的老农看到都会昂起胸,自豪的说:

    “真是一座仙山。”

    然后继续种地去了。

    观也是大观,四面八方皆传其名,人称青城观。老道士也是真的,这会正坐在修饰的富丽堂皇的大殿里,穿着一身老旧的蓝色道袍,还有几个补丁。整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洁白的须发飘在空中,看着那精神而又红润的面容,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老道士静身端坐在大殿之上,身子底下是个已经破了的蒲团,历经岁月的侵蚀变得发乌发黑。

    隐约间门口似乎有人在争吵,还有人在阻拦,那声音越来越近,吵得老道士有点坐立不安。

    声音终究是来到了这里,老道士已经听出了是谁,别人也没胆量闯进这里,撇了撇嘴。

    “我不过是来找你师父喝酒的,你这小厮拦着我作甚。”

    是一个红脸大汉,身材魁梧,穿着黑色布衣。好像是喝了酒,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酒味,手里提着一葫芦酒跟一只烧鸡。不像是个道人,倒像个酒鬼。

    后边跟着一个不大的小孩子,长相可爱,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小脸憋得发红,气鼓鼓地看着大汉。

    “师父说了闭门修炼不见客,师叔你怎么还要硬往里面走,何况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喝酒。”

    大汉听了却不以为意,额头都醉的发红,听了这话,只是一笑。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不会喝他能学嘛。”

    瞧他说的什么糊涂话,那孩子几乎要被气笑,正欲张嘴,就见那蒲团上的老道人摇了摇头,无奈的说。

    “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管了。”

    小道士看了看大汉,终究是忍住了,看着大汉那得意的笑容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老道人看来是对他颇有些无奈,半是关爱半是责备地说。

    “你整日喝酒,哪还有个修道的样子,怕不是要白瞎了你这修炼天赋。”

    红脸大汉喝了一口酒,用满是油脂的手从烧鸡上撕下一个鸡腿,满不在意地说。

    “修仙?修个屁的仙,也就那些平民百姓还管我们叫仙人。”

    他咬了一口鸡腿,在嘴里大口嚼着,眼睛一转,身子盘坐在地上,凑到老道人身边。

    “薛老弟那事怎么样了,我总觉得有些问题,那小贼怎么敢偷完书还去偷袭的,何况当时刘师弟还在身边。”

    他嘴里刘师弟就是行遇道人,一般在外不轻易显露真名。

    老道的眼里没了慈祥,言语有些冷。

    “他要是明白我意思,就应该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干净净,别留下尾巴,不然我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听这意思,他竟是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

    由这大殿外,竟是又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是一个岣嵝着腰的老头,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身上的衣服满是泥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老爷,堂子里那块行遇的牌子碎掉了。”

    老道人脸色一凝,再也笑不出来,倒是身边的红脸大汉嘿嘿一笑。

    “得,又送走一个,我看这青城观迟早哪一天就剩你一个人了。”

    老道人默默思索了一会,转头看到正在那大口啃着烧鸡的大汉,那上面的肉已经快吃没了,这会他正舔着骨架子。

    “还是要麻烦武师弟下山一趟,只是要万分小心,查清楚怎么回事先不要动手,上山与我汇报下。”

    那个被称为武师弟的大汉也不在意,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拿起葫芦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连声喊着好酒,好酒。

    老道人还在思索着,就听见身边传来呼噜声,只见那汉子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不禁连声叹气,却也不知道想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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