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阴曹帮出动
李酆将逃犯带回赌场时，天刚蒙蒙亮，彻夜的赌局已经散去，大厅内狼藉一片，只有几个清洁机器人在擦洗牌桌，收拾垃圾。早间播报吵醒了个输得精光的赌鬼，他干渴难耐，随手抓起一瓶还剩一半的啤酒，一饮而尽，接着全都喷了出来。
“快点。”
李酆拉动手肘，从肘部关节生长而出的树状锁链猛地一拽，锁链尾端的人头随之发出哀嚎。被缚者就是在马面打劫魔毯巴士时充当司机的少年。此刻的他，满面愁容，浑身衣物以及下面的血肉被割裂得布满伤痕，一条腿被打断无力地拖拉在地，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只有脖子上挂着的蓝白耳机还完好无损。
“慢一点，慢一点，放过我吧……”
少年哀求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李酆毫无怜悯地加快脚步，少年被拖拉得几乎摔倒，他不再讨饶，只是咬紧干裂渗血的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连续三道门的检测，穿过漫长石桥之后，李酆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居于门中的波儿象，似猪非猪，凶恶难当，总是伺机择人而噬，见到李酆却一改常态，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乖。”
李酆抚摸了几下凶兽额头，波儿象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大门开启，头顶是一块烫金黑匾，写有三个狂草大字：
阎罗殿。
殿堂宽广阴森，可同时容纳下阴曹帮上百名帮众。盏盏引魂灯漂浮空中，灯芯燃着青色的火焰，照得帮派众人脸色凄清。不是无精打采，缩在椅子上打盹，就是强打精神，继续祈祷，还有几人肢体缺损，气若游丝，专人将灵药喂其服下，这些是以身祭神之人，是功臣。
牛头马面二位神明居于高台正中，如同雕像坐化般左右分立，恒久不动，神情狰狞勇武，正在接受凡人的顶礼膜拜。
这场临时的献祭自昨日马面大人伤重归来便紧急召开，几乎所有帮众都被召回，奉献信仰。
而少年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趁乱逃脱的。
李酆又拽了一下锁链，锁链触地，叮当作响，在一片寂静中更显清晰，几个打盹的帮众睁开了眼，其中就有一向精力旺盛的莫西干。
“瞧瞧是谁来了！这不是临阵脱逃的小杂种吗？”莫西干揉了揉乌黑眼眶，一口浓痰吐在了少年脸上，“头儿，你真是太仁慈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用铁树贯穿进去他的身体内部，把他拧成一根麻花。”
莫西干难听的公鸭嗓像是投入炸药堆的爆竹，激起了连锁反应。一夜的献祭奉献早已让这群桀骜的暴徒忍无可忍，他们心情狂躁，亟需发泄，需要看到他人的更加不幸弥补自身的损失。
帮众聚拢过来，手段也越加放肆。
有人狠扇耳光，有人故意拖住少年，让继续前行的锁链将其放倒拖行，有人跳上椅子，解开腰带，喷洒分叉的圣水，极尽侮辱之事。
李酆对一切视若无睹。他是阴曹帮的一员，是牛头马面大人最忠实的信徒。他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遵从神明的旨意，毫无保留地将其完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肯放慢脚步，已经无力起身的少年被继续拖拽，在他的视野中，只有一张张扭曲狰狞的兽脸狂笑。
见时机成熟，高台之上的牛头马面也停止了消化信仰。如同抖落厚重的石膏，两位神明从先前凝固的姿态，渐渐复原，关节变得圆润，皮囊展露出血色，两眼中精气回归。马面残破的身躯已经复原，行走自如，但神力重大的损失却是显而易见，他不过是外强中干。
“喂，你这娘娘腔，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是喉咙被堵住了？”
莫西干叫道。
“被堵住了？被什么堵住了？”
“你说还能是什么呢？”
在下流的笑声中，莫西干瞅准时机，一脚跺在少年的断腿上，撕心裂肺的嚎叫被众人畅快的大笑掩盖。
“这就是你装哑巴的下场！”
莫西干趾高气昂地说。
李酆终于带着叛徒来到了高台之下，殿堂的最前端。铁树枝杈制成的锁链，收回体内，少年已经如同死尸一般横躺在地，他伸出手，尽力想去碰触那蓝白色的耳机，却总是无法触及。李酆俯下身来，掐住少年的脸颊，逼其张嘴，将一颗治疗丹药送下。
“你得活着接受审判。”
他说。
一切准备就绪，牛头马面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阴曹帮众报以欢呼与跪拜。莫西干跳上椅子，拔刀助兴。
“交给你了。”
牛头无声地递给马面一个眼神，在骷髅堆成的宝座处坐下。
马面大步上前：
“审判开始！”
小山般的阴影将少年笼罩：
“叛徒！我乃真神马面，十八层地狱刑罚的执行者，追命的判官。在我面前，你必须剖心露腹，如实诉说你的罪责，我将以此给予你应受的刑罚！”
“告诉我，也告诉所有阴曹帮的兄弟，当我在巴士上舍生忘死地搏杀的时候，你在干些什么！”
丹药起效，少年缓缓起身，正欲张口……
“拒绝回答判官的问题？严惩！”
马面伸出巨手抓住少年，举至半空，如同碾压一颗橙子似的向内施压，少年的身子顿时长了一截，七窍同时流出血来。
“即便装聋作哑，也改变不了你所犯下的罪行。在明察秋毫的神明面前你将无所遁形。”马面叫道，“那个时候，你缩在驾驶舱里，听他妈的女团唱的流行歌曲，完全不顾兄弟们的生死，你还记得你在入会时许下的誓言吗？生死与共，绝不背弃。”
“五条性命！你应该再次受到惩罚！”马面奋力一掷，少年登时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击在墙壁上，烂泥般软瘫了下去，耳机也摔得粉碎，“下一条罪状，明知自己罪责滔天，却毫无担当，卷了帮派存钱，畏罪潜逃，你怎么敢！？”
马面高举双臂，引导台下早已癫狂的帮众把愤怒之火发泄在替罪羊身上。
“兄弟们，这是属于你们的钱，是你们用血汗，用生命换来的！因此，我将惩罚叛徒的权力交给你们！告诉我，你们想用怎样的手段来摧毁他！”
“凌迟处死！”
“把他送去伊什塔尔的神殿，那位女神的信徒最喜欢阉割，但他们并不在乎阉割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帮众集思广益。
“哼。”少年冷哼一声，开了口，“全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造成的？我只不过是个开车的罢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一位真正的神灵会差点被两个凡人杀死。”
“你说什么？”
下面有人叫喊。
“我亲眼所见。我们尊贵而不可战胜的马面大人被人狠狠勒住脖颈，眼珠突出，双腿折断，要不是我开出一枪，你早就死了！”少年冷笑，“而你现在恩将仇报，岂不是也应该下地狱，受到惩罚？”
“信口雌黄！罪孽再多一重！我这个浴血搏杀的亲历者，可比你这个叛徒更有发言权！你们说是也不是？”马面面不改色，“鸟人和他的搭档阴险狡诈，提前布置好了诸多符咒，陷阱，还打出了上千发的弑神弹，饶是如此，我虽然深受重伤，但依然逃出生天！”
“马面！马面！”
帮众高呼神名，称颂马面的勇武善战。
马面话锋一转：
“但说来奇怪，他们两个又怎么能预料到我们将会在那个时间点抢劫那辆巴士呢？一定是有人实现泄露了我们的计划，将我们引入了这个事先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那个人又是谁呢？”
马面反问道。
“是他！是他！”
李酆带头指责道。
“你的神力要是有你的胡说八道的能力一半强，你也不至于和你的兄弟蜷缩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苟延残喘。”
少年啐了一口血沫。
“审判终了，罪大恶极！我判你在十八层地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马面脸上青光浮动，更显凶恶。
“你他妈想宰了我？我他妈还想宰了你们这群畜生呢！”少年红着眼，吼叫道，“我选择决斗！我，你，马面，咱们一对一生死决斗！”
“你一定是疯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马面放声大笑，“你们听到了吗？他要和我生死决斗？”
“你怕了，是吗？”
少年不依不饶，继续挑衅。
“这可是你自找的。”马面揉搓着巨掌，“你要公平决斗？那就公平决斗。拿起你的武器。”
少年一瘸一拐朝下面走去。
“你想要什么？痒痒挠？你老妈的卫生巾？还是他妈的振动玩具？”
莫西干继续粗野的嘲弄，但谁知拖着残腿的少年竟不顾一切扑了过来，一肘打在莫西干的鼻梁上，他的配枪，一支崭新的突击者也被夺走，莫西干鲜血直流，不顾一切想要扑上去，却被一道锁链捆束住了双手。
“按规矩来。”
李酆说。
莫西干捂着鼻子，恶狠狠地瞪了李酆一眼，还是乖乖退了回去。
“来吧。”
少年一瘸一拐地回归原位。
“那就倒计时吧，让地狱的审判开始！让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马面高举双臂，神情享受。后排的帮众打开了光影设备，殿堂的前端顿时变成了绝命的擂台，倒计时的数字框赫然出现在高台之上。
“5。”
倒计时开始。
阴曹帮帮众都因为即将带来的嗜血的表演而发出兴奋的呼喊，更有甚者，已经开启盘口，想要大赚一笔，赌的自然不是胜利者的归属，而是少年的死法。马面神色阴冷，肌肉迅速膨大，暴起的血管中压抑着的是无尽的愤怒。少年则虚弱无比，喘息不止，勉强才拉开了保险。
“4……”
数字刚刚发生改变，只听一声尖锐的枪声响起——少年在那个瞬间将枪口朝向自己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从下巴射入，颅顶钻出，带出一条鲜红的丝带喷射在天花板上，与先前那些早已干涸凝固的红色融为一体。
“妈的！”望着那具直挺挺倒下的身体，莫西干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我的血汗钱！”
“哈哈，我他妈就知道！我猜对了！”
通杀的胜者大笑着收取现金。
“静一静！”少年的自杀让马面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他一声大吼让整个阎罗殿都静了下来，“兄弟们，这个懦弱的背叛者选择了最窝囊的死法，他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令人唾弃。”
“但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地放过你吗？”马面俯下身，望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所有的背叛者都必将承受最严酷的惩罚，不论他是生是死。”
“莫西干，听说他的父母还有弟弟都很喜欢吃意大利肉酱，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我那里正好有吃剩下的罐头瓶子。”
莫西干立正敬礼，露出残忍的笑容。
马面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
“内部的罪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下面该轮到胆敢冒犯神威的臭虫了！那个该死的鸟人弗莱和他那身旁那个卑鄙无耻的杂种！”
“兄弟们，你们还记得，那个该死的鸟人吧，在他为赫尔墨斯工作的时候，他就总是跟我们过不去，他出老千，骗取赌场的资金！他杀死了猪八戒下令让我们保护的重要人物！为此，我们受到的责罚是赌场的三成佣金！三成！多少的烈酒！多少的女人！多少的捕梦网！就这样化为乌有！”
“让他付出代价！”
“是时候吃烤鸡了！”
一提到金钱女人，帮众的情绪就更容易被煽动。
“还有他的同党！”
“是的，鸟人还有一个同党。他非常强大，会诸多法术，并且极度阴险。我也差点着了他的道。”马面做出一个极具力量感的手势，“但那又怎么样？我们是阴曹帮！战无不胜的阴曹帮，我们想要的都能得到，我们的敌人都将死去，任何试图阻挡我们的人都将受到百倍折磨！”
“没有人能够阻挡住我们！”
“复仇的时候到了！兄弟们，拿下鸟人弗莱和他的打手朋友！生擒他们的人，我将奖励他二十万，再给予一种法术，只要是现在还没有被我赋予出去的，任你挑选。如果带回的是这两个杂种的尸体，也有十万，法术依旧。”
马面利诱道。
“还未被赋予的法术，还有剪刀，铜柱！”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现在就要宰了那个畜生，拿他们的头骨当尿壶。不，不对，还是抓活的更划算。”
眼看下面的气氛狂热至极，李酆朝牛头马面点头示意，在得到许可后，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请冷静一下。我要对接下来的追捕行动做一个大概说明，并强调一些重要事项。在我说话时，请一定保持安静，我不喜欢被打断。”
几个帮众发出拉长音调，发出哀叹，莫西干干脆把枪管塞进嘴巴里，佯装要扣响扳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再强调一遍，保持安静。”
李酆远程启动投影设备，面不改色地将一段不堪入目的电影划开（这他妈一定是你干的。一个帮众对莫西干说。献祭的时候有些无聊，莫西干承认道），把事先准备好的影像资料投放在高台之上。
“首先是追捕的目标，鸟人弗莱，各位都再熟悉不过了，赫尔墨斯的忠实信徒，阴险狡诈。虽然在上一任赫尔墨斯死去之后，加诸于他的诸多法术赐福已经丧失。但他依旧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车技卓越，精通多种武器和符咒，对于神明之城极其熟悉，反侦察能力也堪称一流。”
“其次是这个家伙。”李酆用手一摆，一张视频截图呈现出来，上方是浑身被粉末铺满的白空，他神情惊慌，满身是伤，“我目前并没有查到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很大可能是一个外来者，但也绝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与其交手过的马面大人已经说过，此人近身搏斗能力出色，持有以太作为武器，可能还具有高贵血统，掌握多种法术，其阴险程度不逊于弗莱。务必多加小心。”
“接下来的就是要锁定他们的位置，根据昨天的搜索走访，收集的监控资料，他们在多个人流密集地点出没，留下了踪迹，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有意混淆视听，使我们猜不透他们的真正落脚点，趁机恢复伤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还在熔炉区，其他大区一点他们的影像都没有。”
“对此，我们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地毯式搜索，白白耗费精力，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不管弗莱的人际关系有多么复杂，他们逃亡的终点又是哪里。他们都必须要出行，露面，暴露在阳光之下，这就是我们将要实行的计划——以整个熔炉区为范围，占据各处重要的道路节点，交通枢纽，守株待兔，层层收缩。”
“另外，伊什塔尔的神殿需要多加留意，弗莱有一个老相好在那里，他可能会去寻求帮助。至于新生的赫尔墨斯，这位神灵对于前任属下并不是十分欢迎，已经有好几个吃了闭门羹了。但也不能完全忽视这种可能……”
“切记，发现目标后，立即将信息发送至公共频道之中，绝不允许自行行动，要与其他兄弟一同夹击，保证万无一失。在车站等公共场所，坚决不许动用强力武器，行动的时候要避开摄像头和安保人员，做得迅速彻底，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娘们唧唧的，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一个梳着脏辫的帮众装腔做调地模仿李酆的说辞，“说了这么一大通的废话，还不如直接说一句，让我们蹲点就完了吗……”
“我说过，在我说话的时候要保持安静。”李酆神色一冷，铁树的一颗分支从开裂的掌心中飞出，直接扎穿了脏辫男的右手，将其钉在了椅背上。
“如果你再叽叽喳喳，下次命中的部位就不会只是手掌了。”李酆警告道，“具体人员所对应的具体时间地点和相关任务，在一个小时前，我就已经分别传输给个人了。我要求各位不留余力地完成计划，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这也是我给你们所有人的命令。”一直沉默不语的牛头站起身来，一锤定音，“时刻记住，在整个阴曹帮，李酆是仅此于我们两个的存在，他的智慧，他的果决和冷静，已经无数次为阴曹帮建功立业。这次也不会例外。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他的命令。他的命令就等同于我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在牛头强大的威压下，帮众们纷纷点头应和，就连还没把手拔下来的脏辫男也不例外。
“那现在就出发吧，小的们！让我们彻底摧毁这两个杂种！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让他们在十八层地狱中永世沉沦！送他们去见这个叛徒。”马面一脚踢在少年的尸体上，“让他们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在一阵狂乱的呼应声中，阴曹帮推挤着倾巢而出。
一个帮众来到李酆身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酆问。
“格雷昨天死了。”
“什么时候？”
“差不多就在马面大人遇袭的时候。听他的男朋友说，他们那时候正在亲热，他突然间就倒下去了。”
“我早就告诉过他，他需要节制。”李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我会禀告二位大人，安排妥当的。”
“快点。”
李酆拉动手肘，从肘部关节生长而出的树状锁链猛地一拽，锁链尾端的人头随之发出哀嚎。被缚者就是在马面打劫魔毯巴士时充当司机的少年。此刻的他，满面愁容，浑身衣物以及下面的血肉被割裂得布满伤痕，一条腿被打断无力地拖拉在地，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只有脖子上挂着的蓝白耳机还完好无损。
“慢一点，慢一点，放过我吧……”
少年哀求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李酆毫无怜悯地加快脚步，少年被拖拉得几乎摔倒，他不再讨饶，只是咬紧干裂渗血的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连续三道门的检测，穿过漫长石桥之后，李酆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居于门中的波儿象，似猪非猪，凶恶难当，总是伺机择人而噬，见到李酆却一改常态，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乖。”
李酆抚摸了几下凶兽额头，波儿象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大门开启，头顶是一块烫金黑匾，写有三个狂草大字：
阎罗殿。
殿堂宽广阴森，可同时容纳下阴曹帮上百名帮众。盏盏引魂灯漂浮空中，灯芯燃着青色的火焰，照得帮派众人脸色凄清。不是无精打采，缩在椅子上打盹，就是强打精神，继续祈祷，还有几人肢体缺损，气若游丝，专人将灵药喂其服下，这些是以身祭神之人，是功臣。
牛头马面二位神明居于高台正中，如同雕像坐化般左右分立，恒久不动，神情狰狞勇武，正在接受凡人的顶礼膜拜。
这场临时的献祭自昨日马面大人伤重归来便紧急召开，几乎所有帮众都被召回，奉献信仰。
而少年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趁乱逃脱的。
李酆又拽了一下锁链，锁链触地，叮当作响，在一片寂静中更显清晰，几个打盹的帮众睁开了眼，其中就有一向精力旺盛的莫西干。
“瞧瞧是谁来了！这不是临阵脱逃的小杂种吗？”莫西干揉了揉乌黑眼眶，一口浓痰吐在了少年脸上，“头儿，你真是太仁慈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用铁树贯穿进去他的身体内部，把他拧成一根麻花。”
莫西干难听的公鸭嗓像是投入炸药堆的爆竹，激起了连锁反应。一夜的献祭奉献早已让这群桀骜的暴徒忍无可忍，他们心情狂躁，亟需发泄，需要看到他人的更加不幸弥补自身的损失。
帮众聚拢过来，手段也越加放肆。
有人狠扇耳光，有人故意拖住少年，让继续前行的锁链将其放倒拖行，有人跳上椅子，解开腰带，喷洒分叉的圣水，极尽侮辱之事。
李酆对一切视若无睹。他是阴曹帮的一员，是牛头马面大人最忠实的信徒。他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遵从神明的旨意，毫无保留地将其完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肯放慢脚步，已经无力起身的少年被继续拖拽，在他的视野中，只有一张张扭曲狰狞的兽脸狂笑。
见时机成熟，高台之上的牛头马面也停止了消化信仰。如同抖落厚重的石膏，两位神明从先前凝固的姿态，渐渐复原，关节变得圆润，皮囊展露出血色，两眼中精气回归。马面残破的身躯已经复原，行走自如，但神力重大的损失却是显而易见，他不过是外强中干。
“喂，你这娘娘腔，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是喉咙被堵住了？”
莫西干叫道。
“被堵住了？被什么堵住了？”
“你说还能是什么呢？”
在下流的笑声中，莫西干瞅准时机，一脚跺在少年的断腿上，撕心裂肺的嚎叫被众人畅快的大笑掩盖。
“这就是你装哑巴的下场！”
莫西干趾高气昂地说。
李酆终于带着叛徒来到了高台之下，殿堂的最前端。铁树枝杈制成的锁链，收回体内，少年已经如同死尸一般横躺在地，他伸出手，尽力想去碰触那蓝白色的耳机，却总是无法触及。李酆俯下身来，掐住少年的脸颊，逼其张嘴，将一颗治疗丹药送下。
“你得活着接受审判。”
他说。
一切准备就绪，牛头马面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阴曹帮众报以欢呼与跪拜。莫西干跳上椅子，拔刀助兴。
“交给你了。”
牛头无声地递给马面一个眼神，在骷髅堆成的宝座处坐下。
马面大步上前：
“审判开始！”
小山般的阴影将少年笼罩：
“叛徒！我乃真神马面，十八层地狱刑罚的执行者，追命的判官。在我面前，你必须剖心露腹，如实诉说你的罪责，我将以此给予你应受的刑罚！”
“告诉我，也告诉所有阴曹帮的兄弟，当我在巴士上舍生忘死地搏杀的时候，你在干些什么！”
丹药起效，少年缓缓起身，正欲张口……
“拒绝回答判官的问题？严惩！”
马面伸出巨手抓住少年，举至半空，如同碾压一颗橙子似的向内施压，少年的身子顿时长了一截，七窍同时流出血来。
“即便装聋作哑，也改变不了你所犯下的罪行。在明察秋毫的神明面前你将无所遁形。”马面叫道，“那个时候，你缩在驾驶舱里，听他妈的女团唱的流行歌曲，完全不顾兄弟们的生死，你还记得你在入会时许下的誓言吗？生死与共，绝不背弃。”
“五条性命！你应该再次受到惩罚！”马面奋力一掷，少年登时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击在墙壁上，烂泥般软瘫了下去，耳机也摔得粉碎，“下一条罪状，明知自己罪责滔天，却毫无担当，卷了帮派存钱，畏罪潜逃，你怎么敢！？”
马面高举双臂，引导台下早已癫狂的帮众把愤怒之火发泄在替罪羊身上。
“兄弟们，这是属于你们的钱，是你们用血汗，用生命换来的！因此，我将惩罚叛徒的权力交给你们！告诉我，你们想用怎样的手段来摧毁他！”
“凌迟处死！”
“把他送去伊什塔尔的神殿，那位女神的信徒最喜欢阉割，但他们并不在乎阉割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帮众集思广益。
“哼。”少年冷哼一声，开了口，“全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造成的？我只不过是个开车的罢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一位真正的神灵会差点被两个凡人杀死。”
“你说什么？”
下面有人叫喊。
“我亲眼所见。我们尊贵而不可战胜的马面大人被人狠狠勒住脖颈，眼珠突出，双腿折断，要不是我开出一枪，你早就死了！”少年冷笑，“而你现在恩将仇报，岂不是也应该下地狱，受到惩罚？”
“信口雌黄！罪孽再多一重！我这个浴血搏杀的亲历者，可比你这个叛徒更有发言权！你们说是也不是？”马面面不改色，“鸟人和他的搭档阴险狡诈，提前布置好了诸多符咒，陷阱，还打出了上千发的弑神弹，饶是如此，我虽然深受重伤，但依然逃出生天！”
“马面！马面！”
帮众高呼神名，称颂马面的勇武善战。
马面话锋一转：
“但说来奇怪，他们两个又怎么能预料到我们将会在那个时间点抢劫那辆巴士呢？一定是有人实现泄露了我们的计划，将我们引入了这个事先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那个人又是谁呢？”
马面反问道。
“是他！是他！”
李酆带头指责道。
“你的神力要是有你的胡说八道的能力一半强，你也不至于和你的兄弟蜷缩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苟延残喘。”
少年啐了一口血沫。
“审判终了，罪大恶极！我判你在十八层地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马面脸上青光浮动，更显凶恶。
“你他妈想宰了我？我他妈还想宰了你们这群畜生呢！”少年红着眼，吼叫道，“我选择决斗！我，你，马面，咱们一对一生死决斗！”
“你一定是疯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马面放声大笑，“你们听到了吗？他要和我生死决斗？”
“你怕了，是吗？”
少年不依不饶，继续挑衅。
“这可是你自找的。”马面揉搓着巨掌，“你要公平决斗？那就公平决斗。拿起你的武器。”
少年一瘸一拐朝下面走去。
“你想要什么？痒痒挠？你老妈的卫生巾？还是他妈的振动玩具？”
莫西干继续粗野的嘲弄，但谁知拖着残腿的少年竟不顾一切扑了过来，一肘打在莫西干的鼻梁上，他的配枪，一支崭新的突击者也被夺走，莫西干鲜血直流，不顾一切想要扑上去，却被一道锁链捆束住了双手。
“按规矩来。”
李酆说。
莫西干捂着鼻子，恶狠狠地瞪了李酆一眼，还是乖乖退了回去。
“来吧。”
少年一瘸一拐地回归原位。
“那就倒计时吧，让地狱的审判开始！让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马面高举双臂，神情享受。后排的帮众打开了光影设备，殿堂的前端顿时变成了绝命的擂台，倒计时的数字框赫然出现在高台之上。
“5。”
倒计时开始。
阴曹帮帮众都因为即将带来的嗜血的表演而发出兴奋的呼喊，更有甚者，已经开启盘口，想要大赚一笔，赌的自然不是胜利者的归属，而是少年的死法。马面神色阴冷，肌肉迅速膨大，暴起的血管中压抑着的是无尽的愤怒。少年则虚弱无比，喘息不止，勉强才拉开了保险。
“4……”
数字刚刚发生改变，只听一声尖锐的枪声响起——少年在那个瞬间将枪口朝向自己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从下巴射入，颅顶钻出，带出一条鲜红的丝带喷射在天花板上，与先前那些早已干涸凝固的红色融为一体。
“妈的！”望着那具直挺挺倒下的身体，莫西干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我的血汗钱！”
“哈哈，我他妈就知道！我猜对了！”
通杀的胜者大笑着收取现金。
“静一静！”少年的自杀让马面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他一声大吼让整个阎罗殿都静了下来，“兄弟们，这个懦弱的背叛者选择了最窝囊的死法，他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令人唾弃。”
“但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地放过你吗？”马面俯下身，望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所有的背叛者都必将承受最严酷的惩罚，不论他是生是死。”
“莫西干，听说他的父母还有弟弟都很喜欢吃意大利肉酱，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我那里正好有吃剩下的罐头瓶子。”
莫西干立正敬礼，露出残忍的笑容。
马面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
“内部的罪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下面该轮到胆敢冒犯神威的臭虫了！那个该死的鸟人弗莱和他那身旁那个卑鄙无耻的杂种！”
“兄弟们，你们还记得，那个该死的鸟人吧，在他为赫尔墨斯工作的时候，他就总是跟我们过不去，他出老千，骗取赌场的资金！他杀死了猪八戒下令让我们保护的重要人物！为此，我们受到的责罚是赌场的三成佣金！三成！多少的烈酒！多少的女人！多少的捕梦网！就这样化为乌有！”
“让他付出代价！”
“是时候吃烤鸡了！”
一提到金钱女人，帮众的情绪就更容易被煽动。
“还有他的同党！”
“是的，鸟人还有一个同党。他非常强大，会诸多法术，并且极度阴险。我也差点着了他的道。”马面做出一个极具力量感的手势，“但那又怎么样？我们是阴曹帮！战无不胜的阴曹帮，我们想要的都能得到，我们的敌人都将死去，任何试图阻挡我们的人都将受到百倍折磨！”
“没有人能够阻挡住我们！”
“复仇的时候到了！兄弟们，拿下鸟人弗莱和他的打手朋友！生擒他们的人，我将奖励他二十万，再给予一种法术，只要是现在还没有被我赋予出去的，任你挑选。如果带回的是这两个杂种的尸体，也有十万，法术依旧。”
马面利诱道。
“还未被赋予的法术，还有剪刀，铜柱！”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现在就要宰了那个畜生，拿他们的头骨当尿壶。不，不对，还是抓活的更划算。”
眼看下面的气氛狂热至极，李酆朝牛头马面点头示意，在得到许可后，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请冷静一下。我要对接下来的追捕行动做一个大概说明，并强调一些重要事项。在我说话时，请一定保持安静，我不喜欢被打断。”
几个帮众发出拉长音调，发出哀叹，莫西干干脆把枪管塞进嘴巴里，佯装要扣响扳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再强调一遍，保持安静。”
李酆远程启动投影设备，面不改色地将一段不堪入目的电影划开（这他妈一定是你干的。一个帮众对莫西干说。献祭的时候有些无聊，莫西干承认道），把事先准备好的影像资料投放在高台之上。
“首先是追捕的目标，鸟人弗莱，各位都再熟悉不过了，赫尔墨斯的忠实信徒，阴险狡诈。虽然在上一任赫尔墨斯死去之后，加诸于他的诸多法术赐福已经丧失。但他依旧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车技卓越，精通多种武器和符咒，对于神明之城极其熟悉，反侦察能力也堪称一流。”
“其次是这个家伙。”李酆用手一摆，一张视频截图呈现出来，上方是浑身被粉末铺满的白空，他神情惊慌，满身是伤，“我目前并没有查到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很大可能是一个外来者，但也绝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与其交手过的马面大人已经说过，此人近身搏斗能力出色，持有以太作为武器，可能还具有高贵血统，掌握多种法术，其阴险程度不逊于弗莱。务必多加小心。”
“接下来的就是要锁定他们的位置，根据昨天的搜索走访，收集的监控资料，他们在多个人流密集地点出没，留下了踪迹，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有意混淆视听，使我们猜不透他们的真正落脚点，趁机恢复伤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还在熔炉区，其他大区一点他们的影像都没有。”
“对此，我们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地毯式搜索，白白耗费精力，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不管弗莱的人际关系有多么复杂，他们逃亡的终点又是哪里。他们都必须要出行，露面，暴露在阳光之下，这就是我们将要实行的计划——以整个熔炉区为范围，占据各处重要的道路节点，交通枢纽，守株待兔，层层收缩。”
“另外，伊什塔尔的神殿需要多加留意，弗莱有一个老相好在那里，他可能会去寻求帮助。至于新生的赫尔墨斯，这位神灵对于前任属下并不是十分欢迎，已经有好几个吃了闭门羹了。但也不能完全忽视这种可能……”
“切记，发现目标后，立即将信息发送至公共频道之中，绝不允许自行行动，要与其他兄弟一同夹击，保证万无一失。在车站等公共场所，坚决不许动用强力武器，行动的时候要避开摄像头和安保人员，做得迅速彻底，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娘们唧唧的，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一个梳着脏辫的帮众装腔做调地模仿李酆的说辞，“说了这么一大通的废话，还不如直接说一句，让我们蹲点就完了吗……”
“我说过，在我说话的时候要保持安静。”李酆神色一冷，铁树的一颗分支从开裂的掌心中飞出，直接扎穿了脏辫男的右手，将其钉在了椅背上。
“如果你再叽叽喳喳，下次命中的部位就不会只是手掌了。”李酆警告道，“具体人员所对应的具体时间地点和相关任务，在一个小时前，我就已经分别传输给个人了。我要求各位不留余力地完成计划，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这也是我给你们所有人的命令。”一直沉默不语的牛头站起身来，一锤定音，“时刻记住，在整个阴曹帮，李酆是仅此于我们两个的存在，他的智慧，他的果决和冷静，已经无数次为阴曹帮建功立业。这次也不会例外。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他的命令。他的命令就等同于我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在牛头强大的威压下，帮众们纷纷点头应和，就连还没把手拔下来的脏辫男也不例外。
“那现在就出发吧，小的们！让我们彻底摧毁这两个杂种！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让他们在十八层地狱中永世沉沦！送他们去见这个叛徒。”马面一脚踢在少年的尸体上，“让他们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在一阵狂乱的呼应声中，阴曹帮推挤着倾巢而出。
一个帮众来到李酆身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酆问。
“格雷昨天死了。”
“什么时候？”
“差不多就在马面大人遇袭的时候。听他的男朋友说，他们那时候正在亲热，他突然间就倒下去了。”
“我早就告诉过他，他需要节制。”李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我会禀告二位大人，安排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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