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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人

    苍浪山的冬日每年只下一场雪,十一月寒风凛冽,十二月雪花漫天,来年一月积雪渐融。

    这是小师姐告诉莫丰年的。

    莫丰年坐在窗边抬头望月,再过一刻钟就是今年的十二月份了。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是在睡觉的,但今日小师姐和他打赌,今年的雪会在夜半时分开始。其实他是相信小师姐的预测的,但小师姐硬要拉着他一起见证雪落的那一刻。

    莫丰年转头看向榻上恬静酣睡的娇俏女孩儿,小脸上浮现一抹无奈。

    小师姐苏轻眠,面容娇俏靓丽,性格古灵精怪,自他上山后,时常带着他游戏玩乐,时不时地捉弄他几下,心性宛若孩童,虽说莫丰年自己也是个五岁稚子,可有时他对小师姐的行为也感到,嗯……幼稚。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三声之后对方没有再敲,也没有出声。莫丰年也不问询,直接起身开门,门外是一前一后两位女子,皆是倾城之色。

    前面的女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白色长发,不是苍老的灰白色,而是类似雪花一般的莹白,外加一身冰蓝色长裙,配合着精致的容颜,让人想到生长在雪山之巅的雪莲花。六师姐温寒,温柔恬静,喜泡茶饮,莫丰年上山之后的所以饮食都出自她之手。

    其后的女子则是着一身纹有凤凰图案的赤红袍服,半阖着双眼似睡未睡,给人轻松恣意的感觉,其面容精致不输前面女子,又多了几分媚意,不时展露出的风情令人惊心动魄。四师姐叶红雨,‘美’是对她最直观的评价。

    四师姐和六师姐向来形影不离。

    “四师姐,六师姐。”莫丰年依次行礼。

    “给你做了羹汤,来尝尝。”温寒柔声道。

    “谢师姐。”

    莫丰年吃着羹汤,时不时向窗外望去。叶红雨,温寒俱是倚在塌上。

    片刻之后,莫丰年放下汤盅,再抬头,窗外已是在月光下莹莹点点的雪花四散。

    莫丰年摇了摇苏轻眠,后者只是嘟囔几声,毫无醒来的意思。叶红雨和温寒看着莫丰年小脸上的无奈之色俱是轻笑。

    第二日,莫丰年不出所料地起晚了。他也不急,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打开门迈步而出。

    下一刻,莫丰年便到了一处大殿,殿名清欢。

    清欢殿里,上首座位略高,另各有五个座位分列两侧,中间是一座人高的香炉。看布局像是宴饮之地。值得注意的是每个座位后的墙壁上都挂着一副巨画,其内各有乾坤,谓之画府。

    莫丰年背对着出现在左侧最后一副画前,而那画上正是一扇房门,与其它的画作相比,显得简陋了许多。

    此时殿中有两道身影正对坐博弈。

    执黑子的是着一身金纹锦袍的温润君子,嘴角总是噙着笑意,三师兄魏天歌。

    执白子的是紫衣美人,面色淡然,不为外物所扰,五师兄紫陌。

    莫丰年上前行礼道:“三师兄,五师兄。”

    “嗯。”

    “嗯,今日你先去随二师兄垂钓,再去你七师兄八师兄那里篆刻。”

    第一声是雌雄莫辨的五师兄紫陌,其性格淡然,从不对莫丰年行嘘寒问暖之事。听小师姐说起过,这位师兄并非人族。

    第二声是儒雅随和的三师兄魏天歌。莫丰年晕倒在山间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三师兄,之后也都是三师兄安排他的诸般事宜,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在三师兄处得到解决。

    莫丰年应和之后,来到大殿右侧第一幅画前,上面画的是无边海域之上正黑云滚滚,隐约间能看到黑云之内有庞然大物游走。

    莫丰年抬手在画上轻敲三下,原本定格的画作开始浮动,一缕海风吹了出来。

    无边海域,巨大的海石上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手持鱼竿盘坐垂钓,气场强大,远远望去,其周身空气都似凝实了几分。

    二师兄龙戾,东海域黯龙一族,莫丰年第一次见二师兄就被他的一双暗金龙瞳震慑住了,更不要说二师兄直接单手掐住他的腰将他举起打量了一番,导致刚开始几个月他有些怕这位霸气四射的二师兄。

    “二师兄。”

    “嗯。”

    问候完,龙戾随手一挥,一柄小号鱼竿出现抛给了莫丰年。莫丰年接过鱼竿,熟练地将鱼钩甩出,在龙戾身边盘坐下来。说实话,坐在二师兄身边,很有安全感。

    咸咸的海风拂面,朵朵浪花出现又消散,头顶的黑云变换着模样,莫丰年很喜欢来二师兄这里垂钓。

    一个上午,师兄弟二人颗粒无收,不过本来的目的就不是那些鱼虾。

    再次回到清欢殿,二位师兄仍在博弈,没有上前打扰,莫丰年径直来到右侧第四张画前,画上是一座小镇,一块石头立在镇口,上面刻着‘小浪镇’三字。旁边的第五幅画上同样是这个小镇,只不过角度不同,风格也更粗犷些。

    同样轻敲三下,定格的画作动了起来,一声声吆喝传了出来。

    “这不是铁器铺的三小子么,这包子拿去吃。”

    “谢三娘。”

    “甭客气。”

    “三小子接着,刚出锅的烙饼,脆着呢。”

    “谢赵叔。”

    “三小子,过来,这糖葫芦拿去。回去告诉你两个哥哥,俺想打一把长镰刀,能绑在竹竿上的那种。”

    “谢柱子哥,我记住了。”

    一路走过,居民们对莫丰年很是热情。

    走过两条街,莫丰年进了一处铁匠铺。穿过前面的作坊,来到后院,入目的是亭台楼阁伴着花鸟鱼虫,实在不像是一个铁匠铺该有的布置。

    八角凉亭里,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捧着本书在看,书生容貌清俊,气质和雅,唯独一点颇为遗憾,书生似是腿部有疾,坐靠在轮椅之上。七师兄燕云风,待人以诚。

    “七师兄。”

    “是丰年啊,昨晚的初雪看到了吗?”

    “看到了,不过小师姐却是怎么也叫不醒,错过了。”

    “哈哈哈,不必为她遗憾,那样的景色轻眠早就看腻了,不过想带着你领略一番罢了。”

    “今日怎么没看到八师兄?”

    七师兄燕云风和八师兄燕云雷是孪生兄弟,二人如四师姐叶红雨和六师姐温寒一般,向来形影不离。

    “云雷去准备要用的玉板,今日你要随他学习玉刻。你年纪还小且尚未修行,不用刻地有多好,能把刻刀拿稳,保持手感即可。”

    正说着,一道壮硕的身影就向着凉亭走来,只看面容,与燕云风有七分相似,这便是莫丰年的八师兄,燕云雷。

    “八师兄。”莫丰年起身行礼。

    燕云雷不说话,只憨厚地笑了笑,抬起右手在莫丰年的脑袋上揉了揉。

    三人坐定,燕云雷拿出两块成人巴掌大的玉板,两把小刻刀,各递一个给莫丰年。

    “篆刻之前,要先学会执刀,这把小刻刀要这样……”

    燕云雷零零散散地讲着篆刻的方法,边讲边向莫丰年示范,燕云风时不时地会提点一句。

    讲了有一刻钟,莫丰年正拿着刻刀跃跃欲试,燕云风轻敲石桌,三杯飘香清茶出现在三人面前,莫丰年面前多了一碟点心,一碟肉脯,是他的午饭。

    “六师姐刚泡好的北楼春,不可辜负。”

    满足地饱餐一顿之后,莫丰年又听了七师兄的话在阁楼上小憩一刻。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莫丰年都耗在了手里的刻刀和玉板上。

    残阳西斜,莫丰年仍旧聚精会神地控制着刻刀在玉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平划痕。

    “小丰年!”

    莫丰年的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虽然叫的是自己的名字,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苏轻眠将半个身子压在莫丰年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颊相贴,搞得莫丰年有些不堪重负。

    “哇,小丰年你在篆刻!来来来,我陪你练习。”

    苏轻眠抓住莫丰年的小手,在玉板上快速地划来划去,一个小孩儿的身形缓缓出现,看样子神似莫丰年。

    “轻眠,莫要捣乱。”

    “七师兄怎么这样说我,我明明是在帮小丰年。而且我都整整一日没有见小丰年了,当然要赶紧和他亲热亲热,让他记住有一个可爱的小师姐哦!”

    “你二人天天相见,你又每次像木藤般缠在丰年身上,他想忘记你都难!让我猜猜,你是被三师兄拘在外边直到现在才放你进来?”

    “哎呀,七师兄你好烦啊!”

    “哈哈哈~”

    ……

    夜晚,莫丰年躺在榻上,还没有睡意。窗外虽雪花飘散,但月色仍然清亮,屋檐上的积雪坠落在地,传来‘簌簌’声。

    七个月前,莫丰年自清欢殿里醒来,懵懵懂懂地见到了一群人。他记忆全无,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眼前的这群人与他认知里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是‘仙人’。

    仙人是什么?莫丰年不知道,但似乎自己就是要找他们。为什么要找仙人?他忘记了。

    就这样,莫丰年留在了这里。

    这群人叫他师弟,可他连师尊都没见过,只能根据师兄师姐们的描述想象。日常里,师兄师姐们会教他各种各样的技巧,没有强求他必须学会,但他对每一样技巧都很感兴趣,总是兴致勃勃。

    在这里,莫丰年见到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和物。翻手成云,画中天地,浮空流觞,冰中焰火,机关人傀等等奇幻不过是他们随手为之,更不要说在小师姐的描述里那焚天蒸海,气吞日月,遨游天地的手段了。

    什么时候能‘成仙’呢?莫丰年没有问过师兄师姐,对于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很满足了,最好能久久远远地持续下去。

    ……

    果真如小师姐所说,苍浪山的雪一年只下一场,整整持续一月,雪停后的一月间,积雪渐融。

    莫丰年来到窗口旁,极目远眺,连绵起伏的青山间已经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其它的色彩,一派初春之景。

    “砰砰砰。”

    莫丰年刚打开门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柔软触感不用猜就知道是小师姐。这让他有些疑惑,小师姐向来嗜睡,每日总要睡上七个时辰有余,怎么会在大清早上来他这里?而跟着进来的三师兄让莫丰年确信是有什么大事等着他。

    三师兄带来了一套玄色衣袍,其上纹路繁密玄奥,浑然天成,不似凡品。穿戴整齐之后,即便小师姐一直在旁边说着‘甜言蜜语’,莫丰年仍旧不自觉地肃穆起来。

    魏天歌见了,笑着说道:“这颜色其实不太适合师弟,不过今日是师弟的大事,总要正式些。”

    “大事?是要见什么人吗?”

    “见人怎么能算是大事呢?不过今日小丰年你确实会见到很多人哦!”

    “那,能见到师尊和大师兄吗?”自莫丰年醒来,还未曾见过这二位,只听说大师兄是被称为‘武神’的存在,至于师尊更是当世绝顶。

    “嗯,大师兄嘛,很忙,应该是见不到了。不过,师尊一定能见到哦!”

    听小师姐这么说,紧张兴奋的情绪一齐涌动,莫丰年的小脸立刻红了三分。

    魏天歌温声道:“不必紧张,师尊对自家人是很和善的。师尊早就知晓你了,也一直在暗中关注关心。”

    魏天歌没有提及师尊送小师弟进来的事,紫陌说的对,顺其自然即可。

    来到清欢殿,所有的师兄师姐都在。魏天歌带着莫丰年到上首的巨画前站定,这幅画颇有古意,山间云雾缭绕,山顶上一棵云松耸立,云松之下,一白发老者盘坐品茗。

    魏天歌眼神示意,莫丰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砰砰砰。”

    巨画浮动,莫丰年正欲踏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向着魏天歌问道:“各位师兄师姐不一起去见师尊吗?”

    魏天歌神色一怔,笑着摇摇头当做回答。

    莫丰年的身影消失不见。

    “师弟此去,怕是需要不短的时间。”

    “三百年都等了,不差这一点。”

    “我倒是有些好奇师尊会怎么解决师弟的问题呢?”

    “希望小丰年不会忘记他的可爱小师姐。”

    ……

    苍浪山顶,云松之下,玄袍白发的老者坐看云卷云舒,面前石案上的清茶逸出香气,被微风吹散成各种形状。

    ‘御魔之战后,你说元空界三百年内无忧。白云苍狗,三百年转瞬即逝,它们什么时候会再来?’

    ‘三百年是个保守的估计,那些布置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不会太久,不会再有下一个百年了。’

    ‘还有时间。如此,甚好。’

    ‘凌渊,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看来你的心境又进一层。’

    ‘哦?何出此言?’

    ‘封剑三百年,再次提到它们,你的心不该如此平静。’

    凌渊饮下一口清茶,主动截断了与另一个意识的连接。

    片刻之后,凌渊心中一动,朝某处望去,只见空间开始扭曲,逐渐形成一个门板大小的黑色漩涡,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中踏出。

    看着那小人与自己一色的袍服,凌渊微微诧异,随即便是一点淡淡的悲伤萦绕思绪,抛不掉,抚不平。

    莫丰年一步踏出,周围的光线亮了许多,只能微微眯眼,待适应之后,立刻对上了一双深邃平静地眼睛。莫丰年愣住了,所有的紧张兴奋都被抛之脑后,眼前的老者给他一种随时可能飞身而起消失不见的感觉。

    莫丰年觉得师兄师姐们是仙人,是在看到各种各样的‘仙迹’之后,可眼前的老人只看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仙’。

    四目相对,一老一小二人都没有动作。凌渊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呆愣的样子,莫名地有些想笑,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莫丰年看到老者露出笑意,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挺身正色,对着凌渊行叩拜之礼。

    “弟子莫丰年,拜见师尊。”

    凌渊没有阻止,受了这一礼。

    “起身吧,过来坐。”

    “谢师尊。”

    “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师兄师姐们对我无微不至。”

    “他们教了些什么?”

    “二师兄带我垂钓,三师兄教琴棋书画,六师姐教射箭,七师兄教文章,八师兄教篆刻。”

    “那他们有对你提过‘修行’吗?”

    “未曾。”

    “他们有说今日你要做什么吗?”

    “三师兄只说了今日是弟子的大事,会见到很多人,其它的并未提及。”

    “嗯,天歌说的没错。”

    凌渊不再提问,手指摩挲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丰年经过和师尊一系列温和的问答,心情有所放松,他发现他与师尊穿着同样的袍服,不止颜色,连纹路都极其相似,这让他很是开心。

    “丰年,可否帮为师做一件事?”

    “嗯?师尊请吩咐!”

    凌渊抬手在石案上一扫,茶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文房四宝。莫丰年以为师尊要考校自己的字,立刻紧张起来。

    “替为师写一份请帖。”

    “请帖?恐怕要让师尊失望了,弟子不会写请帖。”莫丰年脸色涨红,不敢直视凌渊。

    “呵呵,是为师没讲清楚。”

    凌渊提笔在一空白请帖上写下二字,示意莫丰年上前来看。

    “这二字,可认识?”

    “认识的,是‘观碑’。”

    “在这剩下的请帖上写上这二字即可。”

    “是,师尊。不过,还有一点问题。”

    “嗯?讲。”

    “弟子虽由三师兄教导习字,但时日尚短,若是写在这请帖之上,怕是会……贻笑大方。”

    “哈哈哈,丰年啊,为师今日就告诉你此方世界的一件事实:苍浪山的人,无人会笑,也无人敢笑!放心写吧,就当练字了。”

    “是,师尊。”

    莫丰年放下心,提笔书写。他听了师尊的话,当做是练字,写得很稳也很慢。写完三张,他抬头看向师尊,问道:“师尊着急吗?”

    “为师不着急,其他人嘛,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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