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信

    朗婶急匆匆地从帘幔后拐进宴厅,何佩如张望了半晌,见到她问:“该切生日蛋糕了,阿琢人呢?又跑哪儿撒野去了?”

    朗婶刚要说我去找她,少女清软的嗓音传来:“妈妈。”

    何佩如率先留意到她被弄脏的赤足,叱道:“像什么样子,你鞋呢?”

    傅琢脚趾顽皮地动了动,没有搭腔,元宝适值提着双新皮鞋跑过来救场:“小姐,赶紧换上吧。”

    她被众星捧月地捧入喧闹中心,有人拿刀叉敲着玻璃酒杯,清脆的叮当响:“切蛋糕啦!”

    衣容锦绣的男女簇拥而上,或客套或衷心的夸赞不绝于耳,紧接着是整齐欢快的生日歌,傅琢在洋洋洒洒的唱声中看见他步伐工整地走来,挤入祝贺的圆圈中。

    十六支蜡烛火光摇曳,照得他蓝眸剔透,仿似两颗玻璃珠,时光在里面倒退,繁华梦破碎了,白昼延长,星夜裁短,荒原上的地平线遥不可及。

    慢慢的,褐发少年牵着女孩前行,夏末的风将他们衣袂吹起,天边暮色如黛。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纸杯蛋糕上的单支蜡烛,手心护着游丝般的火苗,端到她面前轻声说...

    许个愿吧,阿琢。

    她看到了他无声的嘴型。

    朗婶捏了下她右肩,傅琢被点醒,握着双手贴近唇边,随着双眸微阖,浓密的睫宛如蝶翼,翩跹停泊。

    她在众目注视下吹灭一片烛火。

    何佩如欣慰道:“我们家阿琢16岁了。”

    晨早。

    元宝抻着长勺使劲搅拌木桶里热腾腾又甜香四溢的果酱,喜姐儿在旁边一面用白绢擦拭玻璃罐子,一面压低嗓音絮叨说:“...好像是第三周的星期三?不太记得了,但每个月都有一天,破天荒起早去查看大门口的邮箱,那封信上盖着五颜六色的邮戳,鬼知道是哪里...有几次撞见她在卧室里读信,眉开眼笑又面红耳赤的,还亲爱的兰道,亲爱的劳拉呢。”

    元宝:“真的假的?”

    喜姐儿:“我骗你为着什么?你别不信,我早说这俩人...哼,两三年了,压箱底的情信都盖不住啦。”

    元宝笑骂:“你就是眼红没人给你写。”

    喜姐儿:“我才不要什么肉麻兮兮的情信呢!”

    “什么情信?”

    两人回头看到着白裙的少女,心照不宣地住了嘴,元宝:“起来啦,阿琢想吃什么?我给你榨一杯柳橙汁?这儿还有现烤的面包。”

    傅琢没搭腔,视线越过油画般的厨台,穿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最终锁定住在榕树下打网球的两人。

    她从藤框里取出只殷红的蛇果,走到门边,倚着门框一面啃咬,一面遥遥观望。

    元宝和喜姐儿神色唏嘘地对视了眼。

    男女都穿白色Polo衫,身姿飒爽画面和谐,笑着在金色阳光下挥洒汗水。

    喘息之间,何佩如冲她挥舞着球拍道:“阿琢!要不要过来打网球?”

    傅庭深架了幅墨镜,网球拍支地,身形落拓清挺,像在静待她回应。

    汁水在齿间四溅,傅琢缓慢地嚼着果肉,倏尔回头问:“lucky在哪里?”

    lucky是港督骆克先生送的那匹小马驹。

    元宝:“柏叔牵着它出去溜风了,说是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怕它不适应,带它四处转转,日后你骑起来也称心些。”

    傅琢怅然若失地点点头。

    元宝:“阿琢过来。”

    元宝提起黏满黑莓果酱的长勺,指腹蘸了点抹进她嘴里:“甜不甜?”

    傅琢依旧是那幅怅然的表情。

    元宝瞄了眼窗外,兀自叹气,又道:“昨天你摘的凤仙花还在池子里养着呢,给你染指甲?”

    榕树下支了架清凉的藤椅,傅琢没有骨头似的躺着,鼻梁上戴了幅太阳花形状的红色墨镜,透过镜片,树影婆娑。她兀自在心中数着繁茂叶片的数量。

    元宝低头往小石蛊里坠入明矾,同凤仙花一起捣碎后,小心翼翼地敷到她摊开洗净的指甲上。

    傅琢突然问:“元宝,你觉得我三叔和我妈妈相配吗?”

    元宝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傅琢摘下墨镜,侧过身子,下巴抵着椅边,垂眸看她用小夹子固定帛布,道:“我听到很多风言风语。他们说爸爸就快死了,三叔是回来争夺家产的,妈妈会跟着他一起私奔。”

    元宝:“那你怎么想?”

    傅琢躺回原位,望着树顶叹息:“我在想…是的,爸爸就快死了。”

    元宝微愣,抬眸看见她因呼吸均匀而平稳起伏的胸膛。

    元宝的手艺很好,染色前用塑料薄膜贴住了指甲周围,使得颜料都染在了甲片上,周围皮肤依旧白白净净。

    傅琢展开五指欣赏,浓淡适中,滢亮昳丽,是朝霞一样的颜色。

    她很满意。

    刚走到楼梯口,何佩如喊她:“阿琢,我要去镇上买些胭脂,你三叔开车,一起去好不好?”

    傅琢侧眸看到精心打扮过的母亲,此刻扯着臂肘处的丝巾,像个双八年华的含羞少女,目光有些拘谨又暗含期许。

    身侧立着的傅庭深双手抄兜,依旧风度翩翩。

    她视线在两人间游了个来回。

    这种旁观者的角度延续到了飞驰的敞篷车上。她坐在后座,夏风迎面灌进来,却也吹不散母亲一丝不苟的发髻,倒是那顶钟形帽上的彩带招展飘摇。

    傅琢从没发现母亲这么能聊,这么会笑。

    她嚼着口香糖,像小孩子被忽略故意找存在感那样,双脚十分轻慢地搭在了两个座位之间的挡板上。

    指甲上同样晕染着朝霞一样的颜色,傅庭深余光轻轻点过,一丝隐秘在看不见的眸底发酵。

    “阿琢。”何佩如轻斥,“把脚伸回去。”

    “噢。”

    傅琢乖乖的,瞧见母亲张扬的红唇,又探出身体道:“给我涂口红好吗?”

    “你这孩子…”她这样突然横/插/进来打断对话的举动,令何佩如有些尴尬,又无可奈何,她从手提包里摸出支口红,捏住她下巴细致涂抹。

    傅庭深降缓了车速。

    少女圆润的肩近在眼前。那条午夜蓝的旗袍太过隆重,像个美丽的累赘,自生日宴后就收进了衣柜里,换上了常穿的棉麻白裙。

    仲夏清凉的吊带款,金色阳光遍野,照得耳后三寸至脖颈宛若一片白羽,脆弱得稍加用力就能掐断。

    丝许发梢扫过鼻尖,傅庭深注视着前方大道,呼吸慢慢延长。

    少女抹完口红就往母亲脸上猛亲了一口,何佩如呀道:“阿琢!成心使坏是不是!”她忙不迭抽出手绢小心擦拭。

    傅琢又扭头看向傅庭深。

    少女双肘撑在挡板上,凹出两泓月光浓汤般的锁骨窝,口香糖吹入气体,在他隔着墨镜的目光下绽放出一颗小气泡,吧嗒一声,又在距离他唇瓣两公分的空中瘪了下去。

    眼神带着种稚嫩的挑衅,就像绵羊趁着狮狼沉睡,冲上去挠了两爪子。

    但傅庭深看到更多,看到尝试性的反抗。

    他嘴角微勾,下一秒视野变得灼亮,傅琢取下了他墨镜给自己戴上,施施然退回后座,半躺着仰脸吹风沐浴日光。

    青雉、无邪,那种多看一眼就充满罪恶感的美,像在情/欲里纯真,永远是少女最迷人的特质。

    傅庭深握紧方向盘,银色敞篷车在乡间小道上疾速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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