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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相认

    话说刑慊回到家中见到子瞻,一个难题便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该怎样向儿子说这件事呢?总不能和盘托出吧,那样自己在儿子眼中不就是一个罪犯了吗?可是不说,儿子会跟她一起去见焦仁吗?自从白逸死后,子瞻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不再看舞听歌,也不再谈论娱乐八卦,若是有人说起这些事情,他还会表现出一副厌烦的样子。这时让他去见焦仁,只怕他不肯去。

    正在她想着怎样说服儿子的时候,忽听子瞻问道:“妈,你说去找大伯借钱,借到了吗?”这一问,刑慊才想起这次为出门找的借口,忙道:“没,没有。”子瞻道:“那就这样吧,以后也别再找人借钱了。”刑慊道:“可盖房子要用钱啊。”子瞻道:“我会去挣的。”刑慊道:“盖房子又不是一个两个钱,你再挣得多,也得七八头十年,人家姑娘哪能等得及。”子瞻道:“我们这房子才盖没几年,还算是新的,为什么非得依人家还要再盖?这样的姑娘真娶回来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再说这房子是用来住的,又不是拿来跟人家攀比的。我说我们这房子住着就挺好。”刑慊道:“世道如此,你有什么办法?要依你这样,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子瞻便道:“真找不到也就算了,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光棍。”刑慊忙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成。你现在还年轻,不觉得什么,等你年纪老了,你就知道一个人的苦楚了。”子瞻便道:“我不信找不到愿意跟我住这房子的。”刑慊道:“哪个姑娘愿意,除非是……唉,我也只有尽我所能替你想办法了,不然邻居们会说我的,说我连一个房子也没有给你。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焦仁。”——见儿子不明白,便又补充——“就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个外国姑娘,双喜团的。”

    “见她?你见到她了?”子瞻微拢眉头问,并没有喜出望外的表情。

    刑慊点头。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她?”

    刑慊只得再诌道:“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她么。这回我到你大伯家去借钱,没想到这一去才知道你大伯早死了。你的那几个堂兄弟家境也都不太好,所以我就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听人家说双喜团在当地演出,我想你喜欢焦仁,便想去找她,让她写个字啊什么的带回来给你,让你也高兴高兴,也算是见到她了,所以我就去了。我找到她,跟她说,说你怎样怎样喜欢她,想看她的歌舞,可是家里穷,买不起票。哪知她一听便说,你把他带来,我请他看。我一听天下这哪有这样的好事,忙答应了。我们得赶紧去,不然他们换地方演出就又要麻烦了。”

    “你这么容易就见到她了?”子瞻难以置信地问。

    “我骗你干什么呢?”

    “我不去了。”子瞻想了想说。

    “你不就是想见她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了。”

    “可我还巴巴的求了人家呢。”

    “妈,我以前想去看她不过是因为好奇,还有就是那个时候又在跟爸赌气。可我却因为赌气害死了爸。我一想起这件事就难过,就恨我自己,巴不得没有焦仁这个人才好,那样我就不会去看她,爸也就不会死了。你说,我现在还怎么会去看她?”

    刑慊见他提起死去的丈夫,心里一阵酸楚,只是她见儿子到现在还不能从白逸去世的事件当中走出来,只得含悲忍痛劝道:“这都是命,你爸只能活那么大岁数。人家又不是没救他,是不是?你不要再为这件事责怪自己了,要振作起来。你爸要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可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样想对你不好。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指望谁呀?”刑慊忙说道。

    “妈,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去死的。”子瞻连忙说道,“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能再这样游荡下去了,也不能就此沉沦。我想出去找个事做,挣一点钱,然后盖房子、讨老婆,我要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这样,爸在天之灵也许还会有一丝宽慰。”

    “你能这样想就好,你能这样想就好。”刑慊说,眼里一阵潮润。

    “妈,你和爸为我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感恩,怪只怪我太不懂事、太任性了。现在爸不在了,我也没法子再报答他,我想我只有好好做事,再好好孝顺你,他看见了才会喜欢。你不在家的这几天,我已经去找了一件事,就等你回来了便过去干。我希望通过我的双手,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相信你,儿子。我相信你。”刑慊伸手拭去欢欣的泪水说道。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去做事了。那好,我明天就去了。”

    “明天?啊,不,不,明天太快了些。我还想带你去见焦仁呢。我好不容易求了人家,难道就这样不去了吗?”

    “不去了。我现在只希望尽快去做事,尽快能成为爸希望我的样子。”

    “其实你爸也并非一味的反对你看歌舞,他不过是反对你看那种没有意义的歌舞罢了。我听人家说焦仁的舞不是那种低俗的舞蹈。这,你爸要是知道,他是不会禁止你去的。”

    “我已经决定这辈子不再看任何歌舞了,也不再追任何一位艺伎。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挣钱,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

    “可我已经求了人家,人家也答应了,这不去,不是失信于人吗?”

    子瞻淡淡一笑,道:“她是大名人,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慕名前去看她,她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天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记得这点小事。”

    “她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刑慊觉得下面的话不好出口,急中生智道:“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的呀。你要是不去,这钱不就白花了吗?”

    “我说呢,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见到她了。——这花了就花了吧,我会把这钱挣回来的。再说我们这要是去见她,说不定还得再花钱。”

    “她已经答应我了,怎么还会要钱呢?”

    “有句话不是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么?她身边的人,你总得给他两个,不然他不会带你去见她的。”

    “那总要不了这么许多了。”

    “妈,你是花了钱,可你也见着她了呀,还和她说了话,这不就成了么。何必非得要我再去呢。”

    “可我为的就是你呀。”

    “我说了,我不想再见任何一位艺伎。再说,我便去见了她,我的身价也不因此而变高,是不是?那又何必去见。好了,这事不用说了。你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你先歇歇,我去准备晚饭。”

    “老天爷,难道我非得说出实话来,他才肯跟我去吗?”刑慊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苦恼地想。

    唉,如果子瞻还像以前一样固执、顽劣,为了自己的形象,她很可能不会去找焦仁,不会说出陈年往事。可是儿子现在痛改前非了,为了这样的好儿子,她一定得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给他幸福。虽说她和儿子两个人拼命挣钱也不是盖不起好房子,但那得多少年以后了。她不能等,儿子的婚姻不能等。她见他正要跨出门去,情急之下忙喊道:“子瞻。”

    “嗯?”他回头问道。

    “你,你真的不想去见焦仁?”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妈?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想去的吗?”

    “可,可我还是想让你去一趟。”刑慊避开儿子的目光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

    “不,你肯定有。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是你儿子呢。”

    “我,我——”刑慊结结巴巴地说。

    哦,这话让她如何启齿呀。她但愿当年没有把他偷回来就好了,那也不至于现在如此尴尬,如此难为情。

    “你什么?”

    “你,你知道焦仁找的人是谁吗?”刑慊低着头问地面。

    “找的是荀子的儿子呀,怎么?”

    “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什么,我?”

    羞耻心让刑慊再一次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一直红到了头发根。

    “我不是你爸爸的儿子吗?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呢?”

    “你是我从他们家抱来的。”她艰涩地说。

    “你就是他们说的刑慊?”

    刑慊只能点头。

    子瞻瞠视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自己慈祥的母亲竟是一个罪犯?

    迫于无奈,刑慊只得把往事说了出来,最后,她又补充道:“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可爱,我也是实在太爱你了,没有忍住,才这样做的。”

    子瞻听完她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机械地问:“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他们的儿子?”刑慊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

    “是的。”

    她本来还想说,白逸之所以不容许他去看焦仁的演出,也就是担心这件事会暴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子瞻怔怔地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良久,他才转过身,木然地向门外走去。刑慊忙问道:“你到哪里去?”他充耳不闻,只顾走着。刑慊忙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哭道:“儿子,你可不能丢下妈妈呀。妈妈好不容易养你这么大,你要是有什么事,妈妈就没法子活了。”

    子瞻一把推开她的手,悲愤地说道:“你们一直叫我学好,教育我要做一个好人,可你们自己……”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狠狠地瞥她一眼,掉头就走。

    刑慊听懂他没有说完的话,胸口像被人重击了一拳似的,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来。她见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她的心不由得痛到了极点。她一方面为自己难过,一方面又因为儿子的难受而难受。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禁不住抚头痛哭。

    她怎能不哭呢。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她从荀子家抱走子瞻时,自己是多么的紧张、害怕,以至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还记得因为担心荀子一家找上门来,她和丈夫不得不舍弃家园连夜出逃。那晚的夜那么黑,那么可怕,他们不敢走大路,又慌慌张张的,有好几次都差点掉到大沟里去。后来他们又老是搬家,每一次搬家都要丢掉一些带不走的家什,而这些可都是他们辛苦挣来的呀。再后来,她以为在这回龙湾住下来以后,便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可偏偏现在娶个媳妇要那么多钱,逼得她不得不去找荀子帮忙。这去找他帮忙,不就等于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送还给人家吗?

    “哦,老天爷呀,我偷了别人家的孩子是不该,是犯了罪,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惩罚我呢?如果我们早几年没有盖房子,钱一直攒着,那我现在不也能盖得起高楼大厦么?再如果我男人没有死,那我们肯定能借到钱,那样也就不用去找荀子帮忙了呀。老天爷,你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惩罚我?——哦,我可不是白忙了一场么?”

    夜已经很深了,子瞻还没有回来。她顾不得再伤心,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几次三番跑到门口张望,但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她愈加惊慌,几乎要出门去找他了。便在这时就听门响,子瞻回来了。她忙从房间里跑出来,她要向儿子忏悔,要对他说:“儿子,妈妈实在是为你着想,才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看在妈妈爱你的份上,原谅妈妈吧?”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子瞻便像鬼影似的飘进了他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这一声关门声把她要说的话全都灌进了她的肚子。

    第二天早上,刑慊做好了饭菜,六神无主的坐在桌边等子瞻起来吃饭。不久子瞻出来了,她见他满脸憔悴,眼神里布满了血丝,似乎一夜未眠,心头不由又是一阵难过。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子瞻没有看她,径直往厨房里走去,在经过她的身边时却突然冒出一句:“我都听你的。”这一句话让她顿时湿了眼眶。

    子瞻既应允,刑慊便不想再耽搁,吃了饭把门一锁,带了他便去找焦仁。等他俩赶到焦仁处,荀子已经得着信早赶过来等候多时了。等小四跑来说子瞻来了时,他便一个箭步冲出门去。一出门便见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年轻人往这里来。他便盯着那年轻人看。只是一时之间他还不敢确认,便又转目去看旁边的妇人。这妇人又苍老又憔悴,还缩着脖子弓着腰,他简直认不出她来了。他又仔细看看,才在她的眉眼间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这时刑慊也认出他来了,便转过脸对子瞻道:“他就是你的父亲。”子瞻看着他动了半天嘴唇才喊出一声:“爸”。这一声“爸”让荀子止不住流下泪来。他冲上来一把抱住子瞻哭着说道:“儿呀,爸找你找得好苦呀!”

    子瞻并不像荀子那样激动,他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位陌生的男人做他的父亲。他到这里来,喊荀子一声爸,完全像是一个木偶在被人操纵着一样。这时,等他喊过之后,没有人再操纵他了,他便不知道干什么了,只管直直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任由父亲死死地抱住他,他甚至都没有回抱父亲。荀子此时虽情难自禁,激动万分,但还是很快便察觉出子瞻的反应,他只得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感情松开了手。

    焦仁紧随在荀子后面也赶了出来,这时见状便道:“别只站在这里了,快到房间里坐吧。”几个人便都到房间里去了。这时双喜团的人也知道了这事,便都赶过来看热闹,挤了一屋子的人,大家说说笑笑,都在为他们父子团聚而高兴。焦仁尤其比诸人更为高兴,因为她不仅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帮荀子找到了儿子,更为重要的是,她和双喜团的签约马上就要到期了,只要期约一到她就可以开步走人离开此地了。这真是好事一起来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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