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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学院派与革新派(三)

    “我已经死过了。”安德纳陈述事实,后背与栏杆贴的更紧了。

    他不想听薛俄的辱骂,又不自觉地靠近她,似乎这样做能让他的内心不再那么煎熬。

    “安德纳·卡佩,呸。医学界新生代怎么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往四五十年前数,皇家医学院的学生们大多都支持学院派,支持革新派的很少。

    那时候的革新派反对放血、水疗、医学占星术等医术,与学院派相比进步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与别国医生的交流,革新派反对的传统医学愈发的多,到现在已经发展到反对使用催吐杯、服用锑丸、灌肠、质疑传统解剖学的阶段了。

    同时,现在的皇家医学院内的学派划分与四五十年前前大不相同,即使学生们表面上规规矩矩学着学院派医学,却在背地里传阅革新派医学的文章,这类学生被称之为中立党。

    少部分的学生会直接表明支持革新派的身份,跟着同样是革新派的老师学习。

    更少一部分学生会公开表示支持学院派,安德纳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大一时,成为了校长的直系学生。

    安德纳抱腿的手臂愈发锁紧,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继续说话,听着薛俄的辱骂。

    好想抽烟,他想。

    尤利娅·薛俄先是盯着角落的蛛网,油灯点亮后,又盯着油灯。

    油灯的光似乎抽干了她的希望,点燃了她的苦难,她的情绪变得低落,开始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对安德纳讲话。

    “安德纳,我知道你不会懂革新派的痛苦。我们说真话,被打为异端,被当做疯子。而说你们这些假话的真疯子,却名誉、金钱、地位样样都有。”

    她对安德纳说这些,无非是在缓解这半年多的孤独。

    对于薛俄乃至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监狱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失去了自由,也不是糟糕的环境,而是活在文盲堆里的无力感。

    “你们学校的那几个革新派教授,还有他们的学生,他们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学院派人。只是因为在公开场合宣讲了新的医学理念,他们何以至于被判死刑呢?他们的学生何以至于被开除呢?”

    薛俄不停质问:“皇家医学院剩下的革新派老师早晚也要被清算吧?还有偏向革新派的中立党。真搞笑,你们有什么资格对同僚作出审判?”

    她越说,安德纳缩得越紧。

    闹哄哄的牢房里,有几个靠近301的犯人发现了这边的争吵。

    他们好奇地扒在栏杆上听着,但听着听着,他们发现听不懂薛俄在说什么,什么革新派,什么教授,都听不懂。

    没过多久,睡觉的睡觉,抠脚的抠脚,没人再理会这边了。

    “革新派的老教授被处死时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也对,你怎么会有感觉,你跟那些买了观赏票看斩首的愚民,没有任何区别。”

    犯人喧哗的声音不会因薛俄的质问停止,她的质问也不会引起其他犯人的共鸣。

    安德纳另一条搁在地上的腿也蜷起来,一同被手臂锁住。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以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没人认得你吧?你毕业后,然后去拿着你们那套恐怖的医疗手段害人?昂贵的药价,高发的死亡率,你们能叫医生么?你们杀的人是救了的人的几倍!巴博教授就是你杀的,你这个杀人犯!”

    她越说越激动,转身扯住安德纳的后衣领,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斜后方的油灯照亮她的半边脸,却没照亮安德纳的。

    油灯的光像先驱者开辟的领域,将革新派与学院派清楚地分开。

    “我,”安德纳终于开口,“我不想解释。”

    他发觉自身的呼吸越来越快。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把整个背部弄得湿漉漉的。

    很少有人知道,安德纳暗中资助革新派开了一个非法诊所,这家诊所伪装成洗衣房、裁缝铺的样子,偷偷免费为周围的平民诊治开药。

    为了维持诊所的运转,这包括同僚的基本生活费、房租、药品的价格——药品中以古柯碱最贵——安德纳每个月都要至少给诊所一个金币二十个银币。若再算上他们从黑市购买新鲜尸体、研发药剂与设备的钱,他每个月的花销甚至直逼两个金币。许多小地主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个金币。

    即使安德纳离家出走时拿了一百个金币,除去学费等固定开销,他身上早就没钱了。

    经常入不敷出的安德纳日子常过得紧巴巴——对他来说——烟酒几乎都是佐伊提供的。

    另一边,他还要承担被校长发现的风险。

    这种与间谍没有本质性区别的日子,令他愈发迷茫。他时常想,这是否算是一种既要也要,既要追求物质,也不放弃精神。可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么?真的不是自己太贪婪了么?如果梦想与现实不能并存,那物质与精神是否在某一时刻也要舍弃一边?

    当联系物质与精神的联系终端时,究竟谁会被吞噬呢?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某一个革新派聚集点是由臭名昭著的安德纳·卡佩资助的,他们会作何反应。赞赏亦或是唾弃?

    “不要脸,你们这些顽固的学院派老鼠,终究会被取代的!”

    尤利娅·薛俄直接站起来,吼地其他犯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知识不是让你用来谋取财富和权力的工具!更不是害人的理论来源!真是该死!”

    “我是该死。”安德纳扶着栏杆,扶着膝盖慢慢站起,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比尤利娅·薛俄高,高处没有除掉畏惧,反而给了他心虚。

    “我也很懦弱。”

    安德纳转过身,不想再争执下去。他只想等着出狱,等着跟希格维尔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再不济,去图书馆学习也行。

    他实在是太累了,几小时前,他才刚刚打过架。他讨厌打架,也讨厌争吵。

    “你这种人,是不是一边做着坏事,一边还自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是别人在迫害你?”

    暗光下,薛俄只能隐隐看到他的姿态,双肩微微内扣,背有些弯曲,整个人杵在地上,只有头部在一点一点向后转动。

    安德纳微张嘴,想说的话几次卡在喉咙里。自从“放血运动”过后,他总是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革新的路很长,天文学界能有您这样的学者,是天文学界的骄傲,您的名字,一定会留在教科书上,后人会为您翻案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向墙边挪动。他拖着不适的身子,摸到墙壁,顺着墙壁的走势,躲到302与303交界处的角落里。

    “晚安,薛俄女士。”

    他用希格维尔的外套蒙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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