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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过往(下)

    转眼之间,又到秋试的时候。

    姑姑对着春生说:

    “礼部侍郎与我有亲戚关系,你去考试他必定尽全力来帮助你的,无须担心。”

    果然不出所料,春生春天登第,再应宏词科考试。

    姑姑又说。

    “吏部侍郎与我儿子,你的表弟为同级官员,他们交情融洽,为你进一言,你必回取得高第。”

    榜子一颁,春生又登甲科,授秘书郎的官职。姑姑一力安排。

    “河南尹是我的堂外甥,让他上奏授你东都畿辅县尉官职吧。”

    过了几个月,皇上下诏敕令春生为王屋县尉。

    之后,一直扶摇直上,进京迁为监察、转为殿中、拜为吏部员外郎、判南曹铨毕、再任郎中之职。

    三年内,春生在吏部、兵部、礼部都当上侍郎,还掌握了选拔官吏的势力,位及人臣,操升贬权,众皆巴结,他乐享逢迎,以贿款多少分配官职高低。

    春生到此从没怀疑过,姑姑何以有此大能大力,点石成金。

    也没思前想后,检讨一下自己的实力、际遇和良知。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令春生飘飘欲仙。

    不经不觉,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虚幻光影,举杯交错,一个人的二十年在裴真的注视下就这样如同放映电影一样掠过。

    这春生的二十多年,沉浸其中,官职位居人臣,几乎这一生已经没有了什么诉求。

    春生这时已经有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

    儿女们的婚事,仕途的策划,他也一一办妥,内外孙子十人,一家十分热闹。

    忽然有一日,家丁通报:

    “老爷……”

    “什么事?”

    “外面……”

    “吞吞吐吐的,是有稀客临门吗?”

    “有一蓬头垢面妇人求见?”

    春生错愕:“……?”

    家丁也不好回话,有点大舌头:“说是老爷在怀镇的原配,很挂念夫君……并特来报告老人家饥荒中的死讯……”

    妻子、父母、家乡?

    春生才猛然省得自己出身。那不可告人的,早已抛诸脑后的故旧,他的本来面目。

    如何取舍?

    如何打发?

    此时……忽然看见朝廷官差,人马浩荡而至。

    原来春生因贪赃枉法,并富甲一方,令高层存疑,龙颜不悦,必有忠贞分子为皇上设想,奏上一本。

    春生眼见自己即将成为阶下囚,性命不保,九族株连。

    他决定逃亡,在后门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溜掉。

    行至山间:“咦,前面有一寺庙,好生眼熟。”

    寺庙内,和尚也向善信开讲,座无虚席。

    春生内近走上大殿,礼拜佛像,忽然之间就昏醉过去。

    身畔有营营人语,摇晃着:“施主怎么了?”

    和尚在喊他:“你醒来吧!”

    春生醒了。

    他醒过来只见自己身穿白布衫,憔悴如故,哪有前呼后拥的官员、俯首听命的下属?哪有豪宅华衣美妻和绕膝的儿孙?岁月亦未老去。

    他迷惑的在大殿上徘徊了一阵,慢慢离开。

    来到门外,牵驴的小童拿着帽子站在大门外,急道:

    “人和驴都饿了,公子为什么久久不出来?”

    春生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

    春生用力摇摇头,骑上驴背。他出了寺门,竟见门口仍坐着那位青衣婢女,她仍携一篮荔枝,甜艳如前。

    这会儿,她告诉身畔分尝的一位青年书生:

    “你唤我荔枝吧。”

    “荔枝姐姐是哪家婢女?”

    “我家娘子姓谢……”

    “真的?可巧我也姓谢呀。”

    “是吗?……”

    “……”

    春生叹息着骑驴远去:“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荣辱得失,恩怨爱恨,不过如此。”

    ……

    那一刻,春生方才醒悟,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梦中自己官职权贵,膝下儿孙环绕,妻女成群,好不快活。

    再看此时,自己孑然一身,清布麻衣,陪着的只有自己那头小小的毛驴是真的,触之有感。

    一时间身份的转变令春生心火急烧,宁愿自己长久的沉睡于梦中不想醒来,这纷扰的世界可真是作弄人。

    “啊!”突然之间,春生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从口唇之间涌了出来,吐在地上。

    再一看,春生眼前一黑,昏倒在寺庙门前。

    众人一拥而上查看这个昏倒的书生,一人摸着他的脉搏,一人掐着他的人中,还有一人探着他的鼻息。

    片刻之后,一人突然开口:“死了。”

    就这样,春生猝死,他的灵体渐渐从自己的肉体之上他脱离,透明淡白的灵体漂浮向上,他看着自己的肉体被众人围绕着,叽叽喳喳的交流着什么。

    而春生也因不甘心,不愿下黄泉,归地府,终日人间游荡。

    游魂时常停留在考场、榜单前,看着那些言笑晏晏高中的学生心生妒忌。

    久而久之,这股怨气就化成一道业力,他开始频繁的对着高中的学子下手,将他们的尸身拖至山间、田野、山林。

    他起初并不吸食阳气,只是对着尸体咒骂一遍:“百无一用是书生,活到老学到老都是什么屁话?”

    “官场黑暗,官官相护,我屡次参试不曾中弟,你小我几岁,却一举成名,说,是不是买通了官吏?”

    “哼,说,是不是在考场有舞弊的行为。”

    “说,为何人生大不相同?”

    ……

    畸形的心态使得春生愈发狂暴起来,他潜伏山中,月月年年,怨恨又更加生了一层,他的灵体也因吃食了人类而变得实体化。

    渐渐有变妖的倾向。

    ……

    裴真伸手触摸在春光姥姥的这张面具之上,一时间感慨良多。

    “呼!”

    又是一个因欲望和贪欲变化的,之前的白狐是这样,现在的春光姥姥也是这样。

    后面的过程没有必要再看下去,无非就是长久的修炼,杀害人类而提升自己。

    那些画面裴真看不下去,只会令自己觉得恶心异常。

    如果白狐和春光姥姥都能够守住本心,初心不改,也许最后不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妖怪在湖边交流的声音还存在,三兄弟也一片和睦的景象。

    裴真心中笃定,每个妖的曾经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很累,不想去探寻。

    这时,春光姥姥的这张面具已经渐渐变得僵硬漆黑一片。

    “啪!”

    轻轻的一声,这张面具落在地上,与之前软绵绵白色的面具不同。

    裴真知道,春光姥姥五百年的修为又被自己收入了囊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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