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雨凄凄

    一轮红月由群山间升起，秋风萧瑟，山城寂寥，在今日之后，不知有多少白骨葬于四野之间。

    悬于裂缝之上的血色月亮，洒下朦胧的淡红光芒，将天空中的虚影、地上无数废墟染出一片凄凉。

    在空旷工地中，一位瘦弱少年正孤身站立着，有风在他身旁呼啸，将那一身衣衫鼓起，发出猎猎声响，却也显得其身形更为消瘦了。

    山崖下依旧冷寂，院子的地面上残留有大片焦黑，弥散着令人沉重的气息，又随着夜风飘向远方。

    离道人所言的界崩已过去半日，那布满天空的裂缝逐渐有了其他的变化，苏浪仰着头，静静看着那片仿佛劈开天穹的裂缝，那虚幻的巨大裂谷，好似一个细长的巨兽之眼，深邃之中丝毫不带情感，审视着下方这悲惨的世界。

    附近的怪物已被道人清扫一空，所以此刻苏浪的处境算得上暂时安稳。

    忽然之间，他瞳孔中照映出了光芒，又在刹那间一闪而消。

    那是一道流光，由死寂的虚空裂缝中显现，却又飞向远方，那个方位距离极远，光芒在天空中带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又缓缓消散。

    看到那有些熟悉的一幕，苏浪也不由得眉头一动，他想起今日在山坳中，被流光击中落下深潭的场景。

    苏浪已经知晓自己这窃天法眼的来历，应是得自裂缝中遁出的流光，此刻他再次见到相似的场景，立即跃上院中堆积的石板，居高远望那道流光消失的位置。

    苏浪早已感受过这法眼的神异，此刻他站在高处，稍稍仰望那片深邃的裂缝，却并没有什么收获，他索性将目光转往前方，向着那城市废墟远眺而去。

    精神汇聚向前，额头上的法眼果然缓缓睁开了，远处的景象也被快速拉近。

    众多没有高楼遮挡的公路上，零零散散有些怪物在游走，明亮的路灯之下，那些怪物茫然游荡着，场面甚为诡异。

    苏浪正到处观察着，忽然间，有一处废墟出现了异常的动静，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街角一栋半塌的大楼里，有几只人形怪物从其中飞出，下一刻砸入一片断壁上，落地后不断抽搐着。

    苏浪极目远望，却见那大楼中竟走出一男子，面容十分冷峻，身材高大魁梧，身上披着一件金边黑袍，满头的乱发披在肩上，拳头上竟有寒光在闪烁，给人一种疯狂与狠辣感。

    原来，那男子手上戴着一双黑色手套，映射出金属的光泽，那攥起的黑色拳头极大，竟堪比打擂的拳套，一眼便知是个威猛之人。

    他显然是藏身于大楼，又不巧被怪物发现了踪迹，方才被迫出手的，可如此动静，发生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连远处的苏浪也不由皱起了眉，为那陌生男子担忧起来。

    这份担忧很快成真，附近游荡的众多怪物果然被动静吸引，纷纷向那处位置聚集了过去。

    那男子面容冷冽，却并未转身就逃，似乎是有些厌烦躲躲藏藏了，反而径直向迎面而来的数只怪物奔去。

    在苏浪震撼目光中，男子如一头暴熊，黑色铁拳向前横击，只要有怪物照面而来，便被那一拳击飞数丈远，那黑色拳头如同战锤般横扫四方，在众多怪物的围攻下，轻松数拳便能断绝一只怪物的性命。

    突然间苏浪心中一紧，他瞧见黑拳男子身后忽然跃出一个黑影，手臂张得极大，似想要将其抱入怀中，这一幕令苏浪背后发寒，若是他陷入这样可怕的围困，只怕眨眼间便得葬身其中。

    黑拳男子并未慌张，他竟如后脑勺长了只眼睛，身形猛然一矮，扭身一拳向后捣去，击在了身后怪物的前胸，那怪物胸腔立时凹陷了下去，如熟虾般撞在一旁的石墙上，碎石泥灰不断洒落，激起一片烟尘。

    苏浪大开眼界，远处那人的实力太过强大了，每一拳的威力都堪比蛮牛撞击，单只怪物在他面前犹如充了气的玩偶，被其随手拿捏。

    “好可怕的肢体力量，这就是师兄所说的后天武道么？”苏浪喃喃自语，眼中流露异彩。

    黑拳男子虽不如道人那般超凡脱俗，却也称得上勇不可当，那样纯粹的身体碰撞力量更能让人热血沸腾，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之豪迈。

    在数年的流浪生涯中，他也曾听闻过许多这方面的传说，起初苏浪并未相信，认为那都是闲人吹嘘的武林传奇，直到今日才得以见证。

    远处城中的战斗在逐渐“升温”，怪物也有了越聚越多的趋势，那位黑拳男子终是回归了理智，他且战且走，很快跃出了怪物群的包围，不多时便脱离了苏浪的视线范围，进入到另一片黑暗之中。

    苏浪眺望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黑拳男子的身影，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心中暗想“那人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也不知在师兄所言的后天第几重。”

    他也曾向道人请教过，修者（后天武道）主要分为血肉之力、筋骨之力与窍穴之力，只有三者融为一炉，方才可以踏足先天。

    又是许久的远眺，苏浪偶尔能看见，某处废墟中有人显露身形，却没有黑拳男子那般强大的实力，很快便被数只嗜血怪物围住，在不久后怪物四散，留下一地鲜红狼藉，还有一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骸。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苏浪倒是对怪物有了一些认知：

    怪物形体之间也存在很大差异，大多数怪物外形如同人类一般，肢体力量也是十分平凡，若没有那一身血色，在这昏暗的晚上，怕是难以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只有少数怪物体型怪异，行动却极为迅捷，灰色的外皮下，爪牙竟如野兽般锋利，轻易便能将人开膛破肚。

    而在城市的深处，他隐约间竟看见有数只人形巨兽游荡，它们体型及其夸张，更有一只巨兽的身躯高达数丈，轻易便扯断路边的灯柱，抓起身前挡路的车辆，十分骇人听闻。

    苏浪只是暗中观察便已经脊背生寒，当回想起最初所见，令他难以忘记的血腥的场景中，众多怪物嗜血且疯狂的模样，那些普通人的前路似乎更为暗淡了。

    夜晚的凉意更浓了几分，有几点冰凉落在他的脸上，苏浪将今夜所见场景默默记下，而后向周围仔细的扫视一番，直到确定周边没有隐患，方才撤下身影。

    房舍中的小木床上，苏浪却有些辗转难眠，茫然的放空着视线，无数驳杂的想法在脑海中不断纠缠着。

    自从两个灵魂融合后，带给他许多难明的异样情绪，仿佛是一个双重人格，即使解决了重生后灵魂的羁绊，但这世间变化之大，让人产生一种前路难测的压迫感。

    苏浪殊于常人的能力，仅有从流光中获得的窃天法眼，和道人所传授的一些法门。

    竖眼带来的神异能力，暂时只有望远观察，算是有了几分避险自保之力，但是多年来的流浪生活，他在身体方面却更弱于常人。

    这方世界的不同，与苏浪残存记忆中的前世实在相差甚远，皇权至上、不太发达的科技树、奇异盛行的武风，部分人身体素质极高，各地士绅豪强也是多不胜数，山门派系林立，复杂程度令人难解。

    随着他认知得越多，心境到是磨砺了许多，可越是这样，便越难融入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他最初所追求的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在苏浪没有遇见道人之前，人生茫然，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

    如常人一般，期盼着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派遣军队将那些嗜血怪物扫平，结束这世间磨难，恢复和平景象。

    若能如此，凭借着如今完整的灵魂，还有一些零散的前世记忆，他自信可以活得更好。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遇到道人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地自然的力量令人沉醉，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尝试一番。

    苏浪在思绪纷乱之中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夜，巨大的裂缝一片虚幻，但是当猩红月光穿过，漫天的血色被映得更浓了几分。

    县城的夜晚如一片深渊，将血色吞噬，其中传出的呼喊惨嚎也悄然绝了，或许，许多人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整座城市被黑暗笼罩，似乎月光都无法再将其照亮了。

    后半夜，万籁俱寂，星月都为之黯淡，天地间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绝壁之下，简陋的房舍中，沉睡的少年眉心处睁开一道缝隙，在悄无声息间，有光华在其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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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尊府周边，局势依然十分混乱，时常可见奔逃而过的人，幸得府衙不远的军营里，两名百夫长率领百余兵士赶至，清剿周边的怪物，战斗一直持续到夜晚时分，才将府衙里的怪物肃清。

    可是，更大的威胁竟是来自府外。

    周边陆续逃来了许许多多的民众，其中也不乏傍山县各个士绅与他们的家眷。

    众多难民逃入县尊府后，不但引来了无数血人，在难民之中还隐藏着许多被抓咬伤的人，随着人群混入府衙之后，在不久后化身怪物，疯狂的攻击周围的人。

    这场乱战之中，不仅一名百夫长死去，百余兵士也折损近半。

    关键时刻，县尊只能下令将成百上千的难民拒之门外，随着无数祈求哭喊声与惨叫声中，一场血腥的杀戮似乎在所难免了。

    在这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府门之外的路面被鲜血染红，偶然有些许残肢飞入府中，点点鲜红滴落，又被那秋雨化入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