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城中血案

    吴家出大事了!

    消息传来时,富川县的县令赵先明还没有睡下。

    提刑按察司不久就将对湖广行省进行巡视,各地官员都变得异常的勤政。

    他们忙着粉饰辖内的民政、税收、教治,希望在即将到来的巡查中能够交出一份看得过眼的成绩,获得上官的青睐,在朝堂中脱颖而出。

    ——至少保住现有的官职。

    所以当主簿曹胜闯进房门,告知吴家出了事的消息,赵先明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羊毫笔落在桌上,将摊开的卷宗染黑了大半。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桌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大人……”曹主簿担心的看着赵县令,想要上前搀扶,却见他摇了摇头,定了定神,这才哑声问道:“死了多少人?”

    “死了两个,吴先和他的长子吴清远。”

    赵先明的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不能怪他这个一县之主如此失态,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

    乡绅吴先,是吴家的现任家主,今年已经年满八十,财雄势大,在富川县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一同殒命的长子吴清远,更是当过十年知府,刚刚退下来还没半年。

    谁知道在吴家背后,有什么样的亲朋故交?

    又谁知道,他的身死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赵县令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涩声问道:“说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

    这日是吴先的杖朝中寿,长子吴清远为了孝敬老人,特意重金邀请兴国府最有名的吉祥班唱戏助兴。

    这父子二人为了图热闹,专门在东坊清空了一大片场地,对全县百姓开放。二人则在台前落座看戏,众多仆役、侍女在旁簇拥伺候,周围又有无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着实是出尽了风头。

    临近亥时,有青衣花旦上场,刚唱了几句,突然暴起刺杀。可怜吴家父子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双双殒命。

    在场的也有维持秩序的官差衙役,见状急忙上前抓捕,谁料到刚刚奔上戏台,却见台上只剩一套空荡荡的戏服,凶手早已不知所踪。

    “戏班子的人呢?”

    “都不见了……从班主、管事、行头至下,一个都不见踪影!”

    赵县令脑中一阵恍惚,半晌才抓着桌角,恨恨的说:“一群废物!”

    虽然知道县令老爷并不是在骂自己,主簿却还是老脸一热。半晌才讪讪的说:“老爷,据陆班头说,他已经下令守住城门,端保一个都逃不出去……”

    守城门?

    赵县令冷哼道:“这个时候守城门有用?只怕人家早有脱身之计!”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尸体在哪里?”

    “吴家人不肯把尸体送至殓房,吵着不见凶手不下葬。故而衙门仵作已经赶去现场,现下想来应该还在那里。”

    “速速带我前去——”

    其时子时已过,外面的夜色愈发深邃。

    二人顾不得许多,赵县令从架上扯下官袍,胡乱套在身上,一连声催促备马。有差役牵马备镫,二人翻身上马,匆匆朝城东坊市赶去。

    远远见到东坊街口竖起四尺多高的戏台,四周燃起无数灯笼火把,照耀得半边天阶亮如白昼。

    吴家人的哭喊声遥遥传来,听得赵先明一阵头皮发麻。

    来到近前,只见台上台下一片狼藉,箱笼桌椅散落一地。一群人或跪或立,只在那里哀哀痛哭。

    捕头陆正良早已等候多时,急忙迎上来行礼,低声道:“大人!”

    还没等赵先明问话,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扯住赵县令的衣袖,声色俱厉的叫道:“赵先明,我家老爷死得凄惨,若是不能抓到凶手,我看你这官儿也当不成了!”

    赵先明认得这妇人,知道她是吴清远的正室。

    自从吴家老太过世,吴氏的后院内宅就靠这位顶门大妇支撑。

    此时见她言辞蛮横无礼,赵先明却也忍了一口气,正色道:“本官必然有个交代!老夫人且让一让,待本官瞧一瞧端倪!”

    又有穿着素服的女眷上来,低声劝说半晌,老妇这才放开赵先明。

    走进人群,赵先明这才见到地上都是血迹斑斑的白练,两具尸体端坐在太师椅上。血流了满身,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惊恐无状,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再看尸身,心脏也被取走,胸前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洞。

    陆捕头沉声道:“禀大人,此案乃是吉祥班花旦小芙蓉所为。她先以水袖舞掩人耳目,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刺杀,人证物证皆全,断无错漏之理!”

    “事发之后,吉祥班逃遁无踪,我等已派人四处追索,想必不日便有下落!”

    赵县令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偌大一个戏班,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之多,居然逃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抓着?”

    陆捕头自知理亏,低下头做声不得。

    赵县令余怒未消,骂道:“若是本老爷因此事丢了官儿,第一个便拿你们开刀,教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过!”

    年长的仵作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大人,此事只怕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那仵作大约六十多岁,生得瘦小枯干,颏下三缕长须。他指着戏台解释道:“大人请看,从台上到这里最少也有三四丈,而这凶器……”

    他朝台上一指,赵先明循迹望去,见到除了满地白绫之外,只扔着一套戏服行头,皱眉问道:“哪有什么凶器?”

    见仵作以目示意,他猛然醒悟,不由得吃了一惊,骇然道:“水袖?”

    “大人说得极是!”

    仵作低声解释道,“人人都看到是青衣花旦出手刺杀,但是寻常旦角的水袖不过七尺,有丈许长的已是一流的身手。”

    “隔着三四丈之遥,且能以柔软之极的水袖化作兵器,当胸破入,骨骼被打的粉碎,连将心脏一并掠走……这是何等高明的本事?”

    “恕老朽见识浅薄,着实想不出有何等高人,竟有这般能为!”

    这仵作本是兴国府的令史,见多识广、阅历极丰。临老还乡,这才屈尊在安平县当了个小小仵作。赵先明呆了半晌,只觉一道凉气从脚底升起,喃喃道:“这可怎生是好?难不成是妖鬼作祟?”

    曹主簿也是愁眉不展,忽然一咬牙,低声道:“如今也只能去求一求那几位大人,或有些转机!”

    赵县令顺着主簿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大柳树底下,两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一凛。

    “锦衣卫……”

    赵先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知县,平时哪敢招惹锦衣卫?他踌躇再三,低声问道:“他们……能帮什么忙?”

    “这几位大人原本便在看戏,事发之时,他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赵县令迟疑片刻,还是心事重重地走了过去,远远便堆起笑脸,拱手行礼道:“刘大人、魏大人,本官在此有礼了!”

    两个校尉对视一眼,刘松嘿嘿怪笑道:“咱们白大人吩咐,若是赵大人前来问话,便有几句提醒,望赵大人听真。”

    赵县令心中一凛,急忙肃然问道:“白大人如何说?”

    “白大人有过吩咐,此事富川县衙不可查、不必查、不能查!”

    “最多七日,此事必有了断!”

    “这件案子,锦衣卫给你揽了!”

    几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提醒,让赵先明满头雾水。他正欲再行追问,却见两个锦衣卫已经嘿嘿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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