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出嫁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就像是人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怎么抹也抹不掉的阴翳,那是一种谁也说不清楚的难受,虽然不痛、不痒,但就是不舒服。

    还有面前的铜镜,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想要看清镜子里的面容,怎么就这么难呢?

    “公主,妆好了,您该去和大帅辞行了。”有人在耳边聒噪,声音那么轻柔,可怎么像是铁锤,声声痛在芊墨的心上?“公主,公主......”

    声声呼唤中,冷芊墨终于看清了镜中人的样子——

    大红嫁衣、金绣凤凰,头钗朱玉、腰若流素。青丝百结、耳配明月,胭脂粉面、口如含朱。

    这是自己吗?十六年来,从未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盛装起来是这个样子。父亲见到自己这样,会开心些吗?

    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芊墨抬眼,是一张剑眉鹰鼻、俊秀儒雅的脸。那双眼睛,也曾让她心烦意乱过,可如今,相对无言,只有怨恨与猜疑。

    不管怎样,他都是皇上指定的送嫁副使,由于无恙体弱,很多事宜都得由独孤轩代表天宁王朝出面。所以,十指尖尖,搭在他的手上;细步纤纤,随他步出喜帐。

    帐外,是特意换了新装的三军将士,他们的脸上喜气洋洋,似乎给这阴郁的天气带来了些许亮色。脚下的泥土路面已经铺上了大红毡毯,她一步步走到军前,看到了一身崭新戎装、满脸深深皱纹的父亲。

    按照既定的送亲仪式流程,独孤轩在军前宣读皇上旨意,之后便是行礼环节。

    冷芊墨上前一步,拱手长揖、屈膝下跪,无比郑重地向着冷无痕磕了三个头。随后,她一字一顿地说:“不孝女拜别父亲,愿父亲健康长寿、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冷无痕努力压抑着胸中的滔天巨浪,身体僵硬地如同一块石头,艰涩无比地挤出两句话:“公主出嫁,如将出征。今后,盼公主不负君恩、敦睦友盟,敬爱夫君、也照顾好自己。”

    就在冷芊墨即将起身的刹那,有一人在身侧站定,撩衣拜倒、俯身三叩。

    冷芊墨一脸惊诧地望着身旁一身喜庆吉福的曼风华从容行礼,眼眶不禁溢满泪水。“说好不哭的,不能哭!”她硬生生把那泪水咽回到肚子里,有这样的人同路,还有什么好怕的。

    冷无痕脸上的皱纹似舒展了一些,僵硬的身体微微前倾,默默接受了曼风华的三次叩首。独孤轩却皱着眉头、走近刚刚站起身来的曼风华,小声提醒:“公子,您这样不合礼数。”

    曼风华唇角漾起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也不说话,拍拍独孤轩的肩膀,便握起冷芊墨的手,将她稳稳地送到了迎亲队伍的马车上。临上车前,一个温热的东西自曼风华手里悄悄递到了冷芊墨手心,那轮廓和温度她都再熟悉不过了,是泼泉!

    冷芊墨惊讶地向曼风华望去,同时将泼泉往他手里塞,曼风华却笑着摇摇头,用几乎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在,我在。”

    冷芊墨只觉得,一股热浪再一次涌上心头,曼风华这是在用生命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啊。在他身后,山师莫测高深地眯起双眼,曼方野则背转过身去,向着身后交头接耳的花都将士用力咳嗽了几声。

    冷芊墨最后望一眼父亲,那并不高大的身材,在不知什么时候迷蒙起来的细雨中微微摇晃。别了,父亲,一定要好好活着;宁安城里的亲人们,你们都要好好生活。

    马车摇晃,一路南行。花都人行路最有意思的是不需要住店,搭建临时住所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他们就地取材搭成的草木屋子虽然简单、却并不简陋,一应用具比镇子上正经的驿站差不了多少,草木清香与繁花装饰更是别具一格,冷芊墨在觉得新奇的同时,也不禁对于花都生活多了一些向往。

    冷芊墨不时会去看看名义上的送亲使臣,她的小叔叔冷无恙。他的屋子总是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在千度塔的六年里,冷芊墨早就熟悉了这个气味。

    芊墨有一次问他,为什么非得忍着各种不便,来陪自己走这段路,折腾一趟有什么意义吗?冷无恙笑笑,说人活着本来就是折腾,自己以前没有机会折腾,跟着小侄女折腾这一遭,他会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些意义。

    独孤轩偶尔也会过来嘘寒问暖、添补餐水,冷芊墨予以礼貌回应,只是两个人心中的芥蒂已然深重,越是客气,便越发显得彼此生疏。

    冷芊墨心中最希望的是,能与曼风华多聊一聊,但他却鲜少过来,哪怕是中途休息,多半也是匆匆打个照面,并不久留,倒是经常遣小荷过来询问饮食起居。

    芊墨想,毕竟两人如今身份尴尬,无论如何也要先避避嫌;也许,离花都岛越近,曼风华压力会越大,本就该给他些时间好好思考如何破解目下难题的。

    最常来找她聊天的,还是娄文光。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冷芊墨发现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被他说得乐不可支,可其实脑袋非常灵光。虽然在巫山受伤后他情绪低落了一阵子,可不久就恢复了那阳光灿烂的样子。

    曾经有一次中途休息时,芊墨问起他吸收的精魄是什么,他没心没肺地把自己和父母、甚至爷爷奶奶的精魄都说了一遍:“我家祖辈都吸收丹参,我吸收的可是一棵八百年的老血参,为了这个精魄,爷爷把山师家的门槛都快踏断了。”

    芊墨问:“那你一定很厉害了?”

    娄文光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膛:“不瞒你说,我是那一年选拔出来的最年轻的皇族近侍,在几百个人里,公子一眼就看中了我!”

    芊墨道:“确实挺厉害的,巫山这一遭,你都救过我两次了。”

    娄文光乐呵呵道:“这算得了什么?您还没看到我真正的实力呢。”

    冷芊墨也被逗笑了:“哦,那你倒说说看,你真正的实力是什么?”

    娄文光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说道:“咱们花都人可以说个个都通医道,自古医药不分家,因此呢,也就都以研究草木药理为头等大事。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前前前都主身边的药师,对于如何发挥各种草药效用、注入精魄中提升灵力写过专门的书籍。后来爷爷继承了他的衣钵,然后又传给了父亲,现在父亲已经是都主身边的大药师了。不是有句话叫,虎父无犬子吗,我真正的实力,也是在这药理上面。”

    听娄文光这样说,冷芊墨还真来了兴趣:“所以说,各种草药的药性你都很熟悉?”

    娄文光拍着胸脯道:“什么叫熟悉,我简直是活药谱好吗?父亲说,我的记性比他好,只可惜还太年轻,不能参与药理与精魄实践,就先把药理背熟,再跟着公子多多历练,将来好继承老娄家的衣钵。”

    冷芊墨点点头:“如此说来,以后在草药一事上,还要向你多多请教。”

    娄文光稚嫩的脸上伪装出一丝老练,挥手道:“好说好说。不过,说到这儿,我倒要提醒你多注意二将军身边的那个木师傅。”

    他悄悄伸出手指,点点不远处一个埋头捣药的老人:“其实,他的祖辈也是跟着我家学习药理的,可后来在毒物一学上着了魔,便另辟蹊径,在毒药这一途上越走越远。如今,他已经是花都木家的家主,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各种毒药修炼灵力。偏偏毒物的特殊性让精魄的攻击性大大提升,使得很多人对其趋之若鹜,木家摇身一变,竟也跻身于花都五大家族之一。可是,毒物之学毕竟是旁门左道,也就是二将军提携他们家,其他皇室贵胄还是不屑于和木家走得太近的。”

    冷芊墨心头一动:“你是说,二将军与这善于研究毒物的木家关系很近?”

    娄文光瞅了一眼冷芊墨:“之前您让我带着您去见二将军,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这事有关啊?”

    冷芊墨黑亮的眸子微微颤了颤,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句:“我只是孤身远嫁,需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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