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君已忘我，我未忘君
“薛郎，一别逾年，不曾想……”
曼音似乎比之前清瘦一些，穿着当初在客栈会面时的衣衫，那身狐裘却显得有点宽松了。她望着头发凌乱、一脸黑灰的薛侨，甫一开口就哽咽了。
薛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相识，也不过是一次意外。
除了在客栈中两人曾有短暂的闲聊、听曲，这位歌姬对他来说仍旧陌生，就如同远远望见过的一位美丽女子罢了。
他甚至都记不太清她的长相了……
此时一见，他有些尴尬，大理寺狱不是什么体面干净的地方，好在他卫生保持得还算好。
为了掩饰不安，他打眼瞧向曼音身后，远远看到了一位二十五六岁、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在等着，似乎有官身。
想必就是这人把曼音领来的。
曼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低声道：“薛郎，你别误会，这位源给事只是我的一位朋友……”
听她这话，薛侨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她好像对自己仍有些情意。但他不敢多想，只当她是为了还当初相救的恩情。
“多谢姑娘前来探看，我听说姑娘在醉仙居为我入狱的事，费了不少心……”
“比起薛郎受的苦，我做得不算什么……”
薛侨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曼音凑近了一些。
“薛郎，你在朝中，有没有熟识的人可以替你辩冤？我这几年还有一些积蓄，若是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我可以在外帮你打点。”
她说着，双眼往身后一瞥。
“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我认识的这位源给事，他曾祖当过宰相，在朝中颇有人脉，我打算请他帮帮忙……”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薛侨似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果让这人去帮忙，可能对方要的就不一定是钱财了。
“曼音姑娘，你在外边已经帮了我大忙，今天又能来看我，我已经足感盛情了，怎能再让你花钱？”
“薛郎这话……”
曼音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就算曼音还薛郎当日救我的恩情吧……”
她眼神不禁有些哀婉。
薛侨心里模糊的念头，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没有其他想法，却无法视而不见。
“曼音姑娘，你放宽心，我不会有事。朝廷的事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没法跟你解释。你别信那个姓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货，薛侨鄙夷之极。
“薛郎有办法脱身么？”
“有啊，你给我送的这两坛神仙醉，估计没喝完我就出去了！就是这里的气味，有点扫酒兴……”
曼音见他说得轻松，才放下心来。
临走的时候，她幽幽转头问了句：“薛郎说源给事不是好人，可是……好人瞧得上曼音么？”
薛侨登时语塞。
乐籍与良人户籍泾渭分明，按律乐户与良民不能通婚。虽然这时官员纳歌伎为妾已成惯例，朝廷也懒得管了，但无非是渔色而已，谈不上好人坏人。
曼音见他不说话，低头离开了。
当天下午，他的另一位知音来探监了：
老上级李嗣业。
“子昂，你看你，非得离开安西军回河东！要是跟我在安西，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李嗣业张口就批了他一顿。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监军这里。
“监军只会误事！当年高节帅带我们远征小勃律，也是一个叫边令诚的宦官监军，畏畏缩缩不敢前进，差点误了军机！”
李嗣业骂了几句后，闻到了酒香。
他让狱卒打开牢门，放薛侨到典狱长房内喝酒，拍着胸脯保证犯人不会走。狱卒战战兢兢，见他是二品的大官，又身躯巨大、威风凛凛，半犹豫半被拖着打开了牢门。
也不知是因为正月里看守不严，还是元载有过交待，狱卒一向对薛侨还不差。
两人痛饮了一番，两坛酒都喝光了。
当然，基本都是李嗣业喝的。
薛侨酒量有一些进步，但比起李嗣业的海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聊起半年前碎叶、怛罗斯的大战，两人依旧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听得狱卒们神往不已。
“子昂，你放心，决不会有事！高节帅身份有些不便，所以没来看你，他让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是宰相想治你罪，他也会保你无恙，大不了拉你去安西戴罪立功！”
“替我多谢高节帅，当然能不治罪还是别治罪……”
薛侨一直没看到元载。
他猜想元载是本案的参审之一，不方便私下单独接近犯人。如果真有什么消息，他会通过李泌或者谢莹的父亲传出去。
就这样，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
凌霜一天比一天着急，恨不得每天都来探望薛侨，狱卒却没法放得那么勤，只能一次多送些食物，花钱请狱卒帮忙加热。
薛坚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凌霜让他赶回九坞，把目前的一些消息带过去，以免家人担忧。
这些天大理寺也不提审薛侨了，他倒是隐约听到其他人的哀嚎声，听不清是不是辅璆琳的，很可能也有其他知情人员牵扯进来。
这种日子，看似平和安全，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如果要待一年，每天闻着腥臊臭味、对着潮冷砖墙，还能否保持现在的淡定，就不好说了。
牢狱对人最大的折磨，从来都是精神上的。
眼下最糟糕的是，这里没法洗澡……
其实也不是没有浴室，只是卫生条件和气味跟茅厕没什么两样，他执拗地不去这种地方洗，打算出去再说。
就在他快坚持不下去时，李泌来了。
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安禄山进京了。
“安节帅这次来，我料想事情很快就会结束。节度使不奉召是不可能入京的，圣人应当是调查清楚了土护真河之败的情况，并没有追究。征调岢岚军不过是小事，只要能打胜仗，圣人不会在意。”
李泌的预料丝毫不差。
就在两天后，薛侨被宣布无罪释放！
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被随意撤职入狱，又随意放了出来，没有人对他的遭遇负责。就算是死在狱中，也不过就是大人物斗争的一个连带牺牲品。
若不是凌霜、李泌等人在大理寺外接他，甚至他的出狱与否，都影响不到任何人。
一见到薛侨，凌霜立即扑到他怀里，轻抚他憔悴的面容，低咽声中无限怜爱疼惜。
“子昂，苦了你了！”
“霜儿，让你担心了……”
紧紧抱着凌霜，薛侨的心中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壮大自己的实力，不能再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这个时代，只有力量能保住自己！
曼音似乎比之前清瘦一些，穿着当初在客栈会面时的衣衫，那身狐裘却显得有点宽松了。她望着头发凌乱、一脸黑灰的薛侨，甫一开口就哽咽了。
薛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相识，也不过是一次意外。
除了在客栈中两人曾有短暂的闲聊、听曲，这位歌姬对他来说仍旧陌生，就如同远远望见过的一位美丽女子罢了。
他甚至都记不太清她的长相了……
此时一见，他有些尴尬，大理寺狱不是什么体面干净的地方，好在他卫生保持得还算好。
为了掩饰不安，他打眼瞧向曼音身后，远远看到了一位二十五六岁、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在等着，似乎有官身。
想必就是这人把曼音领来的。
曼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低声道：“薛郎，你别误会，这位源给事只是我的一位朋友……”
听她这话，薛侨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她好像对自己仍有些情意。但他不敢多想，只当她是为了还当初相救的恩情。
“多谢姑娘前来探看，我听说姑娘在醉仙居为我入狱的事，费了不少心……”
“比起薛郎受的苦，我做得不算什么……”
薛侨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曼音凑近了一些。
“薛郎，你在朝中，有没有熟识的人可以替你辩冤？我这几年还有一些积蓄，若是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我可以在外帮你打点。”
她说着，双眼往身后一瞥。
“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我认识的这位源给事，他曾祖当过宰相，在朝中颇有人脉，我打算请他帮帮忙……”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薛侨似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果让这人去帮忙，可能对方要的就不一定是钱财了。
“曼音姑娘，你在外边已经帮了我大忙，今天又能来看我，我已经足感盛情了，怎能再让你花钱？”
“薛郎这话……”
曼音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就算曼音还薛郎当日救我的恩情吧……”
她眼神不禁有些哀婉。
薛侨心里模糊的念头，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没有其他想法，却无法视而不见。
“曼音姑娘，你放宽心，我不会有事。朝廷的事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没法跟你解释。你别信那个姓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货，薛侨鄙夷之极。
“薛郎有办法脱身么？”
“有啊，你给我送的这两坛神仙醉，估计没喝完我就出去了！就是这里的气味，有点扫酒兴……”
曼音见他说得轻松，才放下心来。
临走的时候，她幽幽转头问了句：“薛郎说源给事不是好人，可是……好人瞧得上曼音么？”
薛侨登时语塞。
乐籍与良人户籍泾渭分明，按律乐户与良民不能通婚。虽然这时官员纳歌伎为妾已成惯例，朝廷也懒得管了，但无非是渔色而已，谈不上好人坏人。
曼音见他不说话，低头离开了。
当天下午，他的另一位知音来探监了：
老上级李嗣业。
“子昂，你看你，非得离开安西军回河东！要是跟我在安西，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李嗣业张口就批了他一顿。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监军这里。
“监军只会误事！当年高节帅带我们远征小勃律，也是一个叫边令诚的宦官监军，畏畏缩缩不敢前进，差点误了军机！”
李嗣业骂了几句后，闻到了酒香。
他让狱卒打开牢门，放薛侨到典狱长房内喝酒，拍着胸脯保证犯人不会走。狱卒战战兢兢，见他是二品的大官，又身躯巨大、威风凛凛，半犹豫半被拖着打开了牢门。
也不知是因为正月里看守不严，还是元载有过交待，狱卒一向对薛侨还不差。
两人痛饮了一番，两坛酒都喝光了。
当然，基本都是李嗣业喝的。
薛侨酒量有一些进步，但比起李嗣业的海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聊起半年前碎叶、怛罗斯的大战，两人依旧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听得狱卒们神往不已。
“子昂，你放心，决不会有事！高节帅身份有些不便，所以没来看你，他让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是宰相想治你罪，他也会保你无恙，大不了拉你去安西戴罪立功！”
“替我多谢高节帅，当然能不治罪还是别治罪……”
薛侨一直没看到元载。
他猜想元载是本案的参审之一，不方便私下单独接近犯人。如果真有什么消息，他会通过李泌或者谢莹的父亲传出去。
就这样，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
凌霜一天比一天着急，恨不得每天都来探望薛侨，狱卒却没法放得那么勤，只能一次多送些食物，花钱请狱卒帮忙加热。
薛坚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凌霜让他赶回九坞，把目前的一些消息带过去，以免家人担忧。
这些天大理寺也不提审薛侨了，他倒是隐约听到其他人的哀嚎声，听不清是不是辅璆琳的，很可能也有其他知情人员牵扯进来。
这种日子，看似平和安全，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如果要待一年，每天闻着腥臊臭味、对着潮冷砖墙，还能否保持现在的淡定，就不好说了。
牢狱对人最大的折磨，从来都是精神上的。
眼下最糟糕的是，这里没法洗澡……
其实也不是没有浴室，只是卫生条件和气味跟茅厕没什么两样，他执拗地不去这种地方洗，打算出去再说。
就在他快坚持不下去时，李泌来了。
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安禄山进京了。
“安节帅这次来，我料想事情很快就会结束。节度使不奉召是不可能入京的，圣人应当是调查清楚了土护真河之败的情况，并没有追究。征调岢岚军不过是小事，只要能打胜仗，圣人不会在意。”
李泌的预料丝毫不差。
就在两天后，薛侨被宣布无罪释放！
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被随意撤职入狱，又随意放了出来，没有人对他的遭遇负责。就算是死在狱中，也不过就是大人物斗争的一个连带牺牲品。
若不是凌霜、李泌等人在大理寺外接他，甚至他的出狱与否，都影响不到任何人。
一见到薛侨，凌霜立即扑到他怀里，轻抚他憔悴的面容，低咽声中无限怜爱疼惜。
“子昂，苦了你了！”
“霜儿，让你担心了……”
紧紧抱着凌霜，薛侨的心中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壮大自己的实力，不能再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这个时代，只有力量能保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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