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梁书》卷41，穆帝上，长安元年至三年

    长安元年正月，改元。遣使巡督郡县，考策守令。是月，伪温边将跨淮寇盗于广陵，为王师边军所退。三月，伪同主羊综卒。其孙羊昀嗣伪，伪谥羊综为“成安皇帝”。四月，陆太后以自以母后承制于宫掖，朝议之外，不便频对群臣于禁闱，遂置“中尚书”八员，以宦者任之，侍在太后左右，掌收奉章疏，宣达制命（注：尚书之置，自此始矣）。六月，象郡人云海煽动其近恶，害象郡太守而反，寇盗诸县。

    七月，云海破交趾太守孙晋，飙扬所在，岭南震愕，粤海之间骚乱喧哗。是月，陆太后诏以豫章太守朱梅率东南诸郡兵马赴讨。八月，草原羯猾犯伪温北境，掳掠而去，索奈氏遣将出塞威行游击，禽斩数千而还。九月，朱梅与云海逢于南海，王师不利，云海推逆，径寇数百里，下八城，斩六令，所到旗伏，入于豫章郡境，东南大惊，京师草扰。陆太后疾会诸公卿议论其事，太后曰：“云海逆贼，负凶蚁聚，肆虐南溟，荼毒岭表，今其群盗鼓行，入境豫章，东南喧哗，京畿栗色，卿等谁有讨贼之计？但各尽言其志。”丹阳尹顾总遂对曰：“云海以威诈胁迫，煽摇岭表，所从多一时附逆，或以情势见逼。今若制王师将帅，持重相距，使进无所取，退无所略，使盘桓岭越之间，前后无所置足，然后待其穷困，一举而奋锐，必能抶寇屠贼。”右将军何超曰：“窃以顾尹所言非也。今云海频败王师，锋锐强盛，我若敛众坚壁，彼大可不击豫章，东道而袭会稽，西路以叩零陵，江山万里，岂能如天衣无缝？洎乎彼时，贼寇所到辄捷，臣恐远近之人，惶愕益深；好事之徒，必谋从逆。”陆太后然之，问曰：“若如卿计，如之奈何？”超对曰：“今伪温强胡伏诛，料其国内，力不足南犯，可潜命淮南士卒南下，迎锋逆击以摧海。”太后是之，遂潜召淮南道督统宁洪统其侨兵数万而南。

    十月，云海进犯，宁洪率兵南迎，遇诸新淦，洪率众四战，皆摧而破之，于是海众崩散逃窜，海乔装欲遁，为洪众所获，即日槛送建邺，枭首于衢。又是月，羊昀遣将欲来寇，闻云海枭首，遂还。十一月，王师南收岭表，遂光复郡县。是月，草原羯猾与伪凉相结，犯伪温西北境，伪温关中道督统罗台步切率众御而走之。十二月，诏免云海之逆所涂炭郡县两年租赋。

    二年正月，诏广纳海内直言劝谏。是月，伪凉勾引羯猾，再犯伪温西北诸郡，劫掠士民男女而去。二月，索奈氏会其伪公卿，问之曰：“漠羯自先帝以来，频年盗犯，荆榛边城，至于塞下日夜警戒，北郡朝夕闭门，士民以此伤夷者万计，胡夏由之破家千数。朕虽夙愿寝兵（注：索奈氏临朝称制，故曰“朕”），志在怀柔，然繁使宣慰，顽虏不思悔改；迭书喻理，凶羯变本加厉。近岁以来，其肆虐日甚，此患不除，其如朕子民何！卿等可有靖平之策？但言无虑。”伪左丞相格寻遂对曰：“臣以为，漠羯所以敢侵掠圣朝，犯塞扰边者，非惟其凶婪，亦以伪凉与其勾结。近年而来，羯猾每尘张南盗云中、五原与朔方之时，伪凉必陈兵列甲于西北，寇我安定，侵我陇西，至于关中之师，不暇北赴；河北之兵，难以兼援，此漠羯所以能荼毒边城者也。而漠羯居逐水草，往来不迹，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近，虽出师动众，所获首级往往不能满千，今纵举大兵以伐之，彼若西向而遁，王师既不能深追，恐徒耗资费，难以尽殄。今未若扬声北讨沙漠，而潜勒王师，径趣凉域，禽戮诺尊，封疆西北，绝漠羯之强援，断凶寇之右臂，然后再整旗鼓，百道并进，东西一时齐举，必能肃清沙漠！”索奈氏与伪公卿是之。四月，索奈氏命其伪河北督统张苏阳率诸道兵马会于云中，谓将北讨漠羯，廓清沙漠，追先皇遗志，登坛誓师，事闻于远近。索奈氏又命诸道精兵皆赴长安，密敕关中道督统罗台步切，使率众西讨。伪凉主诺尊庆闻伪温将北讨，遂亲将兵马十万，犯伪温陇西，罗台步切遂统众迎击，大破之，乘胜推锋，连摧诺尊庆，张苏亦率其兵马自北道逼天水。五月，张苏破陷伪凉天水；罗台步切频败诺尊庆，取金城，诺尊庆退保武威。是月，羯猾犯伪温塞下郡县，索奈氏预使边城诸将坚壁待之，不与激战，命张苏率众还击。六月，罗台步切逼武威，与诺尊庆相持。是月，张苏击走羯猾。是月，淮南北皆大水，冲没屋田，梁温死者各以千计。

    七月，罗台步切大破诺尊庆，诺尊庆弃诸县，入保姑臧。八月，左丞相陆琪薨。是月，诺尊庆先为罗台步切所破，为流矢所伤，至是又染病，加以伤创，遂死姑臧。其弟诺尊亚嗣伪，伪谥诺尊庆曰“武烈皇帝”。罗台步切遂总其兵马，四面以围击姑臧，诺尊亚躬登城郭，劝率士卒，奋力以距之。温兵肉薄攀城，数攻不下，罗台步切遂命长围以困之。又是月，伪凉西张掖、敦煌、酒泉三郡太守遣兵赴援，罗台步切预料之，设伏而待，迎击摧之。九月，诏以右丞相张柏为左丞相，司徒刘芬为右丞相，廷尉陆卫为司徒。是月，罗台步切命其伪陇西将军干塔苏吉率兵马西向，遂取张掖。十月，诏以淮南灾甚，蠲复今年租赋税役，逋租旧税未清者，概免三二。是月，伪河北督统张苏病卒，索奈氏伪命以其太原太守崔向为河北督统。又是月，陆太后以伪温顿兵西北，遂会公卿朝议，命前将军顾素领北讨大元帅，率王师十二万，将跨淮击温。十一月，罗台步切又命其伪征西将军曹整率众西援干塔苏吉，并力以攻酒泉，至十二月遂取之。是月，草原羯猾、貘奚皆南犯伪温，为伪将所退。十二月，顾素统吴卒八万，击沛郡；宁洪统侨兵四万，击东海，各推锋破数戍，伪淮北督统布伯卢分兵来距，不能阻王师，疾请救于洛阳。

    三年正月，伪齐主龙绍薨，其子龙准嗣僭位，上龙绍伪庙曰宣宗，伪谥曰桓皇帝。是月，伪温又取敦煌。又是月，布伯卢为顾素所逼，退守符离以距王师。宁洪连取数县，趣下邳。索奈氏命其伪征东将军多索尔率众五万援淮北，虏势稍振，而王师亦能逼蹙之。二月，罗台步切押伪凉西三郡太守至姑臧城下，以示凉兵，于是凉众瓦解，士气遂稍泄，诺尊亚知其业不能保，遂遣使出城，与罗台步切相约曰：“我家君主以凉温激战跨岁，黎庶为之残殇者无算，而鄙邦势弱，固非贵国之敌，故寡君念止戈为大道，不兵为尚则，欲以凉陇相推，期能免姑臧战士百姓十余万于兵燹之荼毒。然西州士民，素服寡君而德之，闻寡君之举，遂莫不感怀，而又惧寡君若一旦开城，即为贵国所不礼；战士一朝解甲，即为贵国所凌欺。故城中相率歃血，乞与贵国有所约誓。”罗台步切遂曰：“汝主若愿开城，王师会秋毫不犯，汝主可封公侯，旧凉文武，虽降品秩，而必皆叙用。”其使又曰：“闻贵国军政，皆制出索奈太后。太后与寡君一族（注：伪凉宗室与索奈氏并为獒虏），乞得其手书为保。”罗台步切遂以之飞报洛阳，索奈氏即制其受降事宜还送步切，步切以告诺尊亚，亚遂肉袒奉玺，以迎温兵，步切入城，抚慰其文武兵民，宣索奈氏伪制，封诺尊亚为伪清水县公。至是，伪凉灭。

    呜呼，伪凉属獒虏之类，间中夏之喧哗，乘神洲之草扰，飙尘西北，陆梁湟洮，化姑臧为穹庐，夷凉陇为狼窟。当其昌盛之时，胡骑西吞张掖、酒泉、敦煌，虏马东躏武威、金城、天水，捣穴羌夏，与氐秦平分关右而王。至是以为伪温所袭击，兵溃山倒，城池沦陷，君臣见困于孤邑，末主面缚以乞降。其前后凡四主：伪始祖元皇帝诺尊辛、伪太宗明皇帝诺尊保、伪武烈皇帝诺尊庆、伪清水县公诺尊亚。自昇安四年诺尊保僭称凉号于姑臧，至于长安三年乞降于伪温，前后历三十七岁；若以昌泰四年诺尊辛寇陷武威为计，则前后历五十四岁。

    三月，索奈氏以国朝大兴王师以北伐，淮北诸将频北而请救，遂命留其伪左相格寻、伪左辅多剌耳辅其伪主罗台丘余守洛阳，亲总胡兵十万，南赴淮北以抗王师。索奈氏使其前将军方昭率先锋胡骑先至符离，遂与布伯卢并力以击王师，王师多吴越步卒，不闲与胡骑相斗，遂为其摧破于野，顾素敛众南退，树壁垒以自固。布伯卢遂率众西赴东海，解其下邳之难，与宁洪相持于下邳东南。

    四月，索奈氏率大众至于淮北，驻其伪车驾于符离，伪温士卒闻知，无不欢悦奋踊，士气大振。而王师将校士卒知伪温太后亲统大众南来，不乏忧惮，于是顾素遂率众南避，入守谷阳。索奈氏遂命其前将军方昭、征南将军伊利者深率众南推，索奈氏统大兵以进，顾素与战谷阳北，不利，大败，王师折损万余，顾素遂保谷阳而不战，遣使请救于建邺。又是月，宁洪为布伯卢所逼，遂南走以保淮北临淮诸戍，以待建邺援兵。是月，陆太后得顾、宁请求，以伪温索奈氏既以伪太后亲统大众来犯，王师因此而衂，遂亦与公卿文武诸大臣议，定策将留左丞相张柏辅穆帝守建邺，太后躬总东南士卒十万，北讨伪温。王师士卒闻太后亲征，强援将至，咸感自奋。

    五月，陆太后统王师大众至于谷阳，时索奈氏统大众在东海、沛郡之间，为东西声援，陆太后遂麾师与伪将方昭战于谷阳北，三战皆胜，方昭势蹙，引众稍北，索奈氏闻之，即将大众以继。是月，布伯卢犯宁洪于淮北，洪力战，卒距而退之。

    六月，索奈氏将众与王师临阵相对。索奈氏跨赤马，被金甲，系玄袍（自注：伪西代自以克国朝木德，用号金德；温以承西代禅让，遂称水德，色尚玄），冠银盔，腰佩罗台图哈生前所用蓝文剑，手持长鞭，后从精锐骊骑数人（注：骊，黑马），穿梭于胡虏阵中，激励士卒，劝率将校，音辞亮慨，目光炯熠，伪温兵马闻见，莫不悦然自奋，王师稍惮。陆太后见之，遂欲相抗，乃命骑将数员卫其车驾，太后躬登车而抚轼，巡于阵中，鼓舞将尉，劳奖兵卒，王师遂亦欢呼呐喊，士气渐振。索奈氏遂请陆太后与阵前对语，诸将请谢之，陆太后：“两军对垒，岂可示敌以怯？”遂拣精骑持弓提矛，卫之至于阵前，陆太后坐车中，以策挑帘，遥语索奈氏曰：“汝奔驰千里，来此送死，何若早日弃甲投戈，以礼来降？”索奈氏闻陆太后语，奔驰至于两阵之间，料弓矢所及，勒马而止，以夏言曰：“方才未听清，汝可再言。”陆太后笑曰：“此盖所谓胡虏不闻王化也。”索奈氏耻愤，以鞭指太后车驾曰：“何以置此帘？岂非以手弑先君，羞见世人邪？”陆太后闻之大怒，对曰：“所以置此者，免为汝胡尘所污。”索奈氏笑曰：“恐此物无用。”遂奔还其阵，麾军与王师相斗。太后亦分遣将帅，迎击贼众，遂酣战尽日。而王师以骑兵不足，势不能支，遂稍不利，而温兵亦不能取胜，陆太后遂命诸将敛众还营，又扬尘于阵后，若有援兵，索奈氏遂不敢逼。于是王师与贼众对持于谷阳城北，彼此数战，无所进退。是月，宁洪数与布伯卢战，洪在上风，而取城戍皆不敢守，仍保淮水北岸。又是月，索奈氏命其河南尹罗台组噶率众南寇南郡，南郡太守叶准预料，坚壁清野以待，组噶不能克我城戍，准遂率众出击，组噶败北而还。

    七月，王师仍与贼众东西相持（注：西谓沛郡，东谓东海）。是月，伪同主羊昀遣将寇犯南郡，为边军所退。八月，草原羯猾、貘奚各率大众掠扰伪温北境，连破郡县营帐，伪温塞下守、将请救。又是月，伪同主羊昀亲帅大众寇黔中，破数县，湘楚所在守令以众赴距，频为羊昀所破，于是湘楚求救于建邺。九月，索奈氏以与王师久持淮北，不能别其胜负，又北境频传告急，遂欲还师，至是闻伪同数破王师于中游，遂知国朝亦有西忧，于是先扬声将退，陆太后遣将追温，索奈氏回众与战，击走王师，而后命其部徐而北守符离，留其征南将军伊利者深领南道兵马督统，率众屯符离，躬将兵马北还，且分命将帅赴塞下诸郡以救急。王师诸将闻索奈氏还，欲追而击之。陆太后曰：“彼有留将，王师亦劳，且羊氏寇盗西疆，今非穷讨之秋。”遂亦率众还，分命将帅西上以救黔中，又命以新光淮北洨、虹、谷阳、向、义成五县置沛郡，以左将军长史辜煌为沛郡太守。先是，索奈氏遁走，遣人以胭脂送陆太后，陆太后既得之，左右问其意，陆太后笑曰：“彼笑朕不武，谓朕惟当粉黛以饰容而已。”陆太后遂遣人以《苍皇诫子书》还遗，索奈氏既得之，左右亦问其意，索奈氏笑曰：“彼笑朕不文，谓朕今当好自读书以学而已。”

    呜呼，臣闻当代及后世人士，谓长安年间，称洎乎此时，“天下存亡，在两妇人。”信矣！此谅不虚言也。属穆帝长安年间，国朝则陆太后临朝称制于建邺，总领军政，统率侨吴，南殄逆寇，西摧同贼，距伪温乎淮北，击而走之，谓梁室之兴亡，寄于其身，实信言矣！伪朝则索奈氏僭越称朕于洛阳，董揽胡廷，发号赵魏，西兼獒虏，北逐羯貘，举倾国而南寇，盗扰江淮，谓温族之兴亡，寄于其身，亦信言矣！

    十月，后将军罗最率众西上至于黔中，与所在将卒并力，频击而破羊昀，昀遂还保其所寇诸县。是月，索奈氏命诸将分赴塞下诸郡，以逆草原狄胡，频战跨月，始皆退之。十一月，王师数击羊昀，昀命其将固守，王师用不能光其城邑而还，昀遂于其新取诸县置伪“黔中郡”。是月，诏免淮水南北诸郡今年租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