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断堤口

    幽谷中的千载寺被群山环抱着，平素里倒有些世外桃源的样子，如今方丈无相已死，千载寺被昨天的一场狐火烧得更是片瓦不剩，百福和千劫只好另做打算。特别是百福，记得十年前无相背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路过李家庄救了他一命，正是这救命之恩让百福觉得自己无以为报，他才决定追随在无相身边，无相做什么他都跟着，因为无相是个和尚他就跟着当和尚，无相给他赐法号叫百福。当时他和无相带着刚满月的婴儿来到千载寺，寺里什么人也没有，便把襁褓中的婴儿弄成了小和尚，那婴儿就是千劫。至于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千劫有什么特别的身世，百福虽然好奇，但也不怎么问，在他心中，师兄是个好人，他一向觉得人只要是个好人就足够了，至于千劫，他还是个孩子，百福想小孩子总不会是坏人。一晃十年啦，现在真的要离开千载寺，百福心中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曾经他在梦中许多次幻想过还俗下山的情形，在他的幻想里总是背着行囊兴高采烈地下山游历红尘，醒来却是身在千载寺中，为此他懊恼过许多次，也不止一次偷偷地下山弄来尿壶和小猪头做起烧猪头的行当。师兄无相知道这些事儿，似乎也不怎么怪百福，这让百福心里的愧疚越发加深，如今他心中的这个好人师兄不在了，他和千劫只好把身上挂的念珠埋在地下做了个空坟寄托哀思，做空坟比较容易，四处找几块石头一堆，不到黎明时分就完事了。他本想把师兄留下的袈裟埋进坟里，可千劫不让，说这是师傅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要留作纪念。其实，无相和尚还留给他一样东西，那东西一直在他身上，是块墨绿的玉佩，只是千劫没想起来罢了。简单地做了这些，在百福的劝说下千劫忍住了悲戚，对着空坟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仍旧身着僧衣的二人带着袈裟就按无相生前的嘱托下山去了。

    千载寺通往外界只有一条下山的路，这条路通向山脚下的一座小镇。小镇名叫断堤口。镇子不很大，人也不多，只有三百多人。

    一晃眼，多半天时间过去了。焚烧后的千载寺尽成劫灰的场景仍时不时地浮现在百福和千劫眼前，此时他们两个人下得山来正茫无目的地行走在断堤口的街上，满脸仍带着悲戚神色。

    “百福大师，我专门给你留了个猪头，你还要不，？”张屠户从桶里拿出一个猪头笑着向百福打招呼。

    百福犹豫了一下，却红着脸接受了：“多谢施主！”

    千劫凑到百福身边小声问他：“师叔，寺里一场大火，尿壶都烧没有影儿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还要这猪头干什么？”

    百福愣了一下，好像想起来什么，轻轻摸摸千劫的脑袋，转过身对张屠户说：“施主，我佛慈悲，这猪头还是还给您吧。”

    “百福大师，您这是说哪里话？这猪头算俺对千载寺的孝敬。过两天，俺还得陪俺娘到寺里烧香还愿呢。”

    “施主不用去了，千载寺已经被火烧光了。”百福说完，拉起千劫就往前走。

    张屠户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望着两人的背影直挠头。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家饭馆门口。百福和千劫离开千载寺，好不容易来到这个镇子，实在太累了，就并排坐在饭馆门口歇歇，顺便狠狠地闻着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这是断堤口唯一一家的饭馆，饭馆里面人不太多。

    “师叔！”

    “嗯？”

    “我闻着这饭菜味儿，没有师叔烧的猪头味道香。”

    “那是，你师叔的厨艺绝对是顶呱呱的。想当年我在李家庄开饭馆，那叫一个……”

    正在他们议论的时候，一个人打着饱嗝从饭馆里走出来，身子还晃悠悠的，看样子是喝醉了。

    “师叔！你看那人！”

    “什么人？”

    “就是那个黑衣人。”千劫指着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他就是那天拿走师傅袈裟的贼。”

    百福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黑衣人，哟呵，那身黑衣还没换呢。他对千劫说：“就是他。走，跟着他。”

    “不对呀！魅喜不是说已经把他杀了吗？肯定有古怪！师叔，我们看看去吧？”

    “就是啊！死人怎么还能喝酒吃饭？莫非是返魂了，我们偷偷跟着他！”他拉起千劫的手，悄悄地跟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

    前面那个黑衣人晃着醉步，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眼也不睁，只管往前走。偶尔撞着一两个行人，没等人家发火，他就先把人家一顿痛骂，人家一看他醉成这样，也就自认晦气，不和他计较就走开了。

    黑衣人走到一家瓷器店门口，这时店门口正围着一群人。黑衣人是听见了叫好的声音，才注意到这群人。他停下脚步，凑了过来。可惜，他的个头不太高，看不见里面的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一着急，就仗着醉劲儿往人群里面挤，你别说，还真让他挤开了一个口子。黑衣人刚进去，这口子就被人群堵严实了。

    百福和千劫眼瞅着黑衣人进了人群中，他们俩却被人群挡在了圈外，生怕跟丢了黑衣人，在人群围城的圈外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挤不进去，只能心里着急。

    人群中间叫好声此起彼伏，也看不见里面到底是在干什么，百福和千劫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只听见圈子中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各位老少爷们打开场子离开门，南边的把路让出来。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绝活！”

    拥挤的人群竟非常听话，自动闪到了两旁，而百福和千劫随着人群的移动也找到了一条缝隙挤到了前面。他们俩仿佛忘了疲倦也忘了悲伤，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穿一身红衣的老头儿。

    红衣老头儿东走几步又西晃几步似在踏罡步斗，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拿着一只透明的看不出是否盛着水的笔洗，右手拿着一墨竹毛笔。他把手中的毛笔在笔洗上敲了一下，“叮”……这声音带着好像带着不可思议地魔力，霎时间人群肃然无声，连醉了的黑衣人也是如此。人们的目光尽往南瞧，道路的尽头渐渐地起了一些烟尘，烟尘越来越大……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烟尘消散，红衣老头儿面出现了一只硕大的乌龟。乌龟通体如墨玉，口吐玄烟。

    “厉害啊！”

    “这老头真不是凡夫俗子，敲了一下就弄了这么大的乌龟啊！”

    “好手段！敲竹唤龟！这老头难道是来自望仙谷？”

    红衣老头儿见人群中人个个对眼前这只约摸一人高的乌龟评头论足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等大家议论够了，他把手中毛笔再次敲在笔洗上，随着“叮”地一声，那只乌龟伴着风尘“噌噌噌”一路往南，转眼便消失了。红衣老头见巨龟消失，便放下手中的笔洗和毛笔，不等人群叫好，朗声说道：“这只乌龟来自翠微山中，跟我们平常见到的大不相同。”

    人们称赞红衣老头儿的本事高强，又是一片叫好声。

    千劫小声问百福：“师叔，我在山中怎么没见过这么大个的乌龟？”

    百福说：“翠微山绵延何止千万里，山中自然是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很正常！”

    千劫又问“师叔，你见过吗？”

    百福顾不上理他，随着人群一声又一声地叫好。

    好容易叫好声停了下来，红衣老头儿拿起铜盘正准备向大家讨点赏钱，就在这节骨眼上，黑衣人反倒冷笑了一声：“哼，骗人的把戏，欺我断堤口无人！只会弄出来个小玩意，有本事你弄个凤凰出来！”黑衣人的冷笑声显得比较刺耳。

    翠微这座山离断堤口不远，兴许会有一只乌龟被这老头儿召唤过来，不过凤凰可是神物，凡人哪见过？众人都存着这个心思，一方面佩服老头敲竹唤龟的本事，另一方面又想看看传说中的凤凰，所以他们个个欢呼、个个起哄，直嚷嚷让老头儿弄个凤凰出来。红衣老头儿老脸通红，好像比那个黑衣人喝得还多醉得还狠呢。他憋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憋出来，一拧身就想开溜。可是人们一圈圈地把他围得死死的，黑衣人一把攥住了他的红衣，好像使劲大了的缘故，酒劲也跟着上来了，“呃”地一口吐在了红衣老头儿身上。

    “看来我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只怕……”红衣老头儿没挣开，直接脱掉被弄得一身污秽的红衣，竟然还有一身绿衣穿在身上。“大家保持安静，我再给你们唤来一个大乌龟！唤来一个更大的乌龟！”

    “我们不看乌龟，要看凤凰！”

    “对，我们要看凤凰！”

    “我们要看凤凰！能招来凤凰算你有本事”……

    百福和千劫没说话，但身边人的哄闹声把他们的耳朵快震聋了。

    “好！”老汉喊了一声，敞开怀，朝胸口狠狠扯下一把胸毛，放在嘴边，只吹了一口气。

    真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