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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预言

    远处驶来一辆警车,发出刺耳的笛声,车顶灯转动的色彩在雾中像云层中跃动的闪电。莫西干头副手紧张了起来,示意小弟们回到各自的车上,他站在空地中央歪着头警惕地看着来车。

    阿努此刻已经关上了门,靠墙坐着看着奄奄一息的猪尾辫,擦了擦嘴角干结的血迹向旁边淬了一口唾沫,没好声气地问道:“杂种,你叫什么名字?”

    猪尾辫哼哼两声没有反应,阿努知道他没有受致命伤,一时半会死不了,用力的踹了他一脚喝道:“别他妈装死。”

    趴着的猪尾辫这才吃力的支起点身子把肿成猪头的脸堪堪换到了阿努一边,用嘶哑的的声音低声答道:“乌萨麦。”

    “什么?”他又给了他一脚,“听不见!”

    他只好费力地重复了一遍。

    “哦,可怜的畜牲。”阿努摩挲着手中的银枪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放逐么?”

    乌萨麦闭着眼睛仔细的听着,神经稍微绷紧了一些,深怕错过什么细节又会挨揍。他之前就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人的资料,以为是个普通的书呆子,现在尝到了苦头。既然他这么说,想必除了资料上说的,还另有隐情。

    “盗窃物资?”他冷笑一声把横在地上的一只脚弯了起来,手臂搭在膝盖上,“资料上是这样写的对吧?那不过是他们羞辱我的方式而已,我在中心城外跟你们这些杂种打过交道,可是亲手送进去几个的。”

    乌萨麦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合理。刚才那几下异常凶狠,不像是第一次碰见这类事情,他的意志力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孱弱,关键的还有那娘们手里的东西帮忙,是自己轻敌了。

    “所以,等下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毫不犹豫送你上路的。”阿努说完拿着枪对乌萨麦的头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刺眼的车灯照在莫西干头副手的脸上,他下意识抬起手挡着,咪着眼从指缝间窥视着从车上下来的人,那人还没等他盲点散去就叫了他的外号,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接着吹了个口哨,挥手示意手下们重新聚过来。没成想那警官过来后“啪”的就是一记大耳光,把他的面罩都给扇飞了,接着大声诘问道:“谁叫你们他妈擅自跑过来的?”莫西干头不敢还嘴,只是赔笑说是老大的主意。

    她向莫西干头了解了一下情况,便开始朝房子的方向喊话:“屋里的人听着,我是鲁尔镇的警官亚斯米妮.阿斯瓦德,现在请你把人质交出来,我会确保你的安全。”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借着汽车扩音喇叭重复了几次,歇了一会接着说道,“我现在过去,请你放下武器,不要试图反抗,否则我们将使用武力。”

    阿努打开屋内对讲机的画面,警车上的一个激光大灯正巧照在门外的摄影头上,让画面看起来一片发白。他看不清对方来了多少人,只隐约看见两个身着制服的剪影举着枪弓着腰慢慢朝门口靠过来。他赶紧上前把乌萨麦扶起来,想让他靠到门上,堵住门的同时尽量离自己近点。不过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爬不起来。注射液的副作用已经出现了,加上之前的搏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那两个人很快摸到了门边,一左一右靠墙站着。阿努爬起来强做镇定的对着对讲机说道:“请两位警官出示证件。”

    其中一位女性警官斜过头看了看门上的摄像头,把滤罩褪下来说道:“我是警官亚斯米妮,昨天晚上我们见过的,快把门打开。”

    “执行官法里斯呢?”阿努使劲甩了甩开始发昏的脑袋问道。

    “什么法里斯?关他什么事,你只需配合我的行动,我保证你的安全。”

    “噢?是吗?那不好意思,我只能请警官们离我远点了。”阿努说完赶紧挂断了对讲机。

    亚斯米妮吃到闭门羹后,气得拿枪柄使劲砸门,砸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反应,她开始抓狂起来,退后几步对着门锁就是一通乱射。但因为是气闭门的关系,除非有钥匙,不然只能整个打烂撞进去。她后退一段距离用眼神打探着从窗户进去的可能性。想起刚才莫西干头说阿努有把激光枪的事,她又有些犹豫。

    正寻思着,门开了一半,乌萨麦的上半身被扔了出来,挂在门槛上发出阵阵呻吟声。原来刚才她那通乱射,有一枪穿过门正好打到了乌萨麦的身上。莫西干头见这阵仗赶紧搓着被扇红的脸上前劝治安官:“长官你再这样打下去我们老大就要挂了”。亚斯米妮也在气头上,那管得了这些,嗔道:“死了更好,急他娘的,半夜跑来找死,难道明天是世界末日么?”

    两人正说着,那边阿努可没闲着,探出手来,对着外面放了两枪空枪大喊道:“谁再靠近这房子,一律打死!”这两条细小的光束划过夜空,像两道闪电,把人照得惨白,吓得一干人等全都下意识的哈了下腰。好家伙,这玩意在部队里只有重型枪械才能发射,还需要车载,一般治安官用的还是传统的实物子弹,地方军警顶了天能到电磁步枪,他一个学者是去哪搞的这玩意。众人一边嘀咕一边找掩体,阿努那边也没再发出声音,只留下乌萨麦独自在门槛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伊娃躲在楼上不敢出声,但是又忍不住走到窗边偷看,见到一干人等都和房子拉开了距离,才稍稍安心,继续靠着墙壁祈祷。刚才两人合力拿下了那个大块头,阿努报完警后就让伊娃躲了上来,说除非是自己叫她,否则不要下去。可此时阿努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强行支着身子往楼上走,想在昏迷前把枪交给伊娃帮自己坚持一会,可刚走到楼梯口就不行了,身体扑倒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在门口呻吟的乌萨麦本来就有几分钟没听见阿努的声音了,这回听到声响赶紧挣扎着转过身子看了看,见阿努倒在地上,他试探着叫了两声,见没了反应,他一激灵赶紧用尽力气朝外面大喊。那边躲了几分钟的人也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开始慢慢走出来朝屋这头张望,听见乌萨麦在哪喊,很快就明白了屋内有不对劲。不一会亚斯米妮就带头进到了屋里,看着倒在地上的教授不禁大喜,狠狠补了一脚后朝跟班巡警喊道:“去把楼上那个婆娘给我抓出来。”

    穿着一身银灰色紧身夹克的雷奥轻轻拂了拂一丝不苟的头发,冲着刚刚开机的镜头笑了笑,开始介绍起他们实验室新发明的玩意来,另一头他的胖子助手迪西弗·布雷恩正在忙着调试机器,还没有到演示环节,他就已经汗涔涔的了,不停的用手绢擦着额头渗出的汗珠,成败在此一举,他甚至比站在前台的搭档还要紧张,为了支持雷奥的研究,他已经押上了自己的家当。世界战争结束后,为了打破各国战时对科学技术交流的限制,促进应用技术的发展,挽救岌岌可危的世界经济,各国同意进行知识共享和技术开放,已往的专利和技术限制全部取消,只保护协议签署后新产出的知识产权。虽然大公司的马太效应依旧存在,但协议毕竟打破了固有的知识壁垒,客观上促进了各种应用型企业的发展,各种千奇百怪的创造层出不穷,雷奥今晚要公布的发明便是其中之一。

    像雷奥今天这种规模的推介会大小算上几乎每周都有,以平台和国家的不同,受到的关注也不同。一般权威的科技媒体机构只倾向发布一些著名实验室的基础科学成果,很少介绍应用科学的进步;小的科技媒体自然没那么讲究,几乎来者不拒,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辈。造成的后果是小研究所的应用技术成果渐渐丧失了关注度,变成了一些犯罪组织和不法分子猎奇的土地。好在雷奥和迪西弗两人还经营着一家器官移植公司,让他得以花大价钱让几家国家级媒体机构给这场发布会做了背书,所以即使是人们已经看腻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科技发布会,雷奥的发布会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再加上他要挑战的是一个著名的科学骗局——撒旦的克隆把戏(注),人们的胃口自然也被吊了起来。(注:虚构的一个被拆穿的科学骗局,申请人谎称研制出了传送机器,从国家相关机构中骗取了巨额的投资经费,实际上只是对生物体的再造,而且只能对特定生物体进行再造,并且每次实验后所有的复制母体都被杀死了,这个骗局的设计灵感来源于电影致命魔术)。

    发布会开始后,雷奥仍然像“克隆把戏”那样先拿无毛小动物下手。他的这场发布会主要发布的是一台名叫拉普拉斯号的传送装置,尽管他事先给发布会做了很多铺垫,但是人们依旧像看中世纪魔术一般看待它,全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传送机半透明的玻璃传送室被架在半空中。人们看着胖子助手笨拙的把一只无毛豚鼠捧进了传送室,还因此差点摔了一跤,看到老鼠和胖子那滑稽的模样,台下观众发出阵阵窃笑。机器启动后,豚鼠在传送室里悬浮了起来,不出所料,随着一阵巨大的如同特斯拉电圈般的紫白色电流通过后,雷奥这边的传送室随之出现了这只豚鼠的身影。当然,经历过“克隆把戏”的人们并没有为此感到欢欣,仍是一脸无趣的样子,有些人甚至喝起了倒彩开始退场。只能庆幸现场没有激烈的PETA组织出现,不然发布会多半此时就进行不下去了。

    雷奥当然不会就此打住,他开始不断增加难度,随后一只鸡和一只羊被先后送进了传送室并顺利的传送到了另一头的玻璃室,并且小羊还进行了一次反向传送。这时有些人开始困惑了,因为在“克隆把戏”里并没有在一次表演中进行过这么多次传送,更别提反向传送了,不过更多的人开始相信台上这个家伙是在表演魔术了,心情反而因为觉得动物没有被处决而好了不少,退场的人也停了下来。看着大家都来了兴致,雷奥知道发布会的高潮要来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一只红毛猩猩穿上,让一名观众在衣服上面做了个标记,并让一部分观众在不触碰传送机的前提下围住了传送机舱。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猩猩仍然被传送了过去,并且仍然穿着那件衣服,随后雷奥立即宣布了发布会结束。人们开始好奇的围着两台机器寻找着暗门,只有记者注意到了从一旁正要离开的雷奥,这些记者多是以揭露这些新生科技公司的把戏闻名的,他们中更多的还是相信这是一场新的“克隆把戏”而不是什么新新科技,堵着正要离开的雷奥提出各种尖锐的问题,包括为什么不敢用人做实验和实验原理之类的。雷奥并没有在技术细节上和记者纠缠,类似什么量子的隐形传态、量子平移一类常用的为传送机器作掩护的借口也未被提及,他利用《纽伦堡协议》里对新生科技的保护条款保持了缄默,在一片争议声中离开了现场。

    阿努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正躺在一辆行驶的车中,伊娃正用袖子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用手抓住伊娃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这是尼比鲁星吗?”阿努调侃道。

    伊娃看他醒来,眼里虽满是欣喜,却也只是勉强挤出个笑容。阿努不由得看了看驾驶室,正好与戴着眼镜的法里斯后视镜里的目光相接,法里斯露出个坏笑,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嘘声。

    一个小时前正是他和手下救下了伊娃,在一群人中把这两人捞了出来,代价是差点和亚斯米妮的队伍火并。按理说,他比亚斯米妮高一阶,本应该有更大的处置权,可亚斯米妮毕竟还有自己的上级,不直接听令于他。最后是枪顶到了她的头上才得以脱身,并且崩掉了一个不识好歹偷偷上前的小弟。

    “教授,这捞你出来代价有点大啊,差点把我送走,不知道你之前电话里说的算不算?”法里斯语带戏谑的说道。

    “只要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说到做到。”阿努说着缓缓坐起身来。

    “很好,可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不就是钱吗?”

    法里斯笑笑没有答他,好一会才又开口问道:“教授,听说你在搞一种神经药物?”

    阿努本能的警觉起来,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别紧张,”法里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只是听说。”

    他仰躺到座椅上颓然道:“不管我以前做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个罪犯,对这些没兴趣,现在我只想回家。”

    “是吗?”法里斯看着后视镜里阿努撇过头假装看窗外的样子,不觉嘴角一勾,结束了话题:“好吧。”

    汽车经过纳西里耶郊区,大片大片的厂房出现在道路两侧。用波纹钢板、煤渣砖、铁皮和石棉瓦搭建的简易厂房,由钢桁架上纵横交错的金属管道组成的巨大反应炉,各种金属罐、分拣机器和龙门吊等设备裸露在铁道两旁,看起来这里似乎曾经有一片繁忙的工厂带,只不过现在已经没落,到处是覆着棕色铁锈拆到一半的鹰架和厂棚,还有随意堆放在地上的废料和机械,路两旁时不时就能看到大型运输车的坟场,仿佛一只羽化的蝴蝶在完成产卵任务后生命戛然而止,只有少量的烟囱还在有气无力的向外排放着未经处理的废气,证明着它还未完全死去。这不禁令阿努感到疑惑,纳西里耶原本只是一个资源贫瘠的小城市,所以在构建气候塔的时候根本没有被中央政府考虑进去,以前除了黄沙就是土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还有工业,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车驶进纳西里耶市区,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民居,都是有只几层高的低矮建筑。因为没有大型净化装置,街上的房屋都是一水的灰黑色调,如同大火烧过的山林,看起来即压抑又肮脏。不过毕竟是市区,比起荒凉的镇子还是要好了不少,除了有零星的车流,偶尔还能看到有戴着滤罩的人在街上走动,而且越往市中心走越好。高楼越来越多,这些高楼之间被一条条封闭的甬道和走廊连接,无防护的活动范围更大;还有一些形同加泰土丘一般的地堡入口,构成了一个个地下瓮城。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这些楼房和瓮城中的任何一处停下,而是径直来到市中心一栋高耸入云的梭型摩天楼下。这是当地的地标建筑塞米勒米斯之柱---听说是以后要建的一座巨型建筑的一部分,住的都是当地有钱有权的中上层人士。当然夫妻俩能在这住下代价自然不斐,阿努除了支付了大笔费用外,还同意了将自己的部分专利收益交由法里斯指定的代理人管理,也等同于间接和诺斯底教建立了联系。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除非他想再回到那个已经死过人的郊野荒宅。

    进到临时公寓后,法里斯给两人拿了些食物,夫妻俩坐在地板上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着有些憔悴的伊娃,阿努忍不住用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一抹灰痕,伊娃把头发夹到耳后冲他苦笑了笑。当初她放弃优渥的国外生活毅然决定和自己回到祖国,没想到竟然落到这步田地,阿努想到此不免有些自责。

    当天下午,法里斯又回到了公寓,阿努留伊娃在公寓休息,自己和法里斯出去办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验室、包裹、监督官,还有那个法里斯说的想和他见一面的大人物。

    来到车库,两个正在车旁谈笑的狱警突然收起了笑容,瞪着自作主张去开车门的阿努,示意他滚到副驾去,其中一个正是拉他来的那个精瘦狱卒,一脸得意地看着他。食言的感觉让阿努有些难堪,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窝囊废。不过法里斯心里可不这么想,当他冲进屋子的时候,看着躺在一旁面目全非的乌萨麦,还是有被震惊到,没想到这个他原本以为只是嘴臭的书呆子竟然把他们这里有名的莽夫差点送去见了阿里曼(注),这让他稍稍理解了高层为什么会对这人有兴趣。(注:阿里曼是诺斯底主义里的邪神。)

    车开到了一栋奇特的三角建筑前。两扇巨门从中间向两侧缓缓分开,车向前驶入一个过渡区域,后面的门随之关上,车子继续向前进入一个光线阴暗的大厅。刚进去时就听到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阿努瞪大眼睛看着窗外那一排排的铁栅栏,突然一个长毛囚犯冲到铁笼前,双手撑住铁栏嘎吱作响,随后应急灯亮起,全场爆发出接二连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的连成一片。他这才发觉这是一个巨形的监狱,关在里面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这些人抓着铁栅栏朝这辆车使劲呼喊、吹着口哨,肆意挥霍着无处发泄的精力。两位狱卒借着麦克风冲着外面的人开始大声呵斥起来,但是车却没有要停的意思,随后又经过几个类似区域,越往后走囚犯越安静,条件也越来越恶劣,潮湿的地板、乌黑的墙壁以及掉漆锈蚀的铁栏杆,充满着病态的气息。幸好法里斯没有让他下车,看起来法里斯只是顺道送这两个狱卒过来而已。两个狱卒下车时,有些味道传到了车里,氤氲着屎尿的骚臭,混合着药水的异味让人窒息,即使隔着滤罩都差点让阿努吐了出来,法里斯见状嗤笑着摇了摇头。

    “感觉怎么样?”车子驶出监狱后门后法里斯问道。

    “这应该是关重刑犯的地方吧?”阿努想找些心理平衡,毕竟他的审判是在新艾比尔进行的,那里的监狱条件要好得多,他自然难以想象这样的环境。

    “你不就是重犯么?”法里斯提醒他。说得对,不过阿努交了大笔罚金,所以最后结果只是放逐,法里斯又补了句:“而且谁说一定要犯罪了?”

    “你说什么?”阿努吃惊地看着他,法里斯却不以为意,“你们这些住在大城市的人,真是不识人间烟火,你应该感谢法官,否则我们只能在监狱里见了。”

    “我可不会感谢那帮畜牲。”阿努忿忿的说道,这帮官僚对待底层的民众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怜悯。

    “啧啧,可不要这么说,以前这样说的全都在里面了。”法里斯半开玩笑的说道,“当然,这些人只要我们愿意,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阿努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用武之地”是什么意思。

    “下车吧。”法里斯也没有解释,两人从警车换到了一辆普通涂装的汽车上。

    “为什么换车?不是要去见我的监督官吗?”

    “如果你不想被打成筛子的话,最好这样做。”坐在新车上的法里斯启动汽车继续说道,“至于监督官,也就是典狱长大人,恐怕要在圣域才能见到他了。”

    拉普拉斯号传送机在一些民科圈子里引起了轰动,人们开始在社交网站上热烈的讨论着它,提出各种各样的猜想,但是这种猜想始终停留在民间层面,主流科学界对这个事情反应寥寥,主流的意见还是认为这只是个趋近于魔术之类的江湖把戏。虽然大多数科学家对他嗤之以鼻,雷奥却并不在乎,他知道要想达到目的必须从政治出发,而政治有时候是被民意裹挟的东西,他需要的就是乌合之众的力量。当然,更为现实的问题是,他必须马上考虑一些经济层面的事情,以便于他能将这个项目继续下去。至于如何借用这些力量,他的好友兼助手迪西弗的主张是先将拉普拉斯号民用,将其用在不那么令人担心的特殊物品、而非人类的传送上,先变现,再反哺他的其它研究。但这个想法旋即被雷奥否定了,这可不是他花费二十年心血制造它的目的,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号传真机,简直大材小用,而且一旦固化了人们对于某个东西的印象,以后想要转成它的真正用途就麻烦了。为了赚到足够支撑计划的钱,雷奥还得想想办法,他的器官移植项目一直不太顺利,人们对3D打印器官存疑,那怕志愿者们活得好好的,那怕移植价格只是异种移植和干细胞培养器官的几分之一。而摆在拉普拉斯号面前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要产生效益一定要公布其详细信息,这对雷奥的计划来说恰恰是致命的。思考再三,他决定将其目标先定在军事领域,这是现代社会除了以科研为目的项目外,另一个能对原理保密的灰色地带。

    在人情世故方面,迪西弗显然要比雷奥好得多,他不仅在计算机领域是专家,更是著名的脑科博士,对脑记忆体和相关脑细胞病变机制的研究尤其精深,这让他在政府的精英阶层中有着不小的知名度,特别是对那些年岁近百的影子政府里的老家伙,虽然寿命得益于现代医疗有了大幅提高,可罹患各种脑部疾病的几率也随着寿命的提高而提高,自然对他这样的脑科专家有非一般的需求,所以他很快就从他的老师那接过了高层御用诊疗的衣钵,认识了一些退休下来的高官要员,这其中就有前任防长马蒂斯。

    在迪西弗的牵头下,雷奥得以到前防长马蒂斯的宅邸进行一番游说。雷奥试图站在政府军队的战略层面说明机器的重要性,包括对现代战争的支持、对星舰的支援以及对其开展后续行动的帮助,本国的人员能够最先到达幽灵星开始建设取得先机。马蒂斯对这种画饼式的宣传自是不屑一顾,就像在听一个江湖骗子侃侃而谈。他不懂技术,但以他多年的从政经验来看,这种过于虚浮的技术向来只存在于一些骗局当中。很快马蒂斯就抛出了自己对于传言的疑虑,包括克隆把戏以及魔术之类的可能,雷奥则以之前的发布会为切入点,讲解了自己和克隆把戏的诸多不同。

    “最重要的,”雷奥总结道,“我们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机器总会投入使用,而骗局终究是骗局。”

    马蒂斯手指轻敲着沙发扶手似有所指的说道:“那可未必,投入之前可是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呢。”

    雷奥一顿,随后心领神会,微笑着说道:“前期的建设费用可以由我们公司来出,希望您到时能赏光做我们这个项目的顾问。”

    “这个嘛,到时再说。”马蒂斯似乎来了点兴趣,“年轻人,你就对你的机器就这么有信心?”

    “这是当然。作为科研工作者,我更需要一个平台,不是那点经费。”雷奥一本正经的说道。

    “好吧好吧,”马蒂斯抿嘴一笑,“我可没有那个意思,雷奥先生,您知道的,在军中投入这东西,肯定涉及多方面的因素,我们需要对国家的士兵负责。”

    “司令您放心,运行之前我们会做多方验证的,一定不会让您的声誉蒙尘。”迪西弗在一旁帮腔,之前他已经在这位老将耳边做了些功课,但是似乎这老狐狸并不买账。

    “小布雷恩先生你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只是一个退休的老头,怕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你执意要来的时候,我真怕浪费了雷奥先生宝贵的时间,所以才一再婉拒,真是抱歉。”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呷了一口,捧在手上,眯笑着看了看两人说道:“我总觉得,科学家嘛就应该待在实验室里才能够人尽其才,这次也许是老人家我闲着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迪西弗以为这事要黄,看起来这老头并不打算掺和,反倒是雷奥听出了弦外之音,老头需要除利益之外,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不会的,和您聊天受益匪浅,如果过不了您这关,和别人说再多也没用。我知道这事看起来不好展开,毕竟涉及到技术层面的一些东西,直接讲会比较枯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去实验室谈谈。”

    马蒂斯往后靠到沙发背上说道:“这么说,雷奥先生是在邀请我喽?”

    “希望我们能有这个荣幸,毕竟我是做研究的,还是习惯用实验结果来说话。”

    “我只是一介武夫,可能看不懂什么实验数据之类的。”

    “这个请您放心,效果一定非常直观,这个我早就考虑到了。”雷奥说完也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动作轻柔而缓慢,像在犹豫什么,待他放下咖啡,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听布雷恩先生说过,总统是您的挚交,如果有幸的话,希望总统先生也能一起来。”

    马蒂斯含笑看着雷奥,眼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这才是博士此行的目的吧?”马蒂斯说着也把咖啡放下了,“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不先考虑商业化呢?想想看,人们不需要100年,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去幽灵星旅游甚至定居,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就算不考虑星际旅行,在地球旅行市场潜力依然巨大,如果成熟,现在的交通工具不是都要作废了吗?

    “这固然很好,但目前我们还处在起步阶段,大规模应用涉及到成本和技术层面的一些问题,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后者。您知道的,无论在什么领域,信息的传递都会存在一些丢失的问题,这使得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些法律问题,当然,这肯定会在系统性风险之外...。”

    “好吧好吧...,”马蒂斯打断了雷奥,“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看起来还需要完善一下,不过我不得不承认阁下现在的选择很聪明。”

    几个月后雷奥生物研究所迎来了两位贵宾。迪西弗早早等在了报告大楼的门口,一边看着云环上的时间一边焦急的踱着步子,雷奥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参观安排,只让他去门厅接待来访者。他刚才想进报告厅还被雷奥安排的人阻止了,而现在他甚至还不知道来访者的具体情况,忽然间整个事情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黑箱,这对雷奥生物公司的二把手来说多少有点不公平。在他抽掉了剩余的半颗烟弹后,他终于看到了包括导览车在内的四辆轿车缓缓驶入大楼的院子,从这阵仗来看应该只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没有车队和声势浩大的访问团,除了总统和马蒂斯,剩下的都是保镖,甚至没有带相关的专业人士。迪西弗觉得马蒂斯对此事的态度还是趋于保守了,这次估计也就是来个走马观花,这些老家伙看重的除了利益,更重要的是可靠性,典型的老派政客思维。但马蒂斯实际想得要比迪西弗更远,在战后这个未来尚处溟濛的时代,传统的把人类带入深渊的科学体系正在崩塌,很多事情不再需要走复杂的传统流程,与其让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前来聒噪,不如直接说服总统支持,往往能够出奇制胜、一锤定音。至于之后怎么和那些专家议员打交道,那是之后的事。从这点上说,马蒂斯倒是很欣赏雷奥的作风。

    迪西弗领着总统、马蒂斯及一众保镖穿过报告大厅的大门,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刚才那两个拦着他不让进的不知好歹的门卫。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阶梯大厅中间的座位前放着一个桌面立麦,就只有过道前面有一面写着“请总统先生到主席台就坐”的易拉宝式全息投影,很显然中间那个位置是留给总统先生的。舞台前拉着红色幕布,迪西弗正思忖着雷奥在搞什么鬼,总统和马蒂斯已经在中间的座位上坐下了,马蒂斯看了迪西弗一眼,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坐到总统旁边,总统却已经在招呼他了。

    三人坐定后,总统先生看了看前面的小桌子上的一个按钮,上面写着一个开始的单词,这倒是有点意思,还挺有仪式感。总统瞥了迪西弗一眼,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按?迪西弗尴尬的点了点头,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总统叫他过来的意思肯定是让他帮忙介绍的,可到目前为止,他知道的不比这两位访客多。

    揿下按钮后,灯光暗了下来,但是幕布并没有拉开,而是在幕布前放起了全息影像,感觉像在看电影一样。众人又看到了久违的诺亚号,已经时隔近三十年,再一次看到飞船的3D图像,有一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飞船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人都开始接受了这个事情注定与自己这代人无关的想法,就连初始几年的飞船连线也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停止了。好在防长和总统都是当时飞船远航事件的亲历者,现在旧事重提,这些老家伙也不禁有些感慨和好奇。在随后的影片中回顾了星舰计划的历程以及一些重要的时刻,众人也跟着一起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当中,重点是竟然还有现任船长年轻时候的一些生活照片,包括他的那个传说中的儿子。在这个明星船长的隐私已经被媒体扒了个遍的社会,还能出现一些新的照片让两位老者颇感意外。可这却让迪西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从一开始被排除在外的气恼,不觉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影片播放完后,幕布缓缓拉开,两个相距20米远的巨型玻璃胶囊出现在舞台上,玻璃胶囊上下两端连着两个带线束和导管的金属盖子,架在一个镂空的架子上。迪西弗认得这个机器,就是他们发明的拉普拉斯号,但明显被雷奥修改过,传送容器变得更直观了。雷奥究竟想干什么呢?难道他还想再演示一次动物传送吗?也许他们上次的直播并没有引起高层的关注,但是仅仅重复演示又能产生多大的效果呢?连普通人都会质疑,他又怎能保证总统看完后不会失望而归呢?更重要的是,如果单单是这样,他又何必瞒着自己?

    正纳闷,雷奥从一旁单手端着一顶军帽走了出来,三人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穿着一身洁白的海军服,迈着行军步走到舞台中央。下面的人看着这件军服想起刚才影片中的片断,这不就是星舰部队的将官服吗?而且吊诡的是竟然还挂着徽章,他从哪里搞来的?正当三人面面相觑时,雷奥把帽子戴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时三人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年轻时的马克船长吗?那顶有名的复古大檐帽——是马克加入星舰后坚持使用的原国籍军队的帽子,而这类帽子早在星舰启航前的一次军改中就被淘汰了,只因为马克记得那是儿子说过的他戴的最帅的一顶帽子。

    总统等不及他开口便凑到麦克风前问道:“雷奥博士,我想问一下马克船长是你什么人?”

    雷奥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想和总统阁下心里猜得一样,他正是家父。”

    “可我听说马克的儿子和前妻在他当上船长不久后就在一次意外中死了。”

    “我想总统阁下一定记得星舰启航仪式上的一个插曲,我记得您在一次采访中说过当时在场,虽然那时您还只是一介议员。”

    “我当然知道,一个自称是马克儿子的小孩闯了进来,但很快就被抓了,当时的媒体都有报道,后面小孩承认那只是一场闹剧,是为了接近他所仰慕的船长顺便近距离观摩星舰找的借口....

    总统意识到雷奥想表达什么,“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小孩?”

    “为了船长的威严,他们当然可以这样说。”雷奥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在人类的伟大事业面前,其它事情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们?”总统搓着下巴盯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摊了摊手,“好吧,就算是吧,你今天不会找我们来,就是为了旧事重谈、宣泄情绪以搏取同情吧?”

    雷奥微笑着说道:“当然不会。”说着他开始把帽子脱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接着一边解着扣子一边给来宾简单介绍着身后的机器,他把脱下的衣服和裤子叠好放在桌子上,仅穿着一身贴身的紧身衣,然后念起了一首诗:

    寒冬终要过去

    大地也将回春

    生与死相伴

    爱与恨同眠

    我会想念你

    雪白的衣领

    宽厚的山肩

    我们终会再见

    下一个春天!!

    说完他微鞠一躬走向机器,迪西弗一直没见雷奥要传送的东西,当他毫无征兆直接开动机器,迪西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边跑边喊:“不,莱尔!!”然而为时已晚,雷奥快步走进容器关上玻璃门,莱尔朝着摔倒在地上的迪西弗露了个笑脸,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随着巨大的电流声伴随着耀眼的白光结束后,莱尔从右边的机器里走了出来!他挂满汗水的脸上带着笑容,汗水濡湿了他的紧身衣,他向仅有的几名观众深深的鞠了一躬。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在混杂着些许电离空气臭味的大厅,回过神来的两个老头赶紧站起来为莱尔鼓掌.....

    出门的时候防长问总统:“你相信他吗?”

    总统却反问马蒂斯:“你说呢?”

    马蒂斯翘起下唇略加思考道:“至少他确实传过去了,不是吗?”

    总统不置可否,含笑的看着他:“谁说不是呢?”

    两人对了个眼神,相视一笑,走出门去。

    法里斯把手掌递了过来,掌心里放着一枚药片,阿努疑惑的看了看他,没有去接:“什么意思?”

    法里斯扬了扬下巴示意,“吞了它。”

    “为什么?”阿努警惕起来。

    法里斯嘴角轻翘,带着笑意说道:“放心吧,我要害你的话,何必去救你?这是初次去圣域的规矩。”

    阿努将信将疑的拿过药片,还是不放心的看了法里斯一眼。

    法里斯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如果你想完成自己的实验,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说完抽回手启动了车子。

    等阿努醒来时,还躺在车的座椅上,四周一片昏暗,只有车内电子设备发出的荧光,斜对面的一堵墙上亮着一条略显昏暗的示宽灯带,他坐直身子甩了甩发昏的脑袋。突然有人在车窗边敲了两下,他心里一紧,定睛一看,原来是法里斯,让他下车。他跟着法里斯来到那堵示宽灯墙前,在离墙三米远的地方法里斯抬起双手挥了挥,几秒后墙就从中间分开了,从里面射出来昏黄的阳光,这光线如同日暮时分的高地一般,和他们所站的昏暗室内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仿佛刚刚要走出山洞的原始人。法里斯走进去,示意阿努跟上。阿努迎着夕阳踏上圣域,立刻感受到了一丝料峭的凉意,这里远没有纳西里耶那般燥热,夕阳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温暖而舒适,没想到纳西里耶附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伊甸园。

    圣域在一片群山环绕的盆地中,两人从东南部洞口进入,阿努一眼便望见盆地中间耸立着一座顶部镶有多面体水晶的高塔,法里斯说那里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山谷不大,站在半山腰的洞口处便能将整个山谷的景色尽收眼底,除了最外围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些草场和林地,山谷大部分地盘都被建筑物所占据,稍稍观察不难发现,其整体布局是仿照星盘设计,中心地带是两个同心圆组成的内外十二宫,其建筑风格不同于外围的坡顶民居,颇有些古希腊神宫的韵味,内宫和外宫之间隔着一条护城河,那座水晶高塔便扎在圆心上。

    要想去到高塔,只能从外宫的东西南北四座石桥通向内宫。他们进来的这个洞口对着东南角,有条路通向巨蟹宫与狮子宫前的广场,只要绕过一个宫就能到达第四宫的石桥处。经过狮子宫前,阿努不禁好奇的打量起眼前的建筑来:和在山上看到的差不多,确实是古希腊式的建筑风格,正面有巨大的多立克石柱和三角型廊檐,但是穿过那些石柱他又能隐约看到里面有摩尔式的拱窗,和现在多如牛毛的派生宗教一样,都是一些杂糅式的不伦不类的风格。宫前的檐廊下和石阶上有穿着制式服装的人在巡逻和小憩,两人经过时,收获了一些警觉的目光,好像阿努再多看他们一眼,那些士兵模样的人便要上前盘问他一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阿努只得收回打探的目光。

    “你刚才说监督官在这?”阿努边走边小声问道。

    “我只说他在外宫中,狮子宫是负责武修和守卫的神宫,他应该在下一个室女宫中。”

    “你也不知道?”阿努停下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法里斯。

    “他是来这修行,又不是来这办公的,我还能管得住他的脚?”说完哼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室女宫前,相较于狮子宫,室女宫要小一些,石柱换成了比较纤细的爱奥尼石柱,廊檐也换成了平顶。法里斯带阿努穿过那些点阵排列的石柱径直走入到室女宫中,眼前的景象不禁让阿努面红耳赤,只见宫中充满了身着古罗马服饰眼神迷离的男女,他们有些席地而坐耳鬓厮磨,有些背靠石柱廊壁卿卿我我,整个大厅充满了荒淫的气息。阿努只得将目光放在前面的法里斯身上,不去窥探那些游蜂浪蝶。

    法里斯带着阿努上到二楼的一个小厅里。一个大胡子身体虚胖的中年男人正追着两个庙妓在跑,被法里斯一把拦下。大胡子刚想发怒,一看是执行官法里斯,赶紧整了整衣衫。

    “喏,你的监督官。”法里斯转过头朝阿努坏笑道。

    阿努木然的站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监督官马赫迪咳嗽两声坐到一旁故作姿态的说道:“小子,以后你有什么事找法里斯就行了。”两个庙妓乘机赶了上来勾着两人的脖子挑逗起来。

    “走开。”法里斯冲女子轻声呵斥道,接着对狱长说道:“那我就不打扰您的兴致了,大祭司要见他。”说完拉着阿努下了楼。

    “这就完了?”阿努边走边问道。

    “不然呢?”

    “你们不是有教义么,怎么会允许这些人在你们的圣地上乱来。”

    “你又没读过我们教的教义,怎么知道不允许。成为灵知者途径非一,这不过是该隐派的淫修者,他们认为高潮的瞬间最接近神,这源自降神会的理念,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理解,他们属于低级的白袍修士,严格来说并不违背教义。”(注:诺斯底袍士教阶从低到高依次为:白银(灰)红紫黑)

    “还有这回事?”

    “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我先带你在去见大祭司,只要获得她的认可,你很快就能开始自己的研究了。”

    来到桥边,两个红袍修士正从石桥上下来,法里斯看到后低头行了个躬身礼,两人随后走到了桥上。这桥没有栏杆,只有约摸两米来宽,桥面离河有数丈高,河水湍急,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站在桥中间到是能够将即将落山的夕阳一览无余,整个场面充满了梵高的油画感,让阿努感觉有点不真实,好像那药的后劲还在偷偷作祟似的。

    过了桥,两人直奔中央塔旁的教堂,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与高塔相比,旁边这个建筑与其说是教堂,不如说是大祭司的个人法殿,比起那些动不动几十米高的新教派教堂来说袖珍了许多,就像一栋T型别墅,完全不像一个占有整个山谷的宗教组织该有的教堂规模。

    两人通过教堂门口的自动扫描机后直接进到了礼殿,全程没见到一个工作人员。殿内相比起基督教堂的装饰风格也确实简单了不少,没有彩色玻璃花窗,没有繁复的花纹,更没有镶嵌画,只在墙壁上有一些类似artdeco风格的几何线条装饰。一块黑底金边的地毯直通圣坛,圣坛边有一张高背椅,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人正坐其间。

    两人走到大厅中央,阿努忍不住抬头去看大厅的穹顶,那是一种完全静谧的黑,嵌着点点的星光,在如此朴素的室内装潢的映衬下,让人看得着迷。

    “见过大祭司。”法里斯说着行了个交叉抚肩礼。

    阿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学刚才法里斯碰见红袍教士那样跟着微微弓腰致意。

    大祭司拨开斗篷的兜帽,起身顺着台阶走了下来。她留着如海藻般银黑蜷曲的头发,麦色的皮肤,眼窝深陷,眼角和嘴角都有明显的鱼尾纹,即使有现代医学技术的帮助也至少年过七旬。她围着阿努转了两圈后问道:“这位修士生时几何?”

    阿努没碰过一上来就这么直白探人隐私的人,想到自己的资料被搞得到处都是,便一脸不爽道:“你们这还有谁不知道吗?”

    “资料卡上只写了你的生日,而且不一定是对的。”法里斯在一旁解释道,“占星的需要,只是想确定你的星盘,没有恶意,你如实说就好。”

    阿努虽有不情,但他相信科学,不惧这些巫蛊之术,便说道:“39岁,生日是4月1日。”

    “生辰?”大祭司追问道,见阿努发愣,便进一步解释道:“就是出生当天的具体时间。”

    阿努面露难色,“具体的我记不得了...”

    “大概时间也可以。”

    他的父母早已过世,他没法深究,不过他依稀记得有人跟他说过是在下午,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和现在时间差不多吧。”

    大祭司听罢走到一旁的讲台旁,手一挥,一幅全息的星盘图出现在她眼前,她输入了一串数据,然后用手转动起全息的星盘来,一边转一边观察着上面的变动的图象和连线。某个时刻她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手向外一扬,将星图传到了大厅之上。霎时间,整个穹顶的星辰都亮了起来,穹顶下出现了一幅类似银河系的宇宙图景,巨大的星图在索菲亚的操作下快速的转动起来,仿佛相机拍摄的延时影片,在变换了几个方位后,星图最终停住了,他五指张开,密密麻麻的群星像火花般向四处飞去,最后星空被放大到一角,其中几颗星开始有频率的闪烁起来。

    阿努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术士在故弄玄虚,没想到现在的巫术也用上了高科技,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山谷的设计,他们有这些设备也在情理之中。

    索菲亚仔细观察着这幅星图,眉头逐渐紧蹙起来。

    “...相位相冲,即将失势,继而有陷落之险...。”大祭司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阿努听出有不祥之意,对着法里斯小声埋怨道:“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些中世纪的玩意?”

    法里斯不好回应,只等着大祭司发话。

    索菲亚显然听到了他在嘀咕什么,但是并没有生气,“年轻人,你说得对,想要通过占卜预知未来,确实有迷信之嫌。”

    阿努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个老太婆还颇有些自知之明。

    “但是了解历史却不一定。”她补充道。

    “有区别吗?”

    “当然,未来是没有坐标的,历史却有迹可循。”

    “不过是信息多寡的问题,只要信息充足,未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预测的。”阿努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这明显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也让他的话看起来像在抬杠。

    索菲亚笑笑不置可否。

    “你会下棋吗?”老太婆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什么棋?阿拉伯跳棋么?”阿努不明白老太婆的用意。

    “围棋和国际象棋如何?”

    “会一点...”他以为老太婆见他是为了来找乐子的,赶紧补充道:“我可没心情...。”

    “会就好。”索菲亚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如果以黑白色作国际象棋棋子,哪方先行?”

    “白吧。”

    “为什么?”

    “呃...没什么理由吧,就是规定。”说完又觉得有些潦草,补了句,“或者因为白是正方?”

    “为什么正方会先发起战争?”老太婆眼光突然犀利起来。

    阿努一时无语,搪塞道:“历史上也有过吧,我对这个真没什么研究。”

    “那围棋谁先行?”老太婆又问。

    “黑棋...”他一时摸不着头绪,询问道,“或许不是因为战争?”

    老太婆又露出了笑容:“围棋在古代也是白先行。”

    这下他懵了,出于学者的尊严,他按自己的理解胡诌道:“如果白代表正方,因为有道德加成,所以在两军对垒时会有优势,而先行只代表了一种优势,后面改为黑,应该是基于现实中战争不义性的考虑。”

    老太婆接道:“也许有你说的原因吧,比如道德、身份、好坏、尊卑、习俗等等,但是我更倾向于它原本就没什么意义。”

    “为什么?”

    “如果没有意义就没法开始,那显然意义就是多余的,所以开始在前,意义在后。”

    “没有先后如何开始?”

    “这便是占卜的意义。以客观规律为纲,宇宙同一;而以主观臆断为常,宇宙唯一。就好比你下围棋,在你不了解规则前,那和占卜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客观规律可循,既可以黑先也可以白先,意义往往是后面赋予的。达到什么目的,取决于你占卜时的规则。以地球的质量和初始文化为前提进行的AI训练在没有相同环境和文化的外星文明看来,不过也是一种占卜行为。客观规律有同一性,而历史却没有。就好比你不了解一个人为什么自杀,你试图以客观规律去解释,比如抑郁、内分泌失调、癌症,但实际上你只要看看他的历史便知道,或许他只是失恋了。

    “不明白。”阿努撇撇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完美契合了阿努对宗教的印象。

    “所以占卜只要针对的是历史和文化,它便不是迷信,甚而能指导生活。”

    “闹了半天占卜解决的就是黑白棋谁先行这种问题的?”阿努调侃道,“原来第一个下棋的人,是占卜过了才决定的白棋先行。”

    “谁敢说不是呢?或许他在脑海里自动进行过了。”

    “好吧好吧。”阿努用略带讥诮的口吻说道,“就当是这样,那依我们的大祭司的占卜来看,我该何去何从呢?”

    “探寻真理需要你保持谦卑,戒急勿躁。”

    “我来这不正代表了我的心意吗?”阿努喜欢开门见山,跟着她绕了那么多弯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法里斯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想起法里斯在车里的叮嘱,收了些性子,说道:“我确实想了解一下,还望祭司指点指点。”

    索菲亚示意两人后退,她拿起檀木法杖一挥,大殿中央浮起了一幅巨型的全息影像。索菲亚走入其中随着影像的跳动开始吟唱:

    伟大的镜神拜多斯承蒙恩典!

    让吾等与那混沌之主阿里曼战斗

    恶魔的铜蛇善用诡谲的计谋

    屠戮戕害光明的使徒

    世主索什扬斩除恶魔触角

    引尔等脱离那起火的伊甸

    重临阿胡拉的方舟

    伟大的镜神拜多斯施下恩典!

    遣那德谬哥重建镜中世界

    赋灵知予吾等身体

    愚鲁之人将形神惧灭

    虔诚之人得临逻格斯指引

    拔擢智慧、武德、计略、奇思者

    归于吾主!!

    伟大的镜神拜多斯预知恩典!

    吾主将赐世主重临镜界

    适时铲除恶魔的迷思,

    扫除黑暗的阴霾

    那获取灵知的武修者、智修者

    将与那狡猾的德谬哥一同

    重返伊甸!

    赞颂吾主!

    超绝万物!

    阿努听罢心生不屑,他看到了其它宗教的影子,待影像退去,祭司收势,遂问道:“这么说,你们头头就是世主喽?”

    “不得无礼!”法里斯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索菲亚抬手示意无妨,微笑着说:“不然,黑袍奥斯只是灵知使徒。不过我们依然尊敬他,他是得蒙德谬哥钦点之人。”

    大祭司态度谦逊,让阿努生出些好感,便接着问道:“那世主究竟是谁?”

    “他的上次降临已是两千多年前,而他现世的位格只有德谬哥知晓,但狡猾的德谬哥是绝不能与人合作的,好在逻格斯留下过线索,是时世主曾有言:初始星座庇佑吾远离灾祸,解救世人。据此言曾有一幅传说中的星图流世,这也是你得见于我的原因。”

    “噢?难道世主也是白羊座吗?”阿努开起了玩笑。

    “或许吧。”索菲亚淡然道,目光慵懒的落在他身后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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