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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赌赛风波

    吕太白摩挲着黄玉牌上的松纹,凉意沁入手心。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神色间有些忧郁。

    此世的记忆,说实话,其实是从他五岁时醒来开始的。

    除此之外,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场景。

    但那场景是那么的深刻,以致于他闭眼回忆起来,就如在眼前。

    一张慈祥的面孔,柳眉凤目,鹅蛋脸莹白如玉。她怜爱地看着自己,轻轻说:“小林林,娘亲抱,娘亲抱。”

    随后她的眼泪不自觉淌下,梨花带雨:“你要好好的啊!爹爹妈妈会常来看你。”

    另一张脸从旁边凑近,剑眉星目,长须飘飘,有几分儒雅,此时也慈爱地看着自己:“来,爹爹看看。”

    或许是前世便生在一个充满暴风骤雨的家庭,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回忆片段却总让吕太白感到揪心。

    比起前世的家庭,他甚至更加认同这两个素未谋面的父母。

    脑海浮起母亲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他心里又酸又暖。

    他们,在哪里呢?

    除了这点微薄的记忆,所有的线索不过是手中的黄玉牌。

    因而,他才知道自己姓吕。

    父母叫他做小林林,让他联想到了林平之。

    可不能做那阴阳人,因而他给自己盗用了诗仙的字号。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望着庙外草尖折射出火光的露滴,吕太白不禁吟了一句诗。

    我的故乡在哪啊?

    十年漂泊,处处是他乡。

    他苦涩一笑,不过都不重要了。

    阳寿已尽,也没什么机会再寻亲了。

    这一路行来,本想若是运气够好,或许能再见到父母。

    现在想来是不可能了。

    一只油腻腻的小手握住了吕太白的手。

    “狗哥,你又想爹爹妈妈了吗?”无猜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他身边。

    吕太白叹了口气:“又没见过面,其实没那么想,只是有些遗憾,不知道此世来处。”

    小手握得紧了些,将吕太白的手背也蹭得油津津的。

    “我们接着寻下去,总会找到的!”

    吕太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忽然道:“这几年来,苦了你了。”

    无猜灿然一笑:“狗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觉得很有趣啊!尤其是今天,长见识了!”他从怀里掏出那两半的明光珠,吹口气,认真数起里面的两点。

    吕太白伸手揉了揉小老弟的蓬乱头发,将手背上的油尽数抹了个干净。

    “现在咱们不用担心吃不饱了,咱们有钱了!如果你不想再乱走,咱们还可以弄一处宅子定下来。”

    无猜连忙摇头:“我们还要找你爹爹妈妈的!”

    “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不来找我,说不定早把我忘了。”吕太白心口忽然发闷。

    “再说,师父也让我跟着你,说是历练红尘,饱尝人世爱恨离别才可以回山。”

    吕太白翻个白眼。

    屁!那老东西是因为你太能吃,养不起,才打发给我的!

    想当年,我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甩下你,却没想到你看起来蠢,关键时刻一点都不蠢!

    看着手捧明光珠的无猜,他明亮的大眼里反射出点点亮光,十分纯净。

    吕太白温柔一笑:“你师父的话,听不听都可。再说,定居也是在红尘中,照样可以历练。”

    无猜对他一笑,眉眼都弯弯的:“也是啊!狗哥真聪明。”

    “小绿今天可立大功了!没有你,咱们可弄不来这么多钱!给!奖励你戴一天宝贝。”吕太白将手中黄玉牌摘下来,要给无猜戴上。

    哪知无猜向后躲了过去,低头道:“今天我惹了大麻烦,要不是拿出玉佩,我们也不会被追杀。”

    “瞎说!要不是你拿出这玉佩来,我们也没法捡那么多宝贝换钱啊!”

    无猜高兴起来:“也是!”伸过头来,让吕太白给他戴上玉牌。

    他摩挲着凉凉的玉牌,心念一动,凉意传遍全身。

    油乎乎的头发,黑灰纵横的小脸,肮脏破烂的道袍,手脚,瞬间都干干净净。

    虽然瘦削但仍然白嫩的小脸,大大的桃花眼,娇秀的鼻子,樱桃般的嘴。

    难怪那老骗子一上来就叫他姑娘,因为他虽年不过十二,但却长得实在秀美。

    比起吕太白还更增三分。

    他把玩了会明光珠,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却见吕太白将那翠绿玉佩放在鼻头,神色间有些迷醉,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无猜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快,大声道:“狗哥我要拉屎!”

    吕太白被他打扰,有些不耐烦,起身双手伸进他腋下,提溜起来。

    朝着破庙旁的树林走去,随后将他扔在那。

    “拉吧!”

    无猜却有些扭扭捏捏:“狗哥,你能不能走得稍微远一点?”

    “毛病真多!撒尿能自己撒,拉屎非要给你哥我闻味,你真孝敬!”吕太白骂骂咧咧走远几步。

    过了一会,无猜忽然叫他,却没见应答,顿时急了,声音发颤:“狗哥!狗哥!我怕!”

    “烦死了!我在呢!”

    “那你说会话,不然我害怕。”

    “不想说。”

    “念首诗也行。”

    “受不了你,好吧!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

    吕太白吟诵声渐渐增大,仿佛在对天地诉说着一腔不平。

    身体随着清风渐渐起舞,飘洒着适才饮下不多的酒意。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吕太白越舞越狂,以手指天,发丝纷乱,大衣飘飞,周身草木纷纷随着他激荡而起的气流飞旋。

    一旁蹲着的无猜看得呆了,月光下那飘飞的长发,起舞的身影,已不是他的狗哥,而是天外的飞仙。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吕太白仰天长笑,笑声凄凉,麻衣滑落,露出瘦削的身躯。

    飞舞的草木也缓缓飘落。

    他低低一叹:“古来万事东流水,我命亦如是。”

    早已泪流满面。

    这一切都不是他选择的。

    小小身躯靠过来,抱住了他。

    两人久久无言。

    “你擦屁股了吗?”

    “忘了。”

    “……”

    “狗哥,你每次念诗,我都拉得老痛快了!啊!你怎么又打我,疼疼疼!”

    “快去擦屁股!”

    “干了……”

    吕太白一脸生无可恋。

    今年春天的草木生发得特别快,虽不到三月,桃林便红艳艳一片繁华。

    吕太白走在小夕湖边的树丛中,琢磨着,这是不是真和那什么狗屁天宝有关?

    现下已是昨日与诗含约好的时间,他摩挲着那枚玉佩,心中有些窃喜。

    还好昨天运气好,没卖,好歹是小美人送的纪念。

    如果哪天死了,倒是不错的陪葬品。

    桃林掩映处,影影约约伏着十几个家丁。

    吕太白嘴角冷笑,明着玩不过老子,来暗的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瞄了一下,呼啸一声,扔了出去。

    “啊呦!”三个蹲在一条线上的家丁挤作一团,侧倒于地。

    其余家丁顿时慌乱起来,四散搜索。

    吕太白一溜烟跑过他们的封锁,却见诗含与一少年站在湖畔,眉眼弯弯,有说有笑。

    不知怎么,他心中一酸。

    随即隐于草丛,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少年发髻插一只白玉簪子,着银色丝绸长袍,腰系玉带,一手负后隐于广袖之中。

    偶尔侧头凝视诗含,眉宇间满是傲然自信。

    年龄虽与吕太白相仿,身材却很是高大。

    就这份从容不迫的贵气,吕太白便觉得自惭形秽。

    想到自己为了见这诗含小妞一面,费劲周折,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而那锦衣少年却大大方方地和她游春赏景。

    心里像灌了一瓶老醋。

    只见诗含四下张望,眉宇间有些不耐:“怎么还没来?”

    那锦衣少年却轻哼一声:“不过是一低贱乞丐,怎么劳表妹亲来等候。”

    “哎呀!表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小乞丐很有意思的!一会见了,你就知道了。”

    这个小乞丐?很有意思?

    吕太白的心由酸而涩,再渐渐沉入深深的湖底,憋闷异常。

    他张大着嘴,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和她本来就是如此,本来就是为了利用她攒钱。

    吕太白你个傻比啊!你难得哪门子受啊?

    “表妹,你知道你与平常的贵族小姐不同的。你可是堂堂……”锦衣少年一本正经,“怎么能和低贱之人为伍。”

    诗含一跺脚:“龙胤哥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怎么还这么大架子?要摆架子,你去和奴才们摆!”

    那叫龙胤的赶忙轻扶诗含的肩膀,柔声道歉,由于声音太小,吕太白也听不清。

    他告诉自己该走了,其实钱也够了,本来就不该和这能害死人的大小姐来往。

    可是一双腿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诗含一扭肩膀,娇嗔道:“人家是见你读书辛苦,正好遇到一个有趣的小乞丐,好让你轻松一下,笑一笑。谁知道你就说这说那!”

    “好好好,是表哥错了。表哥给你道歉!”龙胤假意鞠了半躬。

    “哼!”诗含还耍着小脾气。

    “这么一个乞丐,直接差人去提来便是了。何劳你我亲自等候?”

    “你懂什么?这样才有意思!你整天端着架子,累不累?”

    吕太白仿佛被雷击一般,身心俱木然。

    原来,她一直当我是耍宝的优伶,低贱的奴仆。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叫我逗谁开心,我就得逗谁开心。

    吕太白啊吕太白,你自诩聪明伶俐,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还是给人做了工具人!

    他再也不想听下去,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却不知道,一双充满愤意的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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