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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洪水暴动

    那么多过去被认为是正确的思想如今已经灭亡,从它的废墟上,从被战斗逐一破坏的权威当中,唯一崛起的,就是这种力量。它好像很快就会联合别的力量。当旧的信仰全部动摇和消失,旧的社会也相继崩溃,唯一不受威胁的就是这种群体的力量,其威望只会与日俱增。我们所进入的时代将真正成为群体时代。——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我们从来不知道导火索是哪一条,似乎每一次不公,都渐渐将我们向拥抱海洋的理想推动,直至那天,我们后来称之为“伪政时代”的终结之日,Hypocrisy-257年13月37日。

    无数面蓝旗愤怒地、坚定地、不可动摇地被带蓝色袖章的人擎过,陆续有楼顶的伪政彩色旗被暴力地拆下,折断,丢进流动的人群。或许旗杆会插进某个倒霉蛋的眼眶,然而大家都已然不在意,只是前进,前进,碾碎一切旧时代的残余,把曾欺骗过数代人的信仰揉成废纸,塞进自说自话的官员的喉咙。

    【终有一日,你所面临的敌人会逼迫你抛弃你所建立的一切。信仰,道德,伦理,都会被蹂躏亵渎,变得毫无意义。而后,如果你还能重建起内心的信仰,无论那是什么,都将支撑你打败敌人。】伪政时代让我们看见了物欲横流,娱乐至死,我们见过无数次利益被侵占,妻女被强权玷污,数代人的努力被至高无上打得粉粹,我们经受过无数次少数人的嘲笑,捉弄,指责,我们看到无数次国王以军队屠杀不满,以监狱压碎希望,以律法玩弄公正。

    海洋的时代即将到来。

    我们将重启文明,重建一份永不会因邪恶而磨灭的信仰。

    唯有海洋和群星能给予我们这种信仰,然而我们暂时无法从这个星球的潮水升起,破开云霄,去往无际星海。

    于是有一个符号在心中浮现——

    亚特兰蒂斯。

    新亚特兰蒂斯。

    我身侧的玻璃窗被某人从外面打碎了,在那双已鲜血淋漓的手抓住我的衣领前,我已经撸起自己的左袖,蓝丝带旋即迎风飘起。

    “天佑新亚特兰蒂斯。”我如是说道,一面蓝旗被风吹入了破碎的玻璃窗,有力地掀翻了我的咖啡杯,同时也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

    “天佑新亚特兰蒂斯!”他看起来异常激动,血一股股从小臂往外涌,我看见他的肩膀上有枪伤,黑洞洞的伤口似乎被用打火机烤过,以不再流血。我想他们可能刚刚去过被占领的治安厅。

    我把自己的外套扯下来,包在他的胳膊上,随后在他的帮助下钻出书店,融入愤怒的潮水。

    工党的徽章,作协的标识,农田经营者的外套,学生制服,部分文官的西装,自由经营个体的彩色衣服,夹杂着落魄者的破衣烂衫,大家联合了起来,我一想到着便全身发抖,双腿不自主的奔跑,奔向被最密集的人群簇拥着的亚历山大,他应该已经完成动员前的演讲了。

    海蓝的潮水向着仍要试图阻挡历史步伐的旧时代残党进发,我们走过面包店,走过税务局,冲击监狱,放出真正为群体服务的“政治犯”,捣毁任何敌人可能利用的武器,车辆。

    罢工纠察线已经在队伍的四周形成,不会有太多工贼混进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多的交通设施被我们接管,铁路开始运输我们事先准备的武器和支援军,机场的跑道被破坏避免空中要塞升空,国民卫队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来了议会大厦暂时的瘫痪状态。勇敢者加入我们的队伍,胆小鬼缩在车子里等待旗子飘过,而投机倒把者,此刻已经准备暗杀亚历山大,以此向即将崩溃的议会大厦邀功。

    亚历山大并不害怕,他镇定地指引着群体前进的方向,记录着每一处街道的状况,他不在意自己的脑袋是否被军警的动能枪打爆。因为前方的防线里似乎没人胆敢开第一枪,他们的子弹根本不够削减这潮水的万分之一。

    如果海洋是这颗星球上最伟大,最不可撼动的力量的话,

    那此刻,

    我们便是海洋。

    哪怕会在武装力量面前变成尸骨的海洋,散乱之肋骨刺穿伙伴之皮肉,头颅与未曾谋面的肝脏靠在一起,

    我们中也定会有人替我们踏入海洋的怀抱。

    而此刻我们要为同胞的可能性争取机会,正如同胞们为自己能够走入海洋誓死力争一样。

    “嘿!亚历山大!我们要去哪?”我张开双臂朝他喊道,身后随即有愈来愈多的声音在重复这个问题——

    嘿,亚历山大,

    我们要去哪?

    亚历山大站立于在一辆工厂开出来的卡车,卡车被漆成海洋的颜色,引导着群体不断向文明最初诞生的方向挪动。当他转过脸回应我们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容貌而心生敬畏,那是很年轻的面孔,大概二十五六左右,头发一直留到脖颈中央,往日里扎起来的鞭子在今天被他解散开了。他也没有带平日里的眼镜,或许在工厂运动的时候被打掉了吧。亚历山大披着国防卫队将领赠与的黑外套,红色马甲的扣子没有系上,任凭城市最后的风掀开他的衣服。他身边站着普罗米修斯,凝视着即将部署火炮的街道,我们都发现普罗米修斯只剩下一只耳朵,烂掉的肉无力的垂在耳朵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他一狠心扯掉。

    “我们要去莫比斯海洋,在那里建国,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那栋议会大厦处理掉,把一切腐朽制度都砸个稀碎!”

    “你会死吗,亚历山大!”

    “我认为我会死,倘若未来果真如此,请你们踩着我的尸骨前进。”亚历山大如是说,车载扩音器旋即将他的声音传达至我们经过的每一处街道。

    小个子的领导者身边簇拥了越来越多的人,让我连他的头发都看的不真切了。普罗米修斯在尽量维护卡车上的秩序,耳朵上的烂肉不停地摆动,摇晃,可依然无法阻止亚历山大不停地被人拥抱,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他。

    军警终于开枪了,火光从黑洞洞的枪口里喷出,冲群体张牙舞爪,我看见普罗米修斯也开始开枪,亚历山大则开始呼告大家躲在前线盾牌后面。

    有催泪瓦斯和烟雾弹被抛入冲突双方的空地,没有被纠察线盾牌护住的人,都倒在了军警的枪口下。早有准备的人带上了防毒面具,并开始投掷武器。身无一物的人只好把尿撒在脱下的衣物上,然后蒙住口鼻,靠在上风口等待烟雾散去。

    城市自走火炮不再对准自天空降临的巨物,而是对准了它曾要守护的我们。它每咆哮一次,我们脸上的血迹与组织液就多一些,直至需要用手抹去挡住视线的腥臭物质,就像雨刷器抹掉天降的雨水。

    我解下某具尸体背上的自制火枪,向对面的浓雾打空弹夹,然后又俯身寻找新的武器。在一摊温热的肉中,我摸到一根如电线杆般冰冷的枪管……

    一只手忽然死死按住我的双眼,几乎要把我的眼球按进脑袋里。我感到头被身后的人暴力地向上扳动,脖子旋即被一种冰凉的金属划过,吸入与呼出的气体,同时在喉口开始泄露,就像儿时被从气球里缓慢放出的氦气,世界在我的视线中倒下,温热的液体淌过我的脸颊,然后慢慢变得冰冷,伴随着躯体内部的轰隆声,慢慢消退,直至陷入死寂。

    “巩固纠察线,别让被收买的混账进来!”我把旗杆插进那个残忍杀害同胞的叛徒的嘴里,把他钉在墙上,直至他的双眼只剩下眼白,行过凶的刀,脱离满是淤青的手指。

    “天佑新亚特兰蒂斯。”

    被叛徒杀掉的同胞脱离潮水的引力,永远归附于腐朽的大地,乌鸦会在我们离去后分享他存在过的证明。后面扛旗的人群依然在推动我前进,后人自觉绕过他温热的肉,不时有目光落在被割裂的喉结软骨上。

    自走火炮第二次开炮,像保龄球一般打散了队伍前方的盾卫。再好的重装甲也无法抵御传统动能火炮的攻击,我们需要有人夺取那台火炮的操作权。

    “我们只有处理掉那座火炮才能继续前进!”亚历山大关闭了广播,下车与我们前排的暴动者一起,我看见他漆黑的军外套下,隐匿着两把短剑,似乎是城东那家武器店的铸造风格。

    “走!跟着我!”我感觉自己的防毒面具被人拍了一下,随后见瓦伦冈瑟绕过路障钻进浓雾里,他在车间和我隔着一台纺纱机做工,身高一米八五,未婚,其余的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亚历山大比我先行动起来,想要脱离群体深入敌后。我赶忙把他拉回队伍,并推给跟上来的普罗米修斯。

    “喂我得去……”亚历山大还未来得及稳住脚跟。

    “我去,我去。”我连指了自己几下,然后转身跨过如荆棘般肆意生长的铁丝网,可惜脚踝还是被刀片亲吻了一阵。

    瓦伦冈瑟跑得很快,我想不到他还能拿出比冲工厂食堂还要快的速度。我们绕过中央的交火区以及催泪瓦斯喷泄的空间,打碎十字路口一角的咖啡店门窗,迅速地钻进去,绕到军警队伍之后。轰隆隆的心跳声盖过火炮的吼叫,我把面具扯了下来,以便能自由呼吸空气。

    那是夹杂着火药味,胃液腥臭味,铁锈味的空气,它丝毫不顾及情面地灼烧着我的肺叶,像丛林大火般顺着支气管蔓延,我强忍着胸腔的不适感,与瓦伦冈瑟一起向未发现我们的军警开枪。那修长的炮管依然在一刻不休地向我们的同胞开火。

    “掩护我!”

    瓦伦冈瑟打了个手势,然后蹲在石墙后取出怀里的燃烧瓶,我不知道他从哪搞到的这玩意,只见他平日抽烟用的火机啪嗒响了一下,一团火苗自瓶口燃起。

    可燃烧瓶突然在他怀里炸开,我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急剧扩大的玻璃状物体,一秒未到,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眼眶,把眼球扎成了烂泥。一声枪响,我的身体被火焰爬满,每一寸皮肤都迅速失水,干裂,枯槁,几秒钟的疼痛过后,脑子里有一个点一直在膨胀变大,要撑炸我的大脑。

    又是一声枪响。

    扭动的橙红不断向上顶撞水泥质的天花板,我们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如羽毛被烤焦的味道,两具黑炭直挺挺地趴在咖啡店里,其中一具还捂着双眼,嘴巴张大到常人无法达到的角度。它的眼眶里似乎有琉璃在闪着光。

    几个从未向我们开枪的军警终于如愿以偿加入了潮水,他们融入我们,被海蓝色旗帜拂过,在脸上涂满蓝色的丙烯颜料。

    是的,我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很容易改变立场,因为几场虚无缥缈地演讲而投入到疯狂的,打倒一切压迫的浪潮中去。不管亚历山大多少次呼吁让我们勇敢反抗,都无法抹去我们被这段历史种下的奴性,就像皮肤科医生始终无法拔出瘊子深入皮肉的根。

    可只要我们融合作潮水,那每个人心中的奴性自然也被更强烈的,无意识的,甚至可以说智商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的群体精神力所取代了。我们站在一起,肉体,灵魂与信仰,都愈发坚韧。

    【我们恐惧着,他们也恐惧着。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每个人都在恐惧着,但我也开心着。因为我们已经一无所有,而他们终将会失去一切!】亚历山大在255年5月1日第一次在工党内演讲时,曾对我们说。

    自那以后,我们取代了被钱收买的工会,又或者说,我们把那帮嘴上自称工会的人赶出了他们曾盘踞的蜘蛛网。

    【他们要社会达尔文主义,要优胜劣汰,那就让他们搞吧!让他们与积攒愤怒百年的海潮扳一次手腕,然后不可避免地滚到桌子底下,灭亡!】亚历山大在256年7月10日,于工党学校对学生说道。

    我们自己编制了课本,把那套统治阶级欺骗大众的理论彻底抛弃,在利益集团察觉前将工党学校转移至郊区,培养真正能为群体服务的学生。

    【奋斗的目标是拿掉镣铐,而不是与镣铐磨合!革命,失败,再革命,再失败,直到胜利。这就是群体的逻辑!】

    普罗米修斯从国防军退役回来时是256年十一月,随这普罗米修斯到来的,是在国防军军备统计单上消失的6辆主战坦克,以及11门自行火炮。

    【当你向无家可归者施舍面包时,你是主流意识形态的天使。当你务实地探寻压迫的根源并着手改变这一问题时,你是面临神圣围剿的幽灵。】

    257年3月38日我在工党委员会办公室对亚历山大进行私人采访时,他如是对我说。破旧的墙壁里藏满了晚阳,亚历山大伸出手把被尘土剥离开的墙皮扣掉,夕的光亮也旋即消失。

    “太阳总会升起的。”亚历山大如是说,转头望向后工业废土化的无尽城堡。

    海洋生物技术和有机建筑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成熟到它再发展下去就又会变成垄断与压迫的鞭子。浅海趋光性悬浮城市的试点建设毋庸置疑取得了绝对的成功,我们必须在环境友好型意识形态还未被工厂浓烟毁灭前,迅速的,一点不拖泥带水地,从伪政时代中独立出来,回到海洋,建立共和国。

    “民族”的概念早在50年前就消失,这导致资本家没法通过民族主义这一救济粮,将社会的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这是有利于我们掀起潮水的历史条件之一。

    【孕育群体的主张和信念的主要是时间,时间是它们发芽的土地。有的主张在某一时期可以实现,在另一个时期却无法实现。这是因为,时间积聚了过去的大量信仰与思想,在这基础上诞生了某一时期的主张。这些主张并不是偶然和随意冒出来的,每种主张都扎根于漫长的时间。它们之所以开花,是因为时间为此做了准备。要了解其诞生的过程,就必须回顾过去。它们是过去的女儿,未来的母亲,也永远是时间的奴隶。】——《乌合之众》

    “史官!如果我死了,请务必拍下我的死相!”亚历山大满脸自信,高声对我呼喊。我举手回应,并向亚历山大骄傲地展示我带来的相机。

    议会大厦的一楼被投掷物砸的七零八碎,各种从玻璃厂制造出来的碎片,以极其密集的状态铺在地上,我们能清楚地从各种玻璃碎片组成的拼图中,窥探蓝天的镜面。

    “把旗子插上去?”有人提议道。我想他这句话又会掀起潮水新的激昂。

    “好!把旗子插上去!”我身旁的旗手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踏入议会大厦,我紧跟在他身后,用相机拍下他走过的每一步,蓝色旗帜飞舞的每一瞬间,以及他愈发骄傲的姿态。

    潮水的一侧忽然像多米诺骨牌被推翻一般,出现不自然的涌动,我和旗手不由得看向西方骚乱的街道。

    如山脊般涌动的铁兽以一种正常走路无法跟上的速度,碾压过潮水,旗杆在它的履带下像长棍饼干般折断,压扁,蓝旗变成了粉白色,红白色,蓝色的布料顷刻间挂满了各种个体的残余,如把鸡蛋羹撒在桌布上。

    我看见正规军的旗帜,国防军的旗帜,各种带钢盔的人,与只留脑袋在潮水中的亚历山大形成鲜明的对比。潮水开始不自主地退却,退却,有人被挤落议会大厦北方的运河,有人被机枪打爆了思想。

    “暂时后撤,躲在街道掩体之后,等待铁路把支援运过来!”亚历山大喊道,可声音旋即被钢铁洪流发出的轰鸣淹没,每一秒我们都在受到镇压,或许分针再旋转一圈,这个城市里所有斗争的血脉,都会被涂抹在街道上,永世禁锢在这工业重污染的地堡。

    “怎……怎么办……”旗手这样问我,在地下拳场打死过罪犯的壮汉,此刻正向一个柔弱的史官询问策略。

    “你有爆破物吗?”

    “一瓶朗姆酒。”

    “朗姆酒给我,你去把军警的自走火炮开过来。”

    我的手里立刻出现了旗杆和朗姆酒,我尽量踮起脚尖举高旗帜,让尽可能多的潮水顺着我旗帜指引的地方移动。

    愿炮弹在我身边爆炸时,这铁质的旗杆不会立刻折断,扎穿我的膀胱,就像杀掉今早的威廉那样。

    铁路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和车组成员焦虑地等待着死亡与反叛同时与我们相遇。

    “亚历山大怎么说?”装填手持续搓着手掌,问通讯兵。

    “他们已经到议会大厦下了,但正规军开始介入事态,除了放生【水母】以外,别无他法。。”

    “这个该死的火车不能**的再快一点?”我承认自己此刻已经暴躁地不像以往的自己,“等我们到市中心,就要捻着尸山血海前进了!”

    车长没有理会我,只是埋头对地图画来画去,眼球静止了十七秒,然后对装填手说,一会进城需要被帽风帽穿甲弹。因为正规军派遣的似乎是常见的倾斜装甲车。

    “别等一会我们进城,连亚历山大都死了,我们过去直接被宪兵队当做叛军抓起来。”

    “你快闭嘴吧!”装填手指着我吼道,眼球几乎要蹦出来飞到我脸上。

    我们在坦克内部被颠地七荤八素,这段支援暴动的旅程似乎永远不会有终点,连同我们曾经听闻过万遍要坚持的道路。

    “最坏的情况,潮水干涸,议会被国防军接管,司令和将领掌控国家机器,Hypocrisy(伪政)变成了Stratocracy(军政)。”

    车长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放在鼻孔下闻了闻,而后又将烟放入烟盒。

    一片死寂,我似乎听见有铁轨震动声外的噪声,那种感觉就像在北境的雪原森林里,听到食人巨兽温迪戈的羊蹄声一样。

    随后黑漆漆的车载雷达亮起了不明光点。

    我赶快探身盯着雷达,发现上面呈现的是一架飞机。

    飞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在我还没来得及趴下时,坦克已经被从火车上掀翻,车长身后的弹药库因为飞弹的高温金属射流而被引爆。

    我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被吸附在坦克内壁上。

    整个后背,两条手臂,都被烤化了,黏在装甲上。

    “把这面旗子插到议会大厦上去!快!”亚历山大用仅剩的右手把扎穿史官肺叶的旗杆塞给你,然后捡起史官怀里紧紧抱着的相机,继续投身到暴动的指挥中。他残剩的左大臂悬挂在肩膀上,几乎被方才的爆炸压成了一面血的旗帜,因他身体的扭转和爆炸的气流不停飘动,成为仅剩的几面蓝旗中最鲜明的存在。普罗米修斯一边伸手护着他,一边用断了小指的右手持枪,驱赶冲过来企图夺取他武器的残兵。

    人群被议会骑兵冲散,随后又迅速重新连接在一起,潮水是不会被任何力量分割的,它始终是一个整体。

    纵然被烈阳蒸发干净。

    议会大厦一共有三十层,每一层都有二十米高,这代表着你要在电梯报废的情况下攀爬600米,才能彻底让新亚特兰蒂斯的旗帜毁灭伪政时代的历史。

    你不敢怠慢,趔趔趄趄地跑上议会大厦内部的台阶,二楼的圆桌会议室内,被踩烂撕毁甚至焚烧的文书无处不在,那帮混蛋不愿意留给我们一点好处。

    绕过会议圆桌和炒成黑炭的文件,你驱使着酸痛的大腿,跳上一张看起来很昂贵的镀金桌子,再进一步爬上断裂的楼梯,靠染血的旗杆支撑着身子,冲进大厦三楼。

    投进玻璃巨窗的阳光减弱了几分,你扭头看去,发现一只琉璃色的透明胶状生物正飞过议会大厦,阳光穿过它的身体,折射出七彩的光辉,在天地间渲染着空间。

    亚历山大他们放飞了彩虹水母,这些来自海洋的伙伴会持续地向上,向上,直至飞向群星的璀璨。它们是真正能脱离海洋去往寰宇的生物。

    【你总得相信这些又大又可爱的朋友们,如果你愿意的话,祂们甚至想带你一同前往进化的星海。】墨忽然想起亚历山大在新亚特兰蒂斯海洋生物生态共存战略座谈会上的话。

    “带我上去!”

    或许是对接下来二十七层的电梯状况不抱期望,或许是为了打趣试探,总之,你鼓起勇气呼唤了那只飞过你所在楼层的彩虹水母。

    还未等你举起圆桌死沉死沉的椅子想要打破落地窗,祂已经伸出丝带状的触手,在触手撩过玻璃的一瞬间,天空在阳光与炫彩色中轰得碎裂。祂慢慢下沉,像是在仔细计量光溜溜的头顶是否与楼层的地板对齐。

    你极其小心地踏上祂的头顶,那是滑溜溜的触感差点令你从六十米的高空滑落,所幸在坠落感吞噬你之前,祂的触手拦在你将要滑下的地方,你只感到腰部被柔软温和的有机体托住,随后是强烈的升空感,巨物依然有前往星辰的旅途,而你,不过是祂这垂直上下数万米旅途的短暂同行者。

    粉黛,葱绿,天蓝,星辰紫,草绿,柠檬黄,橙橘,每只彩虹水母都有自己独特的颜色搭配,甚至每只水母的颜色在色号的严格标准上,也有细微差异。白云成为海洋生物正存在着的画布,你感觉心情无比惬意,放松,看惯了人类肉体的尸山血海,肝脑涂地,如今忽然与祂们同游,换作是亚历山大也会感到无比地自在荣幸。

    水母的体型巨大,当承载你升空的这只完全飞起,尾部的带状触手完全脱离地面时,你已经到达了议会大厦楼顶。

    多么巨大的,美丽的,融合了日曜、星璇、星尘、星云的光亮的生物啊,谁能想到水母来自漆黑的海洋,自深渊中诞生,并开始永不放弃地向上漂浮,升空。

    彩虹水母们要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飞向群星,或许是因为祂们本就属于群星吧,就算是即将诞生的新亚特兰蒂斯共和国及其黄金律法,也无法约束住祂们向往自由与浩瀚的心灵。

    你跳下祂的头顶,每走一步都感觉背上有一具尸体在流淌所剩无几的血液,死去的同胞越来越多,你们离打碎伪政时代与拥抱海洋也越来越近。

    取下那面该死的,虚伪的,自你们出生起,自297年前起就逐渐败坏的旗帜,把曾摧毁前辈信仰的旗帜,折断,丢在地上。

    你将蔚蓝的旗帜插在了议会大厦之上。

    革命是用来最后扫除残渣的,可习俗的枷锁总是不让人们彻底将之抛弃。

    革命的开始其实就是信念的结束。

    你们已与曾经的愤怒,压迫,不公,甚至是特权阶层告别。

    不,

    是永别!

    每种信仰要征服世界都必须血流成河,而流血的就是群体。

    多少前人的灯火不灭,多少具倒在深海前的躯体,才照亮了它的一片纯净的、永不被亵渎的海底。

    新亚特兰蒂斯将使海洋时代取代伪政时代。

    “新亚特兰蒂斯万岁!”你向彩虹水母们喊道,然而他们并不在意你们如何毫不留情地捍卫自己的事业,打碎自己的事业,重建自己的事业。

    那只从你飞上大厦的水母依然在等你,看你是否要做出一个决定。

    是的,新亚特兰蒂斯胜利了,你不再需要作为潮水的一部分,去势不可挡般吞噬一切旧事物。

    你此刻只是个完成夙愿的,普通人。

    “带我走吧,去群星。”你似乎在祈求祂。

    祂还是没有飞走,像是早准备好了一般,等你重新坐在它的头顶上,随彩虹水母大群,飞向群星的远方。

    “谢谢。”

    你或许早已厌倦了这世间,纵然亚历山大带你们消除了一切阻碍,此刻只需投放浅海生态球,建造趋光性浮游城市,你们就能过上伪政时代刚开始时那般惬意自在的生活。

    你已经累了,你想你也没有耐心等待新亚特兰蒂斯了。

    但你依然感谢亚历山大,默哀所有在这场【潮水】中死去的同胞,祝愿新亚特兰蒂斯永恒。

    随后你与彩虹一同上升,向着群星,上升。

    你已经真正成为了水母,

    摆脱文明历史发展的窘迫,于覆巢之下颂唱往世的赞歌。

    君已成沧海。

    你已经成为海洋。

    PS:谁也不知道亚历山大与普罗米修斯是否在这场暴动中死亡,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正规军愿意让群体建立新的国度的。

    可我们从另一篇长文《北纬37度的亚特兰蒂斯》(本人日志内)中可以看出——

    文明的确在本文故事发生后的尽三百年内,彻底拥抱了海洋。我刻意让【洪水暴动】和后续的新亚特兰蒂斯发生的故事,处于两个时代的同一年份:257年,只为证明——新亚特兰蒂斯胜过了伪政时代,彻底地,毋庸置疑地,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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