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城隍落，阴山寒

    在那之后，俨然就似认命一样，众人竟七嘴八舌讨论起了各自的愿望。

    而这出乎意料的转变，竟全都拜姝兮一人所赐——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得来了她想要的保障。尽管她早便猜到了，关顾二人会一同参与进来，但如果不真的得了保证，她是不会轻易允诺的；同时，比起关清垚，她当然要更加相信李青木的为人与能力，也就是说，她只要以关清垚的性命作挟，那她就一定可以说服李青木，也一同加入进来。

    从小便格外疼惜的妹妹要去奔赴刀山火海，李青木又怎会冷眼旁观？

    就像田思举一样，他能看透关清垚的利用和背叛，他能意料到未来的艰辛与险阻，但他却做不到，要舍下自己深爱的妻子。

    而关顾二人隶属冥府，田姝沈三人一体同心，李青木也不得不加入其中，那么，苏不忘就成了唯一一个拒绝与反对的家伙——识时务者，总是为俊杰的，她不识，那必定就会用不太好看的法子，让她识。暂且不说，她先就被单独威胁过，这场面已经到了现在这样，她甚至，连拒绝听到这个机密与任务的权力，都不再有。

    这便是姝兮最厉害的地方，兵不血刃，便能达到她的目的。而在她的一手策划之下，在这场“阴谋”面前，众人便再没了任何退路。

    于是，到了这后面，正题终于被拉开了帷幕：

    在长久的治理之下，虽不出现战乱、暴动、瘟疫与经济动荡，但想要继续维持冥府犹如桃花源一般的生活，“泰山府君”却愈加感到吃力不已。这风平浪静的背后，冥府自出现以来便施行的高压手段，渐渐的，便要呈现分崩离析之势。看似无欲无求的官员，纷纷利用其职务之便，监守自盗。

    但即便是府君，即便他的耳目早已遍了天下，他也始终找不到证据。

    因为，被存放在“极辛库”中的“无字天书”，即便是他，也难有机会翻阅。而冥府自古的铁律，凡说谎者，必被押往“拔舌地狱”受刑，所以，在不可能有证据的情况下，府君更加不可能有任何的理由，对他怀疑的对象采取任何措施。

    但现如今的冥府，得以蠢蠢欲动，又只可能是人为所致。

    恰逢这个时候，冥府又出了一件惊天大案。而这案子，就是当时顾南之在天枕村被临时抽调去现场的“城隍”被杀案：

    该受害者早在四十年前，就领了一方“城隍”的官阶与职务。修为高深的他，在旁人的辅佐下，造福了那一方多年，也因此，获得了自己在“天枢城”的府邸。而其在被害的当夜，就被在其府邸中工作了多年的管家，在其寝房当中，发现了其残缺的尸身。

    准确说来，是他残缺的“法身”。

    这“法身”是冥府用以盛敛魂魄的容器，也就是肉身。其原本是指，冥府身有编撰之人被特意供奉在阳间道观或庙宇之中的塑像。到了如今，对被收入冥府的合法公民来说，他们可以花钱请人为其雕塑“法身”。

    若无这副容器，得到户口以后，他们就只能按照遗照上的平面模样生活。

    该“法身”可凭喜好随意捏造外形，其体内的构造也与活人相差无几。但鬼并无生育能力，许多无权无势也无知的鬼，往往无法在日后用以生活的躯体上，得到完整的生殖器官与系统。

    与上面每个活人所不同的是，这样的容器可被无限更替。而那城隍的“法身”则是缺少了头颅，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仵作在现场发现，其魂魄上致死的伤口，竟是他体内的五脏六腑。

    而之所以仵作还能有机会查验那城隍魂魄上的伤口，正是因为，其除头颅以外的身体，是被浸泡在浴盆之中的——那其中特制的液体，竟延缓了该城隍魂魄的消散。

    因此，该城隍本当是消散不见的“法身”，这才被留在了案发现场。

    但事实上，在负责医疗卫生的“青黄署”里，也有这样效用的液体。

    只是，现场的人员在将那浴盆中的液体取样，再将其送去“青黄署”后，那里的人，也全然不知，这从未见到过的液体，究竟是为何才能有可保魂魄经久不散的效用。

    于是，他们急忙将该城隍残缺的魂魄，接引回了署中。

    在署中，他们详细解剖与研究了受害者同样残缺的魂魄。他们得出的结论，与现场仵作所提交的，相差无几——受害者同时遭受致命伤害的五脏六腑，并无任何凶器入侵。身无中毒迹象的他，周身竟未沾染丝毫除他亲近之人以外的气息与灵力。

    简单来说，就是他五脏六腑上的创伤，并不可能是来自外力。

    原来，在冥府，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物，只要一经接触，这二者身上的气与灵力，就会发生传递。也就是说，受害者只要是与对方发生过交手，那他身上就一定会留下对方的气息，而其被对方重创的五脏六腑，也就一定会留下对方的痕迹。

    但无论是火烧，还是冰封，任何一丝的痕迹，竟都没能留在他的身上。

    这一切看起来，倒真像是“撞了鬼”了——总不能是，受害者自行断了心脉吧？可真就是这样的话，“青黄署”也一定不会，发现不了得以佐证如此的痕迹与证据。

    而在干净整洁，毫无打斗与被翻动或盗窃痕迹的现场，他们从衣柜里，找出了受害者被完整切割下来的头颅。令众人再次感到不解的是，拥有纯净魂魄的他，那颗所属于他的头颅，竟在衣柜里散发着浓厚的“秽”。

    管家正是闻到了尸腐的味道，这才深夜进了该城隍的寝房。

    而唯一被对方遗留在现场的，就是那把曾被明火烧过，又用以切割下受害者头颅的短刃。

    这一切看起来，显然对方是想要凭其一己之力，挑衅整个冥府。而为了制造这场前所未有的恐慌，对方在那一晚之前，已经对公干在“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与“瑶光”六城当中的同僚，以相似的方式，痛下过杀手。

    也因此，绝不可能有人会相信，这最后一位受害者，是自断了心脉。

    而对于这所有的事件与案子，“泰山府君”当然是在第一时间，将这一切的消息，封锁了起来。

    在第一时间搜集与对比线索之后，他更是遣人专门到了上面，试图从专门供奉受害者的寺庙与道观之中，找到突破点。但上面怎能比得了下面？在这下面，官家行事从不必顾及嫌疑人是否说谎，如此久了，他们根本无法判别那寺庙与道观中一干人等的证言与陈述，是真还是假。

    而这统共八位被害人，其中七位官至“城隍”，仅有一位女性，编撰是为“赤襟武判”。其官阶与修为皆是不俗，而府君不得不认为，对方就似宰牛杀鸡一般的行凶手段，不仅仅是想要挑衅与威慑整个冥府，以他为首的冥府高层认为，对方一定想从受害者的身上，获得某种东西。

    同时，他们不得不悲观地认为，那种东西，已被对方成功获取。

    但无论是判官还是城隍，从表面上的社会关系看起来，他们之间都没有任何关联。手中线索实在有限的冥府高层，在不能引起更多注意与惊动的情况下，依旧确定不了下一个受害者，到底会是谁。

    于是，他们作出了一个假设，而这假设的主角，就是顾南之。

    府君在必须闭关应劫的期间，将认命顾南之新的官阶与职务。而作为“泰山府君”的，将继续坐镇“森罗殿”的替身，新的“府君”将配合顾南之完成，他接下来所有的戏码：顾南之将作为钦差大臣，替“泰山府君”完成在“天枢城”对各级官员的遴选。他们将从权力、地位与金钱等几个方面，将顾南之塑造成对方下一个目标。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戏码，拙劣到了极点。

    可同时，他们坚信，对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得以羞辱与挑衅冥府的绝佳机会——倒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些在冥府生活与任职了无数岁月的家伙，就能那样认定，那只伸进冥府的黑手，绝不可能出自冥府。

    但无论是从案发现场还是其他地方，他们都无法找到对方的任何踪迹。

    再加上该起案件，牵扯与波及到了阴阳两界，“泰山府君”这才想到了他们几人。其一，他当然是想借他们查清案件，将那幕后凶手绳之以法；其二，他也希望，顾南之能够通过其新的权力，肃清与整顿内部。

    而事实上，“泰山府君”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艰难与险阻。

    可一旦对方真正的阴谋全数展开，说不定，冥府之中，这些长达数年所精心构造和捍卫的秩序，就会顷刻坍塌。

    偏偏，那该死的府君老儿，竟还恰逢闭关应劫。

    就在这惊人巧合的背后，苏不忘甚至不得不怀疑，这幕后的黑手，早便已经猜到了“泰山府君”今日将要的做法。

    而为了接下来的一切，至少是在准备阶段得以顺利，“泰山府君”更是替他们几人安排好了全新的身份。他们在阳间何时死，又因何而死，均已被编写在册。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这几人还被逼迫着用上了自己真实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只有这样，即便他们变了卦，也无法逃脱被收进冥府的命运。

    整个任务过程中，将为他们提供有力支持的，则是黑白无常的两位大统领——白至夜和裴焰青，以及府君老儿的亲卫，“青杉童子”。

    此次的任务代号，府君钦定为“阴山寒”。

    而为了让他们几个门外汉更加清楚这冥府背后的东西，关清垚更是在堂上耐心解释到：

    顾南之替人续命的真气，在他们的手中，可理解为其体内的先天之灵。

    其是产自于丹田，又流通于活人气脉中的气，也会是通过自身提纯过后的灵气。在真气溢散的情况下，其可调动自然之力，并在打开与自然缔结的契约，也就是吟唱或念决之后，用以布阵书符；还可用以攻击或防御加倍，可御寒果腹，可困缚控制敌人。

    通过不断的修炼，根据修为的增长，真气可持续增长，但受人体本身容量限制。

    而“灵气”二字，则可被称为“灵力”。

    其是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自然之力，也就是自然的能量。在冥府，灵气极为丰沛。身有修为之人，可通过其专门的法印，调动不同属性的自然之力。入门之时，便会根据与自身体质相恰的属性，与自然之力签订契约，从而获得自身得以调动灵气的法印，譬如，修行火部法术，便要与真龙签订契约，水部则是水麒麟。

    在阳间，灵气相对微弱，身有修为之人多是凭借自身真气调动灵气。因此，调动灵气的多少，便与真气的数量，息息相关。而在冥府，灵气十分丰沛，真与灵二气便可相辅相成，不再单一考量真气本身的数量。

    但生来便有可盛大量真气的躯体，是少之又少的。

    正因这样的缘故，“泰山府君”在天枕村内可差调的有用之人，在冥府是屈指可数。

    而多数先天不足的修行者，便会打通关系，在夜晚进入冥府，以其“法身”在冥府修炼，以掌握更多需要调动大量灵气的术法与招式。因极大的岁差，阴阳两界的时间并不统一，简而言之，阳间一日，便为冥府三日，因此，多数得以借冥府修炼的人，多会修为大涨。

    除开活人所使的真气以外，便是所谓的阴气了。这阴气，特指鬼与专修阴法之人身上的气。

    在冥府之中，若能塑有“法身”又身领编撰，虽其同为鬼，但因“法身”赋予了其与活人体内无异的奇经八脉，其便可借助充沛的灵气，将其体内的真气使到极致。而身无“法身”的鬼，其体内只有七脉，而无气脉，其便无法修得真气。

    因此，像李青木这样的家伙，即便是身在冥府，受伤时亦会流血。

    而并非获得冥府合法居住资格的家伙，就比如当时占据在城外的孤魂野鬼，其在受伤时，就会流出散发着尸腐一般恶臭的“秽”。此“秽”多为青黑，是黏腻又可流动的液体，可灼伤万物。

    再说这冥府当中的，修为之间的天差地别。

    修为处于江湖底层的，所修境界为“地境界”。其共有十八重，第一重地境至第十八重地境，愈往上走，修为愈高。在此境界中的人，多为修为入门者。上升时长，多是十年一重，天赋异禀或得真传者另计。

    在冥府，多数“牛头马面”与“日游神”的修为都在“地境界”中。

    这“地境界”突破以后，便是“天境界”，亦分十八重。

    修得“天境界”之人，多为常年修行且有过顿悟之人，譬如在冥府常年任职的判官、城隍、阴帅与阴将等。若想上升，可同时借助珍稀武器、灵兽及丹药等。

    而一重天境万仞山，差之一重，便隔修为千年。“天境界”重重难于上青天，从此境界突破者寥寥无几，千年间仅有数人得以突破。

    因此，多数修至两重境界之人，会被特别称为“上”，譬如“第十一重天境上”。

    另，妖魔二物，若能得以修个大概，其修为也至少都在“第三重天境”。

    待“天境界”突破以后，再是“金身境”，共分十八丈。“金身境”仅有传说至此，万年未见。

    再待“金身境”突破以后，便是最高修为境界，名为“道元境”。修得此等境界之人，仅有一人，未闻其名。

    而此次会议结束以后，“泰山府君”将给他们每人一块令牌，这令牌，将在必要时刻起到其关键的作用。出去殿外以后，每人身边都会再派发一名所属“地常院”的“毗”，其会带他们去到冥府当中任何一个想要到达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们有着唯一一次的机会，可以各自选择自己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可能会用到的物件。对外，此次行程，“泰山府君”将会声称，这是冥府对众人缉拿陈卞安的酬谢。

    最后，他们则会被带往孟婆的去处，也就是“相望谷”。

    通过“相望谷”背后的“忘川河”，他们几人就能成功回到上面。在上面妥善安置好各自的肉身后，他们就必须要在约定的时间内，再回来冥府，被迫开启自己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