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君子居易以俟命
凉凉的秋风吹进窗户，沈澄冷不丁打个哆嗦，她还穿着宽松单薄的粗线毛衣，人添衣服的速度总是比不过秋风扫落叶的凌利。她走去关上厨房北窗，几个月前透过这扇窗户她和司马汉月望着秦淑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现在已进入深秋，窗外花园的银杏树叶子已由金黄转为枯槁，在秋风中瑟瑟颤抖，打着悠然的旋儿却凄然飘落。沈澄无意凝望这秋景，快步走回客厅去帮汉月按摩蹭伤淤血的脚和小腿。
”哎呦，幸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真是万幸啊！“她想象当时汉月摔在黑洞洞的楼梯口的场景，心疼不已。
”没事的。有外公的这个疗伤方子，没事的。”汉月指着用中草药熬制好的棕褐色按摩膏安慰她，“这些总是很管用的！我记得从前妈妈因为冬天洗尿布落下了月子病，拇指关节僵硬不能弯曲，每逢阴雨天就会疼痛，外公将几味碾碎磨面儿的药材缝成纱布药包，给妈妈套在拇指关节上，一段时间后她的拇指就能伸展自如了。”
司马汉月的一番话也勾起了沈澄温暖的回忆，“是啊！你外公的医术真的很棒！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公的音容笑貌仍然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很呢！“她和汉月自小为伴，情如亲姐妹，对外公外婆很熟悉。“哎，汉月姐，你还记得不？外公院子里栽种有一颗夜来香，咱们夏日晚饭后常在小院里乘凉，它恰逢那时候开放，满院醉人心扉的夜来幽香，真的是岁月静好，锦瑟年华······”
一旁摆弄电脑的莫小北起身凑过来揽着沈澄的肩膀，惊奇不小，“哎呦喂，俺家小澄什么时候这么诗情画意了？“
沈澄冲他调皮的笑笑，转而认真的说：“我们以前过的就是诗情画意的日子！”继续沉浸在馨香的回忆里。
汉月靠在长沙发的一端，两腿放松的平放在沙发上，笑意晏晏的望着窗外，为沈澄的话“作总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沈澄兴致十足，又想起了什么，拍手叫道：“姐姐，还有我们的梧桐雨呢！”医院家属院和病房区之间的空地上生长着十几棵高大壮硕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旺盛。六七月份梧桐花开的时候正好是多雨的季节，雨后的空地上，被打落的梧桐花串串朵朵，捡起一朵，一股奇特冲鼻的味道，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刚要走开，又有一朵从枝头调皮的跌在你头上，让人舍不得离开。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司马汉月的诗情画意被这些回忆勾缀得淋漓尽致。
”还有呢，还有呢！你妈妈来外婆家看你时的那个春天，咱们手牵手跟在大人们后面去田野里采摘荠菜和白蒿，还吃了一顿香喷喷的荠菜饺子，那个味道鲜呢！“沈澄和汉月共同的儿时记忆实在太多了。
”记着呢！新年好，有茅柴村酒，荠菜春盘···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蝴蝶乱···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好棒啊！”林鹏的一声喝彩把沈澄和汉月“带”了出来。她俩相视一笑，竟然把屋子里的三位男士给完全遗忘了。林立哥正在角落的小沙发里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脸上还带着鼓励的表情，刚才的对白他还没有听过瘾。
沈澄拿按摩膏在汉月的蹭伤处厚厚的涂了一层，用纱布和绷带裹好，又把它均匀的涂在淤青的地方，然后用双手轻轻的画弧按摩。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聊天对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按摩，现在手腕酸累，动作缓迟。林立哥见状接手，“来，我来按摩试试！你歇会儿。”沈澄起身去莫小北身边看他摆弄电脑了。
”没想到你还能记住这个药方，不错！”林立哥边给汉月按摩边说，他的力道大多了，“说起你外公，真是医德医术都好得很！在咱们那个地区是出了名的老中医，很多人都让他医好过病呢！“
房间里缭绕着按摩膏特殊的香味，司马汉月沉浸在这清幽静谧的香气里······
······
小姑娘两腿弓起坐在小坡上，屁股下面垫块花色小手绢，那是外婆让她随身携带的。脚下的陡坡是她玩耍的天然小滑梯。她嘤嘤的哭泣着，洁白的小手儿拂弄着身旁的小地黄，地黄毛茸茸下垂的紫红色“铃铛”摸上去温暖亲切。不知不觉，和蔼可亲的老人站在她身后，问她：“小不点儿，为什么躲在这儿哭啊？”老人弯下他挺直的腰背，颀长高大的身躯在女孩儿眼里变小了点。
”外公，人为什么会死？”小女孩儿止住哭泣，问。
”嗯？”老人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医院外的大桥下总是有一些被丢弃的小婴儿，有的裹着小花被，有的包着白纱布，他们都是死的。我每天在桥上玩，总能看到旧的没有了，又来了新的小婴儿，有时候还看到他们腐烂后的黑漆漆的眼洞，好可怕！好可怜！王婆婆告诉我旧的小婴儿都被野狗拖走吃掉了······为什么？为什么有人活到七老八十，而这些可怜的小婴孩儿生下来就死了？这太不公平了！“
老人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
”还有，医院露天抢救台上躺的那些阿姨们，我从围观的人群里看到她们无比难受的样子，听着她们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那阵阵臭不可闻的农药味。她们为什么要这样痛苦的结束生命？这也不公平！不公平！“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很平和的回答她：“这个世界大致是公平的吧，外公这样认为。但是也有很多不公平的人和事，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是不管人死活的。但是儒学在这方面有其他的论述和观点。现在跟你讲你不会懂的，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懂的，我懂的！“小姑娘煞有其事的嚷嚷。
老人被她的模样儿逗笑了，“好，好！你懂得！明天起教你《大学》和《中庸》，是时候了！”转而他又有些气愤的样子，咕哝了一句，“唉！乡村卫生院的医疗环境什么时候能有所改善？医疗垃圾都处理得这么潦草马虎！“
······
夏日的傍晚，老人漫步在郊外的土路上，小姑娘在他前面快乐的跑跑跳跳，手里攥着小棍棍，棍头上插着一只金龟子，它拼命的振翼，发出嗡嗡的声响，马力十足，像只永不停转的风车。
”外公，您看它飞得多好！“小姑娘得意洋洋，她已经掌握了老人交给她的方法，能熟练的捕捉各种有趣的昆虫，雨后出没的天牛，夏天嗡嗡转的金龟子，秋后唧唧叫的蟋蟀，还有栖居在香椿树的”白胡子老头儿”。老人这时候总是心满意足的看着她玩耍。
转眼小姑娘已经跑出好远，她进入了一片干涸的河洼地，这年夏天旱得厉害，大河的支流完全被蒸干了，河床上到处是燃烧过的灰黑的草根和破布，难看极了。“啊！“一声几乎要哭出来的惊叫，老人立即赶上前，小姑娘吓得直哆嗦，一颗人的骷髅头赫然眼前，黑洞洞的眼骨，骇人的下颌骨。
”哎呀，原来是这么个破东西！看外公怎么做！“老人说着飞起一脚，那硕大的骷髅像皮球一样骨碌骨碌滚远了，老人的硬头皮鞋踢起骷髅头的声音异常响亮，一直在小姑娘耳边回响。
”哈哈！“小姑娘转惊为笑。老人放心了。
他很郑重的问小姑娘：“妮妮儿，那骷髅头是不是可恶丑陋的东西？”
”嗯！“小姑娘认真的点头。
”人生很长，以后还会遇到类似这种丑恶、痛苦、难受、恐惧、困难的人和事情，你要怎样？“
”踢掉它！把它踢得远远的！“
老人心满意足的笑了······
······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心有所忿，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院子里响起小姑娘清脆的背书声。屋子里飘出清幽的茶香，还有外公外婆时断时续的说话声，他们像往常一样，烹茶话家常。墙外隐约传来行人悠闲的脚步声和三三两两的说笑声。粉红的月季花开得正盛，比小姑娘高出一大截，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开在最顶的花朵。瓷缸里的睡莲婉约白净，羞怯得宛若仙子，水龙头滴下的水珠“啪”一声打在嫩绿的莲叶上，直惊得叶底休憩的小鱼靓尾摇摇的逃走。岁月静好。这一切都美极了！小姑娘沉浸其中偷懒儿忘记了背书。两位老人手端茶具走出来坐在月季树旁的藤椅上，小姑娘立时从瓷缸旁跳开，规规矩矩的继续背书。落日的余晖映照在老人瘦削匀静的脸庞上，格外好看。“妮妮儿，人生要像这壮丽的太阳，从初升到日落，整个历程都要尽情、努力！知道吗？”
·······
”哎呀！“
”是不是按疼你了？”林立哥一阵手忙脚乱。
”哦哦，没事的。”司马汉月的身心终于从清幽静谧的香气里飘了出来。
”想什么了？看你一直出神。”林立哥笑嘻嘻的问她。
”想我外公了。”汉月平静地说，声音却极其伤感。
这时沈澄走过来问她：“姐姐，下午去公司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司马汉月很坚决。
”哦，那也好。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林立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下午两点钟，司马汉月来到office，每个人都在匆匆忙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到财务结算薪水，助理小刘轻轻走进来跟汉月道别，她的表情忧伤，看得出是真情实感。汉月静静地立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心难过得皱缩着。
半下午的时候，基本上人去楼空。office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臧主管走了进来，他坐在司马汉月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想细细的跟汉月道别。臧主管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工作努力负责，心性善良，汉月初见他时就直觉的感到他们是一类人，工作和生活中都与他亲近。他们聊了很久，聊现在的状况和彼此日后的打算。
”我知道有公司早在挖你了，可是你一直在我的公司努力，别无杂念。我很感谢你！“
”你我之间感谢话就不用说了。我看重你这个朋友。”
司马汉月深觉感动，“嗯，嗯，我知道。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你有一家人要养。我想告诉你，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有好的发展。”
”汉月，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记着找我！我一定不遗余力。”
”谢谢。“在这种人去楼空的时刻，还会有些许人性的暖意，实属不易。
司马汉月环顾空无一人的办公区，眼前浮现之前的办公场景，想着这突如其来的遭逢，心情起伏难抑。她“哇”的一下放声大哭，原来哭出来的瞬间才是最轻松的一刻，像孩提时受到欺负一样，双手抱头伏案大哭，感受到自己肩头的剧烈耸动和起伏······不知过了多久，哭得晕晕乎乎，累乏得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手拂过她的肩头，轻柔的抚摸着她，她起身抬头去看，是林立哥，还有沈澄。
”哭出来好多了吧？”沈澄问。
汉月点头，“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放心你啊，过来看看。“
看着沈澄温暖诚挚的眼神，司马汉月就像浑身伤痛、满腹委屈的人遇到亲人一样，抑制不住内心的伤悲，又哭了起来。“小澄，我心里好乱！我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做。我好累！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失败！恋人分手，大大咧咧没有警觉惹上无中生有的绯闻麻烦害了公司，被相交多年的姐妹背叛，现在跟亲戚的关系也处不好。”
”谁说的？！你和我们不都很好嘛！汉月姐，人和人的关系不能强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始终认为，人品是分三六九等的！林立哥、林鹏、我和莫小北，我们都在关心支持你。”沈澄见汉月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双手按上她的肩膀，用轻柔却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听着！不管什么人背叛你，离弃你，我这个妹妹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
此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阴沉的天空飘起了细雨，密密的滑落在窗玻璃上，使车水马龙的景象看起来斑驳陆离。司马汉月有感而发：“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沈澄补上：“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哎呀，没想到小澄的文学素养大有长进！“
”汉月姐，你说这时候最需要什么？”
”当然是苏东坡啦！“司马汉月破涕为笑，沈澄也哈哈一笑，一直静立一旁的林立哥也轻轻的笑了······
转眼又快到元旦，阳历新的一年开始了。司马汉月打算回家散心，看望爸爸妈妈，这次沈澄却没法同行回家乡，她怀孕了。朋友们都为她高兴，尤其是司马汉月，高兴的感觉与自己有宝宝一样，早早的和沈澄约定好将来要做孩子的干妈。少了沈澄这个旅伴儿，却多了另外两个旅伴儿——林鹏和林立哥，公司关闭后林鹏暂时没有事情做，林立哥婚后出来已有半年多没能回家，都想回家看看。
回到家里司马汉月表现得没事儿人一样，她不想让爸妈担心，看样子爸妈也并不知情，汉月现在才明白姑父姑母的精明心思，姑母当初说要把杨承礼夫妻的事告诉爸妈，只是为“不帮忙”打掩护，目的已然达到，当然是淡而化之，不想在亲戚间落埋怨。没有沈澄的陪伴，汉月在家除了陪妈妈遛弯儿逛公园，就是自己到处走走，说来也巧，竟在城区路遇牛景昉。这家伙是个不耐寂寞爱热闹的主儿，又说要搞同学聚会，“强迫”汉月一定参加，汉月跟他提起林鹏也在，他连林鹏是哪个都没印象了，只是耍酷的把手一挥，“来来来！是同学都让来！人多才热闹！“
晚上6点钟，大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大概得20多个，这次聚会北城居住工作的同学居多，汉月抱着散心的想法和林鹏一同前来，打眼一看就发现了去年春节期间聚过的老面孔，仓胜夫妇，苏岑，郑红丽、江中茂夫妻都在。还有一些新面孔，穆君国、刘聪峰他们一伙儿，当年他们是关系要好、同玩同耍的“四剑客”，如今到齐了。令司马汉月没想到的是，张裴娜竟然也来了，跟汉月去年见她时大不相同，脸上不见了憔悴和忧郁，却洋溢着幸福和喜悦。她一看见汉月就亲切的迎了上来，握住汉月的手，明显有点小激动，欲言又止。
”你跟去年不一样了。”司马汉月先开口。
”是不一样了。汉月，谢谢你，我真的要谢谢你！”她顿了顿，“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和林鹏······我们在一起了！这都要感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汉月吃了一小惊，“呀，怪不得林鹏告诉我今天晚上会有个小惊喜，他还跟我卖关子呢，果真是惊喜呀！其实我一直了解你们在相处着，但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看来快有喜糖吃了，真为你们高兴！“
大伙儿都三五成堆的聊得起劲儿，她们两个人也站在窗口聊起来。
”我听林鹏说前段时间你遇上了麻烦，心情不好，是吗？”
”额······你听说了呀。”司马汉月心中伤悲，“是遇到了些事······算了，不说它了吧，扫了你们的兴致。”
”汉月，就像你之前鼓励我，会好起来的！“
”嗯，会的！“汉月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
牛景昉进来了，先前三三两两热聊的人陆续就座，“一年一度燕归来”，吃喝聊闹开始了······司马汉月全无状态，说的少，想的少，听的多，始终提不起兴致，放松不了心情。
席间人们的话题是同学方阿燕违法经营被逮捕的事，事发才两个月，大家一直念念不断。同班一年，记忆中汉月跟她几乎没讲过话，是没有机会讲的那种，但是对她的印象却不浅。方阿燕的父亲是北城有名的富商，他早年接手了一家毛毡厂，多招收当地残疾人干活，因此获得了免税的政策照顾，继而又收购了油料厂和钢材厂，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厚。她家的大别墅经去过的人一描述，让不少同学羡慕不已，但司马汉月对她产生印象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虽然家境那般优越，她在各方面却非常低调，不重打扮，不夸富炫耀，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尽管上课走神发呆，成绩差得要命，但是老师们都因她家境优越而“高抬贵手”，不责难挖苦她，这样一来她终于努力做到了使人忽略她的存在。后来听说她的家庭情况蛮复杂的，她父亲一心指望她哥哥接手经营工厂，可是他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半个废人一样，她父母的关系也很疏淡，父亲几乎不在家住，而是与情妇同住外地，据说还有一两个私生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对她的身心都是有影响的吧！
后来她是怎样牵涉到违法经营被逮捕的呢？同学们对此讨论得热火朝天，汉月听了个大概，以仓胜的说法最为准确。
”前些年经济形势尚好的时候，咱们这儿的很多银行都追着方阿燕她爸给他送贷款。“
中间郑红丽打岔，“停停停，怎么可能？这些银行都疯了不成？追着送贷款？我们平时贷点钱那么麻烦的！这担保那手续的。”
苏岑一言点中要害：“不就是为了逐利吗？！一个‘利’字了得！“
”就这样，方总凭借银行的财力支持收购了油料厂和钢材厂。”仓胜继续讲，“后来他因为和情妇们‘打’得火热，渐渐懈怠了工厂的经营和管理，找了一个什么经理人帮他打理，结果工厂里因为争权争利闹得沸沸扬扬，工厂情况每况愈下。”
”后来呢？后来怎样？”有些不知情的人急于了解。
”后来赶上这几年经济形势很差，特别是钢铁、矿山这些大宗实体行业几乎是全线崩溃的状态，银行赶紧缩紧银根抽贷，导致很多人负债逃亡、入狱，自杀的也不少！方总为了挽救颓势，想办法和其他工厂企业互相担保借贷，还涉及民间借贷······这不就出事了！“
”哎？企业间还能相互担保借贷吗？这样风险不是更大吗？”座中有人提出疑问。
”这种情况叫联保。这里面如果‘大头’出事，这一串儿的公司企业就全跟着完了！“穆君国解释说，他在当地的农村合作银行做外勤，对此了解清楚。
”倒霉的是，这时候的法人和负责人是方阿燕，她也参与了不少事情，理所当然被逮捕了。”仓胜的老婆替他把故事结了尾。大家都不胜唏嘘。
”唉！这个世界的种种风险，干柴烈火一般！“江中茂感慨地说。
”哎呦！中茂你别在这儿无病呻吟了，谁不知道你们做老师的现在快乐死了！“苏岑打趣他。
”哎哎！说起如今赚钱最容易的行当，大家说是哪行呀？”刘聪峰见缝插针的问道。
”你傻呀！当然是演员和艺人喽！“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当然知道了！”刘聪峰不服气的回应，“我的远房亲戚家就出了个艺人，小姑娘当年成绩差得要命，把个家长给愁的哟！后来勉强上了职专，也是混着学不到东西的那种。毕业后去了上海打工，据说是在一家酒店做迎宾，谁叫人家长得美呢！居然被影视公司的什么星探发现，这下转运喽！简直是天上地下呀！拍部影视剧上千万，拍个广告成百上千万。你们说这钱呀，是不是就像被风刮来的那么轻松，成百上千万的往那美脸上刮呀！“
”要说这世易时移啊，我看没有比艺人这个行当体现更明显的了！以前很多年，使劲儿往上数吧，艺人在社会各阶层里还不是最低等的？士农工商医······，怎么数也数不到他们啊！现在你看看，轻轻松松露个脸儿，陪个酒儿，赚钱最多！唉，什么世道！“仓胜的老婆抱怨道。
”没办法，谁叫人家长了一张俊脸！现在是刷脸的时代了！“苏岑拨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忙着翻通讯录。
穆君国接过话头儿说：“企业家、科学家、知识分子、技术革新人才等等，这些对社会贡献大的人，哪个不是费心费神，辛苦劳动？反观那些娱乐明星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呢？提升了社会生产力？带动了就业？还是融洽了社会关系？”
”两个字‘娱民’嘛！现代人生存压力大，需要这些娱乐。”苏岑忙完了自己的，赶来插话，“就说作家们吧，创作可是一项费心费神又费力的艰苦劳动，怎样？作品出版了，或者改编成影视剧，酬劳还远不如人家明星几分钟的一个广告所赚。更有甚者，作品被改演得一塌糊涂，那才叫气人呢！“
中茂坐不住了，急着发言：“要我说，就是当下的社会风气太浊了！集体性的心理浮躁和肤浅。追名逐利，奢侈享乐，看脸看貌，虚荣成风，注重浮夸虚伪的表面，不重内涵！“
”得了吧！从古到今谁不是在追名逐利？”他老婆盛慧反驳他，“只不过现今这风儿确实是刮得更厉害了，全民风潮。”
刘聪峰环顾一下四周，“所以我说呀，男像苏岑，女像张裴娜，你们这样的俊脸胚子就应该去从事演艺事业，那赚钱得多爽呀！“
他这么一说，满座都去注意美女张裴娜了。当事人却浑然不觉，正沉浸在和林鹏的蜜语交谈中。在座心不在焉的人，除了司马汉月，大概就是他们俩了。察觉到大家齐刷刷的目光，他们两人也不回避，林鹏索性站起来大大方方的向同学们讲出他俩正在交往的事情。尽管大家都当面表示祝福，但是去洗手间的中途，汉月还是听到不少议论，有人认为张裴娜之前不检点的生活作风配不上林鹏，也有人觉得这么一个美女跟了林鹏这么一个穷小子真是可惜。
”曲终人散“，同学们大都乘兴而归，林鹏和张裴娜一起送司马汉月回家。路上林鹏冷不丁问道：“汉月，我和裴娜的事，你听大家怎么说了吗？”显然他也听到了一些议论。
司马汉月认真的看了一眼他们，说：“世事就像唱大戏，戏台上的角儿未必演得热闹，台下却起哄得热闹。你们两人各自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创伤，现在走在一起，彼此真诚相爱，我想你们的心都会很坚定的，不会轻易让外界的喧扰来搅乱你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平静，是吗？”
”汉月！“
”汉月，谢谢你！“······
夜晚的月色真美！一勾皎洁的弯月挂在天空，虽然有点清冷，却映照着小区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幢建筑，冷月照美园，一草一木皆有情。汉月缓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轻声哼出一首歌，“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
”哎呦，幸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真是万幸啊！“她想象当时汉月摔在黑洞洞的楼梯口的场景，心疼不已。
”没事的。有外公的这个疗伤方子，没事的。”汉月指着用中草药熬制好的棕褐色按摩膏安慰她，“这些总是很管用的！我记得从前妈妈因为冬天洗尿布落下了月子病，拇指关节僵硬不能弯曲，每逢阴雨天就会疼痛，外公将几味碾碎磨面儿的药材缝成纱布药包，给妈妈套在拇指关节上，一段时间后她的拇指就能伸展自如了。”
司马汉月的一番话也勾起了沈澄温暖的回忆，“是啊！你外公的医术真的很棒！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公的音容笑貌仍然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很呢！“她和汉月自小为伴，情如亲姐妹，对外公外婆很熟悉。“哎，汉月姐，你还记得不？外公院子里栽种有一颗夜来香，咱们夏日晚饭后常在小院里乘凉，它恰逢那时候开放，满院醉人心扉的夜来幽香，真的是岁月静好，锦瑟年华······”
一旁摆弄电脑的莫小北起身凑过来揽着沈澄的肩膀，惊奇不小，“哎呦喂，俺家小澄什么时候这么诗情画意了？“
沈澄冲他调皮的笑笑，转而认真的说：“我们以前过的就是诗情画意的日子！”继续沉浸在馨香的回忆里。
汉月靠在长沙发的一端，两腿放松的平放在沙发上，笑意晏晏的望着窗外，为沈澄的话“作总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沈澄兴致十足，又想起了什么，拍手叫道：“姐姐，还有我们的梧桐雨呢！”医院家属院和病房区之间的空地上生长着十几棵高大壮硕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旺盛。六七月份梧桐花开的时候正好是多雨的季节，雨后的空地上，被打落的梧桐花串串朵朵，捡起一朵，一股奇特冲鼻的味道，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刚要走开，又有一朵从枝头调皮的跌在你头上，让人舍不得离开。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司马汉月的诗情画意被这些回忆勾缀得淋漓尽致。
”还有呢，还有呢！你妈妈来外婆家看你时的那个春天，咱们手牵手跟在大人们后面去田野里采摘荠菜和白蒿，还吃了一顿香喷喷的荠菜饺子，那个味道鲜呢！“沈澄和汉月共同的儿时记忆实在太多了。
”记着呢！新年好，有茅柴村酒，荠菜春盘···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蝴蝶乱···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好棒啊！”林鹏的一声喝彩把沈澄和汉月“带”了出来。她俩相视一笑，竟然把屋子里的三位男士给完全遗忘了。林立哥正在角落的小沙发里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脸上还带着鼓励的表情，刚才的对白他还没有听过瘾。
沈澄拿按摩膏在汉月的蹭伤处厚厚的涂了一层，用纱布和绷带裹好，又把它均匀的涂在淤青的地方，然后用双手轻轻的画弧按摩。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聊天对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按摩，现在手腕酸累，动作缓迟。林立哥见状接手，“来，我来按摩试试！你歇会儿。”沈澄起身去莫小北身边看他摆弄电脑了。
”没想到你还能记住这个药方，不错！”林立哥边给汉月按摩边说，他的力道大多了，“说起你外公，真是医德医术都好得很！在咱们那个地区是出了名的老中医，很多人都让他医好过病呢！“
房间里缭绕着按摩膏特殊的香味，司马汉月沉浸在这清幽静谧的香气里······
······
小姑娘两腿弓起坐在小坡上，屁股下面垫块花色小手绢，那是外婆让她随身携带的。脚下的陡坡是她玩耍的天然小滑梯。她嘤嘤的哭泣着，洁白的小手儿拂弄着身旁的小地黄，地黄毛茸茸下垂的紫红色“铃铛”摸上去温暖亲切。不知不觉，和蔼可亲的老人站在她身后，问她：“小不点儿，为什么躲在这儿哭啊？”老人弯下他挺直的腰背，颀长高大的身躯在女孩儿眼里变小了点。
”外公，人为什么会死？”小女孩儿止住哭泣，问。
”嗯？”老人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医院外的大桥下总是有一些被丢弃的小婴儿，有的裹着小花被，有的包着白纱布，他们都是死的。我每天在桥上玩，总能看到旧的没有了，又来了新的小婴儿，有时候还看到他们腐烂后的黑漆漆的眼洞，好可怕！好可怜！王婆婆告诉我旧的小婴儿都被野狗拖走吃掉了······为什么？为什么有人活到七老八十，而这些可怜的小婴孩儿生下来就死了？这太不公平了！“
老人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
”还有，医院露天抢救台上躺的那些阿姨们，我从围观的人群里看到她们无比难受的样子，听着她们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那阵阵臭不可闻的农药味。她们为什么要这样痛苦的结束生命？这也不公平！不公平！“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很平和的回答她：“这个世界大致是公平的吧，外公这样认为。但是也有很多不公平的人和事，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是不管人死活的。但是儒学在这方面有其他的论述和观点。现在跟你讲你不会懂的，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懂的，我懂的！“小姑娘煞有其事的嚷嚷。
老人被她的模样儿逗笑了，“好，好！你懂得！明天起教你《大学》和《中庸》，是时候了！”转而他又有些气愤的样子，咕哝了一句，“唉！乡村卫生院的医疗环境什么时候能有所改善？医疗垃圾都处理得这么潦草马虎！“
······
夏日的傍晚，老人漫步在郊外的土路上，小姑娘在他前面快乐的跑跑跳跳，手里攥着小棍棍，棍头上插着一只金龟子，它拼命的振翼，发出嗡嗡的声响，马力十足，像只永不停转的风车。
”外公，您看它飞得多好！“小姑娘得意洋洋，她已经掌握了老人交给她的方法，能熟练的捕捉各种有趣的昆虫，雨后出没的天牛，夏天嗡嗡转的金龟子，秋后唧唧叫的蟋蟀，还有栖居在香椿树的”白胡子老头儿”。老人这时候总是心满意足的看着她玩耍。
转眼小姑娘已经跑出好远，她进入了一片干涸的河洼地，这年夏天旱得厉害，大河的支流完全被蒸干了，河床上到处是燃烧过的灰黑的草根和破布，难看极了。“啊！“一声几乎要哭出来的惊叫，老人立即赶上前，小姑娘吓得直哆嗦，一颗人的骷髅头赫然眼前，黑洞洞的眼骨，骇人的下颌骨。
”哎呀，原来是这么个破东西！看外公怎么做！“老人说着飞起一脚，那硕大的骷髅像皮球一样骨碌骨碌滚远了，老人的硬头皮鞋踢起骷髅头的声音异常响亮，一直在小姑娘耳边回响。
”哈哈！“小姑娘转惊为笑。老人放心了。
他很郑重的问小姑娘：“妮妮儿，那骷髅头是不是可恶丑陋的东西？”
”嗯！“小姑娘认真的点头。
”人生很长，以后还会遇到类似这种丑恶、痛苦、难受、恐惧、困难的人和事情，你要怎样？“
”踢掉它！把它踢得远远的！“
老人心满意足的笑了······
······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心有所忿，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院子里响起小姑娘清脆的背书声。屋子里飘出清幽的茶香，还有外公外婆时断时续的说话声，他们像往常一样，烹茶话家常。墙外隐约传来行人悠闲的脚步声和三三两两的说笑声。粉红的月季花开得正盛，比小姑娘高出一大截，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开在最顶的花朵。瓷缸里的睡莲婉约白净，羞怯得宛若仙子，水龙头滴下的水珠“啪”一声打在嫩绿的莲叶上，直惊得叶底休憩的小鱼靓尾摇摇的逃走。岁月静好。这一切都美极了！小姑娘沉浸其中偷懒儿忘记了背书。两位老人手端茶具走出来坐在月季树旁的藤椅上，小姑娘立时从瓷缸旁跳开，规规矩矩的继续背书。落日的余晖映照在老人瘦削匀静的脸庞上，格外好看。“妮妮儿，人生要像这壮丽的太阳，从初升到日落，整个历程都要尽情、努力！知道吗？”
·······
”哎呀！“
”是不是按疼你了？”林立哥一阵手忙脚乱。
”哦哦，没事的。”司马汉月的身心终于从清幽静谧的香气里飘了出来。
”想什么了？看你一直出神。”林立哥笑嘻嘻的问她。
”想我外公了。”汉月平静地说，声音却极其伤感。
这时沈澄走过来问她：“姐姐，下午去公司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司马汉月很坚决。
”哦，那也好。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林立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下午两点钟，司马汉月来到office，每个人都在匆匆忙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到财务结算薪水，助理小刘轻轻走进来跟汉月道别，她的表情忧伤，看得出是真情实感。汉月静静地立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心难过得皱缩着。
半下午的时候，基本上人去楼空。office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臧主管走了进来，他坐在司马汉月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想细细的跟汉月道别。臧主管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工作努力负责，心性善良，汉月初见他时就直觉的感到他们是一类人，工作和生活中都与他亲近。他们聊了很久，聊现在的状况和彼此日后的打算。
”我知道有公司早在挖你了，可是你一直在我的公司努力，别无杂念。我很感谢你！“
”你我之间感谢话就不用说了。我看重你这个朋友。”
司马汉月深觉感动，“嗯，嗯，我知道。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你有一家人要养。我想告诉你，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有好的发展。”
”汉月，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记着找我！我一定不遗余力。”
”谢谢。“在这种人去楼空的时刻，还会有些许人性的暖意，实属不易。
司马汉月环顾空无一人的办公区，眼前浮现之前的办公场景，想着这突如其来的遭逢，心情起伏难抑。她“哇”的一下放声大哭，原来哭出来的瞬间才是最轻松的一刻，像孩提时受到欺负一样，双手抱头伏案大哭，感受到自己肩头的剧烈耸动和起伏······不知过了多久，哭得晕晕乎乎，累乏得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手拂过她的肩头，轻柔的抚摸着她，她起身抬头去看，是林立哥，还有沈澄。
”哭出来好多了吧？”沈澄问。
汉月点头，“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放心你啊，过来看看。“
看着沈澄温暖诚挚的眼神，司马汉月就像浑身伤痛、满腹委屈的人遇到亲人一样，抑制不住内心的伤悲，又哭了起来。“小澄，我心里好乱！我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做。我好累！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失败！恋人分手，大大咧咧没有警觉惹上无中生有的绯闻麻烦害了公司，被相交多年的姐妹背叛，现在跟亲戚的关系也处不好。”
”谁说的？！你和我们不都很好嘛！汉月姐，人和人的关系不能强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始终认为，人品是分三六九等的！林立哥、林鹏、我和莫小北，我们都在关心支持你。”沈澄见汉月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双手按上她的肩膀，用轻柔却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听着！不管什么人背叛你，离弃你，我这个妹妹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
此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阴沉的天空飘起了细雨，密密的滑落在窗玻璃上，使车水马龙的景象看起来斑驳陆离。司马汉月有感而发：“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沈澄补上：“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哎呀，没想到小澄的文学素养大有长进！“
”汉月姐，你说这时候最需要什么？”
”当然是苏东坡啦！“司马汉月破涕为笑，沈澄也哈哈一笑，一直静立一旁的林立哥也轻轻的笑了······
转眼又快到元旦，阳历新的一年开始了。司马汉月打算回家散心，看望爸爸妈妈，这次沈澄却没法同行回家乡，她怀孕了。朋友们都为她高兴，尤其是司马汉月，高兴的感觉与自己有宝宝一样，早早的和沈澄约定好将来要做孩子的干妈。少了沈澄这个旅伴儿，却多了另外两个旅伴儿——林鹏和林立哥，公司关闭后林鹏暂时没有事情做，林立哥婚后出来已有半年多没能回家，都想回家看看。
回到家里司马汉月表现得没事儿人一样，她不想让爸妈担心，看样子爸妈也并不知情，汉月现在才明白姑父姑母的精明心思，姑母当初说要把杨承礼夫妻的事告诉爸妈，只是为“不帮忙”打掩护，目的已然达到，当然是淡而化之，不想在亲戚间落埋怨。没有沈澄的陪伴，汉月在家除了陪妈妈遛弯儿逛公园，就是自己到处走走，说来也巧，竟在城区路遇牛景昉。这家伙是个不耐寂寞爱热闹的主儿，又说要搞同学聚会，“强迫”汉月一定参加，汉月跟他提起林鹏也在，他连林鹏是哪个都没印象了，只是耍酷的把手一挥，“来来来！是同学都让来！人多才热闹！“
晚上6点钟，大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大概得20多个，这次聚会北城居住工作的同学居多，汉月抱着散心的想法和林鹏一同前来，打眼一看就发现了去年春节期间聚过的老面孔，仓胜夫妇，苏岑，郑红丽、江中茂夫妻都在。还有一些新面孔，穆君国、刘聪峰他们一伙儿，当年他们是关系要好、同玩同耍的“四剑客”，如今到齐了。令司马汉月没想到的是，张裴娜竟然也来了，跟汉月去年见她时大不相同，脸上不见了憔悴和忧郁，却洋溢着幸福和喜悦。她一看见汉月就亲切的迎了上来，握住汉月的手，明显有点小激动，欲言又止。
”你跟去年不一样了。”司马汉月先开口。
”是不一样了。汉月，谢谢你，我真的要谢谢你！”她顿了顿，“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和林鹏······我们在一起了！这都要感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汉月吃了一小惊，“呀，怪不得林鹏告诉我今天晚上会有个小惊喜，他还跟我卖关子呢，果真是惊喜呀！其实我一直了解你们在相处着，但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看来快有喜糖吃了，真为你们高兴！“
大伙儿都三五成堆的聊得起劲儿，她们两个人也站在窗口聊起来。
”我听林鹏说前段时间你遇上了麻烦，心情不好，是吗？”
”额······你听说了呀。”司马汉月心中伤悲，“是遇到了些事······算了，不说它了吧，扫了你们的兴致。”
”汉月，就像你之前鼓励我，会好起来的！“
”嗯，会的！“汉月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
牛景昉进来了，先前三三两两热聊的人陆续就座，“一年一度燕归来”，吃喝聊闹开始了······司马汉月全无状态，说的少，想的少，听的多，始终提不起兴致，放松不了心情。
席间人们的话题是同学方阿燕违法经营被逮捕的事，事发才两个月，大家一直念念不断。同班一年，记忆中汉月跟她几乎没讲过话，是没有机会讲的那种，但是对她的印象却不浅。方阿燕的父亲是北城有名的富商，他早年接手了一家毛毡厂，多招收当地残疾人干活，因此获得了免税的政策照顾，继而又收购了油料厂和钢材厂，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厚。她家的大别墅经去过的人一描述，让不少同学羡慕不已，但司马汉月对她产生印象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虽然家境那般优越，她在各方面却非常低调，不重打扮，不夸富炫耀，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尽管上课走神发呆，成绩差得要命，但是老师们都因她家境优越而“高抬贵手”，不责难挖苦她，这样一来她终于努力做到了使人忽略她的存在。后来听说她的家庭情况蛮复杂的，她父亲一心指望她哥哥接手经营工厂，可是他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半个废人一样，她父母的关系也很疏淡，父亲几乎不在家住，而是与情妇同住外地，据说还有一两个私生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对她的身心都是有影响的吧！
后来她是怎样牵涉到违法经营被逮捕的呢？同学们对此讨论得热火朝天，汉月听了个大概，以仓胜的说法最为准确。
”前些年经济形势尚好的时候，咱们这儿的很多银行都追着方阿燕她爸给他送贷款。“
中间郑红丽打岔，“停停停，怎么可能？这些银行都疯了不成？追着送贷款？我们平时贷点钱那么麻烦的！这担保那手续的。”
苏岑一言点中要害：“不就是为了逐利吗？！一个‘利’字了得！“
”就这样，方总凭借银行的财力支持收购了油料厂和钢材厂。”仓胜继续讲，“后来他因为和情妇们‘打’得火热，渐渐懈怠了工厂的经营和管理，找了一个什么经理人帮他打理，结果工厂里因为争权争利闹得沸沸扬扬，工厂情况每况愈下。”
”后来呢？后来怎样？”有些不知情的人急于了解。
”后来赶上这几年经济形势很差，特别是钢铁、矿山这些大宗实体行业几乎是全线崩溃的状态，银行赶紧缩紧银根抽贷，导致很多人负债逃亡、入狱，自杀的也不少！方总为了挽救颓势，想办法和其他工厂企业互相担保借贷，还涉及民间借贷······这不就出事了！“
”哎？企业间还能相互担保借贷吗？这样风险不是更大吗？”座中有人提出疑问。
”这种情况叫联保。这里面如果‘大头’出事，这一串儿的公司企业就全跟着完了！“穆君国解释说，他在当地的农村合作银行做外勤，对此了解清楚。
”倒霉的是，这时候的法人和负责人是方阿燕，她也参与了不少事情，理所当然被逮捕了。”仓胜的老婆替他把故事结了尾。大家都不胜唏嘘。
”唉！这个世界的种种风险，干柴烈火一般！“江中茂感慨地说。
”哎呦！中茂你别在这儿无病呻吟了，谁不知道你们做老师的现在快乐死了！“苏岑打趣他。
”哎哎！说起如今赚钱最容易的行当，大家说是哪行呀？”刘聪峰见缝插针的问道。
”你傻呀！当然是演员和艺人喽！“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当然知道了！”刘聪峰不服气的回应，“我的远房亲戚家就出了个艺人，小姑娘当年成绩差得要命，把个家长给愁的哟！后来勉强上了职专，也是混着学不到东西的那种。毕业后去了上海打工，据说是在一家酒店做迎宾，谁叫人家长得美呢！居然被影视公司的什么星探发现，这下转运喽！简直是天上地下呀！拍部影视剧上千万，拍个广告成百上千万。你们说这钱呀，是不是就像被风刮来的那么轻松，成百上千万的往那美脸上刮呀！“
”要说这世易时移啊，我看没有比艺人这个行当体现更明显的了！以前很多年，使劲儿往上数吧，艺人在社会各阶层里还不是最低等的？士农工商医······，怎么数也数不到他们啊！现在你看看，轻轻松松露个脸儿，陪个酒儿，赚钱最多！唉，什么世道！“仓胜的老婆抱怨道。
”没办法，谁叫人家长了一张俊脸！现在是刷脸的时代了！“苏岑拨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忙着翻通讯录。
穆君国接过话头儿说：“企业家、科学家、知识分子、技术革新人才等等，这些对社会贡献大的人，哪个不是费心费神，辛苦劳动？反观那些娱乐明星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呢？提升了社会生产力？带动了就业？还是融洽了社会关系？”
”两个字‘娱民’嘛！现代人生存压力大，需要这些娱乐。”苏岑忙完了自己的，赶来插话，“就说作家们吧，创作可是一项费心费神又费力的艰苦劳动，怎样？作品出版了，或者改编成影视剧，酬劳还远不如人家明星几分钟的一个广告所赚。更有甚者，作品被改演得一塌糊涂，那才叫气人呢！“
中茂坐不住了，急着发言：“要我说，就是当下的社会风气太浊了！集体性的心理浮躁和肤浅。追名逐利，奢侈享乐，看脸看貌，虚荣成风，注重浮夸虚伪的表面，不重内涵！“
”得了吧！从古到今谁不是在追名逐利？”他老婆盛慧反驳他，“只不过现今这风儿确实是刮得更厉害了，全民风潮。”
刘聪峰环顾一下四周，“所以我说呀，男像苏岑，女像张裴娜，你们这样的俊脸胚子就应该去从事演艺事业，那赚钱得多爽呀！“
他这么一说，满座都去注意美女张裴娜了。当事人却浑然不觉，正沉浸在和林鹏的蜜语交谈中。在座心不在焉的人，除了司马汉月，大概就是他们俩了。察觉到大家齐刷刷的目光，他们两人也不回避，林鹏索性站起来大大方方的向同学们讲出他俩正在交往的事情。尽管大家都当面表示祝福，但是去洗手间的中途，汉月还是听到不少议论，有人认为张裴娜之前不检点的生活作风配不上林鹏，也有人觉得这么一个美女跟了林鹏这么一个穷小子真是可惜。
”曲终人散“，同学们大都乘兴而归，林鹏和张裴娜一起送司马汉月回家。路上林鹏冷不丁问道：“汉月，我和裴娜的事，你听大家怎么说了吗？”显然他也听到了一些议论。
司马汉月认真的看了一眼他们，说：“世事就像唱大戏，戏台上的角儿未必演得热闹，台下却起哄得热闹。你们两人各自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创伤，现在走在一起，彼此真诚相爱，我想你们的心都会很坚定的，不会轻易让外界的喧扰来搅乱你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平静，是吗？”
”汉月！“
”汉月，谢谢你！“······
夜晚的月色真美！一勾皎洁的弯月挂在天空，虽然有点清冷，却映照着小区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幢建筑，冷月照美园，一草一木皆有情。汉月缓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轻声哼出一首歌，“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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