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来来苦笑道,“一个很大很大的祸。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地祈求上苍,让我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跟他老人家回家乡。”

    来来取出背包中的酒囊,猛喝一口,长叹一声,一下子沧桑了许多。斗笠投下浓浓的阴影,让他的神色越发迷离起来,低低地将那段故事娓娓道来。

    连日赶路,别说十三岁的来来了,便是正当壮年的师父也有点吃不消了,太费鞋。正是瞌睡送了个枕头,一辆运草的牛车正巧经过,师徒俩便搭上了顺风牛车。

    师父和老家有一搭没有搭地聊天,来来则躺在堆得高高的稻草堆上,叼着一根草,看着干净的天空中缓缓飘过的云,思念那日集市上吃的棉花糖。来来回想起了棉花糖那入嘴即化的甜味,忍不住咂了咂嘴,狠狠地咽了口水。不知怎的,那卖棉花糖的小姑娘甜甜的笑脸也浮现在蓝天上,浅浅地对他笑了笑。来来脸红了。

    牛车咕噜咕噜向前,来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睡眼惺忪的来来被公冶长福揪着耳朵跳下牛车,只恍恍惚惚听见师父兴奋地说:“来来,我们到了。”

    来来揉了揉眼睛,入眼是一片散落着二三十户的农庄。远处的农户飘出缕缕炊烟,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时正是春季,万物生长,入眼是大片大片的绿,深吸一口气,满胸满腹都是泥土的清香,浑身舒坦,来来有个冲动,真想去那绿地里狠狠地打两个滚。

    公冶长福嘴角带了笑和路过的一个羊倌打招呼:“老孙,放羊呐,小孙子呢?”

    那老头停下脚步眯着眼大量了一下公冶长福,惊喜地叫道:“老爷!老爷是你吗?”

    公冶长福笑着点点头。

    老孙上前向公冶长福打了个躬:“老爷你可回来了。去家里坐坐吧。”

    公冶长福摇摇手:“回头去啊,我先去大哥家看看。”

    老孙说:“好好好。您忙,您忙。”

    告别老孙后师徒俩慢悠悠地往村东头最气派的院子走去。

    “师父,刚刚的老头为啥叫你老爷?”

    “我爹去世了,我当然得从少爷晋升为老爷了。真蠢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啥叫你——老爷!”

    “这一片庄子都是我家的,他是我家佃户,当然得叫我老爷了。”

    “这么一大片?哇,师父,你是大地主啊!”

    “呵呵,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来来心中腹诽:难怪从未见师父为银钱烦恼,大侠也是要吃饭的。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村东头的大宅,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迈着大步走了出来:“长福,你可算回来了!”爽朗的笑声让来来一下子消弭了对此间的陌生感。

    长福上前一把搂住来人:“长治,你这喜酒我定是要喝的,天涯海角我也会赶回来的。”兄弟俩抱成一团,浓浓的手足情让人动容。

    长治背后探出一个圆脸小姑娘,扎着一对小啾啾,扑闪一双大眼睛偷偷地看来来。来来朝她笑笑,她似吓了一跳,愣了愣,也朝来来笑了。来来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吃的棉花糖。

    长治发现了公冶长福旁站着的半大小子,问:“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公冶长福拍拍来来的后背:“傻站着干嘛?叫大伯。去沾沾他的喜气,赶明儿也讨房媳妇。”

    来来红着脸上前磕了个头,脆脆地叫了声“大伯”。

    大家都笑了,来来的目光不由得飘到圆脸小姑娘身上,脸红得要沁出血来。

    进屋落座后闲话家常,才知新娘子姓高,原是山里的猎户,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为了方便后日的婚礼,现下已经和妹妹寄住在村里的孙大娘家。孙大娘老夫妇一生无子,就老两口相依为命,新娘子刚认了二老为干亲。

    “长治哥,我听说这山里一直闹土匪,这姑娘……”公冶长福听了新娘的来历,不免皱了皱眉担扰地问。

    “嗐,有什么匪不匪的!”公冶长治恨恨地说,“都说山里闹土匪,可从来没有见着谁到咱们庄户人家来抢掠,我这酒坊不是开得好好的吗?哼,到是那些官老爷,巧立明目处处卡要!”公冶长治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说你家老丈人啊,县太爷是好的,都是手底下那些王八蛋们不干好事!不是有句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吗?”

    公冶长福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长治也知道说错了话,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蠢材”。

    “大哥,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得了没,今儿个长福哥一定要在咱家吃午饭呀。”小啾啾见气氛不对,鼓足勇气说。

    公冶长福一愣:“长治哥,你啥时候添了个妹子?”

    公冶长治叹了口气,拉过小啾啾说:“这小女娃叫春花,我认的干妹妹,十岁啦,也是个可怜人。三年前我去城里送酒,在医馆门口看到春花在卖身葬母。一问才知,母女俩从南边过来的,他们家乡一直在打仗,房没啦,地也没啦,父亲被拉了壮丁,生死不知。母女俩逃难到了这儿,母亲一病不起,在医馆捱了三日,没挺得过来。春花身无分文,只得把自己卖了让娘入土为安。我瞧着挺可怜,正犹豫要不要带回来。怡红楼的妈妈上了前,抬起春花的下巴看了看,满意地直点头,张嘴就说要了。唉,那时春花还不知是要买她干嘛呢,一个劲对那老鸨说谢谢。”

    春花头垂得低低的,来来看了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疼了一下。

    长治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急了,这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进了怡红楼还不是入了火坑?便也说要买,与那老鸨子争执了起来。老鸨子把银子往地上一扔,扬言今天必然要带春花走。我也从钱袋里拿钱,却不料钱不够,顿时引来看热闹的一阵哄笑。我一个七尺汉子真正是臊得头都抬不起来,真像是戏文里说的,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正在我急得不行时,一个姑娘拨开人群走进来了,大声说‘他不够的钱我来帮他补,小姑娘是绝对不会跟你去怡红楼的。’我细细地打量那姑娘,一身猎户打扮,腰里别着钢叉,浓眉大眼,肤色偏黑,一双大眼睛干干净净,顺眼得很哪。不瞒你说啊,”长治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眼就相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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