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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逋债勿收,平安难留

    鸿雁南飞,哀哀北望,蛰虫坯户,无处可藏。

    昨朝南风连夜雨,天明仍是雨绵绵。李逋从供桌上醒来,伸伸懒腰,只觉身上黏糊糊的。

    “起床,起床,还要赶路那!”李逋拍打这供桌,半晌从供桌下扔出来个蒲团。

    “殿下让我再睡会,昨天下山累死了。”

    “你在外面不要再喊我殿下,会让人起疑的。”

    “好的,傻二郎。”

    “你再叫小时的外号,我跟你翻脸。”

    “没问题,傻二郎。”

    李逋撩起桌帘,拿起蒲团就打。阎清也不甘势弱,两腿踢的供桌吱吱乱响。

    “佛家净地,不可喧闹。”这时佛像后走出来个老人。这老人瘦瘦干干,穿这身洗的泛白的儒袍,躬这背拿着书走佛前。

    李逋想要从供桌上跳下来,却不料桌腿突然折断,连人带桌砸到阎清身上。

    “哎呦——娘啊,李二郎我跟你没完!”

    李逋爬起身,见阎清鼻子又红又肿,流了一脸的血。忙拿出手帕给他擦血,阎清推开他说:“这是你昨天拿来擦脚的!”

    “宝贝,看来只能用你了。”阎清从怀里拿出个肚兜,捂住鼻子,脸上露出欲仙欲死的神情:“啊,香!”

    “我说二位,闹够了?闹够了就走吧。我这庙小,再让你们折腾一夜,估计庙都要塌。”

    李逋行礼道歉,问:“敢问老丈这是何地,距离华洲多远?”

    “这里是平安村,老夫没出过村子,不知华洲在何方。”

    “平安村?我在地图上没见过这个村子。”阎清嘟囔着,就见老者捡起桌腿,将二人轰出去。“点了石炭,吃了贡品,毁了供桌,年纪轻轻连个‘谢’字都没有。赶紧给老夫滚!”

    “哎,老头,本公子什么出身,凭什么跟你说谢,你受的起吗?我告诉你,我是在你庙里受的伤,当心拉你去见官,我讹死你!”李逋没等阎清说完便捂住他的嘴,给老者道歉。老者只是冷笑两声,转身回到庙里。

    李逋正色说:“阎清,我告诉你,咱俩迟早死在你这张嘴上。你若真放不下身份,就还回长安过你的逍遥日子,何必跟着我受罪!”

    阎清突然带哭腔,问:“我一家子都被神策军扑杀在私狱中,二郎告诉我该如何回去?”

    李逋哑然,长叹一气,抱住阎清,说:“放心,咱们迟早会回来报仇!”

    阎清转涕为笑,说:“大男人搂搂抱抱怪别扭的,放开我,你臭死了。”李逋也笑了出来,这笑容虽然苦涩,但聊胜于无。

    “饿吗?你在这等会,我去问问那老丈讨些吃的回来。”李逋蹑脚脚进入小庙,见那老丈正拿着小石锤修理贡桌,也不敢靠的太近。远远行礼,问:“敢问老丈,还有吃的吗?”

    “山上有红果、野枣、板栗,公子可自取。”

    “雨下不止,安能入山?”

    “出庙往南,村子西面,第四棵枣树下有户人家,男主人姓雷,爱扶贫济困,去哪里能吃个饱。”

    “谢谢老丈指点。”李逋出庙,阎清对他说:“你也真放的下身架,要我,哼。”

    “那能怎么办?我早看开了,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人啊都一样。”

    “哎,别灰心丧气,多笑笑。一会我去敲门要吃的。”

    这小庙坐落平安村北,往南约数十步,有一潭丈许宽窄的积水池。二人提着鞋子,淌过池水,又走百余步便看到人家。小村子四面环山,村居分布好似个圆阵,当二人进村后,才发现村中并无主道,只有‘丁’字小路。二人没走几步便进死胡同,转迷方向。

    “那老…老丈怎么跟你说的?”

    “他好像是说左数第四家。”李逋一拍脑袋,说:“看树,看树。”李逋爬到石磨上,往西数到第四颗枣树,心中暗暗记下方位。很快就来到了那老丈说的‘好人家’。正要上前敲门,只能小院内传来个粗莽的声音。

    “什么!外面来的?奶奶的,小山,老子的弓那!爹宰了它给你炖肉!”

    李逋咽咽口水,扭头跑回墙角,把阎清推上前:“该你了,该你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去吗。”

    阎清也心中嘀咕,见用木头扎成的院墙不高,便跳起来望院子里瞅。恰逢那家男主人从屋里出来,与阎清打了个照面,怒喝道:“那家贼子!”

    阎清登时就窜,喊道:“娘诶!是个黑熊精,殿下快跑!”

    李逋也被他吓住,刚要走就听‘崩’的声,一只石箭射在他脚下。

    “站住把话讲清楚,再跑我就不客气。”

    李逋抹过身子,见枣树下立着个八尺高的汉子,又壮又黑,好似从炭炉里爬出来的一样。

    “壮士,在下李逋,误进本村,实在饥饿难耐,故想讨顿饭吃。”

    “那跑什么?”

    “壮士太过魁梧,让人难免心生惧意。”

    “你说话文绉绉的,跟那庙里的老头差不离。”那壮汉指着藏在不远处的阎清,喊:“那贼头贼脑的小子,给俺出来!刚才你叫我什么?”阎清怯怯走出,凑到李逋身后,探这脑袋说:“我说壮士长得,就像山一样雄伟!”

    “哈哈哈!进屋吧。还站着作甚?等老子请你们吗!”

    二人硬着头皮进院,院子中有三间小房,均由石块垒成厚墙,以原木为顶,上盖瓦当,虽然低矮,但显得十分敦实。李逋弯腰进屋,见屋中摆这石炉,石炉中正烤着几个山芋。石炉旁坐着对母子,见生人进来,神情显得有些局促。

    “俺叫雷大山,两位坐。”雷大山解下墙上挂着的兽皮铺在地上。

    李逋掸掸身子,坐在石炉旁,扫了眼屋子。这屋里除的石炉,别无家居。墙上挂着鹿角,鸟羽,野猪牙,还有张油光发亮的熊猫皮。

    “婆娘你先取酒招呼两位,俺去整点好肉。”雷大山说着提着利刀走出院子。

    “你们是山外来的吗?”火炉旁那孩子忽然问道。

    “小山,别多嘴。娘去取酒,芋头烤好了先给两位公子吃,知道吗?”等母亲走后,那小孩凑到阎清身旁,又问:“你们是从山外来的吗?”

    李逋说:“是,附近村子的。”

    “俺们的先生也是从山外来的;可先生病了,好久没来教书。你们认字吗?能教俺吗?俺叫雷小山。”

    阎清说:“我认识好几千个字呢。教你也行,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爹干嘛去了?”

    “俺家山上有个羊圈,俺爹上山给你们杀羊吃。”听到这话,二人都松口气。见那妇人提着满满的一木桶果酒进来,李逋欲起身帮忙,却看阎清主动抢上前接过酒桶。

    “大嫂,这村子是属那个县管?县名叫啥?”

    “我们村小,就几十户人家,不知道归哪管。只是村子有个村正,就住在村头小庙里。”

    “那就奇怪,没有县管,何来村正?”

    那妇人摇摇头,说:“我是从河北逃荒而来,只听说村子没建时村正就在,这村外的山路,村里的道路都是他设计的;外人不知窍门很难进来,哪怕进来也不好出去。”

    李逋听后,心道:‘看来是个高人,怪不得我觉得这村子透着几分诡异。”

    这时雷大山提着已经宰杀洗净的小羊回来。“小山,快把山芋拔出来,给两位公子。叫你娘去拿些果炭。”

    雷小山把山芋放在李逋和阎清面前。李逋二人都没有动,并不是嫌弃食物寒酸,而是主人家都没吃,自己先动嘴很不好意思。

    雷大山说:“快吃,俺这乡下没那么多规矩。”

    李逋抓起滚烫的山芋,掰开后只觉香气四溢。他递给阎清半块,两口便把手里的山芋吃下去,烫的胸口火烧火燎的。

    “别急,在俺这管你们个饱,吃完了再杀。”

    “多谢雷大哥。”

    “见外,见外。”雷大山突然冲儿子使了个眼色,说:“小山,给老子舀瓢酒过来尝尝。”

    雷小山哼唧道:“娘都说爹喝酒爱打架,不让你喝,我不拿。”

    “你娘不是不在吗,赶紧的!”

    阎清为给他舀了勺酒,笑问:“雷大哥难道还惧内不成?”

    “娶个媳妇不容易,疼还来不及嘞,你没成家,你懂个啥!”

    “你这憨货,当着外人胡说什么!”只见雷大山的妻子雷氏提着篮木炭,红着脸进屋。

    “俺错了,俺错了,媳妇今天客人来,能让俺喝点酒不?”

    “不能超过三瓢,过了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

    “好,好!”

    待吃饱后,李逋突然发现这雷氏虽说长得不是很美,但身形纤细,容貌清秀,言谈之间毫无粗鄙之气。不由心中暗惊,便旁敲侧击问雷大山:“不知雷大哥是如何娶到嫂子的?”

    “俺是十几岁那年,光着腚摸黑跑进村子里的。大概过了七八年,俺媳妇逃难进来,当时除了俺,好几个小伙都看上她,俺们就比上山打猎,俺打了张熊猫皮,成功抱得美人归。”雷大山拍这墙上挂着的熊猫皮,说:“就是它,漂亮不?”

    李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死相!”雷氏笑骂,转脸对李逋二人说:“两位公子,东屋已经收拾好。你们别先寒酸,这虽屋子小,但亦可御寒。”

    李逋与阎清吃饱喝足后,昏昏沉沉来到东面的石屋,虽说躺的是硬木床,盖的是狗熊皮,空气中还弥漫这股羊膻味,可二人却睡的是那样的香。多日的疲惫和提心吊胆,在雷氏夫妇的热情和小家的温暖中,一扫而去。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李逋走出屋门,在明媚的阳光下才看到平安村的美丽。秋雨过后,芳草含露,耳旁不时传来牛儿欢快的‘哞哞’声;仰目望去,就见山上竟还有数十亩梯田。

    “二哥,吃肉。”小山牵着头小黄牛出来,手里拿这根羊腿递给李逋。

    李逋接过,问他:“小山你不是要跟三哥学识字吗?怎么要去放牛?”昨夜李逋对雷大山说自己在家排行老二,阎清排行老三。因此雷小山便以‘二哥,三哥’称呼俩人。

    “快下霜了,要趁这几天好好喂牛,等来年开春还指望它耕地呢。俺娘说,下雨下雪不能再进山,必须要种粮食。村子里好多人家去年都在山上开了田,今年收成都不错。”话说这,走来一人,那人背着个大竹筐,筐里摞的高高的焦炭。小山笑着跟他打招呼:“常大叔早。”

    “小山早,家里又来客。”他冲李逋含笑点头,问小山说:“你爹呢?”

    小山仰脖叫了声爹。雷大山跑出来,见老常要出山,说:“村西涛娃子昨天不是说,山上来大虫吗?你怎么还出去!”

    “小孩说的话也能信。咱们在这住了十几年,哪有什么大虫!去不去?你不说要给你婆娘添件新衣服吗?”就在雷大山犹豫时,雷氏走出来说:“不许去!常大哥要我说您也别去。这天潮湿,弓都失了劲,哪怕这山上没有大虫,碰到野猪也不得了的事。”

    “哎,弟妹,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自从废除公仓,大伙都各过各的,俺儿子还在家里等着吃药,山外头还欠着账,我能怎么办呀!”

    “媳妇别说了,拿筐过来,俺跟常大哥一起去,路上多少有个照应。”雷氏无奈的看看丈夫,拿来刀和竹筐。将竹筐给丈夫跨上,又从箱底拿出十几文钱塞给他,嘱咐:“别背太多石炭,别赶着黑进山,路上慢点。”

    雷大山点点头,说:“小山今天别放牛了,在家帮你娘干活,等爹回来给你带双新鞋。”

    “放心吧,爹。”

    “李兄弟,你们有要带的东西吗?”

    “没有,没有,雷大哥早点回来。”

    目送二人走后,雷氏不让小山干活,让他跟着李逋学认字。李逋正教这,就见阎清刚睡醒从屋里走出,晃悠悠的凑过来。看李逋教小山识字,不停插嘴,不是这讲的不对,就是那说的不好。气的李逋直接不干,把阎清拽到小山面前顶了岗。李逋‘失了业’,见雷氏正把枣子拿出来晾。想伸手帮忙,却不小心把红枣洒了一地。雷氏笑说:“公子您不是干这活的人。”

    “大嫂见笑。”

    “本村风景极佳,公子若有雅致,可出门逛逛,别上山就行。”

    李逋听雷氏的话,来到村中闲逛,不过半柱香就从村头走到了村尾。待至山脚,正想折身回去,抬头就见不远处长这几丛茱萸。

    李逋忘了雷氏的嘱咐,爬上山采下一把茱萸,又见通往山腰的小径铺满红叶;小径两旁的黄栌、乌桕、丹枫、火炬、红叶李,片片簇簇,色彩斑斓,秋风掠过,叶落漫天,真个美景如画!

    李逋沿小径而上,待到山顶俯望这层林尽染的山川,感受阵阵清风沁人心脾,所有的忧愁好像都随风而去。他闭上眼,张开双臂,面对这太阳,触摸到山风的力量,倾听它穿过沟壑的呼啸,仿佛自己化身为一片叶,被风吹走,悠悠扬扬,飘向那温暖、光明的远方。

    李逋望着山川,也看着山下的小村,一切都那么祥和。逝去的尊贵与荣华,犹如昨日黄花,零落成泥,似乎已不再重要。

    “富贵若长久,汉水应西流!”李逋向这群山大喊,向这那望不见的长安城告别!游玩至晌午,回到雷大山家中雷氏已做好香喷喷的烤肉。时光慢慢消磨,转眼夕阳西下,李逋睡前似无意的问阎清:“你觉得这怎样?”

    “马马虎虎吧。”

    “那咱们明天就走。”

    “不,再待几天,烤肉我还没吃腻。你要觉得打扰雷大哥,到时我给他留点钱就好。”

    “我只是怕…怕再待几天,人就懒了。”

    “那,那就大后天走,反正明天我是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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