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苦主与克星

    夜深了。

    本已经开春,鬼知道为何又下了这场晚雪。

    天下皆白,天上昏黄,一时间分不清天地。

    李长乐背着木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积雪顺着他的脚踝灌进草鞋里面。

    暗处,谢灵均正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他嗤笑一声,看着身边的老人:“明老,这就是所谓的苦手?”

    枯眼老道人呵呵笑道:“你觉得是他,那就是他吧。”

    谢灵均诧异地回头看着道人:“难道不是?”

    “你既然找了他,那现在不是也是了。”

    “一个身负屈辱与仇恨的少年,风雪夜独自逃离,多年后衣锦还乡已是一方巨擘,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谢灵均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嘲弄。

    游历人间数百年,他早就看淡了那些个生生死死、悲欢离合。

    人生就是一场戏,少年这般的角色,在他眼里连配角都算不上,甚至都不配被记住姓名。

    枯眼道人顺着他的构思补充:“更大的可能是少年客死异乡,让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的世道,多添一缕冤魂罢了!”

    “我倒是可以帮他。”

    谢灵均说完又摇摇头,“但没必要,他这样的人即便成长起来,也还是远远不够,更谈不上与我大道相冲的苦手!”

    枯眼道人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再看看。”

    谢灵均一愣,随即皱眉。

    风雪中,少年步履维艰,却不是逃离。那个方向——赵家!

    谢灵均没来由想到北俱芦洲,想起某张脸,想起那大如山岳的剑光、想到自己碎掉的本命剑,想起了……自己弯曲的膝盖

    “蠢货,他想干什么?灭人满门?”谢灵均一声嗤笑,表情有些扭曲。

    “小子,你上赶着送死吗?”

    那段不愉快的回忆挥之不去,谢灵均越想越烦躁,最终还是没忍住现身。

    李长乐愣住了,又是这个外乡人。

    “那家人什么实力,你比我更清楚,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谢灵均语气和缓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那时候的自己。

    “可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啊。”

    李长乐挠挠头,“也不是,现在我至少还有尊严,能帮我爹保住祖宅……”

    “愚蠢!”谢灵均更加烦躁,“你小子当真不怕死?”

    “怕啊,当然怕了。”

    李长乐回答得理直气壮,“可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眼就能看到明天、后天……直到死亡。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会掉一些无妄之灾,只有更差,不会更好。”

    “你,你小子……”谢灵均一时间语塞。

    他悄然动用了一点秘术,让李长乐处于类似喝醉的状态,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看待世界居然这么消极。

    “咳咳,你其实还有一条路。”谢灵均说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长乐心中一颤,随即满眼放光:“你要收我为徒?”

    “啊?”谢灵均一脸冷漠,外加莫名其妙。

    半晌的沉默,当李长乐意识到这家伙是让自己去认怂,眼中的炙热又一点点被漫天的冰雪浇灭。

    “呵呵。”

    李长乐不再搭理这个男人,绕过他的身侧,低头朝着赵家走去。

    “愚蠢!”

    “我就是觉得,今天后退、明天认怂,有些事就终生无望了。”李长乐并没有回头,说着握紧木剑:“心中有气,不吐不快!”

    风雪中,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谢灵均身形不动,他右手摩挲着剑柄轻轻推出寸余,几番踌躇又收剑入鞘。

    “大道相冲,不外如此。”枯眼道人凭空出现。

    谢灵均沉默良久,最后如实道:“如果是两百年前,我可能会十分欣赏这小子。现在嘛……我只想毁了他。”

    老道人反问道:“那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

    “有想过。”谢灵均毫不避讳,又问道:“明前辈,如果我直接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死,你重铸玉府,但终生只能‘潜龙在渊’。”

    谢灵均心有余悸,又赶紧道:“那他被别人杀了呢?”

    “不知道。”老道人摇摇头。

    “明前辈!”

    “真不知道。”枯眼道人说着,将黄金罗盘凑到谢灵均面前。

    六十四卦三合盘,又称“蒋公盘”,只是在内盘的坎与艮之间缺了一角。

    “天机泄露太多,为天息怒老朽自戕双目,可‘天’还是不满意,就只好……呵呵。”

    谢灵均愣了半天,对着枯眼道人恭敬一拜。

    “苦手?克星,实则‘克心’,杀也好救也罢,你得让自己的心活过来。”

    枯眼道人说完,身形消散在风雪中。

    “前辈!”

    谢灵均又想起来什么,想开口已经迟了。

    “大道相克还勉强说得通,可苦主呢?我到底欠他什么?”

    走出去半里,李长乐一阵恍惚,风雪拍在脸上,又让他瞬间清醒。

    似乎刚才有人跟他聊了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抬头,已经是赵家高高的府邸。

    赵家正堂,侍女仆全被赶了出去,赵老太爷垂手侧立,在旁亲自伺候。

    主位上坐着两位出自真境宗的贵客,一男一女皆是青年模样,仪态华贵仙气缥缈,看不出具体年龄。

    两人是来给赵家透露一个消息——北境战事糜烂,朝廷已决意南迁。

    “考虑如何了?”秦炬半闭着眼睛,右手食指轻敲。

    赵竟臣尴尬一笑,心怀忐忑道:“上师,可否容我与族内商量一番?”

    “一甲子过去了,还是没半点长进。”秦炬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这等秘密,你还打算让第四个人知道吗?”

    “上师恕罪,晚辈一时昏了头。”

    赵竟臣立即给了自己两嘴巴,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浸透后背。

    依照真境宗的意思,是要他倾家荡产跟随南迁。如果不出意外,五年内就是十倍不止的利润。

    可凡事就怕个万一,倘若出了意外呢?

    万劫不复!

    “若不是你祖上与本宗有旧,这种天大的好事还轮不到你。”

    秦淼在旁瞪了他一眼,美目当中似有娇嗔,“小赵啊,想当初你是何等的年轻气盛,现如今怎么也成了这副神憎鬼厌的样子?”

    她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眼神之中似有玩味。

    遥想几十年前,那个刚继任赵家家主的年轻人,与她还有过一场露水欢愉,床笫之上还能与她战平。

    赵竟臣难得抬起头说话,不以为意地笑道:“年轻时不知天地广阔,更不知前辈深浅。后来知道得越多,害怕的也就越多,现如今有整个家族,不得不深思熟虑呐。”

    “红尘苦短,尽是想些没用的。”

    秦淼颇为不屑,盯着他的腰腹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你那个小兄弟还能不能雄壮起来。”

    “垂垂老矣,怕是要让上师失望了。”

    回忆起往昔,气氛稍稍有所缓和,赵竟臣悬着的心才刚放下来一半,又微微皱眉,沉着脸看向门外。

    “一群混账东西,不知道有贵客吗,外面吵什么!”

    “赵竟臣,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啊!”秦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赵竟臣蓦然一愣,看着她那突然冰冷下来的眼神,顿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管家小跑着进屋,遮遮掩掩地禀报:“老爷,李家那个傻儿子,白天跟两位少爷闹了点矛盾……”

    赵竟臣蓦然火起,咬牙切齿道:“乱棍打死,这点小事也要我教吗?”

    管家小声道:“打,打不过……”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