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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稚子立命神皇争

    巍峨雄伟的阴山山脉,自古便横卧在中原王朝和北方草原之间,即在两者之间构筑了一片宽广的缓冲带,也在一定成度上阻碍了双方的交流融合,使得长城至阴山间的广阔地带,成为了汉人与匈奴交流和对抗的无序之地,善结互市,恶则互杀,历五胡十六国之乱,番汉由杀而分,又由杀而融,隋唐两朝终于归附天朝共治,阴山山脉也成了大唐治下关内道北方的屏风。只是世人不知在阴山山脉深处,隐藏着一处世外桃园般的峡谷,谷内坐落着源于上古阴阳教派的内门宗门—易爻。

    这一日,易爻宗所在谷内如往常一般平和祥瑞,门人弟子穿梭于宗门之内,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谷内深处的山涧小溪潺潺流淌,带来丝丝凉意,周边矮峰环聚,山上青松张扬沙棘丛生,虽无高山密林,却也将山谷围得紧密,衬托出宁静祥和之气。

    山谷西面深处,沿着溪涧转过山坳有一片小水潭,潭边松林格外茂密,沙棘反而少些,若非在深山之中,在这北方之地倒也不失为一处野游胜景。

    突然自林中窜出一个少年,打破了山涧宁静。少年沿着溪涧快速窜行,如猿似虎,行若奔雷,而后突的探手一抓,在溪边石缝间扯出一条蛇来,反手一甩,将蛇骨寸寸脱节,蹲在溪边掰了毒牙剥皮清洗,又到林中拾来干柴,架起火堆烧烤蛇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少年正是七年前幸存的宇文言,当年事后,因缘际会拜入易爻宗土德胜君陈钰门下,入了绛府修行大道。易爻宗秉承上古阴阳学说,以五德立宗,五德即是五脉,而土德一脉在宗内司掌祖师堂和礼仪诸事,门下并不直接收取修习弟子,宇文言便是陈钰收取的唯一一名真传,加上陈钰养女陈宸,一脉之内也就三人,加之这一脉并不用像其他门人需要参加日常的修习课业,师傅又是懒散性子,日常修习基本都是师姐传授,是以这七年来宇文言的日子过得也就格外自在。

    宇文言蹲在火堆旁慢挑细捻,控着火候,慢慢的肉香渐浓,油脂渐厚,正要乘着蛇肉油脂渗满之时涂抹佐料,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娇喝:“宇文言,你又偷逃功课”!宇文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少女踏云蹈虚立在空中,正是师傅土德胜君陈钰的养女,自己的师姐陈宸。当年事后,宇文言心智受损,无声袭杀的惊吓,痛失至亲的伤心,被人带至陌生之地前途未卜的茫然,便是成年人也未必受得住,何况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于是狠狠的大病了一场,的亏当时也还是个孩子的师姐,天天守在床边细心调理守护,方才救回命来,加之这几年来的修行课业几乎都是师姐教导,因此在宇文言心中,师姐是自己最亲又是最怕的人,比之救下自己收入门中的师傅尤有甚之。

    师傅与师姐本于两日前一起出门了,家中就剩宇文言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虽已近及冠,但也还是孩子心性,贪图玩乐,尤其是在山中长大,又因一脉真传,日常并无固定课业拘束,师傅师姐一离宗门,宇文言便撒了欢了,加上昨日稀里糊涂晋了金丹境,今天更是得意忘形。此时突然见到师姐回转,心下顿时一阵惶急,但面上仍强自镇定招呼道:“嘿嘿,师姐回来啦,这蛇肉就要烤好了,一起吃,一起吃。”陈宸立在半空并不搭腔,只是满面寒霜盯着师弟:“宇文言,我随爹爹出门前可是说了,回来就考校你《太玄经》和《行歌》的,你可读好了?”宇文言哀叹一声:“师姐~,这刚两日,《行歌》倒是读完了,可《太玄经》晦涩难懂,就算是师姐你,也读不完吧?”陈宸冷声道:“那是你的事,我只管考校!”说罢,也不等宇文言接话,直接喝道:“黄庭一气惯八脉!”

    宇文言与陈宸一起生活七年,初入门中,处处都是师姐照料,两人又只差了三岁,除了修行境界差开老大一截,吃饭睡觉修习玩耍全都厮混在一起,七年来早就如家人一般,虽见师姐隐隐动怒,也并不害怕,仍是撒泼耍赖:“师姐~昨天我刚凝神啊,还没缓过劲来,就不能宽限宽限?”

    陈宸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师弟,过了好半晌,宇文言见实在蒙混不过,只能有气无力的哀叹答道:“隐在阎浮同类中。”

    陈宸也不多说,一刻不停,只是考校师弟课业:“龙虎顺行阴鬼出。”

    宇文言见师姐是真的动了怒火,也不敢再插科打诨,老老实实答道:“龟蛇逆往火神来。”

    “道本无言法本空”

    “只在人心暗与明”

    “九夏高山生白雪”

    “三冬奋火种金莲”

    “拘束七魄养精气”

    “汇合五砂种金丹”

    “玄测序,中”

    “阳气潜萌于黄宫,信无不在乎中”

    “次五”

    “日正于天,贵当位也”

    “周”

    “阳气周神而反乎始,物继其汇”

    “次四”

    “带其钩鞶,自约束也”......

    如此对答了一刻多钟,陈宸见师弟答得中正,脸色稍霁,按下身形,来到宇文言身前,扬手一巴掌打在师弟肩上,怒道:“我和爹爹出门两日,家里连个人都没有,你就敢自己凝神,知不知道金丹聚散便是仙凡之别,要是出了岔子你就是死狗一条!真是惯得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宇文言本来见师姐发火,心下还有些惴惴,但见师姐这么一骂,话中满是关切之意,反是不怕了:“哎呀,师姐,我还以为你真生气了呢,原来就是这事啊,也怪平常师姐教的好,昨日我读《行歌》,竟觉得读出了点师傅常常念叨的浩然气,就不知不觉多读了几遍,缓过神来就已经凝神了。”宇文言见师姐脸色缓了下来,也就更加有点得意:“唉,要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后怕呢,昨天吃过午饭就开始读经,《太玄经》实在晦涩难懂,于是我就想着先读《行歌》,感觉也就读了四五遍,可醒来时天都黑透了,尤其是自身精气神消耗严重,我都以为自己大限到啦,可把我吓得够呛。”

    陈宸拉着师弟在溪边大石上坐下,板着脸训斥道:“还不是你肆意妄为,我出门时就对你说过,要先读《太玄经》,读得顺了,才能读《行歌》,自古经意断句便是大学问,太玄测歌四字一组,便可省的许多精神,最是易得真意,而《行歌》是二祖所写,二祖首创醒神、惊神两符,他老人家所留文字最是能够引人神魂激荡,你没有太玄经意压制,根本就不是读出了什么浩然气,而是受激与天地元炁共鸣,要不是你心正意满,早就到了凝神临门一步,只怕已经精气耗竭,魂飞魄散了。”

    宇文言知道师姐境界高妙,如此说来绝不是危言耸听,只吓得脸色煞白:“啊,这么凶险,我先前还心中窃喜,不知不觉便跨过凝神,没想到竟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陈宸见师弟已是后怕,便也缓下脸色,安慰道:“我本想这次陪着爹爹回来,你也正好将《太玄经》《行歌》都读熟了,亲自给你护关,结了金丹,也正式跨入修士门槛,没想到你误打误撞倒提前升境了,这一步跨出,以后到是没有这么凶险的关隘了,只要耐住性子稳扎稳打,天命也是指日可待。”

    宇文言听师姐没说自己结丹不妥之处,料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心下才有些放松。

    从见到师姐害怕考校的惶恐,到后来不知师姐为何动怒的惴惴不安,再到听师姐言说自己结丹凶险之处的后怕,心里实是犹如腾云踏浪一般翻腾了好大一阵,火堆上烤制的蛇肉也有些焦糊,于是取下胡乱涂上些盐巴,扯做两段,自己拿了一截,递给师姐一截,问道:“师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返回了,师父呢?”

    陈宸接过蛇肉,咬了一口,埋怨道:“还不是你,走在半路,爹爹算出你有灾厄,可这次天师府奉皇命起罗天大醮,御洗台传令内门十二宗皆须观礼,只好我先回来,免得他这一脉断了香火。”

    宇文言讪讪一笑:“呵呵,真是连累师姐了。”师姐弟二人边闲聊边将蛇肉吃完,而后手拉手由后山向宗门所在山谷中行去。

    转过山坳,便可看到沿着峡谷东西方向规制整齐,分两溜排列的院房,每处院房都是标准的北方民居式样,居中一座起脊正房,带着大小不等的东西两个厢房,正面只有院门,不设门廊,也无照壁,院子都不大,正房住人,东西厢房则是储物、练功作业之所。

    易爻宗承接上古阴阳学说,与道家同源而不同宗,流传至今门生稀薄,宗内四代也就百多号人,因此住所十分宽松,成家者一家一院,未成家者有相熟的两人一院,也有不少单人独院的。

    谷内中部南北紧邻两座大屋,与周围的其他院落都间出一点距离,南侧大屋尤为高大,如同大殿,却无飞檐斗拱,便是易爻宗的宗门正殿了,北侧大屋用的是单面放坡的形制,显得有些低矮,但占地却又较正殿略大些,便是供奉祖师排位的祖师堂了。山谷东面有一条狭道直通云中郡城北边纵穿阴山山脉的白道,那处便是易爻宗的宗门所处。整个宗门简单土气,若是一个普通人进得谷内,决计不会想到这里住了一群神仙般的人物。

    陈宸、宇文言师姐弟二人进得宗内,远远的便瞧见一群四代的弟子都聚在正殿前的小广场上,不知在做什么,二人心中奇怪,此时尚未及中午开饭的时辰,而四代弟子都还是尚未凝神的“凡人”,尚需听课坐席,哪能随意在外瞎晃,要说宗内有什么事情,现在即非年考之时,场中又无二代长老诸君、三代弟子,着实是怪异了些。

    师姐弟对望一眼不由得加快脚步,临近场中才看清,原来是宗主东君老爷子出来给孩子们讲课啦。这还真是件稀奇事,东君老爷子是易爻宗主,也是唯一的祖师,同辈已无他人,由老爷子往下数,门下三代,二代都是晋至元婴境以上的长老诸君,十四人而已,其中境界已达天命,又术法最盛的五人便是宗内的五位胜君,再往下就是宇文言他们这辈三代弟子,自昨日宇文言凝神,四十几人也都是金丹境界往上的神仙中人了,都依所学所长跟在五位胜君身后理着宗门事务,无事之时各自修行。

    今日聚在场中的就是当下宗内最小的一辈,五十多个第四代弟子,尚无人凝神结丹,还是修行的“凡人”,若是三十岁还不能晋升凝神境,便是没能做到孔圣人所说“三十而立”中的在天地间立身,也就断了仙缘,就要打发出去外门为宗门跑跑腿打打杂了。

    由此说来,东君老爷子在宗门中那就是神仙中的神仙,不过老爷子已经一百七十多岁了,修道之人再如何神仙,也不过就是偷天之功,在这个合道只存在于传说之境的时代,修道修到极致也不过二百多岁的极寿,老爷子近暮之年还有兴致出来给一群小孩子们讲授道法,自然是稀罕事。

    师姐弟二人遇到这稀罕事自然也停下脚来,敛神细听,原来老爷子正在讲养气之法:“......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庄子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祖师继《易》与先贤之说,论五行相生相克,合于一体又各有攻讦,落于修行者养气强身而言,当是少思虑以养心气,寡色欲以养肾气,勿妄动以养骨气,戒嗔怒以养肝气,薄滋味以养胃气,省言语以养神气,多读书以养胆气,顺时令以养元气。养气便是修养魂魄,合于五行便是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表于术法便是五行神通......”

    说到此处,老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天,低声喃呢一句:“你若还在,咱们阴阳家也能再出一位太一一般的人物,哪还要我这么个腐朽之人白白担着东君的名号。”老人家又低头看了看四代的弟子们,暗自叹息一声:“今天就说这么些,都散了吧。”

    四代弟子虽然听讲时站得随意,但对这位本宗的老祖宗,却是恭敬得很,齐齐行了一礼才各自散去。东君见人都散了,便也准备回身进殿歇息,只是转头之际远远瞧见了土德胜君门下的两个弟子也混在人群里慢慢走远,好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四代弟子还不停给这两个可能比自己都年轻的师叔问着好。老爷子停下身子,直直看着两个小辈,直到二人转过街角向祖师堂方向行去,才收回目光,眼中光暗交叠,不知想些什么。

    师姐弟二人就跟着土德胜君住在祖师堂边上的一个小院内,二人边往回走边闲聊着,宇文言皱眉问道:“师姐,东君祖师和五位胜君都是天命境的大修士,境界何等高深,怎么讲授的这么简单,还有所讲内容也不深析,还没有《终始五行论》中注释的相尽,有些地方听着好像还有点......还有点......”

    陈宸接过话头:“还有点反冲是吧。”

    宇文言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是对本宗祖师有些不敬的言语,见师姐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不意外,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就是啊。”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院前,宇文言紧赶两步推开院门,陈宸当先进了院子,为师弟解惑道:“东君老爷子就是因着境界高妙,讲得也才高妙,我宗承继邹祖的五行之言,追本溯源却是来自《易》经和文王六十四卦,与道家同源又不同宗,还与儒、墨、稷下学宫的各家之言各有借鉴补充,其间差异若是所学不够精深便分辨不清,可若是完全按着《终始五行论》所释,完全是一家之言,与各家学说分割得清清楚楚,便又与《易》经主旨所论相去甚远,以偏概全,老爷子今天看似讲的是个人养气凝神,实际上说的是修行参详之法。”

    宇文言这些年一直是在师姐指导下修行,对这些以阴阳为宗旨博取众家之意的修习法门早就熟悉得不得了,此时听了师姐解释也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又叹息道:“可怜那些小辈们,也没有个高超的师傅专门讲授机宜,今天这课怕是听得云遮雾罩了。”

    陈宸笑道:“这是你我都已跨过凝神门槛,直到金丹结成之后,那修行路便各有不同,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强魂控魄凝神聚意与天地和能够说得清了,知识、正意两境终归是重在领会先人论述,理解天地万事万物运行之规律,从而踏上那条与天地应和的路途,只是不纠结祖师对五行之于养气,养气行于修行的立意,只是照着修习,也是不会错的。”

    宇文言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师姐的意思,虽然老爷子对养气的讲解并不合乎《终始五行论》书中所述,但于修行而言仍是合乎《易》经于人事之言,未出阴阳五行总纲,切中六十四卦之变,照着修习有益无害,只是得之多少而已,只是自己已经跨入凝神境,入了玄妙之门,此后修习便要自己琢磨所学,融会贯通,外人所论可参考而不可照搬,因此东君老爷子所述参详之法于己无用,无需多想罢了。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正是神州历史上最繁华昌盛的时期,全城周长70余里,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交通干道,辅以佐道,全城南北11条大街,东西14条大街,把城内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110坊,规模宏伟,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繁华之象史无前例,而纵贯城内南北的朱雀大街北接皇城朱雀门,南衔外城明德门,街宽50丈有余,可供百骑并排驰骋,城内东西两市,每3日开市一次,波斯的葡萄酒、西域的哈密瓜、南诏的普洱茶、高句丽的人参、江南道的丝绸,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开市之日两市内人潮汹涌,车来架往,闭市之时城内各坊商铺也是生意鼎沸,人流不息,立于城中时刻都能感受到大唐盛世煌煌天威,皇权之下四海升平皆是人间乐土。

    易爻宗土德胜君陈钰应朝廷征召,代表宗门赶赴长安观礼罗天大醮,三日才赶到长安。当世内门12宗,均是承接上古学说,代表着某行某业神权信仰,在世间不但有行走之人、外门产业,便是受本门照应庇佑的行业也是数不胜数。而在长安首善之地,更是以所关行业为根基设有宗门行停驿所,通常由外门弟子打理。易爻宗承接上古五行学说,正是巫医宗源,自古巫与医不分家,便是都承袭五行至理同源同宗之故。

    易爻宗在长安的行停驿所乃是位于延福坊的一家药铺,陈钰入城后便直接住了进来。药铺掌柜是早年火德胜君门下弟子,早早便脱离了宗门入世行走,暗中为宗门行事。陈钰此次出山,掌柜的自然早早得了消息,也早早便开始搜集此次罗天大醮相关讯息。

    待陈钰入住,便有一厚沓的文书呈了上来,陈钰细细翻看,不由愕然万分,原来文书中提到此次罗天大醮名义上是为太后祈福,实际上是皇上看中了寿王妃杨氏,准备效仿高宗,令杨氏出家修行,侍奉天神,祈福庇佑天下太平,并由道脉正宗正一教门卜算天象,择吉改元。

    看到此处,陈钰微微皱眉,当今圣上先诛韦后,又灭太平公主,继承大统拨乱反正,怀柔番邦,励精图治,承接贞观之治,启开元盛世,文治武功可称千古一帝,皇权盛隆前无来者,而寿王亲母武惠妃乃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位同皇后,去年刚刚亡故,皇上便准备纳其儿媳为妃,似有接其位之想法,真真是悖伦之事,若悄悄行事也便罢了,可偏偏还将天下间代表神权的内门12宗全部招来观礼,行祭神最高之礼祈福,若不是糊涂了,便必是在借机向内门宣示皇权,只是神权、皇权自古便来来往往相制相依,如此行事有甚意思。

    陈钰暗叹一声继续看下去,此次罗天大醮果然不同寻常,传召内门观礼本是通称御洗台的内侍省尚宫局侍治府的本职,但负责接待的主办却是太子之子、14岁的广平王李俶,而副使则是银青光禄大夫、内侍省同正员、兼右监门卫将军、侍治府内给事高力士,规格之高前所未见,而由皇族出任内门事务正使,统管天下内门事务的侍治府内给事做副使,亦是首次,皇权彰显真是无处不在。

    及至文书最后,则是12宗观礼之人名单,除却天师府张高大天师主持罗天大醮外,还有文庙博士邓伯温、白马寺传法和尚玄善、稷下学宫吴卓先生、北府左卫余国宝、神农府伺时郎田文清、神武阁公乘张元益、鬼谷牧云济丰从约长王煜、丰都泰煞谅事宗天宫韩仪、青丘戏云仙灰卿、诏门舍人雷轰,都是曾经照过面并打过交道的“老朋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此后3日,作为内门中人,入京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前往侍治府挂签报道,毕竟是人间大修士,移山填海有些夸张,但摧城破府不在话下,对于世间朝廷,这样的人就是万军之容,必是要严加管束。

    挂签报道之后,便要拜访内给事高力士,虽然这位帝王身边的巨宦是招待副使,负有对此次观礼仙家修士的招待之责,但作为御洗台内给事,便是所有人间修士头上最大的一柄利剑,莫说其手下号称十绝的天干十卫,人人都掌握着一手无人知道、凡是见过必死无疑的神通杀术,便是负责内门风闻奏事的地支十二隐卫,也是自大唐立朝以来从未在内门面前露过真容的存在,十二宗自然都是谨慎以对。

    只是拜访这位手握仙家权柄的高公公之时,却是出了点小插曲,原来本应在皇城鸿胪寺内设小殿接待内门修士,可此次这位高公公却搬去了位于入苑坊的广平王府,于是这次拜见便是先拜正使,再见副使了,又是彰显皇威之举。

    随后陈钰又抽空与相对交好的文庙博士邓伯温、北府左卫余国宝、鬼谷牧云济丰从约长王煜、青丘戏云仙灰卿等人各自见上一见,交流些修行事,对于此次罗天大醮各自都只字不提。本来还想在醮礼之前见见张高大天师,只是天师忙于筹备醮礼事宜,未能见上。

    如此到了10月初一,子时开礼,皇城大开,参礼之人入大社排班等候。丑时入列,正一道派108名科仪道士登坛布罡,内门12宗观礼修士和御洗台现存9名天卫登普天坛守坛观礼,皇族36人、百官72人登周天坛祈福,百姓1200人登罗天坛祈福。卯时玄宗皇帝登坛焚香,诵读青词敬告上苍,敕令杨氏出家修行,道号“太真”。辰时天师张高登坛召请“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十方师尊圣众、三界官属、一切威灵”,开坛醮祭。

    醮礼威严盛隆,仙乐浩渺,普渡十方。只是在内门众大修士看来,还是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原来本应开坛召请三千六百神位在前,以示神权昭彰,后请天子焚香,以示虔诚祝祷。如见却是换了过来,由此便是天子请诸神降临,或是用个“令”诸神降临更好?而天师也并不示弱,原是由净天地神咒开坛咒法,换做了祝香神咒开坛,“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度人万千,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换成“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咒词既短,威严自弱,普渡众生渺渺浩浩,直有将这醮仪当作儿戏,应付之嫌。

    内门12宗此来大修士都是修行有成,修心更有成之士,又是守坛观礼,醮仪如何只是形式,又不是起卦测序、施法行术,皇家要显天威便让他显去又如何,神州大地,几千年来,凡俗朝廷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内门大宗兴衰,从来只在内门之间的争斗,即便你李唐拥有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修士治府,也不过一宗之力,还真的谁怕上谁了,若是真真的想要脱了君权神授,摘了天子之名,让人间帝王与天庭神帝坐上同样高度的座椅,便是我们这些苦苦挣扎于凡俗泥尘中追求天道的“人”同意,你也得想想人间信仰何处安放。

    于是这场规模宏大,极尽盛隆的醮仪在世间最顶尖的两方人物心照不宣的暗流下,以惶惶之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此后,七次七朝醮典,福醮、祈安醮、王醮、水醮、火醮、九皇礼斗醮、三元醮不但顺风顺水依次举行,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盛隆,经过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请圣、摄召、顺星、上表、落幡、送圣,整套科仪历时七七四十九日醮期的罗天大醮方始结束。而后,长安城百姓听闻仙家修士齐聚都城,百年难遇,又上万民书乞求仙师传法,朝廷顺应民愿,开坛讲法百日,365行依庇佑神灵听法供奉。至次年正月元宵节后此次规模宏大的祈福盛事才正式结束。而此间各行各业不但见到了信奉神灵的世间代表,更是见到了诸多神异,自是信仰更加深厚,对皇恩浩荡令仙家齐襄共助更是泣感五铭。

    祈福事了,各宗观礼之人本也有些疲累,可第二日便有御洗台修士传令各宗离京,于是便匆匆启程。来京之时广平王李俶、侍治府内给事高力士这两位使节虽未迎候,但离京之时,这二位不但亲送,还是带齐了御洗台天卫和百骑羽林,简直就像是押解出京一般,就是极尽尊荣的张天师,也未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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