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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世行走惊魂定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转瞬即过,开元二十九年腊八,喝过腊八粥,易爻宗便又要开坛大祭了。自年初陈钰授过一次神通术法之后,老人家便又将徒弟放养了,每日自在度日,至于徒弟如何修行,如何演练术法,如何安排课业,自有女儿代劳,当师傅的自然落得清闲,喝喝茶、串串门,时不时去陪年纪更大的东君老宗主扯扯闲篇,明里暗里劝着东君还是在同辈胜君里选接班人,倒是让宇文言无意间第一次知晓东君老爷子原来姓宗名元,还隐约间听到内门之间一代传奇人物李淳风竟貌似出自本宗,还拿这些事与师姐议论一番,更想试试能否从师姐口中听点宗门秘闻,只是师姐听闻之后,只是柔柔一笑,也没搭茬,让宇文言颇是无奈。

    宇文言在师姐的安排之下,一年间不是修习课业,读经炼气,便是演练术法,掐诀行炁、画符祭术、蹑云远游、驱魂炼神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急促,但也绝不轻松,时光倒也过得匆忙充实。期间陈钰也考校了两次,对徒弟修行即无不满,也无夸赞,平淡如水,似乎只是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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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早饭,陈钰倒是破天荒关心起宇文言得修行,对经学课业、神通术法、占卜勘验等都问了好些问题,宇文言一一作答,所答中正,没有遗漏也不出彩,只是都答上了而已,末了陈钰难得称赞了一声:“修行课业还算扎实,宗门所学也就仅此而已,以后就真的要你自己摸索前路了。”

    略顿了顿,又嘱咐道:“说是自己摸索,实际上是要你在世间诸事上多留心,多思索,于所学经典与所遇所行所做之事对照相合,感悟天道,因此更不可懈怠,万勿自毁修行。”

    宇文言应了一声“是”,其实也没上心,只以为年关将近,大祭在前,师傅嘱托自己莫要耽误修行,只是下一句话便让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我与你高师伯已说好,过完年,你就跟着金德一脉去宗外行走吧。”陈钰还是低头喝粥,慢悠悠轻飘飘说出此事,好似只是要徒弟去隔壁借点大酱一般简单。

    宇文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过完年自己就能下山了,不由惊喜道:“啊?师傅,你咋突然放我下山了,不留着我给你撒气斗闷了?”

    陈宸在边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但马上又收了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喝粥。陈钰气得瞪了养女一眼,又拿筷子点着宇文言:“你个孽障,不想下山就一辈子都耗在宗里吧。”

    宇文言刚要打趣两句,师傅却收了筷子,继续说道:“让你出宗行走,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师傅知道你已开始精修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也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惦着八年前那件事,一来宗门经典所授你都已学到,二来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精进之关键便在于仙凡半路风波恶,惟是人间行路难,让你出宗行走就是要你好好修行。”

    八年前的事,一直是宇文言心中阴影,听到师傅提及,不由面色肃然,隐含煞气:“谢师傅关心,请师傅放心,弟子绝不会懈怠分毫。”

    陈宸与宇文言自小长大,自然听出了师弟语气与平时不同,不由训斥道:“平章,看看你,一提到这事就乱了情绪,这还是在爹爹和我跟前呢,之前我跟你怎么说的,可记不可念,可想不可谋,可思不可乱,可气不可怒,心境平和以对之,不记得了?这些年修心就修成这样?让你出宗行走,是在宗内闭门演练于你今时今日之境界无甚增益,要你去世间见见烟火气,多些感悟,增进修行,不是允你肆意妄为,寻仇报复,搅乱风云,你可明白?”

    宇文言最怕师姐动怒,连忙低头敛息,答了一声“明白”。

    陈宸知道师弟嘴上答应,心中只怕还是有些小心思,况且八年前的事对于师弟而言,可算人生间最大的劫难,心中阴影更是世上不共戴天之大仇,哪是只靠修心便可轻易消弭的,便继续劝道:“那件事爹爹与我都跟你细细说过,阴山之内,可算咱们宗门院墙,爹爹当年得到消息便即出宗,只是百里路程,可说片刻就到,仍是迟了一步,行事之人一人也好,多人也罢,必是与爹爹一样的天命境大修士,就是我也有所不及,何况你一个刚刚凝神的普通修士,虽说境界并不意味着杀力强弱,可毕竟是修行进境的表象,只说凝神与天命对灵气的运用,便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即是大修士,那便是天下间数得着的,要查总有办法,你急什么,在此之前还是要以修行为要,不然何谈报仇。”

    宇文言知道师姐关心自己,而且师姐所说确是至理,自己再不情愿也得认清现实,承认自己尚且弱小才能不断进境,只是即便这些年在师姐教诲下修心不辍,心中怒火也从未消失,此时也只能挤出一个笑脸:“放心吧,师姐,我都记着呢。”

    陈宸白了师弟一眼:“快吃饭,吃完饭还得去祖师堂开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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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一年大祭就已过完,今年虽然因为朝廷颁旨宣布改元天宝,多了诸如天演、占算、厌胜等步骤,以便顺应天时之变,减少改元纪年对宗门气运的影响,不过大祭仍由陈钰主持,提前又早早就探知了消息,所有步骤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四代的小弟子们甚至都没感觉到今年大祭有何不同。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宇文言未得休歇,便被师姐领着找到金德胜君高济民,拜入金德一脉,佩了水晶包覆的五德钱,正式成为宗门世间行走。只是宗门世间行走,乃是代表宗门于人间代天行道,执行诸多赏罚、争斗之事,还要经过考验,再由有功绩的行走领带诸多时日,考核绩优,金德胜君降下法旨剥了五德钱外的石壳,才能真的行走于世独当一面。

    自拜入金德行走,高济民自然不会怠慢这个土德一脉唯一的真传,也是派出了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几乎是统领金德行走一脉日常一切事务的曹鼎彰来引带宇文言,此人也是三代弟子的二师兄。大师兄则是水德胜君赫连主晴的大弟子张明远,此时正跟在负责搜闻博见的火德一脉在外行走,据说一身五行大遁精熟得“行于旁则五感尽归其人”,在内门中正是各个宗门支柱一辈的代表人物。

    而负责引带宇文言的这位二师兄,则是“杀伐之锐于目之所及,刀兵毕至而身亦可弃”,不折不扣的战斗狂,专修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的同时,还尤精六十四卦演算一道,因此与人对战常常“料敌先机,断源截流”,宗内同辈几无敌手,唯一一次与同门切磋,彻彻底底投刀认输还是栽在陈宸这个小师妹手上,两人所用术法实在是太过克制,修行境界又差了近乎两境,也是做师兄的无奈。

    此前宇文言与这位二师兄也没少打交道,便是这一年来,因为修习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的缘故,也拜访了两次曹师兄,可金德一脉的此法借用的是刀兵行法,运炁法门更是讲求“涓源流水,汇江引浪,潮起潮汐,绵延不绝”,与本脉“一气贯八脉,一气行百骸”的激荡行炁之法差异巨大,除了对练两场,被虐了个死去活来,真真是半点偷师都没用啊。

    本来宇文言对这位二师兄还有点发怵,此前自己没少因贪玩调皮,被这个脑子感觉不大正常的师兄戏耍,不过还好高师伯亲自交代了相关事宜,曹鼎彰在师傅面前更是极其恭敬,让宇文言也小小的安心了些。待跟着师兄进了金德一脉处理宗门世间行走事务的院子,坐在正堂之中,曹鼎彰开始不停接阅水德一脉不断递过来的外间传信,又逐一给出答复或是指示,全无平日师兄弟间的嬉笑不羁之态,尽显一宗行走杀伐果决之威仪。

    期间,曹鼎彰自屋内录档文书中相继抽出一些,交给宇文言细细研读,既有内门十二宗各宗道法根柢,当世主要人物,更有一般术法介绍。

    比如神行之术,各宗虽然根柢相同,但又于本宗道法源说、行炁之要等等各有区分,所做效用神妙自然各不相同,稷下学宫的神行、天师府的乘蹻、丰都的潜渊、白马寺的托迹、北府的穿梭、文庙的御风、青丘的化雾、神农府的流光、鬼谷的游神、神武阁的摄虚、诏门的幽隐,甚至御洗台的流萤都有介绍,与本宗蹑云有何异同又另有记述。

    稷下学宫的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五行流觞、六甲奇门、九息回生、正立无影、游神御气、九流源宗。

    天师府的净心神咒、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安土地神咒、金光神咒、净天地神咒、祝香神咒、玄蕴咒、北斗大神咒、五雷正法。

    丰都的九泉号令、捉附咒、勑遣咒、蒙魂法、勑煞摄、八角金书、风雷暗、役乌轮、大馘魔煞文。

    白马寺的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

    北府的帝炽容廆于、曜陷洛永嘉、勒襄毖陷平、虎逖嵬辽公、羌闵并幽鉴、隽暐聃衍哀、歆潼泓渠勃。

    文庙的浩然气、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青丘的阴摄、服气、神风、化形、嫁梦、解尸、真火、重身、腾云、花开顷刻。

    神农府的二十四节气要术。

    鬼谷的阴符七术。

    神武阁的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诏门的生神五章、出离生死、度命登真、元洞玉历、神霄金光火铃生天玉箓、缚鬼玉清诀、勑文掐辰咒、天心地司大法、九转涂咒。

    内门各宗的正宗大法均有简略介绍,只是御洗台的一针见血、两面三刀、三长两短、四分五裂、五雷轰顶、六神无主、七上八下、八面玲珑、九霄云外、十面埋伏等天干十绝技便只是有个名称罢了。

    此后过了大约三、四日,曹鼎彰不再给宇文言查看录档,而是开始着他辅助处理一些一般事务,并讲解一些外间形势、十二宗间的关系,或是说说手上信报的前因后果,处置要诀等等。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这一天如往常般宇文言与其他几名同辈修士辅佐曹师兄处理事务,午间刚过,几人刚刚小歇,身上还有些微倦怠之意,信报也无大事,传阅批注也都慢悠悠懒洋洋的,反正都是些知道了,而后就录档备用的消息而已。

    曹鼎彰也是刚刚泡好一壶醒神茶,正慢悠悠的饮着,水德一脉传来了半页信报,曹鼎彰接过看了一会,眉间渐渐染上阴霾,面上寒霜渐染,有眼尖机灵的已埋首案牍,不再抬头,生怕此时触了二师兄的霉头。

    只是曹鼎彰将那信报看了半天,却并不递出传阅,折了两折收了起来,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就走出了这间院落。待到酉时二刻大家散去,才发现二师兄竟然在外间纠结了一帮四代的师侄弟子们打了一下午的石球,几人不免哀叹几分“真真的是遇人不淑啊,忐忑惦念了一下午,竟是被这厮给耍了。”

    待宇文言走过之时,曹鼎彰站起身来,把掖在腰间的长衫下摆拉出抻平,掸去身上尘土,叫了一声:“小师弟,慢些走,师兄有两句话跟你说。”

    宇文言停下脚步:“曹师兄请讲。”

    “哎呀呀,哎呀呀,小师弟不要这么客气嘛,咱们边走边说吧。”说着,曹鼎彰紧走两步,拉着宇文言的胳膊并肩而行,打趣道:“小师弟不要这么拘谨嘛,好像师兄欺负了你一样,要是传到宸丫头的耳朵里,说是我假公济私,动了她的心肝小宝贝儿,还不得把我家院子给拆了。”

    宇文言最怕的就是这个师兄脑子不正常的样子,莫说翻脸,就是变身变人变性,也不足以说明曹鼎彰的脾气多变,如此时这般嬉戏玩耍,下一刻就可能又是那个威仪严肃极重规矩的宗门行走统领模样,如何回话交谈,才叫让人为难,只能扶住师兄手臂:“二师兄,何事尽管吩咐,就别玩师弟了。若是玩耍或是切磋,真真是抱歉,师姐还在家中等着考校我近日课业,今天真是得赶紧回去。”

    曹鼎彰脸色一变,木木的盯着宇文言,直到盯得宇文言心中惴惴几欲发狂,曹鼎彰才微微一笑,略显严肃道:“师弟误会了,只是师弟入行走一脉已近一月,始终还没考校过师弟能力如何,今日收到一封信报,室韦都督府那边有个二十多年的老信桩,近期查明早就投靠了天师府,我宗一些信报,也都被其转卖,必须得拔了。所以需要师弟走一趟了。另外,师弟也该知道,今次离宗,若是顺利,便要在外行走十年了,也需与陈师叔和宸丫头告个别。”

    宇文言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忙微笑拱手一礼:“多谢曹师兄费心了。”

    出宗行走本就是既定之事,自二月初三正式入了金德一脉,便早做准备,师姐更是细细备好了外出行走所需之物,便是此后十年间的课业,也给了一份纲要,弄得宇文言都哀叹师傅师姐这是急着撵他出门了。

    二月二十,宇文言领受考验任务的第二天,便被师姐推着到金德胜君高济民处领了宗门法旨,被“扫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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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役使蹑云神通长时间赶路,宇文言起初不通窍诀,一身真气支撑不多时便即消耗大半,不得不在途中停下休歇,待摸到真气运行诀窍,已是三天之后,虽只赶了600多里路程,但行术感悟倒是大有长进。此后赶路顺遂许多,又用了五天才到了室韦都督府所在的勃利州。

    说是州府,到底是极北游民之地,只是个大大的部落而已,虽然因为都督府治所所在不便逐水草而迁,州府内修了连绵成片的木刻楞(一种半地下的房屋),但也混杂了不少毡包,因此显得格外杂乱无章,城内秩序更是混乱,既有儒生装扮,也有袒胸露乳的博克,亏得此时天下大治,万民归心,便是世仇死敌的两族也因一门活路凑合在一城之内。

    勃利州生活的多是三十姓鞑靼牧民,秩序说是混乱,也只是说的部落内部没那么多规矩,可一个外来人要想直接混迹期间,还是难度不小,此地人都是靠脸认人的,生面孔,特别是第一次出现的生面孔,要是没有“本地人”引带,总是会多几分疏远和警惕,因此也就格外醒目。

    加上宇文言此番前来就是拔除此地信桩,更是缺了混迹期间的根基,实在是没有办法,宇文言只好又向勃利州南行了数百里地,装成落魄儒生混进了一个来此贩些茶盐,顺便收些皮子运往中原的小商队,又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忙前跑后帮着算账记账,终于在进入勃利州府前混成了小商队“自家人”。

    商队虽小,但能长期往返番地和中原之间,贩售货物的,必然都有些门路。与勃利州城内一家鞑靼人开的商号长期合作。商号位置不错,离着都督府就隔了一条街,算是城内最好的地段,院内盖了两溜木刻楞,一溜是店面,一溜堆货带住人。进到里面就是对对排的两条大通铺,商号东主一家、几个伙计、还有自己所在商队一行人等便都挤在这个大屋里,而最让宇文言诧异的是,商号东主的家眷竟然也挤在这两条大炕上,也不避生人。看着商队诸人坦然而卧,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己本就是个“死穷酸”,有口热饭有个窝窝睡觉,便要谢天谢地了,自然更是不能讲究,于是便也随着商队伙计挤在了一起。

    商队在此要停留月余,除了带来茶盐直接售与歇脚的商号,一般的皮毛也从商号里兑入,一些需要带给自家东主贵人的贵重兽皮,还是要在州府内自行采买。宇文言所带行李武器,都埋在城外,仗着自身修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都取了回来,打成一包藏在住所里面堆积货物的深处,倒也无人发觉。

    如此过了四天,宇文言将州城环境先摸得熟悉,才将精力转到此次要拔除的信桩身上。此人名叫高齐,早年间是和自己同辈的师兄,乃是金德胜君高济民门下,三十岁未能凝神聚丹,修为流散,只能被宗门除名,而后便做了与宗门合作的信桩,在这北方苦寒之地开了一间药铺,仗着也曾修真养性,半医半巫的倒也小有名气。

    高齐出身内门,宗门除名后,虽然在此地只是混了个不富不贵,也不贫不贱的小巫医,但一直是宗门外围信桩,人间富贵信手可得,眼界自然不同常人,高门贵胄家的郡主小姐不会屈尊,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他也看不上,因此一直是独身。倒是为其利用卜卦算术得个不大不小的半仙之名行了方便。直到三年前,此人竟在街上捡了个外来的疯婆子,回去费了大力气诊病修养,最后就娶了这么个疯女人做婆姨,当时在州府之内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出发之前师姐特意叮嘱,到了勃利州,切莫着急动手,高齐就算再不济,也曾正经入宗修行,对本宗术法自然有些了解。此人胆敢吃里爬外,不论所求为何,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便是有所倚仗,切不可因其修为散失而掉以轻心。

    因此宇文言特意耐着性子暗中跟了十天,发现高齐只是日常起居,除了出门看诊,坐店卜算,行巫祈福以外,并无任何特异之处,特别是夜间,宇文言还冒险靠近高齐的药店,用了两夜观气感应,并未发现高齐有任何修炼行径。只是比较麻烦的是高齐竟是大都督府的常客,杀了他只怕立时便会形迹败露,只是想到自己一身修为,虽还远非地仙之流,但只要不是当场被围,能有片刻功夫让自己行炁施展蹑云,走是毫无问题。

    第十日晚间,宇文言提了山皲,来到高齐药铺之外,默默运炁感应,探知屋内之人已然熟睡,便行起雳木、宿水两法,身形化风,吹入室内,依靠气感行杓光法,一剑光寒便将炕上男人神魂拘起,待要一剑搅散之时,便觉一道寒意由炕上升腾而起,两道绿芒直直盯着自己,竟似将自己浑身关节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宇文言大吃一惊,千般小心万般算计,竟还是漏了高齐的疯老婆,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一头天生地养,几近元婴境的精怪之属。那头精怪缓缓靠前,死死盯住宇文言,手上确实十分轻柔地将高齐神魂自山皲上摘下,轻轻拢为一团,暂且收在怀中,显是怕出手之际伤了丈夫。

    宇文言也在这片刻之间便想明白了高齐叛变所求为何,恐怕是道门正法玄蕴咒,咒文“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于万物生灵皆有养魂强识之神效,无分人与非人,皆可修习。高齐求此咒真法,自然便是这个天上掉下的精怪,其以疯婆子形貌出现于人间,必是在诞生之时受天劫侵袭,导致神魂残破,只留了修炼成人的念想,才得以人貌走入人间。

    高齐要么是感念自己修为散失,起了恻隐之心,要么便是见到这天生地养的精怪,起了与其共生,再赴仙门的念想,毕竟精怪之属,生来便有与人神魂交融的天赋。精怪生来不易,乃是山川大岳,江河奔涌,钟灵毓秀之地,万物生灵生机盎然,与天地同感同召,聚灵凝形而生,诞生之间最难之处便是生而有灵,开启灵智。若是扛过天灾劫难,有了灵智,便是精怪,若是不幸失了灵智,便是天材地宝。因此又被世人觊觎,更是难以成活。

    精怪生而金丹,眼前这头,显然已近元婴。不论如何,高齐所求已经成功,不但将这个诞生并不完整的精怪调理完好,更是神完识足,修为大进。从其行为来开,也是将高齐视为至亲至近之人,对高齐神魂呵护有加,让人不由想到夫妻同心,举案齐眉。

    宇文言心神紧绷,深知这头精怪已经动了杀心,再让其靠近,以山皲长度,便失了回转余地,暗中催动神魂调动一身真气运转,对方显然也感知到了宇文言的意图,收好高齐三魂,也不出声,手臂一圈便向宇文言面门抓下,千钧一发之际,宇文言低喝一声,气贯周身鼓荡百骸,低头避过对方手掌,向后撤出一大步,双手持握山皲,剑尖向前虚点,在罅隙间反击精怪胸前,意欲逼其后退避让,拉开距离便于山皲回转施展。

    没想到对面精怪竟是十分凶悍,身体仍是前探,双臂在身前轮转摆荡,将山皲挡开,一爪仍是抓向宇文言。宇文言被迫再向后退,后背却抵上墙壁,避无可避,再看精怪步步紧逼,直取要害,宇文言也是凶性大发,弃了防御立剑斜柄,真气猛激,金珠弹出直射精怪眉心。这已经是以伤换命的打法,实在是宇文言失了先手,不但被对方抢了先机,更是在修为上被对方死死压住。

    精怪没想到宇文言还有这么一招,自己若是抓实,金珠便会射中自己,本就处处占优,自然不想以命换伤,于是撤手回步,脱开金珠射击。转身之时,默念真言,当在炕边站定之时,手中法诀一引,已是隔绝了屋内天地,将自己和宇文言封在了这间房里。而后迅速双手外撑,法诀轮转,显是已经开始运炁行法。

    宇文言见状倒不惊慌,距离已经拉开,此时有了足够运炁的时间,精怪神通再如何迅捷,总也比不过师姐施展神通的无迹可寻吧。于是默默安神,三魂归位,而后瞬间运行全身真气奔行百骸,山皲斜点地面,金珠挂于剑刃弹跳回旋。此时对面精怪已经行炁完毕,双手化作虹光,整个人如利箭直射宇文言,竟是金德一脉杓光法的破军。宇文言与二师兄曹鼎彰切磋时见识过这一招,霎时便迎锋而上,单手一挥,黑幕覆映室内,漆黑一片中,唯一道金光划过。

    待黑幕散去,对面精怪已被断做数节,分尸而亡,连带着藏于胸前的高齐神魂也搅碎飘散。

    一场争斗,起于瞬息之间,终于瞬息之间,一刻钟不到便形势逆转,生死颠倒。

    此番争斗起于意料之外,却是终于意料之内,土德一脉杓光法行炁讲究的便是一息毙命,精擅于先手抢攻和急变应敌,这精怪虽攻了宇文言一个出其不意,但毕竟不是“正宗”出身,加上一年来曹师兄和师姐两个同辈里的顶尖修士日夜操练,术法精通和对敌应变自是大为占优。只是这是宇文言第一次生死搏斗,心里一时半刻还不适应,因此应对上还有颇多破绽,加上精怪境界毕竟高出一境,分出生死之后,竟是有些脱力之感,一身真气虽然还留有行法余力,但接连两次运炁冲脉,此时也是运行迟滞。

    宇文言摸到炕边,坐在炕上,又从炕桌上拎起茶壶大大灌了口凉茶,喘息片刻,待气息调匀,才起身出屋。

    来到院中,刚想祭起蹑云神通返回寄居之处,却猛然听到墙角传来一声咳嗽。宇文言瞬间神经紧绷,此间行的本就是隐秘之事,涉及宗门隐秘,出宗之时被曹师兄反复交代,不可让凡俗之人涉入其中,更不可与其他宗门弟子产生直接冲突,此时院中有人,自己竟未察知,更是不知来人是敌是友,瞬间便神经紧绷,倒背山皲,手握剑柄,虽未做迎敌之姿,却暗中戒备:“不知是哪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宇文言刚刚听到的咳嗽声是院内东南角传来,却见自西北角,也就是自己的身侧后方走出一人,身穿青布长衫,手持半挂短幡,腰挂药葫芦,面貌清俊,却是自己认识之人:“啊,陈师兄,怎么是你?”

    来人名叫陈只,也是金德胜君高济民门下弟子,宇文言入门的第三年,陈只出宗行走,此时已是宗内在外入世五年的老行走了。陈只看着宇文言笑道:“宇文师弟,受大师兄所托,我就是你此次任务的考官,也是你此后一年的引带。”

    因陈只与曹鼎彰同属一脉,因此陈只习惯称呼曹鼎彰为大师兄。宇文言瞬间了然,忙拱手行礼:“那真是有劳陈师兄了,不知陈师兄对我考验如何评价。”

    陈只还了一礼:“宇文师弟不必客气,师弟到来之前,我便已侯在城中了,师弟所行,我皆跟在身后,虽说处理的并不理想,但也只是阅历不足所致,师弟能够顺利诛杀高齐和他的精怪老婆,便是顺利通过考验了。”

    “师弟此行破绽有三,一来我们金德行走职司赏罚,调查核证乃火德信使之职,师弟亲身调查难免有所缺漏,便是被那精怪打了个措手不及;再者高齐作为信桩在此扎根多年,在宗门支持下经营了不小的关系网,虽是与此间凡夫俗子厮混打滚,但利益纠葛盘根错节,突然身死,也是影响不小,后续还需火德一脉收尾平息,安排新的信桩交接事宜,因此不与火德信使见面,不与本地官府打声招呼,是万万不行的;最后我们乃是代表仙家正宗,入世行走之人,世人面前我等便是仙人,行事自然正大光明,无不可告人之处,来杀人也是如此,乃是行罚罪之事,亮明身份直奔目标,也是意在告知本地其他宗门弟子,免得起了误会冲突,毕竟咱们内门十二宗同气连枝,面子上还是要和气一些的。”

    “师兄教训的是。只是杀人这种事,在世俗间向来都是大事,明着杀还是难免有些惊世骇俗,与我修士少于人前显身相悖。”

    “哈哈,师弟,我们可是得道之人,在凡夫俗子面前,便是地仙老爷呀,杀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随便指点他们几句祸福,便可让他们感恩戴德,不知所以了,世人皆愚妄,仙人行事岂是他们能品评的?”

    “啊?”听着陈只此言,宇文言只觉得满头雾水,陈只此番言辞与师姐所言大相径庭,难道师姐与自己一般从小在宗内修行,对这世间风俗实是半点不通?

    宇文言待要再与这位陈师兄细细问上一问,却听陈只继续说道:“你刚下山,这些事还不熟识,等你日后经历多了,自然便都了解了。先跟我回大都督府一同休息吧,待明日天亮,跟我一起见见阿术大都督,此后几年,我们师兄弟主要便是在这室韦都督府地界上行走,与这位大都督还是要打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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