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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喝了假酒?

    “管下我”眯开他满是眼屎的双眼时,城市的夕阳开始拉了个长长的掠影,慢慢就从鳞次栉比的楼群里徐徐落下去了,还收走了它带来的一地表灿烂的余晖。当然,管下我是不关心堕落的太阳的,上升的太阳它也不关心,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他有时候在半夜丑时起来,或者是在清晨五六点睡去,时间之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如果你让他关心下时间、清风、雨露、晨光、树影或大自然中的咤紫嫣红、万物生长,他绝对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句话:“黄昏的夕阳再美也比不过下酒的荷包蛋,六月的梅雨再飘渺也没有油纸封的杏花酒醉人!”有时候他会在许多人的午夜梦回里跟酒醒一起醒来,或者在新露上枝头、晨曦微現的清晨跟着酒劲蒙头睡去,他的起居跟时间和朝阳无关,跟谪仙人李白诗里的酒有关,他的出没和蛰伏跟季节和狩猎无关,跟发酵了一样的昏昏岁月、一日得管两三顿酒有关……

    哈哈,相信读者诸君已经明白了,我们这位管下我先生是个十足的酒鬼,一个日子过得近乎破产的潦倒汉,一个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又耽于幻想的八零后青年,啊!不好意思,八零后好像不是青年了,为了给至今还没有谈过女朋友的他留点体面,姑且这样称呼他吧,不然他老小子不高兴……

    其实管下我真名叫做管迪应,一个蛮潮的名字,管这个姓氏在我们这个盛产水果和海产品的海洋大省里因为比较稀少,所以一逢人问他便三番五次科普下他这个姓氏的由来,从武王灭商纣到分封其弟叔鲜于管地到如何建立管国,从管仲管夷吾如何助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一直讲到当代著名作家莫言真名叫管谟业、追根溯源他祖上几代曾经也那么的阔过,到他爷爷这代因为打土豪分田地才没落了下去。如果一有人表示怀疑,他便拿出收藏着的长了虫蛀的发黄的旧账本,上面记载着他爷字辈开药堂的各种处方和出入帐,小心翼翼的抖在你面前:“怎样?没骗人吧!”

    虽然他祖上阔过的痕迹在那些线装账本保留了下来,但是听他讲话的人却不想给他面子,可能大家也觉得,阔的只是你家祖上,你如今落魄得这副鬼样了,纵然有出将入相的祖宗也不好意思搬出来贴金唬人了,便奚落他:“阔是阔了,可他们却不管你,倘若他们还庇荫你一星半点,你还是管迪应,而不叫管下我了!”

    这话一说出来,便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所以,现在便由我来给大家讲讲这个“管下我”的由来。所谓“管下我”,无非就是大家出去吃饭喝酒的时候,记得呼应呼应“管下我”,酒过三巡半酣告罄可不行,他没喝够呢,继续得“管下我”,面红耳赤他聊兴上来了,你们却意兴阑珊想溜,不行,得听听他唠唠,扯山南,侃海北,还得“管下我”……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便给他起了这个浑号,他也不生气,只要有吃有喝叫他,拿他一顿奚落和玩笑,他也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会因为祖上的无上荣耀,跟你争执,有时候也为了一顿吃食,低伏得没有个骨头样,毕竟,为了一口酒不至于洒落,他伏在案上用舌头舔撒在桌面的酒的时候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梅姐姐,你说少爷这烧也退了,他乍还没醒过来呢,他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他再不醒,老爷可真要扒了我们的皮的”,接着就是一阵阵抽噎声,春梅眼都不眨的注视着她们的少爷,少爷枕着一个镶滚了金色缎带的蚕丝面罩枕头,春梅幽幽的伸出她细腻如脂般的手背贴在少爷的额头上,少爷额头微汗,但是已经降烧了,萦绕的袅袅的烟丝里带着沉香的味道透过幔帐,少爷的鼻冀微翕,微微睁开眼睛,干涩的嘴唇嗫嚅:“酒,酒!”杏儿像只小雀般惊呼起来:“梅姐姐,少爷醒了,少爷说什么,酒?我的小祖宗,你烧糊涂了?你到底是醒了,你再不醒,杏儿和梅姐姐可要被老爷扒皮了哩!”春梅也是高兴的手舞足蹈,两人几乎是喜极而泣了,春梅端着杏儿递过来的一碗羹汤,右手拿一柄金汤匙,给她微微张嘴的少爷喂了一小口……

    “管下我”头晕脑胀,昨天为了把楼上租户丢弃的废纸皮和铁架子拉去废品收购站卖路上被入夏的瓢泼大雨淋得跟流浪土狗一般,心想着再咬牙坚持把废品卖了回去买瓶正通小烧,就着炒鸡蛋和花生米惬意的咪上一回,不曾想雨势甚大,还是身体太虚,一瓶500ml的52度白酒喝完了,还没能硬朗的将他舒舒展展踏踏实实的挽过来,淋雨倒是像一根闷棍,将他当头棒喝,击得他头昏脑沉,如船沉大海,砣坠星落,他意识到,感了风寒了,而且来势汹汹,热带海岛的第一个台风尾随而至,越来越零落的几个朋友谁也不会在狂风骤雨里“管下我”了,他更感到形单影只,在这个城市台风降临的夜里,他像没来的及收回来的窗口的衣物,随着风雨,被吹得七零八落……

    他冥冥睡着,听到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会哭一会笑的在他床边喊他少爷,一个叫春梅,一个叫杏儿,他想,莫非自己真烧迷糊了,为了两板车垃圾差点把小命烧没了,这会了倒做起了少爷了,“管下我”微微一笑,吃力的想使劲掐一把自己,可怎么都使不出力来,那个叫春梅的女伺打扮的姑娘颤兢兢地抚下他额头说:“哟喂,我的小祖宗,你才刚醒,好好静养着,别太大动弹着,老爷在询问胡大夫,一会就进来了!”

    “管下我”一脸懵逼,为了证实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他抬手摸了下春梅那细腻如脂的小手,证实真的有肉感,而且不是一般的美妙,这种美妙不是喝了劣质白酒能媲美的,他一下子变得春心荡漾,他细细端详起春梅来,只见春梅银盆大脸,柳眉凤目,皮肤皎好,赛似压雪傲梅君,争比芳艳满庭园。春梅看着他色眯眯怪诞的盯着自己,故作嗔怒道:“我们老管家世代以诗书传家,以功名致仕,牙牙学语便要读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没有你个这样的家伙,放着诗书不好好研读,没半点心思扑在功名取仕上,倒是对那些奇石、古玩、虫鸟、走马观花,奇技淫巧,斗蝈遛狗,饮酒狎玩,好生热情,简直就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真真怕你做了那石头记里的贾宝玉,一个只会吃女孩儿嘴巴上胭脂粉的纨绔公子哥儿!”

    “管下我”看春梅对自己并不生厌,反而越发放肆,这个西历1982生人的单身汉身体里蕴藏着彭拜的欲望和幻想,继而忘乎所以,尽其所能的生出狎昵之态来,也没心思管他是从哪道时光隧道穿梭而来还是感冒发烧引起的癔症了。他动了个坏心思道:“春梅,梅妹妹,你凑过来,看看我眼睛里,是不是长了个疣子,这会感觉好生刺眼?”春梅狐疑一下,这个从小鬼灵精怪的小少爷打小就没少过整蛊人的,需谨慎上他的当,便道:“好你个没大没小的,我啥时候成过你的梅妹妹了,横竖我也比你多喝过羡林镇两年阳春的雨水,比你多看过邢云塔两冬的雪景,好你个没大没小的!”

    “管下我”见她这般欲怪还嗔的一番说道,心里早已爽去了十万八千里,他真想告诉春梅说:“他来自遥远的未来,那里有着一个没有手掌大的液晶显示频块块,那叫手机,有了这个,两个人纵使十万八千里,也能瞬间拉近距离,还有微信,可以视频语音通话”……可是他想了想,这个月因为欠电话费自己的手机才关机了呢,要不是因为没钱交话费自己也不至于一个电话也打不出去,因为打不出去电话所以才没有一个人过来“管下我”,没人送个感冒药啥的自己才烧的这么厉害……算了,先啥也不说,有句话说的对啊,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他这个21世纪穿越过来的屌丝,穷的都不敢微信里约女孩子的废物,凭空烧热了脑袋,竟然来这里做起了少爷,床边侍候自己的是两个美若仙子,吐气芬芳若兰的曼妙女子,这阵发烧,烧的他飘飘然,忘乎所以,幸福来的太突然,如瞬间坠入云雾一般……

    管下我看难以诓来春梅,便又缄口闭目,絞面装作痛苦样哎哎的叫了起来:“啊!眼睛好难受啊!痛、涩,感觉快又睁不开啦!”

    春梅也担心起来,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杏儿倒比春梅还急,凑了脸去:“你睁开眼睛来,我给你瞧瞧。”

    管下我听那声音精致如银铃,感觉卧榻旁的瓷瓶彩陶都跟着唱起歌来,他半闭左眼,睨起右眼,只见那杏儿面若白雪犹下梨花,眉如黛墨还画风情,唇红齿白,一头乌黑云髻,他哪曾见过这等美人,就是放在21世纪他穿越过来的昨日,那些女孩子开着十级美颜相机,把图横p竖p,犹不及面前这可人儿六七分美貌!

    管下我心驰神荡,如坠巫山云雨,兀愣愣睨眼呆看这杏儿,杏儿看着他容状举动奇怪,只道是这次落水弄得他心惊胆颤,又加上风寒高烧不止,烧成这副傻样,便又心生可怜他,杏儿问道:“哪还疼,左眼还是右眼?”

    管下我瞧着杏儿,不胜欢喜:“右!右!不、不,是左眼,哎哟哟,杏儿,我睁不开,感觉从脑瓜那里就开始不舒服了,感觉我的视神经被压迫住了!”

    杏儿哪听过什么视神经,只道他是昏躺了一天一夜胡言乱语,管下我戏精上身,看着这两个美人儿在跟前急得打转,又想起穿越之前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女孩,拜金,低俗,特不靠谱,“不讲武德”,今天你有吃有喝有排场就还装作认识你,轮到哪天你裤兜比脸还干净的时候,她们微信里可能没有你这个人了,管下我这种穷屌丝能在21世纪那个滨海城市的黄昏能追上落日也不可能追上一个朋友圈只会发美食美景美颜脸的女人,哈哈,你这叫他如何能控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继续佯装道:“这边,对,左边,再靠近点瞧瞧,是不是眼睛里有啥异物?”杏儿天真无邪,糊里糊涂的又凑近了十来公分距离,管下我只觉得质底如幽兰般一阵淡淡的芳香在拢盖着他,疏磨着他,他瞧准时机,看好杏儿跟他脸的距离,像一只爬在池塘变色伪装的蛤蟆,舌头像蛇信子一般弹了出去,刚好把杏儿唇边的红和甜都给舔了。这一招声东击西,迅速非常,杏儿被卒不及防的占了便宜,脑袋蒙白一片,本然的抽身回来,才意识到刚才被人偷袭,被人偷吻了一下,想着自己这辈子还没有被人亲过的嘴,又惊又怕,一下子觉得千百次委屈都上了心头,哭泣起来:“我道是少爷你眼睛真有问题,不想是又来诓骗我们这些可怜人儿,嘤!嘤!从今往后,休要我再理你那些泼皮烂孬事儿!”

    管下我看杏儿哭的满树梨花颤,觉得好笑,但又对这小美人儿心生恻隐,春梅看着这一切,好像已经是预料到的一般,只在旁边吃吃的笑,继而又奚落起杏儿来:“我都跟你说啦,我们这主儿是个泼皮小无赖,吃亏了吧?他哪怕老实乖巧点这次哪能掉到湖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害得我们被责骂,担惊受怕的?”

    杏儿越听越觉得委屈,只顾不停的抽泣,春梅安慰了她几句,便道:“快别哭了,一会儿老爷就进来了,进来见你还哭哭啼啼,老爷可不高兴了!”

    管下我听春梅讲到“老爷”,遂觉得奇怪,我是少爷,“老爷”肯定是我爹了,平白无故做了个小爷,又莫名其妙的给人做了儿子,听说封建社会礼教复杂,很多繁文缛节,我还是小心应对,先会会这从未谋面的爹……

    春梅唤那个叫全安儿的小仆儿跑去报喜讯没多久,回廊里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近来,廊檐柳枝上的黄莺也因为载阳春光嘀啾起来,春梅紧张的叮嘱管下我道:“这会老爷进来,小祖宗你可学着乖巧些,收起介天里那些乖戾顽劣,好省得老爷又要责骂我们!”

    嘀笃的脚步到了门外,听的到有个嘶哑又不失洪亮的声音问另一个人:“犬子这次的事情还有劳先生操心了,后面还有些叨唠的地方望先生不遗余力,老朽叫管家跟着打点就是!”

    一个道:“老世翁说的哪里话,令公子的事在下哪敢怠慢。如今靳儿现已经醒转,如今已无大碍,只需这半月内叫下人按着方子把药汤煮好,饭后20分钟服用即可。”

    苍老洪亮的声音道:“如此这般,甚是谢谢先生!”

    那个道:“老世翁如此客气,当真折煞某也,先不说这些,咱先进去看看令郎吧!”

    管下我打闪着双眼瞟着这两位老先生,只见一个头戴方形纶巾乌纱帽,身着一袭绯红官袍,胸前补子刺绣了一只开屏孔雀,人长的方脸宽颐,甚是伟岸,加以银丝般过胸长须,徽毫似齐眉眉须,目光凛凛,很是威严;另一个身材中等偏瘦,着一色青色长衫,发髻上束青色发巾,也是形容儒雅,慈眉善目。

    管下我经常看些古装剧和历史书籍,知道那个高个子老头最少是个当朝四品官员,那个被他叫做先生的,应该是名郎中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好似招摇撞骗撞上公安派出所一样,心砰砰七上八下没个底,兀自寻思,也不是要行骗进来,我也弄不明白咋就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里,又莫名其妙的给这个糟老头子做起了儿子,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一声不吭,看这些人做何发作。

    那高大老头挥下衣袖,春梅、杏儿领诺下去,他拂袖半弓,一屁股坐在一只深棕色凳子上,状稳如老狗,拿着严厉的眼神逼视着管下我。

    管下我呆若木鸡,一声不吭,老头直到盯着他,看他怎么交代这次祸端,哪知道那孩子平日呜呜喳喳喋喋不休的人,今日却一副老树盘根少年老成,不单不唬他,还有些熟视无睹的样子,自己都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他会事先开口认错的,倒把自己搞得最先毛燥了起来,日他娘,这龟儿子怎么突然和他政敌毛血旺一个德性啦,要老子先来,老子就先将你一军,就提了狮子嗓道:“孽子!你可知罪否?”

    管下我不置可否,嘴角挂笑,这老头跟自己在翠春园老爸茶厅喝茶的老头怎么那么相似,僵头硬脑,顽固自得爱骂人,每次开奖前都信誓旦旦,说如果不中不过68大寿,每次指美国打伊拉克,没一次打中,每次开过奖好像又看准了,又开始立毒誓,每次都害自己打码跟丢,管下我怔怔发呆,啊了一句,说:“这期头尾掐掉569,如果不中,我给你当儿子!”

    老头和那个郎中听他胡言乱语,顿时慌了神,他们哪里知道,现在那个生理年龄只有13岁半的少年,已经植入了一个来自未来21世纪四十岁的人的脑袋,那个人在21世纪一事无成,靠打游戏,看仙侠和穿越小说度日,以喝酒和想入非非度荒,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是个废材。

    那中年郎中急得像只鹌鹑,以眼会意老世翁道:“老世翁莫急,我再给令郎把把脉!”

    管下我就把手伸给他,管下我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胳膊,腕,手背手指都洁白细腻如丝绸,右手指头上被香烟屁股熏黄的手指头也变得修长如葱,真不愧是达官富贵人家含着金钥匙降生的孩子,他又下意识的摸了把自己的脸,挖槽,感觉摸在妙龄女孩的水脂脸一般,丝滑粉嫩,他更加笃定了,完了,自己真的跑错地方了,宿舍里还有三坛酱白菜,两瓶腌咸萝卜,半条晒干的海鳗鱼,半斤多鱿鱼干,六斤白酒都没吃喝完呢……

    管下我呆神呆脑,听得胡郎中满腹狐疑的说:“脉象平稳,血气充足,”又好奇的看着管下我,打量的就像中央台签宝节目的专家在看宝贝,端看了好久,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对啊,心平脉稳,心门不泄,一点问题都没呢!”郎中看着管下我问道:“公子,老夫问你个事,你好好回答。”

    穿官袍的爹正视着他,意思也是要他好好交代,如果隐瞒,少不了脱层皮肉,他捣了捣头,意思是你问吧。

    胡郎中就说:“公子前阵子是不是去过一个地方?”管下我心里憋屈,你个奶奶的,我初来乍到,连门都没迈出去半步呢,被你们这两老头一审一讯的,好像自己偷电动车被警察抓了一样,管下我寻思着,自己穿越过来,还没能好好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呢,他对郎中说:“先生说的是哪个地方?行不行也带我去?”

    爹老头以为他装傻充愣,就气呼呼起身来要找戒尺教训他,胡郎中拦住道:“老世翁莫急,看公子怎么说嘛!”

    管下我也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地方,神神叨叨的,难道那地方邪乎闹鬼啥的,就说:“先生说的是哪个地方,我…侄儿实在不知道”,我换了个自称,显得懂点礼数,免得他那个买彩票都中不来的官老爹一急一唬的,像只气急败坏的呲牙老白猿。

    郎中先生慈眉善目的看着他说:“我说的地方是邢云塔,你当真不曾去过哪里?”

    管下我心想,那到底是块什么禁地,去了会有什么危险,如果说去了也是之前的他也就是那个官老爹的真儿子去了,我初来乍到,给人当儿子还当得稀里糊涂呢,怎么就去了那里呢,邢云塔,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郎中先生见他不语,官老爹认为他装傻想混过去,气的胡须都吹了起来,咋呼呼起身喊道:“唤安全儿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惶遽不安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下,头低得都看不见眉头,颤兢兢说:“给老爷请安,给先生请安,给少爷请安!”

    管老爷笔直端坐,如青松不倒,一张脸犹如封蜡看不出表情,那小厮颤栗不止。管下我看到他“爹”开始训着下人:“安全儿,你也不必惧怕,你只须说出,这次去邢云塔到底是谁的主意,老实交代了就好,不好好交代,就跟上次一样,再杖挞三十,顺便让你家人领你出去!”

    安全儿全身抖得像过筛糠一样,“小的,小的……”

    “这事不怪他,这是我的意思。”管下我突然说话。

    管老爷一听,气都岔了,唾沫几乎都喷到胡须上,像只嚼沫的山羊,直着管下我斥道:“竖子,家门不幸哪!管家世代书香,恭顺达理,哪知生出这般孽畜!我愧对老管家啊!”斥着就操起戒尺,挥着就要打管下我,胡郎中就势拦下道:“老世翁别动怒,我看靳儿只是一时贪玩,青骢少年嘛,日后稍加管教便可!”

    那戒尺便落在管下我额头上,力道也不是很大,他摸了下,还是微隆起了个包,他小时候没少挨他那个杀猪匠老爹的抽,现在这个管老爹有点老了,又没下力,他想起小时候杀猪匠老爹拿荆条抽得自己屁股开花,倒觉得自己这个四品以上官老爹太慈爱了!管下我赌对了,这个老头子是个护犊的老畜牲,只是爱套用着封建时代君、臣、父、子那套,装裱下当爹的威严而已。管下我想到自己那个杀猪匠老爹,在他八岁的时候,因为顽劣,偷偷爬进邻居家偷了人家几个果子被邻居看到投诉,他爹刚好喝得半醉,把他反手从后背绑了,吊到梁上,脱了裤腰皮带就抽,打的他全身鳅爬蛇行的瘢痕,那个邻居也吓傻了,这哪是打儿子,这是刑讯逼供啊,搞到后面撞见他来偷果子,那邻居也不吭声了,任他偷几个果子也不死,怕他杀猪老爹把他打死了。所以从刚才小厮安全儿进来开始,他就下定了主意,赌他一把,赌那个管老爹会怎样揍他,他寻思着再怎么打也不会比杀猪匠老爹狠吧,况且他那个年纪,跟自己那个杀猪老爹那身蛮力比,简直就是菜鸡遇到疯狗,哈,他心儿乐开出花:这回咱真的有爹坑了。如果世空无序,万物轮回,那个杀猪匠老爹管合作给自己当儿子,老子非揍他个半死!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搞笑,不是有话说吗,不是冤家不进门,谁都有给人家做儿子的时候,不知道揍儿子是从哪个王八蛋开始的,开了这个头,结果谁都逃不脱,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最无辜的是自己了,改到自己打儿子了,可发现这年头老婆比钻石矿还难找,生小孩更是金贵,管下我那代八零后几乎都是野生放养的,到了九零后,零零后,老婆小孩别说打,男人只有挨揍的份,又好像给这个当儿子,给那个当孙子起来!生不逢时,真是龙种也打不过臭虫,他真的有点为自己也为他那代人叫屈。现在好了,打七星彩没中,可是中了个满脸板面筋但是舍不得打自己的老爹。管老爹看到戒尺一哐当掉在他额头上,怔了一下,又不好过来看,长吁了口气,甩开袖子走了出去,胡郎中赶忙看下他额上的包,见无大碍,也跟了出去,唯有那个叫安全儿的小厮还跪在那里不敢动,管下我觉得搞笑,干咳了一声,他还有点不太习惯现在这个刚长了喉结半稚半雄的嗓门:“哎,那个谁,起来,赶紧给我拿那面镜子过来,我要照照。”

    安全儿犹如刑满释放,可是又怔住了:“主子,你刚才唤我什么来的,那个谁,我的主子耶,我是你的安全儿,这次你可真够仗义的,帮小的全部都给挡了,不枉我上次为你挨了那三十棍子!”

    有马仔的感觉真好,管下我又试探道:“安全儿,如果这次少爷我把事情全推到你身上,你会不会恨我?”

    安全儿一听不由得又跪了下来:“主子耶!你说的什么话哩,别说这三十棍子,就是三百棍子安全儿也能给主子揽下,主子替小的做主是小的福分,小的替主子受苦才是小的本份,你这么说,可是折煞小的了!”

    管下我笑笑,心想,这安全儿跟我差不多,都被揍的斯德哥尔摩症出来了,有一阵子,杀猪老爹没有揍他了,反而浑身不自在,感觉皮肉不该是这么舒服这么平整无伤的……

    安全儿道:“小的先出去叫春梅和杏儿姐进来侍候主子,等下洗换过,一到掌灯时分,要去夫人那边用饭了。”

    夫人?莫不是我娘,是了,捡了个老爹,还得有个老娘,我是该去看看娘长什么样子,反正原来那个娘、杀猪爹的老婆对自己还不错,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被杀猪匠揍成瓜瓢了……

    葛七和康麻子冲过第二道茶的时候,从古驿道策马奔腾而起的扬尘弥漫了镇河左岸的杨柳,信使快马扬鞭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们的凝望和疑惑里,康麻子道:“这般风驰电挚的信件这么些年都没多见了,葛兄,以你经年经验,能是怎样急迫事,让三级金翎传书一日里连着三趟赶过去呢?”

    葛七环视了一下左右,茶馆也没几个客官(这几天各隘口各守关的加急新书让百姓也少了喝清茶的雅兴),他压低嗓门对康麻子神秘兮兮的说:“关中大乱,关中渭北王二起义后,安塞人高迎翔、宜川王左桂、洛川张存孟、延川王和尚、汉南王大梁等纷纷响应,暴乱扩至整个陕西,贼乱已成燎原之火,兵锋直指潼关,逼近长安,形式危如垒卵,城中有的王公贵族、富贾商旅多已收拾好金软细作一路逃散,穷困潦倒的人家只能是惶惶不可终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熬煎,天下有分崩之危,百姓有倒悬之苦,可那些食朝廷俸禄的看着賊势大,丢下百姓率先逃跑,你说这如何是好啊?”

    康麻子也是一脸抓急,窘的脸上的麻子越发鲜亮了起来,葛七看着倒笑起他来:“我观康兄这个模样,倒是比今圣当前小公公还急哪,我要是兵部尚书,倒是要拨你十万精兵,让你前去御敌杀贼,兄万万莫做了那误国殃民的王振公公也!”

    康麻子刚想责备葛七涮人没个大小长短,什么玩笑都敢开,冷不丁发现对面桌子上坐了个戴黑色蛤蟆镜的少年,他觉得好生奇怪,一般带蛤蟆镜的要么就是说书的先生,要么就是算命占卜卦爻的,再不是也应该是个拉二胡弹竖琴吹唢呐的,一些上了年纪的,看着这个少年,年纪轻轻,面如冠玉,印堂开阔红润,四庭通畅,气色倒是不错,带个蛤蟆镜倒显得有些奇怪,禁不住就闭了嘴。葛七看着康麻子,也禁不住望那边桌子看了看,只见那少年身后立了一个彪形大汉,一身肌肉虬结,如铜墙铁壁一般,甚是魁梧。那壮汉目光凛凛瞪了他们一眼,康麻子和葛七不明白他们身份,揣摩着现在也是多事之秋,不由得噤若寒蝉,只埋头沏茶,连茶壶出水和吞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少年倒是微微一笑,茶小二上点心时他倒是吩咐小二给他们俩送过来一份舂丝桃花饼,若无其事的在呡茶摇扇子,嘴角始终挂着那说不明白的微笑,弄得葛七和康麻子倒拘谨起来,连忙起身道谢。那少年褶了下扇,示意他们坐下不谢,又笑着自斟自呡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葛七和康麻子突然望见天空顿时风云际会,簌簌叶落,镇河两岸杨柳乱舞,雨前风呼呼刮了起来,他们望向城北金鸡山的方向,那里已经阴云密布,雷霆闪电交加,想必二十里外的邢云塔方向已经滂沱大雨,这边窗棂上也滴滴落下雨来。

    康麻子端地不安起来,今年关于邢云塔的传闻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玄乎,再看着这少年神秘莫测的微笑着,他越发的心里七零八落,越来越理不出个头绪。

    葛七也是板着脸,一副思绪万千的模样,也不知对面少年那边桌子上啥时候又多了几个带斗蓬的人,那几个带斗蓬的看着对面的葛七和康麻子,有一个带着斗笠,望着他们俩从怀里抽出一柄佩剑,呛一声他们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吓得他们汗毛倒竖,那个始终挂着微笑的少年摆了下手,那拨人倏忽之间就不见了,茶小二上来收了茶盘茶杯,得意的拿起桌上一块碎银,满心欢喜的去找掌柜的邀功劳去了。

    康麻子在窗口探看一下,确认刚才那拨人已经走远,不由得用手擦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柳岸边河道的风阴冷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这会他眨巴着双眼望向葛七,葛七也是一脸肃穆有疑不决,他轻声对葛七道:“葛兄,你道是奇不奇怪,咱地界上好似不太平这阵子,不明来历的人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看嘛,也不是行夫走卒,也不像行商坐贾,不押镖献艺,也不似行医算卦,好像跟一个地方有些关系?”

    说着,一脸疑惑的看着葛七。

    葛七道:“那有啥奇怪的,咱地界九省通衢,自古南来北往,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你倒是少见多怪!”

    康麻子貌似难以死心:“嗯!嗯!葛兄莫非…”,说着有用手指醮着茶渍在桌面乱画:“葛兄当真没有听说过金帛密卷?”

    葛七显然吃了一惊,惊疑的看着康麻子:“金帛密卷,兄台何处说来,那是什么东西,老夫今年六十有八,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说着有闪烁着双眼望着康麻子,葛七鹳眼鹰鼻,蚕眉鸷目,平时多有心机,他明显是早有耳闻的,此刻却装作一脸懵懂故意问回来,显然是想从康麻子口中套出更多话来。

    果真,康麻子像个卖弄学问的学究一样故作神叨的轻声说:“我听说这金帛密卷,好像一共有九章,每一章有两幅,一幅是文字注释,记录在锦缎上,一幅是图画,描绘在楮纸上,详细记述着天朝的山川河岳,龙脉走向,矿产宝藏,兵法韬略,诡计阳谋,冶金兵工,关隘城防,不一而足,应有尽有,细微到如何伪装巧扮,打入内奸,里应外合;安插鹰爪,贿赂政要,反间离间,行毒刺杀,使蛊下毒,甚至于天命谶纬,破坏气象,使用瘟疫流毒无所不用极尽……,你说这金帛密卷能厉害不厉害,倘若这密卷落入关外奴酋手里,咱万里汉家江山如何还能守得住?”

    康麻子情绪越来越激动,差不多都能咬到自己舌头了,葛七也不禁皱眉:“我听当年择端张公所绘清明上河图也隐藏了很多的秘密,听说张公因为关外金人金戈铁马经常袭扰中原,狼子野心,欲图饮马黄河,染指中原,而公人微言轻,圣上所好蹴鞠丹青奇石而,荒废国事,任用奸佞祸害忠良,公遂作这清明上河图,意图揭露内奸权贵如何蛊惑圣听,金人如何勾结汉奸权贵,如何在京师乔装刺探,如何这般那般是也……”

    康麻子不由得抚手称赞:“葛兄一番高见,弟望尘莫及也!可惜当年张公所绘之画,亦不能被徽宗所识,直道是因画而画,殊不知是公惮精沥血之作也!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靖康耻,二圣北虏受辱也!”

    葛七也深感遗憾,怅然叹息曰:“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回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康麻子附喝道:“此轮明月当头照,万里边关何易旗,可如今,这帮胡人的螟蛉之子野人后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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