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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命运的河流

    待朗德亚克·邓蒂斯赶到宫殿西边的议事厅时,太阳刚刚被地平线吃掉半个,剩下的一半正悲壮地燃烧着最后一点生命。仆人正在给大殿的每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点上灯,壁炉中的火也烧的很旺,因此邓蒂斯公爵并没有感受到黑暗裹挟而来的寒意——他知道,布兰肯都城的人们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从窗户向外看去,满城只有几家点起了惨淡的烛火,公爵认得那抹烛光,在周遭的空间相比起这抹火焰显得过于空旷、过于庞大时它发出的光芒才会这么弱小而渺茫——在他身前,他年轻宝贝的阿卡杰林为他拉开偏殿的门,老埃尔蒙德·欧得利斯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苏德利尔·贝索拖都已经坐在殿中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们两家彼此坐的很远——看到他,欧得利斯起身和他寒暄了一下,而身为后辈的苏德利尔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阿卡杰林轻快的向欧得利斯公爵问了个好,便走上去同塞提斯汀坐在了一起。

    邓蒂斯大致能猜到皇子召集他们集会这起事件的起因,甚至是它的结局。他理解从始至终王室发生的一切,因而能体会身为一个皇子、身为一个儿子此刻的心情。他也明白欧得利斯挨家挨户跑腿的意思,他和埃尔蒙德·欧得利斯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知道只要是哪怕一丝的转机或可能性,欧得利斯也不会放任机会或者磨难逃出自己的掌心,一小时之前,老欧得利斯亲自上他的府上传话,让他来这里待命。邓蒂斯明白这并不是因为老欧得利斯忠心耿耿,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不想给世人留下卖主求荣的话柄而已。经过了今晚,那位可怜的皇子(亚伦迪斯?还是亚尔兰诺来着?)彻底失势之后,布兰肯的人们都会记得,欧得利斯坚贞不渝的执行了他最后的命令——这当然也是邓蒂斯和其他贵族前来这里的原因,即使他们的心早已与荣誉背道而驰,也实在不愿意、或者说没有勇气——受人非议。当然,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打算把小皇子说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转告给罗莎·林德,这样一来,就能做到两全其美,忠义与荣华兼得。——而苏德利尔是一个例外,他根本不在乎百姓对自己的指点或其他,他连他们的生命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他们的语音?苏德利尔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已经落寞的福兰蒂斯家皇子的笑话,他的举手投足都彰显着这一目的。

    坐了一会,简短的寒暄几句,邓蒂斯便发觉自己来的有些早,外面的夕阳沉没的无比缓慢而庄重,就好像正在化为灰烬的布兰肯的旧贵族。邓蒂斯听说了内斯特·福兰蒂斯和伽雷尔·卢安斯的死讯,苏德利尔和罗莎·林德刻意让这些消息走漏,用以折磨那些同样想要效忠于良心的那些人,这些功夫很见成效,以至于到现在,在场坐着的老人们几乎都心照不宣,他们瞒过自己的君主,自己的儿子,以及自己的良心,都打算坐下来好好看着布兰肯末代皇子的垂死挣扎。太阳每每沉下去一点,那些即将脱胎换骨的、背弃誓言的贵族们便如同黑夜一般陆续走到这间房子里,林德伯爵、艾洛伊达伯爵……最后是坎迪安·福兰蒂斯拄着拐子一瘸一歪的走了进来,与此同时太阳已经完全被西方的那道黑线吞没,好像这个断腿男人的到来真正昭示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议事厅渐渐安静下来,年轻的、年老的、热诚的、不屑的眼睛都盯着那扇被坎迪安伯爵随手关上的门,在这沉闷的寂静中,苏德利尔用食指指节敲着桌面,不动声色的哼着一首曲子。

    太年轻了。这是朗德亚克·邓蒂斯对亚伦迪斯·卡塔多尔的首要印象。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位皇子殿下,直到今天才得以好好打量他的身高、眉眼和脊梁。他的五官英俊、棱角分明,有一双和已逝的王后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他的身形很像他的亲舅舅内斯特年轻时那样挺拔,但是他太年轻了。像暴风雨中一只妄图引领群落高飞的雏鹰,虽然努力,但毫无意义,也无法服众。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雅的香气,举手投足也礼貌优雅,但难道他要用这一切去对抗血淋淋的刀尖,魔兽的利齿和政治的荆棘?邓蒂斯也许是参加这场集会的贵族中最先否定亚伦迪斯的,他想到了自己儿时祖父说过的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在治世时,年轻的人总是无法得志,因为老人们早已制定了世间的规矩,并用这些规矩磨去年轻人的棱角,除非他变成长者希望的样子,否则他别想得志、别想出头。可到了乱世,总是年轻的枭雄与英雄并起,用自己的血骨搅浑或平息乱世的风暴,而老人们则退居别处,安然无恙的等着属于自己的另一个治世到来,因而这个世界对年轻人来说很不公正。亚伦迪斯显然还没有理解这个世间的规矩,无论他本人的意志是好是坏,老臣们都很难允许他对此间进行冲击和改革,因为老人们不愿承受,也不想牺牲。即使这样的“治世”会进一步发展成地狱,对位高权重的贵族来说也总好过人人自危的乱世泥浆。

    不出邓蒂斯的所料,年轻人的话语激动人心,但千篇一律。他们的灵魂只会触动另一个年轻的灵魂,对苍老而淡泊的思想则毫无动摇。亚伦迪斯·卡塔多尔也是这样的年轻人。他讲了一些有关国家和贵族的责任,企图用这些话语唤醒面前人们的良知,然而无用。他太年轻了,清爽的风无法撼动冷峻的礁石。在这期间,朗德亚克·邓蒂斯注意到欧得利斯家的塞提斯汀似乎很激动,他和阿卡杰林二人似乎产生了共鸣,但老欧得利斯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公爵的另一个儿子,弗洛里达则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凝视着亚伦迪斯的面孔,比起他的弟弟,这位经过战场洗礼的后辈则更加谨慎,在他听闻王后和福兰蒂斯家战士的死讯以后,他完全没有自己兄弟和父亲预想的那样显得过度悲痛或大发雷霆,他只是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弗洛里达因而在笨蛋的眼中显得很安全,而在聪明人的心里则更加危险——任何一个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立场绝对不是站在父亲和罗莎·林德那一边的。

    亚伦迪斯讲完了他鼓舞人心的论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显得很平静,似乎自己也知道单单凭借嘴上说说是不可能成功的,因此等他停下来,等待诸位贵族给他的回应时,他几乎没有因为遭到了冷漠的对待和讥讽(这讥讽当然来自苏德利尔)而感到失望,他挨个扫过他们的脸,琥珀色的眸子藏着一种参不透的情感。

    “好吧。”亚伦迪斯把每个人都端详了一边以后说,他身上的气场随着这句话突然变了,好像突然不再是一个天真向上而朝气蓬勃的有野心的年轻人了。他显得老辣而深算。

    “既然你们各位都无心听这些,那我也不讲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在坐的每一位,都认同了林德将要通过牺牲普通人民的方式保住贵族的生活——简单来说就是向魔兽妥协,并把无辜的人献祭给它们。——不论你们是不知情还是被迫,你们既然到现在都没有站出来反抗她,就是妥协了,对吗?”

    他的话在贵族中引起了小小的波澜,邓蒂斯公爵皱起了眉头,年轻的皇子亮牌的方式很决绝,但也像垂死挣扎。在他右边,欧得利斯公爵轻轻摇了摇头,而桌子对面,苏德利尔脸上的讥笑更明显了。但年轻人的对这件事实反应却截然不同,一个长辈们极力隐瞒的真相突然浮出了水面——也许这正是亚伦迪斯的目的。

    阿卡杰林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样子似乎想从凳子上跳起来,邓蒂斯公爵能感觉到儿子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但他避开了他的目光。弗洛里达不再显得若有所思了,而是深深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塞提斯汀霍得一下站了起来,他两只手攥住桌子边缘,骨节发白。

    “这不可能。”塞提斯汀说道,他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他不是在对亚伦迪斯说话,而他诘问的对象没有回应他。

    “您的知与不知不是我想讨论的问题,”亚伦迪斯说,“劳烦您回去以后跟您的父亲去讨论,好吗?现在我要说的是我的事。”

    邓蒂斯以为这个年轻的皇子紧接着会破口大骂,谴责他们,或者搬出更加高尚的理由,用先皇的威严和自尊来妄图让他们愧疚——就像一切无法力挽狂澜的失败者所做的一切无意义的演讲一样。但他没有,他只是平静的开口,说了一句贵族们都没有想到的话。

    “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亚伦迪斯说,随后打了个响指。

    一开始,邓蒂斯并没有意识到随着这声响指产生了什么变化,但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一种不属于任何东西的、充满寒意的物质悄悄溜进了这个房间,仿佛有什么隐秘之兽在他的耳旁窃窃私语。随后,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所处的环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墙壁不见了,而是变成了向内簇拥的猩红的利刃,那些利刃在迅速生长,快要碰到人们的皮肉时才停下来。无数的蛇头魔兽像幻影一样从刃尖上渗出来,但它们给人的触觉又那么清晰,邓蒂斯公爵可以感受到它们温热的吐息和腥臭的体味。它们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声呼痛的嘶鸣、是一阵哀狂的窃窃私语。他认识这些魔兽,只不过只是在书本里与它们相识,在布兰肯的历史上,第三代魔神曾经把因遭受苦难而死的人的灵魂便成食人的魔兽为自己所用。这些灵魂挤满了这间屋子——如果说这满是刀刃的地方还能叫屋子的话——徘徊在每个人的身边,似乎只等着一声令下,便把他们撕碎嚼烂,化进自己无穷无尽的哀怨中去。邓蒂斯一直盯着它们,盯着它们没有瞳仁的眼睛和尖尖的牙,贵族们也都同邓蒂斯一样,缩着身子,努力躲开这些可怕的猛兽的注视。这时他突然听到谁发出一阵惨烈的叫声,于是他回过神来,骇然看见脚下的地面已经消失了,他身下是无尽的深渊,从深渊中探出一只布满了血色斑纹的巨大的眼睛,正盯着他,并朝他的位置快速移动着。

    邓蒂斯想站起来,冲到阿卡杰林身边保护他,保护他的儿子,保护他甘愿放弃一切交换的生命的延续。后者正呆呆的注视着脚下那越靠越近的、残缺不全的魔神,就在他要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际时,亚伦迪斯用手敲了一下桌子,于是那只眼睛退下了,同时退下的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和岑岑生长的刀刃。直到周遭的景象完全恢复正常,亚伦迪斯才再次开口说话,他的音调与之前别无二致。

    “我想你们都认识,”他说,“我在出去游玩的路上捡到的,您们还记得吗?就是罗莎·林德把我和我的兄弟支开,好害死我母亲的那段时间。这一小块心脏在那时落在了我的手里。”他举起手中一块正在跳动的、红彤彤的鹅卵石一样大小的东西,“虽然它残破,但它的力量仍然很强,不是吗?”亚伦迪斯问道。

    “您不用多想。”他突然话锋一转,犀利的面对着苏德利尔说,他把苏德利尔的心思都看透了,“您不用盘算着怎么抢走它,如果您喜欢,我现在就可以把它给你。”亚伦迪斯直接把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那颗不能被称之为心脏的肉瘤在桌子上跳动了几下,经过了几个贵族身边(有一位因此小小的尖叫了一声)滑到了苏德利尔面前,苏德利尔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远离这个不祥之物,但他低下头看它的眼神却充满了渴慕。

    苏德利尔盯着它看了很久,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举动,所有人都更加不愿意是这个人拿到这颗心脏。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去够它,但这时从桌面突然伸出一只长满血斑的手,攥住了那枚心脏,然后把它捏爆了,一股红色的血雾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哀鸣响彻了整个房间,然后渐渐淡化、随后消失。亚伦迪斯淡淡的看着苏德利尔变得铁青的脸。

    “很遗憾,我很想把它送给您,但似乎它已经认定了我,因此没法向您献上这份礼物了。”他说。

    随后他再次转向所有人。那些沉默而戒备的人群。

    “我无意威胁你们,”亚伦迪斯说,“如果你们还执意认同罗莎·林德的政策,把布兰肯的百姓送去给魔兽吃掉,那我也不会干涉,我甚至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到那时我会和我的兄弟一起离开。”他再次扫视过所有人,目光在坎迪安的脸上停留的最久,“但你们一定明白,魔神的力量,即使是终末的、将死的魔神,它的能力也可以轻而易举的驱逐、杀死那些魔兽。这是一个机会。”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什么明亮的东西燃烧起来,在这之前,他讲述有关贵族荣耀的那一套空话时,他的眼睛中都没有这样燃烧,“一个可以让布兰肯就此脱离魔兽的摆布、重回到蒙蒂斯国王统治之日的机会,当然,这两者的区别只是百姓受不受苦罢了,对你们也许毫无影响。但请你们问问自己的心,你们当真想把自己应当去爱、去保护的人们送给那些魔兽,你们当真想当这样的人,当真想过这样的日子?”

    沉默。最开始给亚伦迪斯反馈的应当是坎迪安,他似乎在抽泣,但他的面颊上没有任何泪水,在邓蒂斯歪过头看他的时候,坎迪安正用两只手紧紧地压住他的拐杖,看样子想借力站起来,向自己的侄子、自己的殿下鞠躬。但他失败了,他的努力看上去滑稽又悲哀。然后,出乎邓蒂斯公爵意料的,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阿卡杰林·邓蒂斯,他从得知父亲的选择那一刻起就显得无比震惊,现在他眼中的震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几乎跟他一起站起来的是弗洛里达·欧得利斯。但他并没有像阿卡杰林一样只是站着,他已经不再天真了。这位饱经风霜的战士表现出跟亚伦迪斯一样的平静。

    “我们当然是支持您的。”弗洛里达说,“旧贵族们,”他看了看欧得利斯家、邓蒂斯家和福兰蒂斯家,“一直都支持您,无论您是不是拥有力量,我们也不会把自己的百姓——他们就相当于我们的亲人——送到魔兽口中,我们此刻得知您的力量也只会感到感激——为魔神选择了您——和痛心——为得由您来承担这一切,而不是感到恐惧和威胁。”

    “您真是一个正直的人。”亚伦迪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希望贵族和王室之间产生误会,不希望再有任何牺牲,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希望您将是一个仁慈的帝王。”弗洛里达说着,朝亚伦迪斯行了一个庄重的骑士礼,随后坐回到了座位上,邓蒂斯吃了一惊,他知道欧得利斯家大儿子的立场,同内斯特和伽雷尔一起打过多年仗的他不可能放任罗莎·林德为非作歹,但他没有想到,在时局扭转到亚伦迪斯这边时,他能站起身替自己的父亲和其他的人求情。

    “其他人呢?若是不认同,可以现在就讲。”亚伦迪斯说道,但他的所作所为在反对派眼里显然是威胁和恫吓,对这个国家来说,魔神的力量总与死亡和离别划等号,于是他们都没有说话。苏德利尔脸色铁青的坐在那,林德伯爵蜷缩在椅子里,小的几乎看不见了——他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这两位罗莎·林德最亲近的人都没有表态,其他人也更不会吱声,于是一切都显而易见了。亚伦迪斯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眼中毫无笑意。

    “我记得登基仪式需要筹备七天,”亚伦迪斯对负责典仪的艾洛伊达家主说,“但现在的状态不允许我们如此奢靡浪费,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只要走走过程就行,免得某些人还死心不改,还觉得自己才名正言顺。”

    “提前感谢诸位将来忠心耿耿的辅佐。”亚伦迪斯·卡塔多尔最后这么说,随后他撇下所有人,独自一人率先离开了议事厅。阿卡杰林·邓蒂斯一下子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为自己之前的无知和及时的迷途知返而捂住了脸。弗洛里达平静的表情消失了,他愤怒又悲痛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苏德利尔坐在座位上,眼睛直视着前方,嘴唇抖动着。

    亚伦迪斯一个人离开偏殿,他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冷了。在路过大殿门口的壁炉时,他掏出菲德安德给他的那瓶粉末——先前满满一瓶如今只剩下手指宽的底子,在瓶底闪着亮晶晶的光——然后把它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伽雷尔·卢安斯半蹲在在福兰蒂斯家宅的屋顶,看着那些侍卫们敲开福兰蒂斯家的门,出示敕令要进屋搜捕,坎迪安则愤怒的敲着自己的拐杖。“我也是王后殿下的人!”他大声说,“如果你们要搜我家,怀疑我窝藏了我的侄子,至少要先告诉我你们抓他们的理由,他们都只是孩子!”但士兵无视他,把他推开了,坎迪安踉踉跄跄的撞到墙上,管家扶稳他。他们无可奈何的看着侍卫冲进福兰蒂斯的老宅。伽雷尔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如果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真的藏在福兰蒂斯家,还被发现的话,他就跳下去把这些知情人都杀掉。可事实令他失望,进去的是士兵们,出来的仍旧是他们。福兰蒂斯家宅里空无一人,坎迪安和管家大声斥责着士兵们,那些守卫这时开始为推了伯爵而后悔和恐惧,开始给坎迪安赔礼道歉。伽雷尔在屋顶上又呆了半刻钟,直到那些士兵们离开,福兰蒂斯家门口又恢复了宁静,才悄无声息地跳下屋子,连一个照面也没跟坎迪安打,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离开了皇城。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最有可能去的两个地方,王后的宫殿和福兰蒂斯家宅都没有他们的踪迹,看来他们真的如同那名侍卫所说,跑到了都城里,如果他们可以成功避开城门守卫的话,也许现在已经跑到了城外。但伽雷尔明白这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于是他开始在都城中转起来,摸索着每一条小巷、每一个院子和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离开南境之后,伽雷尔带着死灵法师的魔盒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都城,他想办法在夜间侍卫换岗的时候避开耳目,溜进了皇城里,皇城的守卫比他离开的时候要森严的多,因而他浪费了一些时间。但终于还是走到了王后的宫殿。宫殿的花园比以前更加残破凌乱,当他走到宫殿门口时,发现宫殿的门甚至都没有关严,一股荒芜的冷气从门缝中渗出来。

    伽雷尔没有在殿内找到任何人的气息,尽管他呼喊了很多遍王后殿下和米狄卡的名字,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座地面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灰的宫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在当他准备返回,去别处寻找时,他遇到了在宫殿门口探头探脑的侍卫。

    那个走狗起初想跑,但失败了,伽雷尔追上去,把他揍倒在地。那人在倒下时压倒了近处的一处草丛,那位林德的士兵起初还妄想缄口不言,但伽雷尔教训了他。他太知道怎么突破这些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的防线了。“你不想让你的妈妈在你的葬礼上哭瞎眼睛吧,你们家有几个孩子?”伽雷尔这么对他说,最终那个年轻人妥协了,他妥协的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被伽雷尔打疼了,或许是被他用魔兽兽骨磨成的匕首吓到了,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想起了自己年迈的母亲。

    于是伽雷尔知道了他离开都城后的一切。

    蕾捷斯卡死了,而她的儿子如今在被追杀,跑到了皇城外面,弗洛里达被调回都城,种种原因导致内斯特和其他士兵们战死在北境,坎迪安并没有出手相助,因为他早就成了罗莎·林德的亲信。

    一个慌张的妇人和伽雷尔面对面走过来,她看上去受到了惊吓,可能是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马蹄声和叫嚷声,那些侍卫们勒令每家每户敞开大门,交出并不存在的皇子。伽雷尔拉高了自己的大衣领子,尽量不引人注意。他在听到那个侍卫的话后,手曾一度哆嗦的厉害,从前他被魔兽扑倒,那淌着有毒唾液的尖牙离他的脖颈不到一寸时他的手都没有这样哆嗦过,现在他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已经不抖了,但冷冰冰的。他也许能理解坎迪安的苦衷,因为他记起了那些送到前线的物资。坎迪安把罗莎·林德给他的赏赐换成棉衣和食物送到北境,他只是在为了福兰蒂斯家族明哲保身。可蕾捷斯卡和内斯特死了。

    在伽雷尔的左边,一名侍卫粗暴地从一户人家里拽出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棕红色头发的男孩,有人在放声大哭。伽雷尔握紧了衣袖中的匕首。可侍卫用火把照了照那男孩的眼睛,便把他放开了,那男孩的眼睛是黑色的,而皇子们,在伽雷尔有限的记忆中,他记得他们都有蕾捷斯卡一样明黄色的眼睛。

    他在都城里转了一夜,每当遇到侍卫盘查少年,他总要站在不远处的、不易觉察的阴影下,攥紧手中的刀,他不想杀害他们。他知道他们都是有母亲、有家室、有孩子的普通人,是他在今天之前还想着要保护的普通人,可他们此刻要杀掉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是该重燃希望还是绝望,整整一晚,侍卫们和伽雷尔,敌人和亲人都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那两个皇子。当东方既白,山雀开始叽啾时,伽雷尔才恍然意识到天亮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像游魂一样徘徊了一夜。也终于接受他已经在每一条巷子都转过了三遍的事实,他听不到马蹄声了,那些侍卫也已经放弃——他的侄子们、带着福兰蒂斯血脉的皇子们已经不在这里。

    伽雷尔开始向城外走,城门守卫累了一夜,只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就放他出城去,他本想在城外继续寻找,但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够了,伽雷尔。那个声音说,布兰肯是广阔的,它之外的天地则更加无穷无尽,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事实上,你对他们会去哪里、对他们的想法、意念和具体的长相都一无所知,你从来都不了解他们,你从来都没有机会了解,人是无法抓住一片迷雾的,不是吗。

    伽雷尔凭借着心中悲哀指引的方向,默默地走进都城附近的森林里,这里的树木很厚,像南境的那片他与死灵法师相遇的林子。他从怀里掏出魔盒,把它扔在地上,看着苍白的雾气从盒子中升上来,渐渐成为一具具骷髅。他想起了坎迪安拄着拐杖那令人心酸的样子,他理解他的苦衷。他违背自己的荣誉和意志是为了保护,可事实证明他什么也没能保护得了,王后、兄长都死了,甚至现在把侄子也弄丢了。伽雷尔感到了悲伤,随后是愤怒和孤独。他受够了这一切,他受够了无尽的揣摩、无尽的服从和无尽的讨好换回来的结局。愤怒从他的心底冒起来,瞬间燃烧成一片火焰,伽雷尔静静地看着那些骷髅兵,它们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用空洞的眼窝看着他。

    “你们分得清不同身份的人类吗。”伽雷尔问道。

    骷髅兵们开始点头,它们的动作很有规律,白色的脑壳像一群在诡异抖动的蘑菇。骨节摇动的卡拉卡拉的响声传进森林深处。

    “对于普通的人民,你们连瞧都不要瞧一眼。”伽雷尔说。

    “对于王室的士兵,教训他们,但不要真正伤害他们。”

    “如果你们见到两个棕红色头发黄眼睛的双胞胎,带他们来见我。”

    “而对于如今的王室和烂到根里的贵族,让他们付出代价。”伽雷尔最后冷冷地命令道,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随后这失望演变成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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