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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北境(二)

    为了坐实宣称给民众的说法,即艾尔贝皇子和罗莎王后同魔兽袭击都城的案件没有关系,老谋深算且细致入微的内阁大臣们特意把艾尔贝殿下的离都事宜安排到了北境出征之后,为的就是给人一种“不必以兵力防范艾尔贝皇子及其亲信,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布兰肯的敌人”这一感受。但这其中的深意,连宣布这一决议的内阁大臣们也不清楚。做出决定的亚伦迪斯陛下也未曾向任何人解释这一切,只不过有传闻说在出征北境的队伍出发后,有人曾看到菲德安德·福兰蒂斯先生和亚伦迪斯陛下二人在御花园中争辩过什么事。不过很快菲德安德就离开了,离开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于是人们推测菲德安德也许知道真相,但考虑到他是一个性格比亚伦迪斯还要古怪的怪人,从没有主动与人交往过,连多嘴好奇的仆人都只能看见他时常泡在自己的书房里,没法从他的身上挖出一点秘密。因此也没有人愿意去他那里探什么口风。

    关于这一切坊间传闻,以及之后艾尔贝殿下离开都城时的场景,出征北境的士兵们便不会再知晓了。这支队伍由欧得利斯家的弗洛里达带领——这个职位是弗洛里达主动请缨来的,因为都城里除了失去一条腿以外的坎迪安伯爵外再无熟悉北境、熟悉魔兽的长官——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曾经从北境的纷争之中幸存下来的老兵——弗洛里达并没有主动去请他们重返战场,任何人都不敢忽略良心的隐痛去破坏他们和自己家人来之不易的重逢和团聚。可不知他们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硬是请缨要去。最终无可奈何的弗洛里达只得批准了他们的诉求——剩下的便都是新兵蛋子,年轻,干净,满怀勇气和自愿牺牲的信念,他们的眼睛还从未见识过战争中的血淋淋和污秽。但也许对于他们来说,由战场来洗礼他们内心的洁净,用明晃晃的血与肉来铸造他们的内心,比让社会和人类来教导他们如何成长、或让看不见的阴暗来塑造他们的身躯要好得多。

    当然,这些年轻的骑士之中,自然少不了在登基典仪上一战成名的亚尔兰诺。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骑马跟在弗洛里达的身后,因为他并没有被赋予同弗洛里达相同的职位,不能同他并驾齐驱。可其他的士兵们也不与他为伍,他们自觉地为亚尔兰诺让出了一个马背的距离,默不作声地在后方注视着他的身影,他们本不必如此举动,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敬意,和些许他们都不愿承认的畏怯。

    亚尔兰诺身上清冷的气质使得他失去了自己的旅伴,没有士兵愿意同他讲话,同他玩笑,和他打闹。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既忌惮他身为皇子的身份,也忌惮他屠戮魔兽的能力。弗洛里达也不同他讲话,一方面,这位内心明白他将要带着这些年轻人去面对怎样存在的骑士心中充满了愧疚。另一方面,他控制不住自己对亚尔兰诺的不满,这种不满,深究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弗洛里达嫉妒亚尔兰诺可以面不改色的、轻松地杀死魔物——以一种凡人几乎不可能拥有的能力——他嫉妒他有这样的能力,一路上他总不禁想,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本事,他从前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葬身敌腹——被毒液毒死,或被嚼的七零八落。因为亚尔兰诺的存在,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努力者拼尽全力也够不到天才脚踝的悲恸。以及一种近乎凄哀的、重新拾起的、对和平的希望。这希望已经在他心中湮灭了许多年,许多年中他只期盼他的母国和故乡可以在他有生之年苟活,而现在他重新有了希望,重新有了年少时才有的振国建邦的热情。这些复杂的情感像漩涡一样吸附、搅乱弗洛里达的心,让他不知道自己该朝亚尔兰诺投向怎样的眼神、说出怎样的话语来。

    至于亚尔兰诺,没有人知道他对于这些冷清的氛围作何感想,就连多年后亲口给两位横跨大陆的冒险家讲述这段往事的亚尔兰诺本人,也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情绪。他只能去描述一些身外的景色,希望他的旅伴可以通过那严峻的冬日、呼啸的寒风品味出他的心情,士兵们和弗洛里达对他的冷淡就犹如铺天盖地的冬日之于人类,在清冽干净中孕育出一种广阔寒冷的孤独,除此之外,也许很难说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队伍这样行进到黄昏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雪来,弗洛里达下令扎营。谁都知道不要在深夜和风雪抢路。

    士兵升起了篝火,围着火焰吃东西,他们的补给较之以前的士兵们要好得多——因为他们此刻有了一个明事理的国王和真正有权力的长官。因此,在他们的经历和前辈们的苦难之间,那些距离被温暖的篝火和可口的食物隔开了。他们无法再次体会前辈们的感受,也不必再次体会这一切,他们有他们的战争。亚尔兰诺望着这些士兵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一同坐过去。他其实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烤火,这些事情他的母亲和兄弟都知道——即使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他身上这点与人不同的部分,甚至可以说他们宁愿装作不知道,也总是愿意和他一起分享食物和火焰。即使那食物和火焰不够,他的母亲和兄弟也并没有夺走他本不需要的那部分,亚伦迪斯和蕾捷斯卡教会了他作为一个人类的生存模式——可此刻这两个人一个死去了,一个则不在他的身边。他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装作像人类一样,去和那些被火焰撩拨地过于舒适的士兵坐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狼吞虎咽的吃下食物。可他犹疑了。这些士兵和他这些天在皇都接触到的孩子和平民们不同,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年轻人的傲慢和自尊心,亚尔兰诺可以感觉到那自尊锋利的边缘。当他在皇都帮助妇人、老人和儿童时,在他们眼里他是一位皇子,屈尊照顾他们,帮助他们解决难题,所以也令他们万分感激。可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他此刻是他们的战友,以后要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是一个需要将后背交付的对象。因此他们对他的打量是挑剔的,对他的实力和身份带着戒心——而亚尔兰诺并不擅长和人类敏感复杂的内心打交道。

    他站在篝火边缘犹疑了一段时间,没有刻意去注视某一个人或某个地方,怕令他们感到不安。之后他想通了,他不能总是游离于人类之外,因为这会令他此时唯一知晓的、深爱的的亲人感到担忧、甚至是绝望。亚尔兰诺知道——即使他并不知道亚伦迪斯那隐秘计划的具体细节,但他也知道——他的兄弟和母亲曾努力的想打破他和人类之间的隔阂,而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亚尔兰诺轻轻地坐到一位正在低头吃饭的士兵身边。那位士兵很年轻,因此食欲也相当旺盛,他连头都没抬就抬起屁股给他挪了一个地方。亚尔兰诺坐下的时候,发现弗洛里达正注视着他,他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刻意避开弗洛里达的意图,于是也回对方以注视,最终,是弗洛里达先把目光移开了。亚尔兰诺低下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罐头撬开。

    人类,要接近的人类,要彼此相待友好的人类,永远都是普通而耀眼的那一部分,而并非手握权力的那一部分。亚尔兰诺知道,长居官位并和普通人一起打过很多年仗的弗洛里达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休整一夜后,第二天再整装出发。经过一夜的轮替放哨和守夜,虽然士兵们仍旧不好意思开口和亚尔兰诺说话,但对他的疏离感已经减轻了不少。在布兰肯有一句格言:“一起过夜的人之间的矛盾总不会浓过他们共同对抗的黑暗。”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第二天天气很好,前一夜下的雪表面已经开始微微融化,马蹄踩上去咯吱一声,雪就由着马蹄的形状塌陷出一个小小的浅坑来。因为周围的雪色太炫目,弗洛里达要求士兵们把先前带的薄绸布蒙在眼睛上,并下令不要正视雪,不然会被那没有温度的光烧了眼睛。隔着绸布再往外看,雪散发出来的光芒确实变得朦胧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灼目了。只是,到处都是茫茫一片白色,多少令人感到有些无趣。到正午时分,弗洛里达和一位士兵率先发现了昭示着他们已经踏入魔兽领域的标志——几具巨大的白骨耸立在雪原之间,骨色惨白,远远看上去仿佛雪飞腾起来,凝结成一座残破的雕塑,要拥吻蓝天似的。士兵们有几个人小小的惊呼出声,和都城见到的兽骨相比,这些魔兽的骨架更加巨大,和一望无际的雪原一起形成了一副壮阔又孤独的画面。弗洛里达则蹙着眉,在接近第一座骨骼时,招手示意士兵们停下来,他翻身下马,徒步走到骨骼旁边,仔细琢磨了一番。随后又抬起眼睛,扯掉蒙在眼睛上的薄纱布,望着皑皑无际的远方。

    “搜一搜周围,看看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弗洛里达出乎意料的下了一个命令,包括亚尔兰诺在内的新兵们都很吃惊,为数不多的老兵倒是立即明白了弗洛里达的意图。他们跟年轻人解释,这些骨骼是人为堆放在这里的,并且摆放的有一定的规律。在北境,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暗号。

    于是士兵们立时分散开来去搜索。搜索持续了整个下午。到傍晚时分才有士兵打起火把,示意他找到了弗洛里达提醒过要注意的痕迹。人们又花费了一些时间,在那些痕迹的附近发现了根本不引人注意的小雪堆。

    弗洛里达拿过随队携带的铲子,亲自动手把那些雪铲掉。底下几米见方的、用兽皮铺盖的遮盖便由此露了出来。这些遮盖高高的凸起,仿佛就是为了让人们发现它而建造的,可昨夜下的雪太大了,以至于最后似的这标志只比周遭的雪高出一点点。弗洛里达颤抖着手,没空向周遭的士兵们解释这是什么,立马脱下手套敲了敲那兽皮。

    起初,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从兽皮下传来,但紧接着,兽皮猛然被掀开,一个满脸胡子拉茬的男人顶着满头的热气从地下探出头来,见到弗洛里达,他起初愣了愣,紧接着惊呼出声。

    “弗洛里达!”他大喊道。

    “拉文罗!”弗洛里达也惊呼出声,“你还活着!?”与此同时他跪下身来,紧紧地拥抱了这个男人。

    拉文罗拍着弗洛里达的后背,鼻尖红了。其他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那几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还有多少幸存者?”亚尔兰诺无视这引起很多人微妙情绪的一瞬间,冷声问道——他一下就搞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拉文罗似乎这才看见弗洛里达身后的其他人。他盯着亚尔兰诺,似乎有点为他的语气和在长官面前表现出的气势感到吃惊。

    “人数很多,但不容乐观。”他放开弗洛里达颤抖的肩头,脸上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可以从这自信和谨慎的样子看出他一定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老将。“除了卢安斯殿下的队伍几乎全军覆灭,包括弗洛——”他看向弗洛里达,“的部下在内,大家几乎都活着,但有些孩子伤得很重,如果你们再晚来几天,有些人可能就没法活着回去了——当然,即使是现在,布列安达那孩子的状况也很不好。”

    “伽雷尔?”弗洛里达皱起眉头,“他的部下怎么会全灭?他的部队不是一向——”

    “自从卢安斯殿下返回都城以后,他的部队就并入了福兰蒂斯公爵的部队了,抱歉,我并不是说福兰蒂斯公爵的指挥有什么问题,但您也知道,福兰蒂斯的伤员太多了,所以有一次,为了掩护伤员撤退——”拉文罗的语速很快,似乎想通过快速讲话来减轻听者和自己面对这些事实的痛苦,可弗洛里达和亚尔兰诺还是为他话语的内容感到震惊。

    “伽雷尔,回了都城?”弗洛里达问道,这也是亚尔兰诺心中的疑虑。

    他曾听母亲说过福兰蒂斯家亲人的故事,因此也能分辨得出这位卢安斯殿下应当就是母亲曾提起过的那位远房的、年轻的舅父。可他从没听说过伽雷尔·卢安斯返回都城的任何消息,他只听说过伽雷尔·卢安斯和内斯特·福兰蒂斯都战死在了边境,而在这之前伽雷尔回去过都城,这件事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曾传到亚尔兰诺身边过,突然听到这一事实,不免感到吃惊。

    “您不知道?”拉文罗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公爵先生呢,他还活着吗?”弗洛里达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放下这件事,要先打听到公爵的下落。即使他此前在都城已经知晓了公爵战死的消息,但此时发生在伽雷尔身上的变故让他意识到这些情况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拉文罗很快地说,“不然您以为我们怎么能活到现在,公爵先生此时就在——”他边说着向身后幽深但温暖的、点着火把的洞坑里望去。

    “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就像回应拉文罗的话似的,一个沧桑,但对于亚尔兰诺来说似乎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士兵们闻声都抬起目光,向拉文罗身后看去。在亚尔兰诺、弗洛里达和众多士兵的注视下,一个胡须比拉文罗更加茂密、几乎像冬猎的棕熊一般的男人从掀开的兽皮洞口处探出头来。他无事周遭的所有人——包括他曾经的战友弗洛里达——就直直的盯着亚尔兰诺,那神情仿佛身边的人都不存在似的,仿佛这静谧的雪原中只有他和亚尔兰诺两个人。亚尔兰诺盯着这个男人,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但这个人身上却总是传来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的气息。隔着男人浓密的、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发,亚尔兰诺看见他有一双如天空般清澈的湛蓝色眼睛。

    “好久不见,亚尔兰诺殿下。”内斯特·福兰蒂斯公爵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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