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怀玉
上京，万人空巷。
龙辇上，杨絮如身着龙袍，威严肃穆。于她身侧，杨柳清身着冕服，端端正正受着万民朝拜。
她是这个皇朝未来的主人，无人不服气的。
两个时辰后，仪仗队浩浩荡荡回宫了，杨柳清还要见许多来使、世家、新贵。
她今日与平常不同，收起了所有简慢，初步展露出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威严。四方来朝，皆为她的气度所震慑。
皇太女杨柳清今日得大齐长乐皇帝赐字“怀瑾”。
今日杨柳清正式入主东宫，承泽宫辟给了二殿下杨桢。
承泽宫，取的是“上承黄天恩泽”之意。她杨柳清多次大难不死，有如此绝顶的出身与天赋，谁能说她不配这个名字？
北辽来使去柳府寻高洋了，过几日，苏别便要领着一队人马与北辽使团一同护送他回北辽。
高洋今晚却睡不着，在湖边掷着石子。苏别独自练着剑，听到动静便来看看。
“你要效仿精卫，把这湖填平吗？”
高洋不说话，自个儿发着愁。平心而论，虽然这小子老跟杨柳清勾勾搭搭让他有点不爽，平时高洋为人还是颇为……人品贵重的，苏别不说，其实也把他当兄弟。
苏别叹了口气：“唉……我大概知道你在烦些什么。”
高洋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哪哪儿都比不过我们皇太女殿下，有些挫败感？”
高洋不想承认的，却还是点点头。
苏别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了半天最后道：“嗯……我虽然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事，但也大概猜到了你在襄州遇难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呃……跟家人相处得不好？”
高洋又点点头。
“你们北辽那个三殿下我是听说过的，他才能比不过你，为人又太狠毒，你若能不让他当皇帝祸害你们那儿的百姓，就挺好了。你还真别说，这事儿也不容易呢。”
高洋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怕我治理不好一个国家。”
“但你总不能把你的国家交给那个无才无德的去治理啊！这种时候，无过便是功。好啦，别老愁眉苦脸了，等你长得埋汰了看你还怎么勾搭我们皇太女。”
高洋脸红了，幸亏在夜里看不清，愠声道：“别胡说八道！我与小清只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你们？一起长大？摆脱，你们是两个国的储君，就算是多见了几面吧，又哪里是一起长大了？说得好像你很巴望着能跟殿下两小无猜一样。”
心思被点破，高洋又羞又恼，好歹是不再惆怅了。
“那你作为臣子，就这么肖想你家殿下？你就很说得过去么？”
“我本来就差点跟殿下定亲了！而且我们总归是一国的，再怎么的也比你们俩有可能！”
高洋顿时想到了那晚杨柳清流着泪说他们家没可能的情状，心中大恸，嘴上仍不饶人：“你家殿下看不上你。”
“去你的！”苏别轻轻踹了高洋一脚，“普天之下才能够得上我家殿下的还没生出来呢！照你这么说谁她也看不上，她就一辈子不结亲了？不跟殿下比，跟适龄的男人比，我武功也算佼佼者，文才也是颇负盛名，还跟殿下一起经历过许多，那次她在金陵西郊差点人没了，还是我给救回来的！”
“……什么？金陵西郊怎么了？她怎么就差点没了？”
“哼哼，还说你与殿下亲厚呢，她连这么大的事都不与你说。那日啊，可是我与殿下的初见。”他说着，眼中流露出向往来，“金陵西郊那山，不知何时成了匪窝，那日他们三人路过那山，被土匪们给盯上了。我正巧接了命令，带着许多人马进山剿匪，到时只听见一小孩哭嚷着别啄我姐姐，我就带着人马去探查，一到那儿，却是片大空地，堆满了匪徒的尸首，许多都是只喉咙上一道伤便毙命了，我便知道那定然是高手。一看，竟只有两人，都躺在地上不知还有没有气，其中一人还只是少女，二殿下瞪着我挡在她们身前，我好劝歹劝总算把他们带回金府疗养了。你说，我这是不是救了殿下一命？”
高洋忧心忡忡：“竟是这般凶险……苦了她了。”
苏别笑道：“你真不知道殿下她，她才不觉得冒险苦呢，她只为了这些事兴奋呢！”
“到底是……太危险了。”
苏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对了，你们北辽来的使团不会害你吧？”
“说不准。怎么，你懒得相护？”
“嘁，什么话！就算殿下没有下令，我也会保你平安的。在那宫墙里，骨肉至亲要害你，你还能长得这么正，我得说，你确实当得起一句君子。”
他忽然这么坦率，高洋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憋半晌只是道：“谢谢……你也是……大丈夫。”
苏别哈哈大笑。
竹林中，被二人动静吵醒的柳青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没做什么动作，走了。
杨玉如是在杨柳清及笄礼后下葬的。
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一个月杨玉如的尸体还没发臭。
太后王妍在棺椁入土前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杨玉如的胞弟杨璟也默默抹着泪，却不见她胞妹杨月如的身影。
杨絮如称公务繁忙，杨柳清也说东宫事杂，均未到场。
原本，以楚王的权势，是当得起风光大葬的。
杨桢却和苏别一起来了，流了些眼泪。杨玉如这一生就草草了结了。
如果不是生在皇室，她本该与家人和和睦睦过一辈子，可惜滔天的权势还是迷了她的眼。甚至于要杀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
对杨柳清的疼爱是真心实意的，对杨絮如的敬爱也是真心实意的，最后走到杀人这步也是真心实意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受控制地想要权利，她的妹妹杨月如于贾家人结了亲，堂堂一皇室女儿，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跟自己姓，度权量力，还是她那一小王比不得贾家老牌世家的权势。杨玉如若与高于她的人结亲，便处处矮一些，她受不得这气，若与低于她的结亲，她又瞧不上人家。只有皇帝，想如何便如何，没有任何掣肘。
她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实在太想那么任性一回了。
这个念头一出，便日日疯长起来，仿佛是被蛊惑了一样，有时她除了这件事脑子里想不了别的。
于是那天杨月如带着她的外姓外甥女贾瑛来看她时，她鬼使神差地给贾瑛下了药，要挟杨月如将她在扬州的势力让渡给她。
有了钱，她又铤而走险，叫远在沧州的她的麾下朱加合养着私兵，朱加合虽不如江鹃富裕，却与官府勾结，在沧州只手遮天，他养着精兵瞒天过海不是难事。
只等这次除掉两个小的，她便要造反。
可不知为何，两个小的死了以后，她的消息始终石沉大海，没人响应，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按兵不动，却等来了皇太女回京的消息。
杨柳清信步走进她的房间时，她仍在恍惚中。
杨柳清跟她说这一路的见闻，她像以往一样微笑着，适时地表示惊讶，杨柳清还说诸多颠簸，始终没忘了要给姨姨带这扬州来的好布。
看，这傻蛋，一点察觉不出是她干的，不多日还是会折在她手里，且等着吧。
那傻蛋走时却吓了她那么一下。她顿时癫狂了。
这辈子都看不到希望了！
她在王府里又是砸又是奔走的，把全府上下吓得不轻。入夜，她拿出枕下的匕首，打算铤而走险，无论如何也要拉一个下水！教她也痛苦！
“等着，我……杀了你！呃啊啊啊……”
她的脖子被勒住，匕首掉了下来。
勒着她的是杨柳清送来的好布料，勒着她的是杨柳清覆着薄茧的纤长好看的手。
曾经最疼爱的外甥女在她耳边轻轻说：“姨姨真叫我失望，姨姨快别做傻事了。”手下力道不减。
杨玉如胡乱蹬了几下腿，死了。
“姨姨怎么死了还叫人犯难？清清不知道要怎么把你吊到房梁上呢。”
她吹了串调调，柳青与林术闪身进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现场。
杨柳清吹着口哨愉快地跃上屋顶，轻巧地回了承泽宫，杨桢在那等着她，她说，玉姨姨很喜欢扬州的布匹，改天做成漂亮衣服了再穿来给咱们看，玉姨姨也想你了。
她当晚甜甜地睡去了，母皇说要为她取字，她梦里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却是甜蜜的愁——女子取字的不多，即使大齐男女之别已经几乎没有了，有些习惯还是保持着，这叫她不悦。不过她取了字，往后女子取字便会更加盛行了。
取什么字好呢？她身怀大才，要么就叫“怀瑾”吧？跟“怀玉”一样。
梦深处，眼角淌下一行泪。
龙辇上，杨絮如身着龙袍，威严肃穆。于她身侧，杨柳清身着冕服，端端正正受着万民朝拜。
她是这个皇朝未来的主人，无人不服气的。
两个时辰后，仪仗队浩浩荡荡回宫了，杨柳清还要见许多来使、世家、新贵。
她今日与平常不同，收起了所有简慢，初步展露出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威严。四方来朝，皆为她的气度所震慑。
皇太女杨柳清今日得大齐长乐皇帝赐字“怀瑾”。
今日杨柳清正式入主东宫，承泽宫辟给了二殿下杨桢。
承泽宫，取的是“上承黄天恩泽”之意。她杨柳清多次大难不死，有如此绝顶的出身与天赋，谁能说她不配这个名字？
北辽来使去柳府寻高洋了，过几日，苏别便要领着一队人马与北辽使团一同护送他回北辽。
高洋今晚却睡不着，在湖边掷着石子。苏别独自练着剑，听到动静便来看看。
“你要效仿精卫，把这湖填平吗？”
高洋不说话，自个儿发着愁。平心而论，虽然这小子老跟杨柳清勾勾搭搭让他有点不爽，平时高洋为人还是颇为……人品贵重的，苏别不说，其实也把他当兄弟。
苏别叹了口气：“唉……我大概知道你在烦些什么。”
高洋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哪哪儿都比不过我们皇太女殿下，有些挫败感？”
高洋不想承认的，却还是点点头。
苏别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了半天最后道：“嗯……我虽然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事，但也大概猜到了你在襄州遇难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呃……跟家人相处得不好？”
高洋又点点头。
“你们北辽那个三殿下我是听说过的，他才能比不过你，为人又太狠毒，你若能不让他当皇帝祸害你们那儿的百姓，就挺好了。你还真别说，这事儿也不容易呢。”
高洋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怕我治理不好一个国家。”
“但你总不能把你的国家交给那个无才无德的去治理啊！这种时候，无过便是功。好啦，别老愁眉苦脸了，等你长得埋汰了看你还怎么勾搭我们皇太女。”
高洋脸红了，幸亏在夜里看不清，愠声道：“别胡说八道！我与小清只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你们？一起长大？摆脱，你们是两个国的储君，就算是多见了几面吧，又哪里是一起长大了？说得好像你很巴望着能跟殿下两小无猜一样。”
心思被点破，高洋又羞又恼，好歹是不再惆怅了。
“那你作为臣子，就这么肖想你家殿下？你就很说得过去么？”
“我本来就差点跟殿下定亲了！而且我们总归是一国的，再怎么的也比你们俩有可能！”
高洋顿时想到了那晚杨柳清流着泪说他们家没可能的情状，心中大恸，嘴上仍不饶人：“你家殿下看不上你。”
“去你的！”苏别轻轻踹了高洋一脚，“普天之下才能够得上我家殿下的还没生出来呢！照你这么说谁她也看不上，她就一辈子不结亲了？不跟殿下比，跟适龄的男人比，我武功也算佼佼者，文才也是颇负盛名，还跟殿下一起经历过许多，那次她在金陵西郊差点人没了，还是我给救回来的！”
“……什么？金陵西郊怎么了？她怎么就差点没了？”
“哼哼，还说你与殿下亲厚呢，她连这么大的事都不与你说。那日啊，可是我与殿下的初见。”他说着，眼中流露出向往来，“金陵西郊那山，不知何时成了匪窝，那日他们三人路过那山，被土匪们给盯上了。我正巧接了命令，带着许多人马进山剿匪，到时只听见一小孩哭嚷着别啄我姐姐，我就带着人马去探查，一到那儿，却是片大空地，堆满了匪徒的尸首，许多都是只喉咙上一道伤便毙命了，我便知道那定然是高手。一看，竟只有两人，都躺在地上不知还有没有气，其中一人还只是少女，二殿下瞪着我挡在她们身前，我好劝歹劝总算把他们带回金府疗养了。你说，我这是不是救了殿下一命？”
高洋忧心忡忡：“竟是这般凶险……苦了她了。”
苏别笑道：“你真不知道殿下她，她才不觉得冒险苦呢，她只为了这些事兴奋呢！”
“到底是……太危险了。”
苏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对了，你们北辽来的使团不会害你吧？”
“说不准。怎么，你懒得相护？”
“嘁，什么话！就算殿下没有下令，我也会保你平安的。在那宫墙里，骨肉至亲要害你，你还能长得这么正，我得说，你确实当得起一句君子。”
他忽然这么坦率，高洋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憋半晌只是道：“谢谢……你也是……大丈夫。”
苏别哈哈大笑。
竹林中，被二人动静吵醒的柳青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没做什么动作，走了。
杨玉如是在杨柳清及笄礼后下葬的。
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一个月杨玉如的尸体还没发臭。
太后王妍在棺椁入土前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杨玉如的胞弟杨璟也默默抹着泪，却不见她胞妹杨月如的身影。
杨絮如称公务繁忙，杨柳清也说东宫事杂，均未到场。
原本，以楚王的权势，是当得起风光大葬的。
杨桢却和苏别一起来了，流了些眼泪。杨玉如这一生就草草了结了。
如果不是生在皇室，她本该与家人和和睦睦过一辈子，可惜滔天的权势还是迷了她的眼。甚至于要杀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
对杨柳清的疼爱是真心实意的，对杨絮如的敬爱也是真心实意的，最后走到杀人这步也是真心实意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受控制地想要权利，她的妹妹杨月如于贾家人结了亲，堂堂一皇室女儿，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跟自己姓，度权量力，还是她那一小王比不得贾家老牌世家的权势。杨玉如若与高于她的人结亲，便处处矮一些，她受不得这气，若与低于她的结亲，她又瞧不上人家。只有皇帝，想如何便如何，没有任何掣肘。
她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实在太想那么任性一回了。
这个念头一出，便日日疯长起来，仿佛是被蛊惑了一样，有时她除了这件事脑子里想不了别的。
于是那天杨月如带着她的外姓外甥女贾瑛来看她时，她鬼使神差地给贾瑛下了药，要挟杨月如将她在扬州的势力让渡给她。
有了钱，她又铤而走险，叫远在沧州的她的麾下朱加合养着私兵，朱加合虽不如江鹃富裕，却与官府勾结，在沧州只手遮天，他养着精兵瞒天过海不是难事。
只等这次除掉两个小的，她便要造反。
可不知为何，两个小的死了以后，她的消息始终石沉大海，没人响应，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按兵不动，却等来了皇太女回京的消息。
杨柳清信步走进她的房间时，她仍在恍惚中。
杨柳清跟她说这一路的见闻，她像以往一样微笑着，适时地表示惊讶，杨柳清还说诸多颠簸，始终没忘了要给姨姨带这扬州来的好布。
看，这傻蛋，一点察觉不出是她干的，不多日还是会折在她手里，且等着吧。
那傻蛋走时却吓了她那么一下。她顿时癫狂了。
这辈子都看不到希望了！
她在王府里又是砸又是奔走的，把全府上下吓得不轻。入夜，她拿出枕下的匕首，打算铤而走险，无论如何也要拉一个下水！教她也痛苦！
“等着，我……杀了你！呃啊啊啊……”
她的脖子被勒住，匕首掉了下来。
勒着她的是杨柳清送来的好布料，勒着她的是杨柳清覆着薄茧的纤长好看的手。
曾经最疼爱的外甥女在她耳边轻轻说：“姨姨真叫我失望，姨姨快别做傻事了。”手下力道不减。
杨玉如胡乱蹬了几下腿，死了。
“姨姨怎么死了还叫人犯难？清清不知道要怎么把你吊到房梁上呢。”
她吹了串调调，柳青与林术闪身进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现场。
杨柳清吹着口哨愉快地跃上屋顶，轻巧地回了承泽宫，杨桢在那等着她，她说，玉姨姨很喜欢扬州的布匹，改天做成漂亮衣服了再穿来给咱们看，玉姨姨也想你了。
她当晚甜甜地睡去了，母皇说要为她取字，她梦里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却是甜蜜的愁——女子取字的不多，即使大齐男女之别已经几乎没有了，有些习惯还是保持着，这叫她不悦。不过她取了字，往后女子取字便会更加盛行了。
取什么字好呢？她身怀大才，要么就叫“怀瑾”吧？跟“怀玉”一样。
梦深处，眼角淌下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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