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元诗会余波闹（之三）

    且说袁乾借弓怀古，感怀一番，叙说自己与太上一脉血海深仇，表明个人立场，即坚决跟定今上裕佑帝，绝不反复。又引出太上、今上之争，言明太上势力之盛大，如日中天；今上受制诸多，疲于应对。烛理分明，叙述殆尽，如此方引雨村入门。

    袁乾等人欲拉拢雨村，若按常人所见，必先言明，若你到我处，升官加爵，富贵荣华，只日可待。为何袁乾反其道行之，大谈血仇，大言困顿？

    依雨村之见，袁乾的确大才。

    正所谓，以官爵动人心者，官罢缘尽；以财帛动人心者，财尽人散；唯有以奋斗志向动人心者，矢生不渝。雨村所见前世诸多高端宗教、政党、社会团体等，都设立一个高不可及的目标纲领，大概多出于此之缘故。

    与此相反，诸如目的不粹之团队，如传某某者，动辄言及年入一零四零万，反复见团队师兄师姐现身说法，从一名不文，到如今喜提玛莎拉蒂、非洲庄园，营造一种甜蜜假想。若遇如此以官爵财帛打动人心之团队，当慎之又慎。

    相比当世诸人，雨村识见与信息量多若恒河沙数，不知凡几。袁乾诸人，并无后世之信息爆炸经历，却能如此这般。雨村不禁心中感叹，谁欺古人智商能力，恐怕自己反倒被谋得一清二白罢了。

    雨村细思，那袁乾大人别处豪宅不住，单居城北京营处，若说今上于京营一军毫无影响操控之力，傻子也不会信。只那京营又分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今上全权掌控尚无可能，只不知具体掌握了哪些力量。

    雨村心下略有计较，知今上一派绝非无还手之力，只袁乾大人唱过黑脸，后面该有唱白脸的叙说团队实力愿景了。

    果闻李守中笑道：“雨村小友，倒也不必过虑。袁公之语，君子之言也。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假以时日，天恩泽被大地，万民所望尔。”

    这是提醒雨村，今上年纪小，太上总先老死，最终胜利必属吾方。

    雨村心道，我固知此尔。便上前作揖，道：“学生拜谢袁师、李师之提点之恩。学生人微力薄，亦有向上向善之心，不知欲能何事，但请二师示下。便有所嘱，一力承之，决无二话。”

    雨村心里想到，甫入贵门，要主动承担任务，表现一下。故出言求些重任来挑。

    袁乾、李守中相视一眼，俱露满意之色，心道，正要与你任务，只吾等未说，你先提及，觉悟实高。素闻这雨村才情高远，庶务亦通明，如此一见，果真如此。

    便见袁乾大人手抚须髯，道：“太上一脉，尽掌军权；于朝政一堂，自有腹心，左右大局。如此军政大权在握，另又力推青年才俊，谋文袖之话语权，雨村可知何故？”

    雨村道：“可如李师方才所言，太上一方亦感知岁龄之劣，欲局中求活？”

    袁乾点头道：“不错。如今太上虽如日中天，只天下有识之士，谁看不透太上岁龄之劣？依吾观之，太上所图，只存世之日，仍掌权柄而已。忠顺王爷不过太上之棋子也。太上是否真个要废立新君，只怕太上自己也不清楚。

    只此一点，能看得通透者尚在少数。故此，徒惹观望之徒，左右摇摆，双向押宝，只谁胜均有拥戴之功。此类小人，数量非寡。

    太上文气之争，若所推之人果获状元之名，天下文气倾倒且不必说，那状元再与忠顺王府结缔连理，忠顺王爷借乘龙快婿之风头，引一众观望之徒拥聚，虽无大患，却徒生波折也。”

    说到这里，袁乾叹一口气，看向雨村，道：“唯今之计，只在状元之位。谁都可当此状元，只太上所推之人不可。雨村，那周康素有才名，矢志春闱，志在必得，你可能抵得住他否？”

    雨村上前长揖到地，朗声道：“雨村不才，只全力一搏也。”

    袁乾、李守中二人抚须微笑。李守中又与雨村细说，诗会夺魁，盛名天下，后面恐有流言蜚语，诋毁名声，须及早提防。

    雨村一听，亦惊一身冷汗。二世为人，雨村怎不知舆论风暴之威力。何况此次涉及太上、今上二君之争，动则搏尽全力，哪会给人留有破绽。一旦流言尽出，其力道可不能小觑。

    但听李守中大人提出此事，今上一脉应有所应对，果然听袁乾大人笑道：“不必过虑，如果有流言至，吾们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直听得雨村笑颜大开。

    而后诸人落座，又品茶谈笑。直至此时，袁乾大人方笑道：“久闻雨村词书双绝，不知今日有缘见证瘦金书法大作否？”

    雨村心道，这是正事谈完，改谈书法词赋了。此事雨村熟极，便欣然而应。袁乾榜眼及第，如何不懂书法，一见瘦金，爱不释手。三人学识俱高，一番谈论，直至天地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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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村回到东郊大院，已近申时。

    袁乾大人午时留饭，怎能不应。那袁大人虽进士出身，却有军人品格，酒至杯干，直喝得雨村连引暖流，方不露丑。至于李守中大人，早醉倒一边。那袁乾素喜饮酒，于一众文人士子中，全无敌手，此一番见雨村硬抗不落下风，更喜一层。酒至终局，袁乾已面红似血，频拉雨村手，便似自己子侄一般。雨村亦于迷迷糊糊之间，感到与袁大人之感情，更进一步。

    雨村甫一进院，早有张德带小厮迎上来，言称多有拜帖送至，邀请雨村容后前往。

    雨村细看拜帖，都是这几天见到的熟人。有贾珠邀请至贾府做客的、有王助等邀请聚会吃酒的、有柳湘莲请宴听戏的，不一而足，大约一二十份。

    雨村捡重要的取了，书了回帖，订下了赴宴时间。

    首先要去的，便是王助、李邦之宴请。这几日雨村与二人相交，备感二人真诚质朴，兼又才学满腹，今春大考，少不得金榜题名，如此几人便有同年之谊。若要料理妥当，几人便是一辈子的交情，不由得雨村不慎重。

    次之则是贾家、枊家之邀。贾家一事，由于贾珍之故，不可能化解。只与贾珠、贾琏、贾宝玉等人交往，几人全无异色。难道贾家诸人果真不知“姑苏才子”贾雨村，便是被贾珍逐出族谱，害得迫走他乡的“金陵士子”贾雨村？如果真如此，那贾家当真是半点情报也无，只知一味高乐、愚痴到底了。

    柳湘莲为人，虽雨村接触尚短，但一如红楼所书，仗义侠客，品貌风流。雨村亦喜与之相交，故书了回帖。

    正思量间，日已西斜。晴雯早备妥了晚餐，娇呼雨村。雨村不忙动手，只晴雯左夹右备，素手布菜，雨村只张开嘴，便万事全俱。雨村心叹，封建主义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到了晚间，雨村酒足饭饱，精力大旺，自去牟尼院寻妙玉。妙玉听闻爱郞喜获诗魁，又得太上、今上之赐，喜不自禁，与有荣焉。又品《青玉案元夕》词，心中爱煞，自此一夜香艳风流，不足外人道也。

    正所谓，

    官场千年辩是非，是非不过尘与灰。

    贪官清名满天下，千夫嫌唾清官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