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三人会谈
来者是一名样貌年轻，妙容姣好的青衣女子，女子一头白发束起，黑色的眼眸如潭水一般清澈明亮，不起波澜，她的背后负着一张古琴，腰间系着玉佩和长笛，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给人一种宁静淡雅之感。她对着屋内的万旻点了点头。
“文远的太虚无相符被动用了，我这边收到消息，好不容易赶了过来，想不到你先我一步抵达了，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没什么事，符不是用到他身上了，我先前也以为他遇到什么强敌了，到这里才发现虚惊一场。”万旻笑着，“不过怎么我们都收到了消息，当时天恂不是说这符只有距离最近的才能接收到吗？”
“估计是当年她拜托天恂把她和我的符也做了个绑定……”文远小声嘀咕着。
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和别过脸去的文远，代天浩几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来者即是客，前辈请坐。”代天浩起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那就谢过秦国公了。”女子回礼。
“您认得我？”代天浩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他可从没见过眼前的这位前辈。
“先年的天龙帝国开国大典，我是在场的，当时见过秦国公，如今虽说过了二十多年，但秦国公的样貌与先前无异，丝毫不减当年万军之帅的风采。”女子莞尔一笑。
“原来如此。”代天浩接话。“您请坐。”
女子走进屋内，挨着万旻坐下。
“至少和人打个招呼啊。”万旻凑到文远身旁，小声说着。
“少说几句行不行啊……”文远推开万旻，“虽然我的预想中没有她的到来，不过既然来了，那正好，我可以一起介绍了。”
“这位便是苏筱。”文远对着唐云曦和代天浩二人介绍着。
“您就是文远所说的古今音律第一人……”代天浩刚开口，便被声旁的唐云曦的声音打断。
“苏筱前辈，真的是您？”唐云曦目光闪烁，“三十年前，在大陆东部的澜沧渡口，我与您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面前的苏筱听着唐云曦的话，也是露出动人的微笑，“小云曦，既然还记得我，我很高兴哦。”
“你们认识啊？”其余的三人居然异口同声的说到。
“当然……当年我一人离岛，在东部游历的时候，您在澜沧渡的那一首离秋散，我到现在都记得，还记得很清楚，真是世间仙乐……”唐云曦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崇拜之情。“自从当年一别，您教会我离秋散后，我便经常练习，我一直都想再和您见一面，再向您学习……”
看着眼前交谈熟络的两人，剩下的三人也是感到一些惊讶。
“小云曦，多年不见，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呢。”苏筱捂嘴笑道。“刚才我还不敢确认呢。”
“您说笑了。”唐云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过小云曦为什么会到帝都来？”苏筱问到，“这里是大陆的中心，不是多年前的澜沧渡口，这里人多眼杂，你若是暴露了身份，相当麻烦。”
“这个……”
“她为了她旁边的那个小子，看不出来吗？”文远笑着。
“原来如此……”苏筱看着面前的这两人，也是笑得开朗。
“不过秦国公实力在当今可谓非凡，现今又是在帝都之中，想必手下可调动的人手资源不在少数，有什么事情需要您请求外援呢？”
代天浩不厌其烦的为苏筱讲述了先前他已经为唐云曦和文远说过的话。
“我和万旻已经离开了政治中心许久了，这些国家中心的事情，已经不甚了解了，想不到近期的帝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还涉及到了西方龙族。”
“本来西方龙族在大陆活动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想不到他们已经有和帝国皇室人员勾结的嫌疑了，又是在当今皇帝即将离世之时，他们这时候横插一脚进来，若是处理不当，帝国又要经历一次不小的冲击啊。确实要引起重视。”万旻附和。
“这也是我先前所想。”文远对着代天浩说，“碍于人族与龙族所定下的协议，他们两位现在不便于暴露，我们想让西方龙族的那些老家伙们搞不清楚现在我们人族的顶尖战力究竟几何，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涉及帝国的传承，内政之事，我们这些修行之人不便插手干涉。”
“无妨，本来我也没想打扰到两位前辈。”代天浩说着，“其实我不想让云曦也搅入这场局的。”
“我作为天龙帝国的秦国公，作为陛下的结拜兄弟，陛下所需要我办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推脱的。可云曦，这件事情你没必要参与的。”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行了行了，人小姑娘都来了，你赶人走也不是回事啊。”文远劝解。
“不管怎么说，云曦你作为东方龙族的族长，要是在大陆上出了什么问题，对现在两族的关系绝不算什么好事，而且，如果西方龙族那边要是发现我们这边有一名东方龙族的人，还是族长，这样的事情，他们怕是不能接受的。一切行事，小心低调为上。”苏筱告诫着。
“我会的，我不会给天浩添麻烦的。”唐云曦似乎想要努力证明自己，认真说到。
这时，文远看着眼前的代天浩和唐云曦，似是早在心中进行了衡量后，做出了决定，对着万旻和苏筱开口。
“两位，我想把天恂的剑印借他们一用。你们意下如何？”
苏筱和万旻同时看向文远，他们表情一样的严肃了起来。“认真的？”
“恩，认真的。”
“那就换个地方说话。”万旻看着文远，“用洛书吧。”
文远听万旻之言，从怀中取出一卷淡黄色卷轴，便是天恂昔日留下的，足以开辟一方天地空间的神器洛书。随之展开卷轴，耀眼的强光过后，文远、苏筱、万旻三人消失在了寒溪阁内。
代天浩二人倒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用洛书直接开辟一方天地进去了呢？
“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刚才文远前辈所提到的……天恂的剑印，那是什么？”唐云曦问到。
“我也不清楚，文远前辈总是让我意想不到，每次我觉得他技穷之时，他却能一次又一次的拿出新东西出来。”代天浩也是无奈的笑着。
“我们等一会吧。”代天浩走到了阳台上。
“天浩？”唐云曦疑惑道，她以为代天浩是在房间里待久了，想出去透透风。
看着外面安静无人的街道，代天浩抬头，看向远方。
“出来吧，别躲着了。”代天浩说罢，数十道黑色身影便出现在了云来客栈附近的房屋之上——无一例外，都是全副武装的天龙卫。
领头之人很快来到代天浩身旁，恭敬行礼后，抬起了头来。
正是不久前与代天浩相对而坐，饮茶聊天的的杨淮安。
“淮安，你们在这守了多久了？”
“禀秦国公，在那位身材高大的前辈出现时，我们就在这附近蹲点了。”
“是陛下派你们来的？”
“陛下今日从您走后便一直担心您会遇到麻烦，便加派了人手，在云来客栈附近三里内，安排了从帝都其余城区抽调过来的近五十名天龙卫。”杨淮安如实告知。
“这段时间由属下领班，护卫您的安全。”
代天浩拍了拍杨淮安的肩膀，“弟兄们辛苦了，不用这样蹲守，让弟兄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不合规矩吧。”杨淮安面露难色，“刚才短短半个时辰便有这两名不知名的前辈拜访帝都，这些人实力深不见底，万一有人对您图谋不轨……”
“我能发现你们，他们一样也可以，只不过在他们眼中，你们这些人手，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放心，这些前辈并无恶意，而且说真的，以他们的修为实力，他们要是有恶意的话……”
“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略微无奈的笑出现在代天浩脸上。
杨淮安也回以一个尴尬的笑，“也是……”
洛书空间之内。
“文远，我再确认一次，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万旻的语气中透露着质疑。
“我没在玩笑。”文远的语气此时难得严肃起来。
“天恂生前留下的诛天剑印，有且只有三枚，比起你先前用在那个东方龙族女孩身上的太虚无相符，这东西，你真的，要给一个龙族，一个半人半龙的人？”
万旻看着文远，“天恂的遗产，不是给你这么挥霍的。他的每一样东西，都将在我们未来的某一时刻，起到绝地翻盘的作用。这些伟大的造物，同时也是他过去存在于世的证明，若是有一日连我们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些东西会被传给人族的后人，天恂曾经的辉煌，不会消失。后世之人，不能只从书中了解他，我更希望他们，能够亲眼见一下，人之神的智慧与能力。”
“而你却要将他的东西，给我们曾经敌人的后代？”
苏筱在低头思考着，没有发言。
“给我一个理由。”万旻盯着文远。“我没时间在这里看你胡闹。”
“我知道你向来只服从天恂，在你心中……不，在我们心中，他的位置从来没变过，他永远都是我们的领航灯、领路人，即使千年过去，他，仍然是我的信仰所在。”
“千年前我跟随他，目睹了他的觉醒，他的成长，他的登峰造极……你们都说他是神，可我见过他，作为人的他也会困惑，也会怀疑自己，他也会不断的思考，不断的自省……”
“天恂他不是什么你们口中的人之神，他也是个人类，一个纯粹的人类。”文远对着万旻说着，语气平缓，但充满了吸引力。
“你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们和天恂第一次并肩作战的那个时候吗？”
“当然。”万旻闭上眼。
“在现在的云州……”万旻继续。
“对抗虚空。”却是苏筱接话。
“没错。”文远迅速回答，“我们，最初的敌人，是虚空的那些入侵者，不是龙族。”
“我们和龙族，也曾经是战友……”文远一字一句，“我们不是生来的敌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造物，只不过一前一后，出现的时间不同，我们两族之间，本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们都能够生活在这片自然的土地上，我们可以用语言进行友好交流，而不是，用刀剑和双方的血。”
“别忘了当年虚空之战后，是谁先动的手！”万旻突然吼道。“我们才是受害者！”
“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族人，当年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龙族的手上？你忘记了？这不也是事实！？”
万旻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彻在洛书所创造的一方天地间。
“冷静点，万旻。”苏筱劝导到，“让他说。”
“天恂，他生前最大的目标，是重新恢复两族的和平，即使他不曾明面说过，但我相信你们都看得出来，对吗？”
听到这里，万旻也是一愣。
“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过龙族与我们人族应该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完全可以寻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尝试性的迈出这一步。”文远此时的兴致很高，“五千年了，未来是否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清楚，但过去的这五千年里，没有哪一段时期能比得上现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万旻此时还是不屑。
“就靠两个连百岁都没有的娃娃？”万旻冷笑一声。
“你这不就是单纯的赌吗？拿天恂的东西，去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赌局！”
“你怎么保证，你看中的这两个人，就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他们是敌是友，你能肯定的告诉我吗？”
“天浩，我可以亲自打包票，他绝对值得信任，他自己体内有两种血脉，从小在龙族长大，本可以身居高位却被处处针对，以至于背井离乡，来到了大陆，所幸是遇到了当今天子，恰逢秦末乱世，南征北伐近十年，终是完成了历史之壮举，再造了一个统一的人类帝国，当年我与他在军营之中就曾讨论过……”
“我记得清楚，我问他，你本可以凭实力在这大陆上安居于那些无人问津的深山密林之中，为什么要跟随一个不能修炼的常人，甘居于他之下，你明明是个在龙族之中长大的人，与人族关系甚少，如今做了一军之帅，指挥着数万大军，为什么还是事事亲力亲为，并且那么关心那些与你毫无关系，可以说是炮灰的普通士兵？”
“他给我的回答是——救命之恩，当肝脑涂地以报，殒命尚不可惜，又岂会在乎什么居于人下？；无论人类还是龙族，强也好，弱也罢，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与自由，他们的灵魂，高贵且独立。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人类与龙族，从无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同等的尊重对待。那些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是爹生娘养，有自己的独特感情，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他们不是简单的工具，不是可有可无的炮灰，他们是为自己、为家人、为国家而战的战士，他们是独一无二的人，是简朴纯真的人，是可敬可泣的人。”
“而我，就算作为元帅，也从不觉得自己就比他们高一等，自己就应该安然的享受他们的听从与服务，我需要做的是坐镇后方，发号施令，统领全局。我被众多护卫拱卫着，不需要去最前线，和那些前线士兵一样，拿着简单的武器，穿着粗糙的护甲，拉着破旧的弓，骑着瘦小的马匹，去和敌人正面以死相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能听从我的指挥，勇敢应敌，不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吗？我自认为自己无德无能，非是圣人神人，岂能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去俯视着这些听我号令，为我而战的人们呢？”
“这是多年前，他给我的回答。”文远看着面前的两人，“后来他平定了东部，向当今天子劝言，处理旧秦顽固势力力度较大无可厚非，但也应当尽量查验仔细，避免牵连无辜之人，以免造成滥杀的局面。”
“后来的事情你们多少也听说过，他被封为秦国公，迎娶了秦国的秦武瑶公主，被任命去往西南秦之旧地整顿大局，他施行仁政，公正分明，刚正不阿，不为大流所裹挟，赢得了当地百姓的赞美，甚至旧秦之地的有些百姓，自愿为其立像。”
“我也在旅途之中多有耳闻，秦国公，无论是我所听说，还是我所亲见，我觉得，他称得上是世人口中千年难遇的文武之才，而且有情有义，对得起世人给他的诸多褒奖，此时听文远所讲述，更为体会深切，如此看来，秦国公其人，几近完人，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旷世大才。”苏筱说着。
“还有更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年，我从天浩的身上，越来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和当年天恂给我的感觉一样。”
“少年天才，你说他年纪尚轻，但就是他这个你眼中的娃娃，带领了数十万大军，碾平、席卷了这大陆的东方，彻底粉碎了旧秦。他才多少岁？就已经达到了二次觉醒四阶，加上他的心境纯澈，思想远见，假以时日，我不认为他会比天恂差。”
万旻现在似乎也是略有动摇：“那也只能证明这位秦国公为人方正，识得大局，思想上不偏向于任何一方，但他怎么去实行他的人龙两族平等、和谐共处的想法？他已经离开了西方龙族，他影响得到那边吗？”
“本来他已经与西方龙族没了联系，但这次西方龙族已经找上他了。”文远面上露出一丝窃喜，“和你所言一样，就算当今天子对他有恩，但当年他三弟赵羽的死，他发妻秦武瑶的死，都与现在天子脱不了干系，几日前他与我交谈之时，已经和我坦白，这次他回来只是为了陪他大哥，也就是现在天子的最后一个月，在那之后，他就会回到天屿，再不问世间之事。”
“可现在，西方龙族的人插手了这大陆帝国的事情，还是有关天子之位传承的大事，你觉得代天浩他会在这一个月以后安心离开吗？”
万旻点了点头。
“西方龙族，那帮家伙的确难缠，大多数都是看重他们所谓荣耀的人，喜欢死战到底，那时候最烦的就是遇见他们，一旦交手，不死不休。”
“没错，他们看重所谓的荣耀，你觉得他们会放任一个身上带有皇族血脉的人在大陆上安稳壮大吗？更何况，他是当今西方龙族之皇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按照西方龙族那边的传统，他与他弟弟之间，只能留一个。”
“你是说……”万旻此时猛然看向文远。
“天浩他，除了彻底了结他与旧族之间的事情外，别无选择。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那裂谷的西边，再次与他的弟弟，决一胜负。”
“若是天浩能胜，按西方龙强者为尊的惯例，他甚至可以重新夺回他的王位，那时候……”
“我们便有与西方龙族和平交涉的契机了。”苏筱平静说到。
“因此，我要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天浩的生命安全，可我不能时刻跟随在他身边，最为便利的，便是天恂留下的护体剑印。”文远说完，“怎么样，你们再考虑一下？”
三人沉默了一会，最后是万旻开口。
“行，既然有这种可能，那代天浩这边，我可以同意把剑印给他，只要他能够走到你说的这一步，天恂的护体剑印就值得。”
“那，唐云曦呢？”万旻继续问到。
“代天浩血脉特殊，又在大陆多年，有这样的思想基础是可以相信的，当那个东方龙族的女孩，我不知道能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给她剑印。”
“她可是纯正的龙族，而且血脉纯度高的离谱，那样极致的血脉，百万年才可能出一个，她从小生活在东方天屿上，了解到的只能是龙族那一套仇视我们人类的理论，她又有什么可以偏向我们人类的理由？”
“说实话，这样的人，如果对我们人类怀有恶意，那她就是未来我们的大敌。”万旻的眼中显露出一丝杀意，“不是你拦着，这个小姑娘，我是不会留的。”
“别这样武断，至少在玩多年前与云曦相见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仇视我们的想法。”苏筱反驳，“这孩子的内心也是相当纯洁的，她似乎并不接受她族中长辈教授给她的那一套想法。”
“那现在呢？又是这么些年过去，你能保证她还是像原来那样？”
“我一样能保证。”
文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是找我茬吧，姓文的……”
“来，你说说看吧。”
时间回到代天浩陷入文远回忆的时候。
“别紧张，只是问你些简单问题。”文远笑着看向对面显得有些紧张的唐云曦。
“没事，前辈，我就是有点怕生……”唐云曦不失礼貌的笑着回答。“您随意，我能回答的就一定告诉您。”
“先前我与你交手时，就觉得你面熟，就像很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但我不敢确认你的身份，现在我就冒昧的问一下了。”
文远的笑容变为平静。
“先前你没有反驳我，那证明我的猜想应该十有八九是对的，是吗？”
此时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重新介绍下自己，唐云曦，唐家家主，也是，东方龙族现任族长。”唐云曦站起来，优雅的行礼，“晚辈以个名义，向前辈问好了。”
文远心中的大石落地，他舒缓了一口气，“那我接下来，称呼您为唐族长？”
“不敢，前辈称呼我云曦便好。”唐云曦重新坐下。“就算我是一族之长，可年纪尚小，在您这样的老前辈面前，岂敢让您如此称呼，一切随您的方便。”
“倒是说的我怪不好意思了……”文远开玩笑的语气，让场面再次放松了下来。
“时间真是快啊，当年见到你外祖母的时候，都是几千年前了，当时她与你年纪相仿，外貌也是极其相似，刚才我见到你时，就好像见到了她一样。”文远的语气中，夹杂着怀念与感叹，“只不过当年一面之后，就是永别了……”
“云曦，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了。”文远此刻话锋一转。
“哎？”唐云曦闻言稍显惊讶，“可在我的印象中，对我来说，刚才的交手是我与您的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之前也离开天屿，来大陆游历过几次，是在那些时候，前辈与我撞见过吗？”
文远的面色显得有些低落，他考虑一番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提也罢，免得自寻不痛快。”文远自嘲着。
唐云曦看见了文远那微小的神情，她仿佛也是猜到了什么，试探性的开口问到。
“是在当年的那一夜吗……”
“在我接任家主的那天，对吗？”
文远的双眼微微睁大，他没有回答。
“看来晚辈没猜错，当年的那一晚，您来过天屿。”
“是啊……”
“那么大的动静，我们以为你们这边要对大陆采取什么行动，忍不住啊，偷偷的进了天屿，想一探究竟，未料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文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也许我不该提那一晚的事情的，这些回忆，与你而言……”
“无妨，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唐云曦说着，“发生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向未来看，才是最优解，沉迷其中，整日悲伤，不是智者所为。”
她的天蓝色眼中，满是坚定。
“而且，我是一族之长，我的至亲为保护我而失去生命，我背负着他们的意志和期待，我不会让他们看到我消极怠慢的一面的。我的家族，我的每一个同族人，都是我奋勇前进的理由。”
“难得可贵。”文远没有吝啬赞叹之词，“不亏是东方龙族之主，这般年纪，心性已然如此坚强不屈了。”
“那么云曦，我的第二个问题……”
“你对我们人族是什么看法，或者我直白点说，你认为我们是敌人吗？”
“这个问题嘛……”唐云曦笑着，“前辈是想听我从哪个方面解答呢？”
“哦？”文远饶有兴趣，“全部说来听听。”
“与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我们两族就是天生而来的死敌，虽然从小族中长辈都告诉我人族在千年前对我们龙族如何如何残忍无情……但我自己从书中了解到，双方都是有一定问题存在，这不是哪一方单独造成的，不能以我们龙族战败为基点，完全用受害者的眼光去看待那段历史。”
“族中的长辈们一直都说，我们龙族生来就比人类高贵，自然之灵赋予了我们与生俱来的多种优势，寿命、对自然元素的领悟掌握……总之主题只有一个，我们龙族就是比人族优越得多，人类，贪鄙至极、见利忘义，被形容的像妖魔一样……”唐云曦不想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开怀的笑出了声。
“多讽刺啊不是吗？”那美若天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无奈。
“若是我们一族真的那么高洁纯一，与世无争，那我的父母……那些叛乱中那些无辜的族人……他们是为何而死？”
“表面是因为我，我血脉强大纯正，日后成长起来，必然是唐家的家主，江家没有能够可以与我相比的角色，那么东方龙族族长的位置也会是我的。”
“那么唐家就会达到三连任，且以我如此血脉，只要能找到优秀的另一半，诞下的子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那唐家就可以稳稳居于在与江家竞争中的优势地位，江家便永无翻身之日。”
“我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若没有我唐云曦，这场为了族内权利与地位的斗争也会爆发，只不过是延后至未来。”
“而斗争的代价是什么呢？我失去了两位至亲，唐家江家死伤人数也不在少数，江家的顶级战力死伤殆尽，唐家也是元气大伤，我在族中长辈的扶持下登临族长之位，可这一切，值得吗？”唐云曦自问。
“自古以来，权与利的争夺都是血腥残酷的。”文远平和说着，“正是也这样，长久的和平，才显得弥足可贵。”
“自打那以后，我便觉得，一味地听取长辈们的教导，不如自己去了解思考，多去读点书，独立思考，总归是好的，我仔细一想，我们龙族，好像也没比人类好到哪去……”唐云曦拿起一杯茶水，端在手中，那茶水冒出的热气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我们又何必自以为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呢？”
“据我所知，人类曾经与龙族，一同对抗过虚空入侵，守护了大陆，为什么曾经并肩而战的战友，却在一次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中，陷入彻底的相互仇视与对立呢？我们就不能尝试争取再次和平交流的机会吗？”
“我也在多次游历之中，见过了不少人类，他们大多数也都是正面之人，我对人类的态度，与龙族无异。”
文远闻言，心中甚是喜悦，不过他稳住了自己的神色，平静的看着唐云曦。
“这是你个人，那么，作为东方龙族的族长呢？”
“如我前言，即使我个人认为人龙两族可以尝试交流，但我没办法要求我的族人也做到与我一样的思想。”
“我能在那一晚活下来，成长到现在，全依赖于我的长辈、族人，没有他们，就断不可能会有我现在的人生，我的意志不是整个东方龙族的意志，我的存在，是为了代表我万千族人的意志，我是他们的剑，他们即是那挥动剑的手。”
“这一柄剑自小被打磨，它被无微不至的保养着，用剑之人只希望有一天，这剑能够为他们讨回所谓的公道。”
“就算这剑偶然间产生了自主意识，可它，一样不会脱离执剑人的手，在执剑人的意志之下，剑也必须遵从他们的想法。”
“这便是你的回答？”文远确认着。
“此乃晚辈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唐云曦的比喻倒是十分贴切。
剑与执剑人吗？
可人，终究不是剑这样的钢铁造物，剑意可以塑造，人的思想也可以改造，剑离不开使用者的手，但人却是可以做到自主独立的。
“即使使用者的敌人是这把剑所在意的重要之人，这把剑也甘愿被用来伤害那人吗？”
“您指的是……”
“两大龙族的最终目标，其实都是反攻大陆，回到自己居住了千万年的土地上，只不过西方龙族好战心更为强烈，所以这些年他们渗透大陆的程度越来越深，可我们也没有忘记东方，你们的存在，一样是个威胁。”
唐云曦没有否认，即使东方龙族比不上西方龙族那样强烈的求战心理，可这不代表着，他们愿意永远困守在天屿这一方天地上。
东方龙族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也是因为在当年的内斗中，损伤惨烈，没有资本去考虑这事。
“等到你们这年轻一代成长后，你们对大陆的考量就会开始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你们一族的绝对主力，不是吗？”
唐云曦点了点头，“您说的没错。”
“那么，你就不得不亲自面对一个你绝对不愿碰上的敌人。”
文远的目光转移到了代天浩的房间处，唐云曦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天浩说过，此间事了，他便会回到天屿，用不插手人类的事情了……”唐云曦此时的情绪波动比先前明显了不少。
“你信他的话吗？”文远意味深长的笑着，“这个国家，是他与他的两位兄弟以及无数人类花费鲜血、生命、时间打造而成的，他的两位兄弟，一个已经故去，一个已是濒死之人，很快他就会再次沦为孤身一人，这个帝国最初的缔造者，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若是这个帝国可以安然无恙的发展壮大，他肯定不会再插手，但如果是龙族入侵，你觉得，他会安稳的坐在天屿陪在你身边吗？”
唐云曦听到“陪在你身边”这两个字后，顿时脸色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前辈，我与天浩他……”
“不用多说，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是个正常的人都看得出，你对他是有好感的，他对你也是一样。”
唐云曦的脸色更红了，这一次，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年轻人，爱情是美好的，渴望它，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们之间的情况特殊。”
“天浩自小便是一人，他的母亲自他出生便不在他身边，他的父亲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他在亚希恩的贫民窟中长大，一切事情，一切困难，除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人愿意帮他，他没有人指导修炼，没有人传授他功法，却一步步走到成年，在皇室的大选中击败了弟弟，却因为长老院的威胁，放弃了到手的皇位，背负着叛逃者的名声，九死一生的来到了大陆。”
“他遇见了他的两个人类兄弟，他们结拜，起义，从一个小小的江州城开始，自西向东，打败了秦朝的军队，收编其余的分散队伍，逐步扩大势力，大小战斗千百场，在血与火，刀与剑的洗礼中，他完成了自己真正的蜕变。”
“你与他的关系不算浅，许多事情他应该也和你讲过，你是知道的，他对人类的情感，绝对是超过龙族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就是个人类了。”
“而且，天浩的情感史你也知道的，他已经结过婚了，有过一位妻子。”
“他们的感情也是挺好的，只不过造化弄人，天浩本来已经打算退出权力中心了，但当今的皇帝还是下了手，这一对神仙伴侣，就这样天人两隔了。”
“如果陛下没有动手，阿瑶还在的话，天浩是不会去往天屿的。”文远说着，“他们可能会居住在大陆的哪一座山中，安稳幸福的过完属于他们的生活。”
“恩，天浩与我讲过，他的妻子，秦国的云安公主，秦武瑶。”唐云曦的手握紧了腿部的衣物，“我见过她……”
“哦，你见过阿瑶？”文远略感意外。
“那是我与天浩初见的时候，那时候我见过阿瑶妹妹，她，真的很美，也很温柔体贴，那是我目前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比不上一个另一个女人。我当时觉得，有阿瑶妹妹在，天浩应该是不会再对任何异性感兴趣的。”
“她和天浩在一起时，我也觉得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但可惜……”
“我还记得天浩二十年前来到天屿时，他的眼中已经没了活力与光芒，那时候他每天酗酒，把自己关在房里，躲在阴暗处，消极到了极点，我感觉那时候很害怕，天浩也想过在什么时候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唐云曦回忆时，面上露出了后怕的表情，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时间，语气中满是担忧与无奈。
“天浩那段时间就像……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了灵魂，没了目标，不知道为什么而苟延残喘的活着。”
“你们龙族相信命运，认为事事都早已注定，改变不了，但我就挺好奇，如果真有所谓命运，那这命运对天浩，是不是也太过无情了？物极必反，可天浩活到现在，仿佛就是场彻底悲剧。他每一次快要接触到他向往的光明生活时，就被命运狠狠的一脚给踹到阴暗的深渊中去了。”
“在我们这些活了千年的人看来，他这样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能保持一颗初心……他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他一直在失去，等到陛下离世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在意的，可能就是这个帝国了。”
文远看着房间内的代天浩，叹了一口气，最后将目光移回唐云曦之上。
“或许，现在还有你。”
“文远的太虚无相符被动用了，我这边收到消息，好不容易赶了过来，想不到你先我一步抵达了，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没什么事，符不是用到他身上了，我先前也以为他遇到什么强敌了，到这里才发现虚惊一场。”万旻笑着，“不过怎么我们都收到了消息，当时天恂不是说这符只有距离最近的才能接收到吗？”
“估计是当年她拜托天恂把她和我的符也做了个绑定……”文远小声嘀咕着。
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和别过脸去的文远，代天浩几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来者即是客，前辈请坐。”代天浩起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那就谢过秦国公了。”女子回礼。
“您认得我？”代天浩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他可从没见过眼前的这位前辈。
“先年的天龙帝国开国大典，我是在场的，当时见过秦国公，如今虽说过了二十多年，但秦国公的样貌与先前无异，丝毫不减当年万军之帅的风采。”女子莞尔一笑。
“原来如此。”代天浩接话。“您请坐。”
女子走进屋内，挨着万旻坐下。
“至少和人打个招呼啊。”万旻凑到文远身旁，小声说着。
“少说几句行不行啊……”文远推开万旻，“虽然我的预想中没有她的到来，不过既然来了，那正好，我可以一起介绍了。”
“这位便是苏筱。”文远对着唐云曦和代天浩二人介绍着。
“您就是文远所说的古今音律第一人……”代天浩刚开口，便被声旁的唐云曦的声音打断。
“苏筱前辈，真的是您？”唐云曦目光闪烁，“三十年前，在大陆东部的澜沧渡口，我与您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面前的苏筱听着唐云曦的话，也是露出动人的微笑，“小云曦，既然还记得我，我很高兴哦。”
“你们认识啊？”其余的三人居然异口同声的说到。
“当然……当年我一人离岛，在东部游历的时候，您在澜沧渡的那一首离秋散，我到现在都记得，还记得很清楚，真是世间仙乐……”唐云曦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崇拜之情。“自从当年一别，您教会我离秋散后，我便经常练习，我一直都想再和您见一面，再向您学习……”
看着眼前交谈熟络的两人，剩下的三人也是感到一些惊讶。
“小云曦，多年不见，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呢。”苏筱捂嘴笑道。“刚才我还不敢确认呢。”
“您说笑了。”唐云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过小云曦为什么会到帝都来？”苏筱问到，“这里是大陆的中心，不是多年前的澜沧渡口，这里人多眼杂，你若是暴露了身份，相当麻烦。”
“这个……”
“她为了她旁边的那个小子，看不出来吗？”文远笑着。
“原来如此……”苏筱看着面前的这两人，也是笑得开朗。
“不过秦国公实力在当今可谓非凡，现今又是在帝都之中，想必手下可调动的人手资源不在少数，有什么事情需要您请求外援呢？”
代天浩不厌其烦的为苏筱讲述了先前他已经为唐云曦和文远说过的话。
“我和万旻已经离开了政治中心许久了，这些国家中心的事情，已经不甚了解了，想不到近期的帝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还涉及到了西方龙族。”
“本来西方龙族在大陆活动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想不到他们已经有和帝国皇室人员勾结的嫌疑了，又是在当今皇帝即将离世之时，他们这时候横插一脚进来，若是处理不当，帝国又要经历一次不小的冲击啊。确实要引起重视。”万旻附和。
“这也是我先前所想。”文远对着代天浩说，“碍于人族与龙族所定下的协议，他们两位现在不便于暴露，我们想让西方龙族的那些老家伙们搞不清楚现在我们人族的顶尖战力究竟几何，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涉及帝国的传承，内政之事，我们这些修行之人不便插手干涉。”
“无妨，本来我也没想打扰到两位前辈。”代天浩说着，“其实我不想让云曦也搅入这场局的。”
“我作为天龙帝国的秦国公，作为陛下的结拜兄弟，陛下所需要我办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推脱的。可云曦，这件事情你没必要参与的。”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行了行了，人小姑娘都来了，你赶人走也不是回事啊。”文远劝解。
“不管怎么说，云曦你作为东方龙族的族长，要是在大陆上出了什么问题，对现在两族的关系绝不算什么好事，而且，如果西方龙族那边要是发现我们这边有一名东方龙族的人，还是族长，这样的事情，他们怕是不能接受的。一切行事，小心低调为上。”苏筱告诫着。
“我会的，我不会给天浩添麻烦的。”唐云曦似乎想要努力证明自己，认真说到。
这时，文远看着眼前的代天浩和唐云曦，似是早在心中进行了衡量后，做出了决定，对着万旻和苏筱开口。
“两位，我想把天恂的剑印借他们一用。你们意下如何？”
苏筱和万旻同时看向文远，他们表情一样的严肃了起来。“认真的？”
“恩，认真的。”
“那就换个地方说话。”万旻看着文远，“用洛书吧。”
文远听万旻之言，从怀中取出一卷淡黄色卷轴，便是天恂昔日留下的，足以开辟一方天地空间的神器洛书。随之展开卷轴，耀眼的强光过后，文远、苏筱、万旻三人消失在了寒溪阁内。
代天浩二人倒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用洛书直接开辟一方天地进去了呢？
“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刚才文远前辈所提到的……天恂的剑印，那是什么？”唐云曦问到。
“我也不清楚，文远前辈总是让我意想不到，每次我觉得他技穷之时，他却能一次又一次的拿出新东西出来。”代天浩也是无奈的笑着。
“我们等一会吧。”代天浩走到了阳台上。
“天浩？”唐云曦疑惑道，她以为代天浩是在房间里待久了，想出去透透风。
看着外面安静无人的街道，代天浩抬头，看向远方。
“出来吧，别躲着了。”代天浩说罢，数十道黑色身影便出现在了云来客栈附近的房屋之上——无一例外，都是全副武装的天龙卫。
领头之人很快来到代天浩身旁，恭敬行礼后，抬起了头来。
正是不久前与代天浩相对而坐，饮茶聊天的的杨淮安。
“淮安，你们在这守了多久了？”
“禀秦国公，在那位身材高大的前辈出现时，我们就在这附近蹲点了。”
“是陛下派你们来的？”
“陛下今日从您走后便一直担心您会遇到麻烦，便加派了人手，在云来客栈附近三里内，安排了从帝都其余城区抽调过来的近五十名天龙卫。”杨淮安如实告知。
“这段时间由属下领班，护卫您的安全。”
代天浩拍了拍杨淮安的肩膀，“弟兄们辛苦了，不用这样蹲守，让弟兄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不合规矩吧。”杨淮安面露难色，“刚才短短半个时辰便有这两名不知名的前辈拜访帝都，这些人实力深不见底，万一有人对您图谋不轨……”
“我能发现你们，他们一样也可以，只不过在他们眼中，你们这些人手，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放心，这些前辈并无恶意，而且说真的，以他们的修为实力，他们要是有恶意的话……”
“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略微无奈的笑出现在代天浩脸上。
杨淮安也回以一个尴尬的笑，“也是……”
洛书空间之内。
“文远，我再确认一次，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万旻的语气中透露着质疑。
“我没在玩笑。”文远的语气此时难得严肃起来。
“天恂生前留下的诛天剑印，有且只有三枚，比起你先前用在那个东方龙族女孩身上的太虚无相符，这东西，你真的，要给一个龙族，一个半人半龙的人？”
万旻看着文远，“天恂的遗产，不是给你这么挥霍的。他的每一样东西，都将在我们未来的某一时刻，起到绝地翻盘的作用。这些伟大的造物，同时也是他过去存在于世的证明，若是有一日连我们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些东西会被传给人族的后人，天恂曾经的辉煌，不会消失。后世之人，不能只从书中了解他，我更希望他们，能够亲眼见一下，人之神的智慧与能力。”
“而你却要将他的东西，给我们曾经敌人的后代？”
苏筱在低头思考着，没有发言。
“给我一个理由。”万旻盯着文远。“我没时间在这里看你胡闹。”
“我知道你向来只服从天恂，在你心中……不，在我们心中，他的位置从来没变过，他永远都是我们的领航灯、领路人，即使千年过去，他，仍然是我的信仰所在。”
“千年前我跟随他，目睹了他的觉醒，他的成长，他的登峰造极……你们都说他是神，可我见过他，作为人的他也会困惑，也会怀疑自己，他也会不断的思考，不断的自省……”
“天恂他不是什么你们口中的人之神，他也是个人类，一个纯粹的人类。”文远对着万旻说着，语气平缓，但充满了吸引力。
“你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们和天恂第一次并肩作战的那个时候吗？”
“当然。”万旻闭上眼。
“在现在的云州……”万旻继续。
“对抗虚空。”却是苏筱接话。
“没错。”文远迅速回答，“我们，最初的敌人，是虚空的那些入侵者，不是龙族。”
“我们和龙族，也曾经是战友……”文远一字一句，“我们不是生来的敌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造物，只不过一前一后，出现的时间不同，我们两族之间，本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们都能够生活在这片自然的土地上，我们可以用语言进行友好交流，而不是，用刀剑和双方的血。”
“别忘了当年虚空之战后，是谁先动的手！”万旻突然吼道。“我们才是受害者！”
“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族人，当年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龙族的手上？你忘记了？这不也是事实！？”
万旻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彻在洛书所创造的一方天地间。
“冷静点，万旻。”苏筱劝导到，“让他说。”
“天恂，他生前最大的目标，是重新恢复两族的和平，即使他不曾明面说过，但我相信你们都看得出来，对吗？”
听到这里，万旻也是一愣。
“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过龙族与我们人族应该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完全可以寻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尝试性的迈出这一步。”文远此时的兴致很高，“五千年了，未来是否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清楚，但过去的这五千年里，没有哪一段时期能比得上现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万旻此时还是不屑。
“就靠两个连百岁都没有的娃娃？”万旻冷笑一声。
“你这不就是单纯的赌吗？拿天恂的东西，去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赌局！”
“你怎么保证，你看中的这两个人，就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他们是敌是友，你能肯定的告诉我吗？”
“天浩，我可以亲自打包票，他绝对值得信任，他自己体内有两种血脉，从小在龙族长大，本可以身居高位却被处处针对，以至于背井离乡，来到了大陆，所幸是遇到了当今天子，恰逢秦末乱世，南征北伐近十年，终是完成了历史之壮举，再造了一个统一的人类帝国，当年我与他在军营之中就曾讨论过……”
“我记得清楚，我问他，你本可以凭实力在这大陆上安居于那些无人问津的深山密林之中，为什么要跟随一个不能修炼的常人，甘居于他之下，你明明是个在龙族之中长大的人，与人族关系甚少，如今做了一军之帅，指挥着数万大军，为什么还是事事亲力亲为，并且那么关心那些与你毫无关系，可以说是炮灰的普通士兵？”
“他给我的回答是——救命之恩，当肝脑涂地以报，殒命尚不可惜，又岂会在乎什么居于人下？；无论人类还是龙族，强也好，弱也罢，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与自由，他们的灵魂，高贵且独立。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人类与龙族，从无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同等的尊重对待。那些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是爹生娘养，有自己的独特感情，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他们不是简单的工具，不是可有可无的炮灰，他们是为自己、为家人、为国家而战的战士，他们是独一无二的人，是简朴纯真的人，是可敬可泣的人。”
“而我，就算作为元帅，也从不觉得自己就比他们高一等，自己就应该安然的享受他们的听从与服务，我需要做的是坐镇后方，发号施令，统领全局。我被众多护卫拱卫着，不需要去最前线，和那些前线士兵一样，拿着简单的武器，穿着粗糙的护甲，拉着破旧的弓，骑着瘦小的马匹，去和敌人正面以死相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能听从我的指挥，勇敢应敌，不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吗？我自认为自己无德无能，非是圣人神人，岂能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去俯视着这些听我号令，为我而战的人们呢？”
“这是多年前，他给我的回答。”文远看着面前的两人，“后来他平定了东部，向当今天子劝言，处理旧秦顽固势力力度较大无可厚非，但也应当尽量查验仔细，避免牵连无辜之人，以免造成滥杀的局面。”
“后来的事情你们多少也听说过，他被封为秦国公，迎娶了秦国的秦武瑶公主，被任命去往西南秦之旧地整顿大局，他施行仁政，公正分明，刚正不阿，不为大流所裹挟，赢得了当地百姓的赞美，甚至旧秦之地的有些百姓，自愿为其立像。”
“我也在旅途之中多有耳闻，秦国公，无论是我所听说，还是我所亲见，我觉得，他称得上是世人口中千年难遇的文武之才，而且有情有义，对得起世人给他的诸多褒奖，此时听文远所讲述，更为体会深切，如此看来，秦国公其人，几近完人，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旷世大才。”苏筱说着。
“还有更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年，我从天浩的身上，越来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和当年天恂给我的感觉一样。”
“少年天才，你说他年纪尚轻，但就是他这个你眼中的娃娃，带领了数十万大军，碾平、席卷了这大陆的东方，彻底粉碎了旧秦。他才多少岁？就已经达到了二次觉醒四阶，加上他的心境纯澈，思想远见，假以时日，我不认为他会比天恂差。”
万旻现在似乎也是略有动摇：“那也只能证明这位秦国公为人方正，识得大局，思想上不偏向于任何一方，但他怎么去实行他的人龙两族平等、和谐共处的想法？他已经离开了西方龙族，他影响得到那边吗？”
“本来他已经与西方龙族没了联系，但这次西方龙族已经找上他了。”文远面上露出一丝窃喜，“和你所言一样，就算当今天子对他有恩，但当年他三弟赵羽的死，他发妻秦武瑶的死，都与现在天子脱不了干系，几日前他与我交谈之时，已经和我坦白，这次他回来只是为了陪他大哥，也就是现在天子的最后一个月，在那之后，他就会回到天屿，再不问世间之事。”
“可现在，西方龙族的人插手了这大陆帝国的事情，还是有关天子之位传承的大事，你觉得代天浩他会在这一个月以后安心离开吗？”
万旻点了点头。
“西方龙族，那帮家伙的确难缠，大多数都是看重他们所谓荣耀的人，喜欢死战到底，那时候最烦的就是遇见他们，一旦交手，不死不休。”
“没错，他们看重所谓的荣耀，你觉得他们会放任一个身上带有皇族血脉的人在大陆上安稳壮大吗？更何况，他是当今西方龙族之皇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按照西方龙族那边的传统，他与他弟弟之间，只能留一个。”
“你是说……”万旻此时猛然看向文远。
“天浩他，除了彻底了结他与旧族之间的事情外，别无选择。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那裂谷的西边，再次与他的弟弟，决一胜负。”
“若是天浩能胜，按西方龙强者为尊的惯例，他甚至可以重新夺回他的王位，那时候……”
“我们便有与西方龙族和平交涉的契机了。”苏筱平静说到。
“因此，我要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天浩的生命安全，可我不能时刻跟随在他身边，最为便利的，便是天恂留下的护体剑印。”文远说完，“怎么样，你们再考虑一下？”
三人沉默了一会，最后是万旻开口。
“行，既然有这种可能，那代天浩这边，我可以同意把剑印给他，只要他能够走到你说的这一步，天恂的护体剑印就值得。”
“那，唐云曦呢？”万旻继续问到。
“代天浩血脉特殊，又在大陆多年，有这样的思想基础是可以相信的，当那个东方龙族的女孩，我不知道能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给她剑印。”
“她可是纯正的龙族，而且血脉纯度高的离谱，那样极致的血脉，百万年才可能出一个，她从小生活在东方天屿上，了解到的只能是龙族那一套仇视我们人类的理论，她又有什么可以偏向我们人类的理由？”
“说实话，这样的人，如果对我们人类怀有恶意，那她就是未来我们的大敌。”万旻的眼中显露出一丝杀意，“不是你拦着，这个小姑娘，我是不会留的。”
“别这样武断，至少在玩多年前与云曦相见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仇视我们的想法。”苏筱反驳，“这孩子的内心也是相当纯洁的，她似乎并不接受她族中长辈教授给她的那一套想法。”
“那现在呢？又是这么些年过去，你能保证她还是像原来那样？”
“我一样能保证。”
文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是找我茬吧，姓文的……”
“来，你说说看吧。”
时间回到代天浩陷入文远回忆的时候。
“别紧张，只是问你些简单问题。”文远笑着看向对面显得有些紧张的唐云曦。
“没事，前辈，我就是有点怕生……”唐云曦不失礼貌的笑着回答。“您随意，我能回答的就一定告诉您。”
“先前我与你交手时，就觉得你面熟，就像很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但我不敢确认你的身份，现在我就冒昧的问一下了。”
文远的笑容变为平静。
“先前你没有反驳我，那证明我的猜想应该十有八九是对的，是吗？”
此时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重新介绍下自己，唐云曦，唐家家主，也是，东方龙族现任族长。”唐云曦站起来，优雅的行礼，“晚辈以个名义，向前辈问好了。”
文远心中的大石落地，他舒缓了一口气，“那我接下来，称呼您为唐族长？”
“不敢，前辈称呼我云曦便好。”唐云曦重新坐下。“就算我是一族之长，可年纪尚小，在您这样的老前辈面前，岂敢让您如此称呼，一切随您的方便。”
“倒是说的我怪不好意思了……”文远开玩笑的语气，让场面再次放松了下来。
“时间真是快啊，当年见到你外祖母的时候，都是几千年前了，当时她与你年纪相仿，外貌也是极其相似，刚才我见到你时，就好像见到了她一样。”文远的语气中，夹杂着怀念与感叹，“只不过当年一面之后，就是永别了……”
“云曦，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了。”文远此刻话锋一转。
“哎？”唐云曦闻言稍显惊讶，“可在我的印象中，对我来说，刚才的交手是我与您的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之前也离开天屿，来大陆游历过几次，是在那些时候，前辈与我撞见过吗？”
文远的面色显得有些低落，他考虑一番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提也罢，免得自寻不痛快。”文远自嘲着。
唐云曦看见了文远那微小的神情，她仿佛也是猜到了什么，试探性的开口问到。
“是在当年的那一夜吗……”
“在我接任家主的那天，对吗？”
文远的双眼微微睁大，他没有回答。
“看来晚辈没猜错，当年的那一晚，您来过天屿。”
“是啊……”
“那么大的动静，我们以为你们这边要对大陆采取什么行动，忍不住啊，偷偷的进了天屿，想一探究竟，未料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文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也许我不该提那一晚的事情的，这些回忆，与你而言……”
“无妨，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唐云曦说着，“发生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向未来看，才是最优解，沉迷其中，整日悲伤，不是智者所为。”
她的天蓝色眼中，满是坚定。
“而且，我是一族之长，我的至亲为保护我而失去生命，我背负着他们的意志和期待，我不会让他们看到我消极怠慢的一面的。我的家族，我的每一个同族人，都是我奋勇前进的理由。”
“难得可贵。”文远没有吝啬赞叹之词，“不亏是东方龙族之主，这般年纪，心性已然如此坚强不屈了。”
“那么云曦，我的第二个问题……”
“你对我们人族是什么看法，或者我直白点说，你认为我们是敌人吗？”
“这个问题嘛……”唐云曦笑着，“前辈是想听我从哪个方面解答呢？”
“哦？”文远饶有兴趣，“全部说来听听。”
“与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我们两族就是天生而来的死敌，虽然从小族中长辈都告诉我人族在千年前对我们龙族如何如何残忍无情……但我自己从书中了解到，双方都是有一定问题存在，这不是哪一方单独造成的，不能以我们龙族战败为基点，完全用受害者的眼光去看待那段历史。”
“族中的长辈们一直都说，我们龙族生来就比人类高贵，自然之灵赋予了我们与生俱来的多种优势，寿命、对自然元素的领悟掌握……总之主题只有一个，我们龙族就是比人族优越得多，人类，贪鄙至极、见利忘义，被形容的像妖魔一样……”唐云曦不想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开怀的笑出了声。
“多讽刺啊不是吗？”那美若天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无奈。
“若是我们一族真的那么高洁纯一，与世无争，那我的父母……那些叛乱中那些无辜的族人……他们是为何而死？”
“表面是因为我，我血脉强大纯正，日后成长起来，必然是唐家的家主，江家没有能够可以与我相比的角色，那么东方龙族族长的位置也会是我的。”
“那么唐家就会达到三连任，且以我如此血脉，只要能找到优秀的另一半，诞下的子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那唐家就可以稳稳居于在与江家竞争中的优势地位，江家便永无翻身之日。”
“我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若没有我唐云曦，这场为了族内权利与地位的斗争也会爆发，只不过是延后至未来。”
“而斗争的代价是什么呢？我失去了两位至亲，唐家江家死伤人数也不在少数，江家的顶级战力死伤殆尽，唐家也是元气大伤，我在族中长辈的扶持下登临族长之位，可这一切，值得吗？”唐云曦自问。
“自古以来，权与利的争夺都是血腥残酷的。”文远平和说着，“正是也这样，长久的和平，才显得弥足可贵。”
“自打那以后，我便觉得，一味地听取长辈们的教导，不如自己去了解思考，多去读点书，独立思考，总归是好的，我仔细一想，我们龙族，好像也没比人类好到哪去……”唐云曦拿起一杯茶水，端在手中，那茶水冒出的热气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我们又何必自以为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呢？”
“据我所知，人类曾经与龙族，一同对抗过虚空入侵，守护了大陆，为什么曾经并肩而战的战友，却在一次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中，陷入彻底的相互仇视与对立呢？我们就不能尝试争取再次和平交流的机会吗？”
“我也在多次游历之中，见过了不少人类，他们大多数也都是正面之人，我对人类的态度，与龙族无异。”
文远闻言，心中甚是喜悦，不过他稳住了自己的神色，平静的看着唐云曦。
“这是你个人，那么，作为东方龙族的族长呢？”
“如我前言，即使我个人认为人龙两族可以尝试交流，但我没办法要求我的族人也做到与我一样的思想。”
“我能在那一晚活下来，成长到现在，全依赖于我的长辈、族人，没有他们，就断不可能会有我现在的人生，我的意志不是整个东方龙族的意志，我的存在，是为了代表我万千族人的意志，我是他们的剑，他们即是那挥动剑的手。”
“这一柄剑自小被打磨，它被无微不至的保养着，用剑之人只希望有一天，这剑能够为他们讨回所谓的公道。”
“就算这剑偶然间产生了自主意识，可它，一样不会脱离执剑人的手，在执剑人的意志之下，剑也必须遵从他们的想法。”
“这便是你的回答？”文远确认着。
“此乃晚辈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唐云曦的比喻倒是十分贴切。
剑与执剑人吗？
可人，终究不是剑这样的钢铁造物，剑意可以塑造，人的思想也可以改造，剑离不开使用者的手，但人却是可以做到自主独立的。
“即使使用者的敌人是这把剑所在意的重要之人，这把剑也甘愿被用来伤害那人吗？”
“您指的是……”
“两大龙族的最终目标，其实都是反攻大陆，回到自己居住了千万年的土地上，只不过西方龙族好战心更为强烈，所以这些年他们渗透大陆的程度越来越深，可我们也没有忘记东方，你们的存在，一样是个威胁。”
唐云曦没有否认，即使东方龙族比不上西方龙族那样强烈的求战心理，可这不代表着，他们愿意永远困守在天屿这一方天地上。
东方龙族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也是因为在当年的内斗中，损伤惨烈，没有资本去考虑这事。
“等到你们这年轻一代成长后，你们对大陆的考量就会开始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你们一族的绝对主力，不是吗？”
唐云曦点了点头，“您说的没错。”
“那么，你就不得不亲自面对一个你绝对不愿碰上的敌人。”
文远的目光转移到了代天浩的房间处，唐云曦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天浩说过，此间事了，他便会回到天屿，用不插手人类的事情了……”唐云曦此时的情绪波动比先前明显了不少。
“你信他的话吗？”文远意味深长的笑着，“这个国家，是他与他的两位兄弟以及无数人类花费鲜血、生命、时间打造而成的，他的两位兄弟，一个已经故去，一个已是濒死之人，很快他就会再次沦为孤身一人，这个帝国最初的缔造者，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若是这个帝国可以安然无恙的发展壮大，他肯定不会再插手，但如果是龙族入侵，你觉得，他会安稳的坐在天屿陪在你身边吗？”
唐云曦听到“陪在你身边”这两个字后，顿时脸色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前辈，我与天浩他……”
“不用多说，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是个正常的人都看得出，你对他是有好感的，他对你也是一样。”
唐云曦的脸色更红了，这一次，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年轻人，爱情是美好的，渴望它，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们之间的情况特殊。”
“天浩自小便是一人，他的母亲自他出生便不在他身边，他的父亲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他在亚希恩的贫民窟中长大，一切事情，一切困难，除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人愿意帮他，他没有人指导修炼，没有人传授他功法，却一步步走到成年，在皇室的大选中击败了弟弟，却因为长老院的威胁，放弃了到手的皇位，背负着叛逃者的名声，九死一生的来到了大陆。”
“他遇见了他的两个人类兄弟，他们结拜，起义，从一个小小的江州城开始，自西向东，打败了秦朝的军队，收编其余的分散队伍，逐步扩大势力，大小战斗千百场，在血与火，刀与剑的洗礼中，他完成了自己真正的蜕变。”
“你与他的关系不算浅，许多事情他应该也和你讲过，你是知道的，他对人类的情感，绝对是超过龙族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就是个人类了。”
“而且，天浩的情感史你也知道的，他已经结过婚了，有过一位妻子。”
“他们的感情也是挺好的，只不过造化弄人，天浩本来已经打算退出权力中心了，但当今的皇帝还是下了手，这一对神仙伴侣，就这样天人两隔了。”
“如果陛下没有动手，阿瑶还在的话，天浩是不会去往天屿的。”文远说着，“他们可能会居住在大陆的哪一座山中，安稳幸福的过完属于他们的生活。”
“恩，天浩与我讲过，他的妻子，秦国的云安公主，秦武瑶。”唐云曦的手握紧了腿部的衣物，“我见过她……”
“哦，你见过阿瑶？”文远略感意外。
“那是我与天浩初见的时候，那时候我见过阿瑶妹妹，她，真的很美，也很温柔体贴，那是我目前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比不上一个另一个女人。我当时觉得，有阿瑶妹妹在，天浩应该是不会再对任何异性感兴趣的。”
“她和天浩在一起时，我也觉得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但可惜……”
“我还记得天浩二十年前来到天屿时，他的眼中已经没了活力与光芒，那时候他每天酗酒，把自己关在房里，躲在阴暗处，消极到了极点，我感觉那时候很害怕，天浩也想过在什么时候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唐云曦回忆时，面上露出了后怕的表情，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时间，语气中满是担忧与无奈。
“天浩那段时间就像……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了灵魂，没了目标，不知道为什么而苟延残喘的活着。”
“你们龙族相信命运，认为事事都早已注定，改变不了，但我就挺好奇，如果真有所谓命运，那这命运对天浩，是不是也太过无情了？物极必反，可天浩活到现在，仿佛就是场彻底悲剧。他每一次快要接触到他向往的光明生活时，就被命运狠狠的一脚给踹到阴暗的深渊中去了。”
“在我们这些活了千年的人看来，他这样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能保持一颗初心……他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他一直在失去，等到陛下离世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在意的，可能就是这个帝国了。”
文远看着房间内的代天浩，叹了一口气，最后将目光移回唐云曦之上。
“或许，现在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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