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殊知一梦已千年
莫非人死后变成灵魂就不能动弹了吗，还是说灵魂只是一股清气，没有可供的力量来源，所以仅有意识，是无法自主行动的？
总之，我清楚的知道我在想着李建成，我想看到他，我想知道幽冥地府奈何桥是否真的存在，而李建成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可我就是睁不开眼，迈不开腿，仿佛被禁锢在一个地方......
“知晨，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我该多不幸......”
“知晨，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知晨，可是，我快要撑不住了呀......”
谁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很早很早之前听过，是以久远到几乎忘记。
而且，我不仅能听见声音，还能感觉到四肢都被人揉捏，从肩膀到脚踝，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我不是变成灵魂了么，身体就不存在了，可我的身体却明明有触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处黑暗中的我好想知道，是谁在我耳边说话，是谁在触碰我的身体，因而，我用力的想睁开眼，我想看清那个人是谁。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醒来......”
我会醒来，我会醒来，难道我在做梦？梦见了和唐朝太子有过一场生离死别的情爱？可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又怎会是在做梦？
我急于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倏地，我看见了事物。
淡蓝色的窗帘，屋中几乎没有陈设，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而我的眼前，是一个扎着马尾的男人，侧面看着倒还算长得棱角分明，只是满脸的胡子，都分辨不清长相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捏我的腿！
我惊讶开口。“你是谁？”
声音一出，我更惊讶了，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沙哑得像个男人似的？
而男人转过脸来，也是满脸惊讶。“你，你醒了？”
当看到他正面的时候，我又惊讶了，他虽满脸胡子，可依然是李建成的模样，我狐疑的转了转眼睛，再次观察周围的情景，确认了这是医院病房的模样，所以，我这是在医院？所以，我手术成功了没有死？所以，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所以，我面前的男人是程然？
我试着道：“程然？”
“是，是我。”他激动的趴在病床上，双眼红润，握着我的手说道：“知晨，你终于醒了，我，我，我，你醒了。”他语无伦次，一边笑又一边落泪。“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刚刚我还有些不确定，可他激动的模样，和隔近后我看清他的五官，他确是程然无疑，这么说，我当真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真实的梦？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空落，却又觉得，其实能活着才是好事，而且，不是一直还有程然在照顾我吗，我想，像高阳那种富家公子，定然是不愿意花时间在我这个病人身上的，此时，我也不觉得可惜了，以往我那样想傍个大款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但现在却是认为，活着就好，一如梦里的我，哪怕是唐朝太子的女人，我都没有钱，而是一堆绢帛。
如果这一切是梦，而梦里李建成和李世民同的程然和高阳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说明这梦是在让我看清现实？
所以，钱当真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奢侈梦想，只要有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就该满足了，你应该抓住这个关心你的人。
可我仍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只是对现下的处境有了有利于自身的判断，到底我现在动都不能动，我还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对他笑了笑。“谢谢你，程然。”
“知晨，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握着我的手愈紧，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来，在墙壁上按响了铃。“护士，病人醒了！”那边就有声音传来。“好，马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医生并护士就来检查我的身体，又是拿电筒照眼睛，又是拿针头抽我的血，还在我全身上下都按了按。
最后一个医生得出结论。“幸得你每天给她按摩，否则她的肌肉就该萎缩了，这样的话，以后即便她恢复过来，也会影响行动。”
程然忙问：“那请问医生，她多久才能走动？”
医生回道：“她躺了那么久，要做复健才能恢复，至于多久能恢复，起码也得几个月吧。”
程然又问：“好的，我知道了医生，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医生回答：“她久未进食，还是先打着营养针吧，慢慢辅以流食，过段时间身体适应了，就可以吃点清粥小菜，或是肉糜粥。”
程然开心道：“谢谢医生，我记下了。”
那医生转头跟我说：“你未婚夫对你可真好，你可要珍惜呀。”
处于懵逼中的我笑了笑，医生护士也出去了，程然在趴在床头。“听到没，你能够恢复，只是需要做康复训练，以后每天我都陪你去做康复训练，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我点点头，人也清晰了不少，也明白我说话为什么会声音涩哑了，久没开口，声音自然干哑，能把话说清楚就不错了，虽然说话相当费劲儿，但我还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九个月零七天。”他回答。
看来，我真的是做了一场梦呀，我在唐朝，少说也有五六年，不可能只有九个月的时间，我转眼看向他，他头发长得都得绑着皮筋儿了，满脸的胡子也参差不齐，想来是为了照顾我没时间打理吧，突然觉得好内疚，那时候我从来想的都是撇开他，跟高阳在一起，幸而我还没有跟他分手，否则，这九个多月谁会照顾我。
不过，植物人应该是不会苏醒的，昏睡了九个月的我怎么会醒？只是，我说话实在有些困难，也就没再多问，不管怎样，我现在是活着的，活生生的，就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说来，自我手术昏迷后，程然便在医院陪床，因不知我何时能够醒来，连工作都辞了，因此，他没时间去打理他自己，而高阳见我昏迷不醒，也就不愿意在我身上花费精力，给了一笔住院费用，当和我分手了，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而我也不是植物人，只是脑神经压迫后回弹，影响了我的正常机能，所以才有机会醒来。
在我苏醒之后，为方便给我做饭，陪我复健，程然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每天一大早就跑回去做好饭食给我送来，吃过后就陪我去复健。
刚刚复健的时候，我的四肢已经细得跟麻杆似的，根本没有丝毫力气，还要扎好多针灸，刺激我的经络，我才慢慢有了力气，可以在程然的搀扶下拖着脚走几步。
有时候，我们会在睡觉前聊会儿天，我记得他以前学的是历史，虽说我在唐朝成为李建成的良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可这个梦在脑中盘旋，依然会让我觉得心痛和难受，毕竟，它那样真实，真实得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问程然。“你知道李建成吗？就是那个唐朝太子，最后死在玄武门那个？”
他一边削苹果，一边笑问：“你怎么突然对历史有兴趣了？”
因为你跟我梦里的李建成长得一模一样，我只是笑。“我就前几天看电视，电视里的李建成很昏庸，却又老想跟他弟弟抢功劳，可我觉得，既然皇帝会立他为太子，他应该不会是这么个阴险小人，不然怎么继承大业？”
他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喟叹的说：“其实，在很多熟知历史的人看来，从不觉得太子建成昏庸，如果他能继承大业，很大概率会是明君。”
果然，跟我知道的李建成是一样，我心头没由来的欣慰，忙问：“那跟李世民比呢，谁当皇帝会更有成就？”
“唐太子建成会做出什么成就我不知道，毕竟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能妄下定论，可唐太宗的成就，实在算不上什么成就，不过是隋末大乱后的休养生息罢了，而且隋末给唐初留下了巨大财富，唐朝才有了发展的前提。”他淡淡笑了笑，继续削苹果。
我奇怪。“贞观之治不是盛世吗？”
“盛世？”他笑起来。“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历史呀。”
我是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那你跟我讲了我不就知道了。”
“既然你有兴趣，我就慢慢跟你说。”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新唐书里说：至四年，米斗四五钱。意思是贞观四年，一斗米只要四五钱，说明米价低廉，百姓都吃得上饭，但实际的情况呢？长安幅员有限，耕地根本养不起长安百姓，百姓要有粮吃，需得从东南买，然而从东南运到洛阳，光运费就要花掉米本身价值的两成，再转车驼运到陕西，然后运到长安，所谓的米斗四五钱，只够洛阳到长安的运费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就是一个太宗皇帝为表彰自己治国功绩的谎言。”
“那贞观之治只是盛世的假象？”我不禁遗憾，李世民那般处心积虑得来的皇位，却没能让百姓过上安泰的生活。
“也不能以偏概全，但绝对不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美好，不说别的，到太宗皇帝死，唐朝的人口数量就远不及隋朝，这是因为贞观之治下的百姓赋税太过，种出的粮食有四分之一都要上交给国家，而寻常人家耕地三十亩，交完粮后只能养活三四口人，再多人口就得挨饿了，再遇上些什么灾年，是会饿死很多人的，这还不乏那些耕地贫瘠的家庭，根本就是年年都在忍饥挨饿，更甚之，还有饥年发生人吃人的惨况，而且，太宗在位期间，徭役复重于隋，很多人为了躲避徭役而自残身体，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过重的徭役，谁会愿意自己把自己的手脚弄断呢？”程然有些感慨说道：“知晨，我们看到的历史，基本上都是篡改过的，其实太宗皇帝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因为他得位不正，生怕后人评道，所以，历来具有独立权的史官制度也被他破坏，那时的他要看起居注，使得这一可作为历史凭证的记录，也失去了历史的真实性。”
我问：“什么是起居注？”
“就是记录皇帝行为，功绩的史书。”他回答后继续说道：“有位大臣不同意他看起居注，他却置之不理，于是，房玄龄和许敬宗只得把原始记录抹去，改成了他想看见的记录，有太宗皇帝开了这个先河后，让后来好多皇帝效仿，也渐渐成了一种史官讨好皇帝的手段，到后来的明清两朝，起居注根本就成了皇帝的自传。”
果真与我梦中的李世民一样，惧怕声名受损，甚至直接做出篡改史书的事情，我竟觉得并不意外，只是，篡改过的东西始终不实，会露出蛛丝马迹，后人去抽丝剥茧，去考证，虽说不能还原历史的真相，但至少可以去发掘历史的漏洞。
难怪我梦里的袁天罡会说，就当我是一个见证，因为我历史不好，没有先入为主的情感，所以，我梦里所见证的历史，会公正。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做一个关于唐太子李建成的梦，但既做了，便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让我对唐太子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和好奇，还有那么一股只能藏在心底的情感，我继续问：“那太子李建成呢，你说他如果做了皇帝，有很大概率会是明君，但他做了皇帝，会不会像李世民一样，杀了李世民？”
“在很多学者看来，李世民和李建成的争斗中，李世民始终处于劣势，太子建成既有大帮文臣武将的支持，还有皇帝李渊的信任，没有玄武门之变的话，他毫无意外会继承大统。”他说道：“他得位名正言顺，又得拥护，他做皇帝后，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安心治国，其它的于他来说，都没有太多利益关系，不利于他身后名，比如说杀了李世民，你想，他都已经是皇帝了，干什么还去杀自己的亲兄弟，不是落人口舌么？哪怕是与他相斗多年，他也顶多只会将李世民囚禁终身，却绝不会杀他，这样才能表现出他的仁心，毕竟仁君更得人心。”
听他这番言论我很高兴，与我梦里的李建成未出一二，我再问：“都说李世民是战神，功高盖世，李建成不过是掌控朝堂而已，与李世民征战天下的功绩比起来微不足道，说起来，还是李世民更厉害吧？”
“李世民会打仗是事实，但他却残忍弑杀，与骁将刘黑闼交战时连贫民也不放过，打下了半壁江山也不假，但若是没有太子建成坐镇后方调度，他又怎能安心征战？”他顿了顿。“要说李世民功高盖世，那都是唐朝建立之后的事情了，是因为李渊和太子建成都要主理朝政，给了李世民发光的机会，而且，主理朝政才是站在政治权力的中心，才能更好的掌控权力，何况太子建成虽大多时候主理政务，但其实每年都有出征打仗，且从无败绩，就连李渊刚刚起兵反隋时，也是太子建成打响的第一战，如果没有李建成，唐朝都可能不会建立，由此可见，这位在玄武门之变失败的唐太子，无论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有着很高的能力，他并不像史书上说的那样平庸，一如在他死后，本已位列三公的罗艺起本部军马为他报仇，以致罗艺自己兵败被杀，如果建成无德，又怎会让这些人屈身赴死呢？”
我都相信，因为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打不赢的刘黑闼，在李建成一出马后，刘黑闼就溃不成军，一举击败，而罗艺我也认得，近来看了好多书，知道罗艺就是在攻打刘黑闼时，那个与李建成洺州会师的李艺，只是被赐了李姓，这也让我相信，纵使历史被篡改，可还是无法抹去李建成的功绩，还是会有人知道他是一个有才识谋略的太子。
只是不知，后人对李元吉的评论如何。“那李元吉呢？有没有像电视上演得那样坏？”
“史书记载，李元吉猜鸷骄侈，但其人骁勇，屡立战功，不过本人嘛，可能因为母亲死得早，李渊又常年在外，因而无人管束，他的成长，很有可能是太子建成在教导，所以，他不亲与他年纪相仿的李世民，反而亲年长他十几岁的大哥。”他说道：“至于他是否好坏，其实从玄武门之变就能看出，当时李建成已经被李世民杀了，他却不急着逃走，而是拿弓弦去勒李世民脖子为李建成报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情重义的人，不然，他应当不会死在玄武门了，所以，要论他的好坏，还得从细节和各方面来看。”
对于历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有属于自己的理解，把历史中的人物理解成好或坏是每个人的自由，反正，李元吉在我心里，就是那个喜欢依附在大哥跟前的暖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李建成和李元吉死后，李世民到底杀没杀光他们的子女。”
“在古代，儿子才有继承家业的权力，女儿是不能的，因此，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哪怕想办法也要过继一个男丁到自己名下继承家业。”他解释道：“所以，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儿子全都被诛杀，但是妻女都活了下来，甚至齐王李元吉的齐王妃还成了李世民的妃子，并生下曹王李明。”
他们的妻女能活下来我已经很意外，只是，李世民会把杨珪媚纳为妃子却让我吃惊不小，梦中，杨珪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与我有着三四分相似，会不会，李世民是因为我而把杨珪媚纳为妃子的？
可我又觉得荒诞得很，我做的只是一个梦而已，怎么就那么凑巧呢？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诡异的巧合，不是我能够想得明白的。
闲聊过后，渐渐睡去。
我依旧每日做复健，一日，我觉得我可以慢慢靠自己行走了，就让程然放开我，让我自己走着试试，可当我松开他没走几步，腿蓦地一软，出于本能，我一下抓住他的衣服，然后我整个人还是往地上栽，一把就拽破了他的衣服，他也赶紧俯下身来扶我，这时候，我看见他肩头上有个类似牙印的殷红印记。
“有没有摔到哪里？”他急切问道，我却只扒拉在他肩上认真看那印记，我记得，在离开李建成的前一夜，我狠狠咬了李建成一口，我跟李建成说：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你，就想给你烙下独有的印记，这样，我就不怕找不到你了。
李建成回答我说：既然是你烙下的印记，便生生世世都留在我身上，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忽然，我心跳猛烈，指着程然肩头问道：“你这印记怎么来的？”
程然扭头看向肩头，随口道：“这是胎记呀，从小就有的，是不是觉得这个胎记长得很奇怪，像个牙印一样？”
所以，人真的有灵魂，有轮回转世？而我只是去了千年前遇见了千年前的他？
李建成对我好到可以不顾生死，程然也可以在不知我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的情况下一直照顾我，相比其它的可能，有这个印记在，我更愿意相信程然就是我要找的李建成，我的翩翩公子。
我顿觉眼眶湿润，笑着说道：“程然，你娶我吧。”
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一如李建成在跟我说：“不然，你还想嫁谁。”
总之，我清楚的知道我在想着李建成，我想看到他，我想知道幽冥地府奈何桥是否真的存在，而李建成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可我就是睁不开眼，迈不开腿，仿佛被禁锢在一个地方......
“知晨，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我该多不幸......”
“知晨，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知晨，可是，我快要撑不住了呀......”
谁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很早很早之前听过，是以久远到几乎忘记。
而且，我不仅能听见声音，还能感觉到四肢都被人揉捏，从肩膀到脚踝，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我不是变成灵魂了么，身体就不存在了，可我的身体却明明有触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处黑暗中的我好想知道，是谁在我耳边说话，是谁在触碰我的身体，因而，我用力的想睁开眼，我想看清那个人是谁。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醒来......”
我会醒来，我会醒来，难道我在做梦？梦见了和唐朝太子有过一场生离死别的情爱？可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又怎会是在做梦？
我急于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倏地，我看见了事物。
淡蓝色的窗帘，屋中几乎没有陈设，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而我的眼前，是一个扎着马尾的男人，侧面看着倒还算长得棱角分明，只是满脸的胡子，都分辨不清长相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捏我的腿！
我惊讶开口。“你是谁？”
声音一出，我更惊讶了，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沙哑得像个男人似的？
而男人转过脸来，也是满脸惊讶。“你，你醒了？”
当看到他正面的时候，我又惊讶了，他虽满脸胡子，可依然是李建成的模样，我狐疑的转了转眼睛，再次观察周围的情景，确认了这是医院病房的模样，所以，我这是在医院？所以，我手术成功了没有死？所以，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所以，我面前的男人是程然？
我试着道：“程然？”
“是，是我。”他激动的趴在病床上，双眼红润，握着我的手说道：“知晨，你终于醒了，我，我，我，你醒了。”他语无伦次，一边笑又一边落泪。“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刚刚我还有些不确定，可他激动的模样，和隔近后我看清他的五官，他确是程然无疑，这么说，我当真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真实的梦？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空落，却又觉得，其实能活着才是好事，而且，不是一直还有程然在照顾我吗，我想，像高阳那种富家公子，定然是不愿意花时间在我这个病人身上的，此时，我也不觉得可惜了，以往我那样想傍个大款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但现在却是认为，活着就好，一如梦里的我，哪怕是唐朝太子的女人，我都没有钱，而是一堆绢帛。
如果这一切是梦，而梦里李建成和李世民同的程然和高阳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说明这梦是在让我看清现实？
所以，钱当真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奢侈梦想，只要有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就该满足了，你应该抓住这个关心你的人。
可我仍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只是对现下的处境有了有利于自身的判断，到底我现在动都不能动，我还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对他笑了笑。“谢谢你，程然。”
“知晨，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握着我的手愈紧，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来，在墙壁上按响了铃。“护士，病人醒了！”那边就有声音传来。“好，马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医生并护士就来检查我的身体，又是拿电筒照眼睛，又是拿针头抽我的血，还在我全身上下都按了按。
最后一个医生得出结论。“幸得你每天给她按摩，否则她的肌肉就该萎缩了，这样的话，以后即便她恢复过来，也会影响行动。”
程然忙问：“那请问医生，她多久才能走动？”
医生回道：“她躺了那么久，要做复健才能恢复，至于多久能恢复，起码也得几个月吧。”
程然又问：“好的，我知道了医生，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医生回答：“她久未进食，还是先打着营养针吧，慢慢辅以流食，过段时间身体适应了，就可以吃点清粥小菜，或是肉糜粥。”
程然开心道：“谢谢医生，我记下了。”
那医生转头跟我说：“你未婚夫对你可真好，你可要珍惜呀。”
处于懵逼中的我笑了笑，医生护士也出去了，程然在趴在床头。“听到没，你能够恢复，只是需要做康复训练，以后每天我都陪你去做康复训练，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我点点头，人也清晰了不少，也明白我说话为什么会声音涩哑了，久没开口，声音自然干哑，能把话说清楚就不错了，虽然说话相当费劲儿，但我还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九个月零七天。”他回答。
看来，我真的是做了一场梦呀，我在唐朝，少说也有五六年，不可能只有九个月的时间，我转眼看向他，他头发长得都得绑着皮筋儿了，满脸的胡子也参差不齐，想来是为了照顾我没时间打理吧，突然觉得好内疚，那时候我从来想的都是撇开他，跟高阳在一起，幸而我还没有跟他分手，否则，这九个多月谁会照顾我。
不过，植物人应该是不会苏醒的，昏睡了九个月的我怎么会醒？只是，我说话实在有些困难，也就没再多问，不管怎样，我现在是活着的，活生生的，就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说来，自我手术昏迷后，程然便在医院陪床，因不知我何时能够醒来，连工作都辞了，因此，他没时间去打理他自己，而高阳见我昏迷不醒，也就不愿意在我身上花费精力，给了一笔住院费用，当和我分手了，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而我也不是植物人，只是脑神经压迫后回弹，影响了我的正常机能，所以才有机会醒来。
在我苏醒之后，为方便给我做饭，陪我复健，程然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每天一大早就跑回去做好饭食给我送来，吃过后就陪我去复健。
刚刚复健的时候，我的四肢已经细得跟麻杆似的，根本没有丝毫力气，还要扎好多针灸，刺激我的经络，我才慢慢有了力气，可以在程然的搀扶下拖着脚走几步。
有时候，我们会在睡觉前聊会儿天，我记得他以前学的是历史，虽说我在唐朝成为李建成的良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可这个梦在脑中盘旋，依然会让我觉得心痛和难受，毕竟，它那样真实，真实得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问程然。“你知道李建成吗？就是那个唐朝太子，最后死在玄武门那个？”
他一边削苹果，一边笑问：“你怎么突然对历史有兴趣了？”
因为你跟我梦里的李建成长得一模一样，我只是笑。“我就前几天看电视，电视里的李建成很昏庸，却又老想跟他弟弟抢功劳，可我觉得，既然皇帝会立他为太子，他应该不会是这么个阴险小人，不然怎么继承大业？”
他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喟叹的说：“其实，在很多熟知历史的人看来，从不觉得太子建成昏庸，如果他能继承大业，很大概率会是明君。”
果然，跟我知道的李建成是一样，我心头没由来的欣慰，忙问：“那跟李世民比呢，谁当皇帝会更有成就？”
“唐太子建成会做出什么成就我不知道，毕竟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能妄下定论，可唐太宗的成就，实在算不上什么成就，不过是隋末大乱后的休养生息罢了，而且隋末给唐初留下了巨大财富，唐朝才有了发展的前提。”他淡淡笑了笑，继续削苹果。
我奇怪。“贞观之治不是盛世吗？”
“盛世？”他笑起来。“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历史呀。”
我是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那你跟我讲了我不就知道了。”
“既然你有兴趣，我就慢慢跟你说。”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新唐书里说：至四年，米斗四五钱。意思是贞观四年，一斗米只要四五钱，说明米价低廉，百姓都吃得上饭，但实际的情况呢？长安幅员有限，耕地根本养不起长安百姓，百姓要有粮吃，需得从东南买，然而从东南运到洛阳，光运费就要花掉米本身价值的两成，再转车驼运到陕西，然后运到长安，所谓的米斗四五钱，只够洛阳到长安的运费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就是一个太宗皇帝为表彰自己治国功绩的谎言。”
“那贞观之治只是盛世的假象？”我不禁遗憾，李世民那般处心积虑得来的皇位，却没能让百姓过上安泰的生活。
“也不能以偏概全，但绝对不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美好，不说别的，到太宗皇帝死，唐朝的人口数量就远不及隋朝，这是因为贞观之治下的百姓赋税太过，种出的粮食有四分之一都要上交给国家，而寻常人家耕地三十亩，交完粮后只能养活三四口人，再多人口就得挨饿了，再遇上些什么灾年，是会饿死很多人的，这还不乏那些耕地贫瘠的家庭，根本就是年年都在忍饥挨饿，更甚之，还有饥年发生人吃人的惨况，而且，太宗在位期间，徭役复重于隋，很多人为了躲避徭役而自残身体，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过重的徭役，谁会愿意自己把自己的手脚弄断呢？”程然有些感慨说道：“知晨，我们看到的历史，基本上都是篡改过的，其实太宗皇帝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因为他得位不正，生怕后人评道，所以，历来具有独立权的史官制度也被他破坏，那时的他要看起居注，使得这一可作为历史凭证的记录，也失去了历史的真实性。”
我问：“什么是起居注？”
“就是记录皇帝行为，功绩的史书。”他回答后继续说道：“有位大臣不同意他看起居注，他却置之不理，于是，房玄龄和许敬宗只得把原始记录抹去，改成了他想看见的记录，有太宗皇帝开了这个先河后，让后来好多皇帝效仿，也渐渐成了一种史官讨好皇帝的手段，到后来的明清两朝，起居注根本就成了皇帝的自传。”
果真与我梦中的李世民一样，惧怕声名受损，甚至直接做出篡改史书的事情，我竟觉得并不意外，只是，篡改过的东西始终不实，会露出蛛丝马迹，后人去抽丝剥茧，去考证，虽说不能还原历史的真相，但至少可以去发掘历史的漏洞。
难怪我梦里的袁天罡会说，就当我是一个见证，因为我历史不好，没有先入为主的情感，所以，我梦里所见证的历史，会公正。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做一个关于唐太子李建成的梦，但既做了，便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让我对唐太子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和好奇，还有那么一股只能藏在心底的情感，我继续问：“那太子李建成呢，你说他如果做了皇帝，有很大概率会是明君，但他做了皇帝，会不会像李世民一样，杀了李世民？”
“在很多学者看来，李世民和李建成的争斗中，李世民始终处于劣势，太子建成既有大帮文臣武将的支持，还有皇帝李渊的信任，没有玄武门之变的话，他毫无意外会继承大统。”他说道：“他得位名正言顺，又得拥护，他做皇帝后，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安心治国，其它的于他来说，都没有太多利益关系，不利于他身后名，比如说杀了李世民，你想，他都已经是皇帝了，干什么还去杀自己的亲兄弟，不是落人口舌么？哪怕是与他相斗多年，他也顶多只会将李世民囚禁终身，却绝不会杀他，这样才能表现出他的仁心，毕竟仁君更得人心。”
听他这番言论我很高兴，与我梦里的李建成未出一二，我再问：“都说李世民是战神，功高盖世，李建成不过是掌控朝堂而已，与李世民征战天下的功绩比起来微不足道，说起来，还是李世民更厉害吧？”
“李世民会打仗是事实，但他却残忍弑杀，与骁将刘黑闼交战时连贫民也不放过，打下了半壁江山也不假，但若是没有太子建成坐镇后方调度，他又怎能安心征战？”他顿了顿。“要说李世民功高盖世，那都是唐朝建立之后的事情了，是因为李渊和太子建成都要主理朝政，给了李世民发光的机会，而且，主理朝政才是站在政治权力的中心，才能更好的掌控权力，何况太子建成虽大多时候主理政务，但其实每年都有出征打仗，且从无败绩，就连李渊刚刚起兵反隋时，也是太子建成打响的第一战，如果没有李建成，唐朝都可能不会建立，由此可见，这位在玄武门之变失败的唐太子，无论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有着很高的能力，他并不像史书上说的那样平庸，一如在他死后，本已位列三公的罗艺起本部军马为他报仇，以致罗艺自己兵败被杀，如果建成无德，又怎会让这些人屈身赴死呢？”
我都相信，因为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打不赢的刘黑闼，在李建成一出马后，刘黑闼就溃不成军，一举击败，而罗艺我也认得，近来看了好多书，知道罗艺就是在攻打刘黑闼时，那个与李建成洺州会师的李艺，只是被赐了李姓，这也让我相信，纵使历史被篡改，可还是无法抹去李建成的功绩，还是会有人知道他是一个有才识谋略的太子。
只是不知，后人对李元吉的评论如何。“那李元吉呢？有没有像电视上演得那样坏？”
“史书记载，李元吉猜鸷骄侈，但其人骁勇，屡立战功，不过本人嘛，可能因为母亲死得早，李渊又常年在外，因而无人管束，他的成长，很有可能是太子建成在教导，所以，他不亲与他年纪相仿的李世民，反而亲年长他十几岁的大哥。”他说道：“至于他是否好坏，其实从玄武门之变就能看出，当时李建成已经被李世民杀了，他却不急着逃走，而是拿弓弦去勒李世民脖子为李建成报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情重义的人，不然，他应当不会死在玄武门了，所以，要论他的好坏，还得从细节和各方面来看。”
对于历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有属于自己的理解，把历史中的人物理解成好或坏是每个人的自由，反正，李元吉在我心里，就是那个喜欢依附在大哥跟前的暖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李建成和李元吉死后，李世民到底杀没杀光他们的子女。”
“在古代，儿子才有继承家业的权力，女儿是不能的，因此，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哪怕想办法也要过继一个男丁到自己名下继承家业。”他解释道：“所以，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儿子全都被诛杀，但是妻女都活了下来，甚至齐王李元吉的齐王妃还成了李世民的妃子，并生下曹王李明。”
他们的妻女能活下来我已经很意外，只是，李世民会把杨珪媚纳为妃子却让我吃惊不小，梦中，杨珪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与我有着三四分相似，会不会，李世民是因为我而把杨珪媚纳为妃子的？
可我又觉得荒诞得很，我做的只是一个梦而已，怎么就那么凑巧呢？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诡异的巧合，不是我能够想得明白的。
闲聊过后，渐渐睡去。
我依旧每日做复健，一日，我觉得我可以慢慢靠自己行走了，就让程然放开我，让我自己走着试试，可当我松开他没走几步，腿蓦地一软，出于本能，我一下抓住他的衣服，然后我整个人还是往地上栽，一把就拽破了他的衣服，他也赶紧俯下身来扶我，这时候，我看见他肩头上有个类似牙印的殷红印记。
“有没有摔到哪里？”他急切问道，我却只扒拉在他肩上认真看那印记，我记得，在离开李建成的前一夜，我狠狠咬了李建成一口，我跟李建成说：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你，就想给你烙下独有的印记，这样，我就不怕找不到你了。
李建成回答我说：既然是你烙下的印记，便生生世世都留在我身上，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忽然，我心跳猛烈，指着程然肩头问道：“你这印记怎么来的？”
程然扭头看向肩头，随口道：“这是胎记呀，从小就有的，是不是觉得这个胎记长得很奇怪，像个牙印一样？”
所以，人真的有灵魂，有轮回转世？而我只是去了千年前遇见了千年前的他？
李建成对我好到可以不顾生死，程然也可以在不知我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的情况下一直照顾我，相比其它的可能，有这个印记在，我更愿意相信程然就是我要找的李建成，我的翩翩公子。
我顿觉眼眶湿润，笑着说道：“程然，你娶我吧。”
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一如李建成在跟我说：“不然，你还想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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