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执其九·冥冥
窗外朔风吹得萧瑟,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从门外轧过。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韩蛰一样,急着探头往文件里瞟。
那么没有事不关己莫闲问的自觉。
比如,虽然面对着无趣的新闻页面,也坚持目不转睛的鹚萨。
后续的工作对接,不适合在装不熟的尴尬中发酵。
于是,方南衢向鹚萨简单传达情况和计划后,四人便两两一伙,自觉地在村子里散开。
挣扎着跨过门槛,韩蛰不时向楚鋆和方老板的方向望去,朝身后人晃了晃头:
“这两人是要进山?剩我们俩卧底?”
鹚萨挎上公文包,大跨步向前门走去,把碍事的韩蛰向门框旁撇了撇: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
摸不着头脑的韩蛰,心里无比后悔走了这一遭,却也忍不住挠了挠头,小跑着跟上了鹚萨。
这二人,是要进宗庙投诚,作为卧底被送进东山。
关上车门,车厢内的空气还有些苦涩。
坐在副驾驶上,楚鋆一圈圈绕开文件袋的封口线,摸出了袋子里的两张A4纸。
“死亡证明——”
主人是,宋亭曈,还有妹妹宋玄烛。
楚鋆捏着两张死亡证明,沿着边角搓了起来:
“所以,这算什么,黑户?”
摩挲着方向盘的方南衢,因为考虑到要进山,今天套了件雪狐大氅外套,微微侧身,打量起楚鋆手里的文件:
“和婴鬼不同,双胞胎姐妹的死亡,只是一段时间的状态。但她二人的结果,并没有停留在死亡。”
死亡证明上,对两姐妹死因的解释并不一致。
姐姐宋亭曈,死于溺水,显然没有被鉴定为他杀;
妹妹宋玄烛,则是在受到多次钝器击打后,由于头部外伤,出血过多而死。
事已至此,巫蛊伤人事件能有一份死亡报告,已经是最大的科学了。
如果是普通的装神弄鬼,借助一颗琉璃珠的愿力,能做还阳术就是极限。
不过,既然对面是前世君屹,楚鋆不免头疼,这件事,发展到多离谱的程度,都在意料之中。
依照楚鋆的安排,现在起,方南衢和楚鋆的目的地不是东山,也不是伽勒。
除了此刻正在宗庙开始诈骗的两位卧底,这场闹剧中真正的主角,正在小镇外的尕海湖,静候二位。
尕海湖镇因湖得名,离村子并不远,是甘藏南部一带相对发达的物流中转站。
早先通班车时,在石莲村货运总站门口,每天下午两点,有一班直达客车,票价五元,童叟无欺。
如今,为了保证村庄少有外人进入,原来的线路被村民挖土坑破坏。
现在去尕海湖,便要从村路一直向西,过村口再开到旁侧的盘山公路,环绕雪原崖谷,走城际公路,四十分钟车程。
甘藏一带,既有高原雪山层层皑皑,又多了丝西北农耕的烟火气息。
楚鋆望着对面逼仄的山岭。崖间劈开一缕游云,炊烟似的,染着浓郁的紫红色。
“很破碎的尽头,惆怅得,像一截未开花,就盖了雪的枝头。”
楚鋆心里如是想。
坐在旁边的方南衢轻咳了两声。起初克制得极为隐忍,却压制不住胸口的颤动。
楚鋆从旁一瞥:
“方老板你这是,感冒了?”
随后略带担忧地望向狭窄山路旁的百米高崖,又故作怀疑地看向了方南衢。
方南衢一只手稳住方向盘,一只手攥紧胸前的针织衫领口,眉头渐渐舒展,朝楚鋆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哦。”
鋆圣尊的关心,从来都是蜻蜓点水,适可而止。
此刻她心下更盘算,宗庙那边,鹚萨能不能临时倒戈,韩蛰那孩子又压不压得住场子。
要是方南衢真在甘南有个三长两短,她倒也乐得个自在。
毕竟眼下她神识到手,灵山也不敢轻举妄动。
真换个人来监视,拉扯难度方面,绝对比不过方老板心如明镜。
方南衢开得很稳,但绝不畏畏缩缩。于是大约半小时,二人便到了半结冰的尕海湖边。
这种罕见现象形成的具体原因,楚鋆没有细究,比如含盐量,比如玄学庇护。
总之,这1/4个洱海大的尕海湖,就维持着半冰川半盐湖的姿态,像面冰冷与瑰丽兼具的宝镜。
他们此行探寻的秘密核心,就在这湖下。
楚鋆谨慎地踏上冰面,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回头向山那边看去时,还能望见东边的松柏林。
那正是鹿姜道士,设置七星阵的勺柄方向。
一番逡巡后,楚鋆朝岸边的方南衢扔了外套,眯着眼,正面向下午三四点略灼目的太阳。
她想起两件事:
第一,是刚到甘藏那晚,方南衢在酒店对她讲,这里是东七区,和她在燕城的家,有着一小时时差;
第二,她想起一句,本不该在这里想起的话。
亭曈,旭日也。
“日生东方,冰满池塘。以涸冱之寒质,承亭曈之晓光。”
亭曈与玄烛,本是一对光阴错落的,日月之名。
楚鋆伸出右手五指,朝阳光的方向虚空描画着。再回头,只看了岸上的方南衢一眼,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而后,楚鋆猛地在脚下一踏,指尖闪现一圈金光,沿着冰面的轮廓描画。
一个旋身,好似圆规一般,画出个不算规整的金环。
圆心中央,日光折射的焦点中央,楚鋆缓缓陷落,沉在缄默的湖心。
站在车边观望的方南衢脸色正然,心里却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楚鋆这一走,若是一去不回,旁人眼里,他多少该有些慌张的。
可他不慌不忙,何况,就在岸上。
他知道,对于楚鋆,他比任何人更了解,更有绝对的胜算。
甚至,胜过鋆圣尊自己。
他转了转眼球,日光刺眼的缘故,感到一丝酸丨涩。方南衢回身关上车门,在车舱里查看韩蛰和鹿姜两边的消息。
车内燃了柱桂花香,香雾悠悠晃晃。
方南衢不是担心。
他只是,心下清楚,却还是不痛快罢了。
这种楚鋆暂时离开他掌控的陌生感,是会增加一分不安与焦躁的。
尤其是——
在明知道她骗了自己,必然不会再回来的情况下。
尕海湖下,等待楚鋆的,是一片淡蓝的混浊。
湖水不深,深的是阵眼。楚鋆大概等了一会,在湖底转了几圈。
最终,她点了一簇蓝色琥珀般的乳光净火,照向了颜色更深的混沌处。
果然,按照之前同方南衢的商量,伽勒蜷缩在深蓝尽头,一处半阖的珠蚌内。
“呵,这狐狸,拿自己当人鱼公主吗?”
楚鋆咋舌,在心下默默不屑了一句。
不过看来,眼前的伽勒是负伤疗养的状态。
伽勒感知到外部气息的入侵,眼睫忽闪忽闪颤动了一阵,而后极为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看着一位跟美丽半毛钱关系没有的邋遢僧人,从一只巨型珠光蚌壳里坐起……
这画面,也是颇具视觉冲击力与元素碰撞的抽象美感。
楚鋆一时间,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人,同几百年前在寒林所见的,粉雕玉琢的狐美人相联系。
她能认出伽勒,完全是因为那颗墨绿的、流转着传说中佛光的琉璃珠。
令楚鋆略感惊讶的是,原来这珠子,并不是戴在手腕,或是悬做吊坠的。
蚌壳里的伽勒,将那颗琉璃珠——
镶嵌进了左眼的眼瞳。
在黑曜石般的瞳孔外,原本的琉璃珠满散出一汪湖藻般的墨绿,浸润入眼白。
伽勒倒没避讳:
“听闻山下,鋆圣尊寻本座有些时日。”
“言重了,山村游玩三四日罢了。”
“没想到,生死轮回几遭,又在这见了。”
楚鋆一步一顿走向伽勒,骀荡笑着,每一步向前,身上衣袍随之变换,逐渐褪成昔日圣尊法相。
渐至伽勒,法相全开,华服法座的楚鋆劈开一柄绘了红梅的檀扇:
“托你的福,临近年关,来这天寒地冻的甘南,喝了杯西北风。”
伽勒笑笑,给楚鋆捏出套茶座。
蚌壳后两条黄丝带飘出,蹦蹦跳跳飘到楚鋆面前,开始端盏上茶。
时隔多年,被这通灵的小家伙们伺候起,习惯自力更生的楚鋆,倒有些不自在了。
“君屹啊,这珠子唉,倒是麻烦你走这一遭。只是不知道你想要的,这次,拿回来了吗?”
楚鋆蹭着茶盖,垂眸看向伽勒身下空荡荡的裤管,不禁感叹一句: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是密宗,见到的灵山出身的,总是要缺胳膊少腿,没几个齐整的人儿。”
伽勒,不,应该说是君屹,躬身向楚鋆行礼:
“确实,扰了鋆圣尊的眼。可惜本座缺的,不过是几分魂魄,几截残肢。能被鋆圣尊捞回这条命,又能有什么奢求呢?”
楚鋆总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里有话,却对应不出讽刺的是什么,只好不耐烦地咽了口闷气:
“戴高帽的事大可不必,救你的是靼罗耶,当年要是让我发现,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正说着,楚鋆估计时间差不多,向湖面上望了望。
“方南衢……还在岸上等我吗?”
楚鋆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
熟悉的笑声却不容许她多做思考:
“来吧,宝贝儿,这才是回家。”
再往深处的混沌里,一位头顶麋鹿角,青蔓缠绕发间,身披羽纱,通身素白的女子,正向二人飘来。
君屹拱手作揖,轻声唤道:
“法座。”
楚鋆没客气,径直翻了记白眼,朝漩涡深处走去。
“诶呀寒寒,没有一丢丢surprise的欢迎热丨吻吗?宝儿?”
楚鋆停住脚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个月前,在海城,你的好兄弟杨彪家里。”
“怎么样,喜欢这种,当着某人的面,偷|情cosplay的刺丨激感吗?”
“……本尊有幸见证,你被鹚萨塞臭袜子堵嘴的,纪、念、场、面。”
白衣仙女努了努嘴,像根失了力的羽毛,轻巧地攀附在法相鋆圣尊的肩胛上,柔软的一截白藕似的双臂,蜿蜒着环住楚鋆的脖颈:
“亲爱的,别这样,我只会更想……*你。”
“不想跟这位君屹圣僧一块,被方南衢发现的话,就抓紧跟上来。”楚鋆忍住一阵恶寒,如湿了毛的锦鸡般抖振着脖颈,将白衣仙女连带鸡皮疙瘩一同抛下:
“般若靼罗耶。”
靼罗耶自知没趣,快步踩着楚鋆的影子向前:
“方……南衢?是難衢那个铁面判官的俗名?哈哈,你这改口得,倒是自然。”
“闭嘴做事。”
楚鋆带上靼罗耶与君屹,从湖底的漩涡穿越,转瞬到了真正的高原——
雪山藏域。
虽然骗过方南衢的是她,将韩蛰与鹚萨困在甘藏的也是她。
可当刚刚,听着靼罗耶用略带轻佻的语气,嘲笑着那句脱口而出的“方南衢”时……
楚鋆还是觉得,窝火得不容人置喙。
好像打的是自己的脸一般。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韩蛰一样,急着探头往文件里瞟。
那么没有事不关己莫闲问的自觉。
比如,虽然面对着无趣的新闻页面,也坚持目不转睛的鹚萨。
后续的工作对接,不适合在装不熟的尴尬中发酵。
于是,方南衢向鹚萨简单传达情况和计划后,四人便两两一伙,自觉地在村子里散开。
挣扎着跨过门槛,韩蛰不时向楚鋆和方老板的方向望去,朝身后人晃了晃头:
“这两人是要进山?剩我们俩卧底?”
鹚萨挎上公文包,大跨步向前门走去,把碍事的韩蛰向门框旁撇了撇: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
摸不着头脑的韩蛰,心里无比后悔走了这一遭,却也忍不住挠了挠头,小跑着跟上了鹚萨。
这二人,是要进宗庙投诚,作为卧底被送进东山。
关上车门,车厢内的空气还有些苦涩。
坐在副驾驶上,楚鋆一圈圈绕开文件袋的封口线,摸出了袋子里的两张A4纸。
“死亡证明——”
主人是,宋亭曈,还有妹妹宋玄烛。
楚鋆捏着两张死亡证明,沿着边角搓了起来:
“所以,这算什么,黑户?”
摩挲着方向盘的方南衢,因为考虑到要进山,今天套了件雪狐大氅外套,微微侧身,打量起楚鋆手里的文件:
“和婴鬼不同,双胞胎姐妹的死亡,只是一段时间的状态。但她二人的结果,并没有停留在死亡。”
死亡证明上,对两姐妹死因的解释并不一致。
姐姐宋亭曈,死于溺水,显然没有被鉴定为他杀;
妹妹宋玄烛,则是在受到多次钝器击打后,由于头部外伤,出血过多而死。
事已至此,巫蛊伤人事件能有一份死亡报告,已经是最大的科学了。
如果是普通的装神弄鬼,借助一颗琉璃珠的愿力,能做还阳术就是极限。
不过,既然对面是前世君屹,楚鋆不免头疼,这件事,发展到多离谱的程度,都在意料之中。
依照楚鋆的安排,现在起,方南衢和楚鋆的目的地不是东山,也不是伽勒。
除了此刻正在宗庙开始诈骗的两位卧底,这场闹剧中真正的主角,正在小镇外的尕海湖,静候二位。
尕海湖镇因湖得名,离村子并不远,是甘藏南部一带相对发达的物流中转站。
早先通班车时,在石莲村货运总站门口,每天下午两点,有一班直达客车,票价五元,童叟无欺。
如今,为了保证村庄少有外人进入,原来的线路被村民挖土坑破坏。
现在去尕海湖,便要从村路一直向西,过村口再开到旁侧的盘山公路,环绕雪原崖谷,走城际公路,四十分钟车程。
甘藏一带,既有高原雪山层层皑皑,又多了丝西北农耕的烟火气息。
楚鋆望着对面逼仄的山岭。崖间劈开一缕游云,炊烟似的,染着浓郁的紫红色。
“很破碎的尽头,惆怅得,像一截未开花,就盖了雪的枝头。”
楚鋆心里如是想。
坐在旁边的方南衢轻咳了两声。起初克制得极为隐忍,却压制不住胸口的颤动。
楚鋆从旁一瞥:
“方老板你这是,感冒了?”
随后略带担忧地望向狭窄山路旁的百米高崖,又故作怀疑地看向了方南衢。
方南衢一只手稳住方向盘,一只手攥紧胸前的针织衫领口,眉头渐渐舒展,朝楚鋆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哦。”
鋆圣尊的关心,从来都是蜻蜓点水,适可而止。
此刻她心下更盘算,宗庙那边,鹚萨能不能临时倒戈,韩蛰那孩子又压不压得住场子。
要是方南衢真在甘南有个三长两短,她倒也乐得个自在。
毕竟眼下她神识到手,灵山也不敢轻举妄动。
真换个人来监视,拉扯难度方面,绝对比不过方老板心如明镜。
方南衢开得很稳,但绝不畏畏缩缩。于是大约半小时,二人便到了半结冰的尕海湖边。
这种罕见现象形成的具体原因,楚鋆没有细究,比如含盐量,比如玄学庇护。
总之,这1/4个洱海大的尕海湖,就维持着半冰川半盐湖的姿态,像面冰冷与瑰丽兼具的宝镜。
他们此行探寻的秘密核心,就在这湖下。
楚鋆谨慎地踏上冰面,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回头向山那边看去时,还能望见东边的松柏林。
那正是鹿姜道士,设置七星阵的勺柄方向。
一番逡巡后,楚鋆朝岸边的方南衢扔了外套,眯着眼,正面向下午三四点略灼目的太阳。
她想起两件事:
第一,是刚到甘藏那晚,方南衢在酒店对她讲,这里是东七区,和她在燕城的家,有着一小时时差;
第二,她想起一句,本不该在这里想起的话。
亭曈,旭日也。
“日生东方,冰满池塘。以涸冱之寒质,承亭曈之晓光。”
亭曈与玄烛,本是一对光阴错落的,日月之名。
楚鋆伸出右手五指,朝阳光的方向虚空描画着。再回头,只看了岸上的方南衢一眼,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而后,楚鋆猛地在脚下一踏,指尖闪现一圈金光,沿着冰面的轮廓描画。
一个旋身,好似圆规一般,画出个不算规整的金环。
圆心中央,日光折射的焦点中央,楚鋆缓缓陷落,沉在缄默的湖心。
站在车边观望的方南衢脸色正然,心里却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楚鋆这一走,若是一去不回,旁人眼里,他多少该有些慌张的。
可他不慌不忙,何况,就在岸上。
他知道,对于楚鋆,他比任何人更了解,更有绝对的胜算。
甚至,胜过鋆圣尊自己。
他转了转眼球,日光刺眼的缘故,感到一丝酸丨涩。方南衢回身关上车门,在车舱里查看韩蛰和鹿姜两边的消息。
车内燃了柱桂花香,香雾悠悠晃晃。
方南衢不是担心。
他只是,心下清楚,却还是不痛快罢了。
这种楚鋆暂时离开他掌控的陌生感,是会增加一分不安与焦躁的。
尤其是——
在明知道她骗了自己,必然不会再回来的情况下。
尕海湖下,等待楚鋆的,是一片淡蓝的混浊。
湖水不深,深的是阵眼。楚鋆大概等了一会,在湖底转了几圈。
最终,她点了一簇蓝色琥珀般的乳光净火,照向了颜色更深的混沌处。
果然,按照之前同方南衢的商量,伽勒蜷缩在深蓝尽头,一处半阖的珠蚌内。
“呵,这狐狸,拿自己当人鱼公主吗?”
楚鋆咋舌,在心下默默不屑了一句。
不过看来,眼前的伽勒是负伤疗养的状态。
伽勒感知到外部气息的入侵,眼睫忽闪忽闪颤动了一阵,而后极为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看着一位跟美丽半毛钱关系没有的邋遢僧人,从一只巨型珠光蚌壳里坐起……
这画面,也是颇具视觉冲击力与元素碰撞的抽象美感。
楚鋆一时间,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人,同几百年前在寒林所见的,粉雕玉琢的狐美人相联系。
她能认出伽勒,完全是因为那颗墨绿的、流转着传说中佛光的琉璃珠。
令楚鋆略感惊讶的是,原来这珠子,并不是戴在手腕,或是悬做吊坠的。
蚌壳里的伽勒,将那颗琉璃珠——
镶嵌进了左眼的眼瞳。
在黑曜石般的瞳孔外,原本的琉璃珠满散出一汪湖藻般的墨绿,浸润入眼白。
伽勒倒没避讳:
“听闻山下,鋆圣尊寻本座有些时日。”
“言重了,山村游玩三四日罢了。”
“没想到,生死轮回几遭,又在这见了。”
楚鋆一步一顿走向伽勒,骀荡笑着,每一步向前,身上衣袍随之变换,逐渐褪成昔日圣尊法相。
渐至伽勒,法相全开,华服法座的楚鋆劈开一柄绘了红梅的檀扇:
“托你的福,临近年关,来这天寒地冻的甘南,喝了杯西北风。”
伽勒笑笑,给楚鋆捏出套茶座。
蚌壳后两条黄丝带飘出,蹦蹦跳跳飘到楚鋆面前,开始端盏上茶。
时隔多年,被这通灵的小家伙们伺候起,习惯自力更生的楚鋆,倒有些不自在了。
“君屹啊,这珠子唉,倒是麻烦你走这一遭。只是不知道你想要的,这次,拿回来了吗?”
楚鋆蹭着茶盖,垂眸看向伽勒身下空荡荡的裤管,不禁感叹一句: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是密宗,见到的灵山出身的,总是要缺胳膊少腿,没几个齐整的人儿。”
伽勒,不,应该说是君屹,躬身向楚鋆行礼:
“确实,扰了鋆圣尊的眼。可惜本座缺的,不过是几分魂魄,几截残肢。能被鋆圣尊捞回这条命,又能有什么奢求呢?”
楚鋆总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里有话,却对应不出讽刺的是什么,只好不耐烦地咽了口闷气:
“戴高帽的事大可不必,救你的是靼罗耶,当年要是让我发现,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正说着,楚鋆估计时间差不多,向湖面上望了望。
“方南衢……还在岸上等我吗?”
楚鋆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
熟悉的笑声却不容许她多做思考:
“来吧,宝贝儿,这才是回家。”
再往深处的混沌里,一位头顶麋鹿角,青蔓缠绕发间,身披羽纱,通身素白的女子,正向二人飘来。
君屹拱手作揖,轻声唤道:
“法座。”
楚鋆没客气,径直翻了记白眼,朝漩涡深处走去。
“诶呀寒寒,没有一丢丢surprise的欢迎热丨吻吗?宝儿?”
楚鋆停住脚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个月前,在海城,你的好兄弟杨彪家里。”
“怎么样,喜欢这种,当着某人的面,偷|情cosplay的刺丨激感吗?”
“……本尊有幸见证,你被鹚萨塞臭袜子堵嘴的,纪、念、场、面。”
白衣仙女努了努嘴,像根失了力的羽毛,轻巧地攀附在法相鋆圣尊的肩胛上,柔软的一截白藕似的双臂,蜿蜒着环住楚鋆的脖颈:
“亲爱的,别这样,我只会更想……*你。”
“不想跟这位君屹圣僧一块,被方南衢发现的话,就抓紧跟上来。”楚鋆忍住一阵恶寒,如湿了毛的锦鸡般抖振着脖颈,将白衣仙女连带鸡皮疙瘩一同抛下:
“般若靼罗耶。”
靼罗耶自知没趣,快步踩着楚鋆的影子向前:
“方……南衢?是難衢那个铁面判官的俗名?哈哈,你这改口得,倒是自然。”
“闭嘴做事。”
楚鋆带上靼罗耶与君屹,从湖底的漩涡穿越,转瞬到了真正的高原——
雪山藏域。
虽然骗过方南衢的是她,将韩蛰与鹚萨困在甘藏的也是她。
可当刚刚,听着靼罗耶用略带轻佻的语气,嘲笑着那句脱口而出的“方南衢”时……
楚鋆还是觉得,窝火得不容人置喙。
好像打的是自己的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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