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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起生生意

    夜晚的黎府亮如白昼,牌匾上悬挂着彩球,大门和侧门,甚至是街道上都张贴着红喜字,偌大的院内还搭建了一间极为高大华丽的喜棚。棚内随处可见的“天作之合”匾额,无数的宫灯和吊灯,富丽堂皇的装饰,喜棚内搭建的戏台上正演着现在最时兴的戏曲节目,整整一百桌都坐满了人,好生热闹。

    “轩君少爷,我可要敬你一杯!”身着圆领对襟粗布无袖短衫的男人明显有了醉意,右手拿着酒杯几近泼洒的边缘,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正在与其他桌长辈敬完酒的黎轩君跟前,左手一把攀住对方的肩头,一副尤为熟稔的姿态。

    黎轩君瞥了眼搭在他新制黑色礼服上那只满是老茧、骨节尤为粗大的手,垂了垂眸,不动声色地露出眼底的寒意。桌上的来宾都微蹙了眉,却不敢言语。

    那人脸庞已陀红,舌头都捋不直地说:“轩君少爷,你这个婚礼……气派!比我从前看的……其他有钱人家,嗝……办的都、都、都气派!你这宅子……也、也大,比他们的大多了!”

    黎轩君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又不得不忍着,这种憋屈还真是这些年都不曾有过的。多余客套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没有当场翻脸,把人按在地上,卸了他那只胳膊,已经是自己对他最大的客气了。

    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轩君少爷,你这酒真好喝。嗝,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婚宴酒……这档次,就是不一样~嗝……”

    近一米九健硕的北方男子因醉酒而失去平衡,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黎轩君身上。重量不是主要的,而是对方用了蛮力扼住他的右肩,又整个人凑在他跟前,浓重的酒味夹杂着酸臭的汗腥味,在夏至的发酵下,黎轩君感觉自己的神经像重火力炮弹爆炸在他的大脑里。

    整个场面突然安静下来,靠近他们那桌衣饰华贵的宾客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远处主桌上穿着软缎半袖长款旗袍的黎母担忧地盯着这边的动静,身旁的黎父面露笑容地轻抚她放在桌下紧握交叠的手。

    突然后方来了位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男人,他拍拍醉汉的右肩:“好了好了,快坐回去。”

    站都站不稳的醉汉转头看着他,憨笑地打着酒嗝,黎轩君连忙招下人来搀扶,并吩咐将他送回座位。

    那人约莫三十五岁,身高约一米七五,戴着黑色绅士礼帽。他将头稍扬起,露出帽檐下那双浓眉紧压的三角眼,嘴角挂笑却笑不入眼,再衬着眼下那颗黄豆大的黑痣,整个人都散发着晦暗不明的感觉:“为朗谦贤弟开心嘛,你应该不介意吧?”

    黎轩君听到对方热络地唤着自己的表字,暗下恶心,却面上笑着说道:“怎么会,是朗谦的荣幸。”

    “我此前将你今日结婚的喜讯,禀告给会长。他特地嘱咐我,你是委员长的爱徒,让我一定要来参加你的婚礼。”那人眼神锋利,语气听似客气,却字字透着深意。

    黎轩君舒朗一笑:“那还请莫邨兄替我感谢会长。”

    他撩了撩黎轩君胸前的扎花:“不愧是委员长的学生,这副着装俨然有他成婚时的风姿。”

    黎轩君立马低头笑了:“莫邨兄谬赞了,我如何能与校长比肩?”

    那人扯着右嘴角笑笑,回头看了眼:“新娘子定然等着急了,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莫邨兄贵人事忙,我就不留了……我送送莫邨兄。”黎轩君连连讪笑着恭敬说道。

    “不必了,来日方长。说不定日后,我与朗谦贤弟还会再见。”那人说完对黎轩君又向着主桌的方向行了脱帽礼,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黎轩君看着与他同桌、在众多衣着讲究的宾客中格格不入的几人,见他走近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两人搭着先前的醉汉,跟随着一起离开了喜棚。

    这么大的动静,并没有引来来宾们的注目,只有为数不多的偷瞄了几下,整个喜棚顿时寂静无声。

    黎轩君转身回到座位上,失神地面向喜棚的玻璃窗外看,一脸疲惫地喃喃道:“今晚的夜怎么这么亮啊。”

    没一会儿,仆人从喜棚外进来,走到黎轩君身旁,弯腰低语:“少爷,他们走了。”

    黎轩君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呼出一口气。

    身旁的黎父招仆人耳语几句,片刻,戏台上安静了。

    顿时,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

    只见身着深褐色锦缎刺绣袍褂礼服的黎父站起身来,充满歉意地拱手说道:“诸位,真是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我黎某人,衷心感谢诸位的捧场。今日婚宴,就到此结束了。”

    三三两两的宾客来打招呼,黎父与几位身着缎面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边攀谈边向外走去。

    黎轩君见状赶紧起身,却被身旁的黎母拉住了他的手腕:“剩下的,就交给你父亲吧。你回房间去,陪陪云华,那孩子不容易。”

    黎轩君听完便皱眉了,神色极其不甘:“她不容易?那我的辛夷算什么?”

    “朗谦,你父亲和我先前都与你沟通过了。你如此聪颖,你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认清时局,才是你眼下应当做的事情。”黎母厉色道。

    “我知道了,母亲。”黎轩君语气恹恹的。

    他和父亲约定好了,不能将自己听见的那件事情告诉母亲。虽然他不愿,但是父亲思及长远,而且自己也的确担忧母亲知道后可能承受不住,所以听从了父亲的决议。而当下他有理不能说,有话不能讲,着实憋屈极了。

    黎母脸色缓和地站起身,眼前的儿子早已长成一米八的男儿。她抬手已拍不到他的脑袋了,只能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臂膀。

    她仰头看他:“去吧。”

    她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全都是迫不得已,她到现在都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局面。

    想着想着,她脸上布满了愁色。

    她刚满四十一岁才半年不到,事与愿违太多,她都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丈夫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跟前,她望着也不过才刚满四十四周岁没多久的丈夫,好像看起来也苍老了许多。

    她无力地唤了声:“霄翰。”

    黎父坐在妻子身旁,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没事的。过段时间,风头就过去了。到那个时候,我带我的小盈婷去旅游,好不好啊?”

    身旁的妻立马笑了,看了眼周围:“你注意点,下人们在呢!”

    “没关系,他们肯定都看习惯了。”黎父毫不在意地说着。

    他刚说完就收到了夫人的眼刀,并感受到手臂上突然的阵痛,赶忙陪笑道:“好好好,我的小盈婷害羞了。走,我们回房去,不让他们看。”说着便把妻子揽在怀里,往外走去。

    仆人们对自家老爷和夫人如此恩爱,的确见怪不怪了,低着头偷笑着。可他们对自家少爷娶的这位少奶奶,倒是诧异得很。

    毕竟,大半个北平,谁不知道,自家少爷喜欢的是徐家二房的小姑娘。

    去年,就在那姑娘二十岁生日当天,自家少爷当众求的婚。结果这一转头,干净利落、阵仗极大、风风光光地把大姑娘给娶了回来。

    徐家二老在结婚当天,都没出来送这大姑娘。

    整个北平都在讨论这件事。

    而今日宴会上来的那几人,阴森恐怖的,听说都是手起刀落的刽子手,据说好些人都亲眼所见。

    可少爷却笑着接纳了,还和他们谈笑风生的。

    真是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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