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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枯冷素缟,白烛泪

    东京,贴近枢密院区域建有成片的府邸,每一府邸一户贵人。

    贵人,特指手握实权的人,像外派的府尹、将军。

    古制,朝庭外派的大员,其嫡直亲属需留京城为质,包括正妻、嫡子,而京官不在此列,新朝沿袭之,世家是平民,勿需质押。

    府邸,由官帑支应,开支有定例。

    《太原行军总管府》!

    三层楼的府邸,外派贵人的东京府邸。

    供外派贵人嫡亲居住的府邸,依例沿用正式官衔作名。

    门墙挂上了素缟,门楣则是黑布。

    府邸正堂,隐隐传来啜泣声。

    正堂布置成了灵堂,没有尸体,没有棺椁,灵台上供着一只装了骨殖的陶罐,还有一柄千斤的全铁大枪,一副衣甲、弓、箭壶。

    一婆子眼里焦急,忍不住劝道。

    “夫人,宜早作决定,迟则生变!”

    太原行军总管林肇村以身殉国,竟无全尸,不得已,朱小肥烧化了尸体,连同遗物送到水坞,朱大头派桑婆带人送到东京。

    林肇村清廉、自律,嫡亲正妻、二子、一女就是全家。

    没有雇下人,日用所需皆自己打理。

    一应丧事所需,都是桑婆带的人打理,

    太原之战过了十五天,林夫人为亡夫办了头七,仍是未出一言。

    朱大头怜林肇村忠义,挤出一万两金珠作程仪,聊表心意。

    并嘱咐桑婆,要将遗属平安送到想去的地方。

    朝庭的态度暧昧,一直捂着异族南侵的事实,也未派人安抚遗属。

    林夫人倔强,一直等,……

    桑婆知道厉害,朝庭要收拾碍眼的遗属,像捏死一只臭虫轻松。

    林夫人想走?朝庭,枢密院不会阻拦!

    蓦然,桑婆脸色大变,忙碌的汉子、妇人隐了,严阵以待。

    怕林夫人出意外,朱大头派桑婆带十名执法队的人镇场子。

    隐隐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轱辘声,人数不详。

    “咦,桑师妹!”惊咦声传来,人未至,像是“看”见了桑婆。

    桑婆也“认”出声音的主人,朱氏康都分舵主事人,花无影!

    林夫人抬头,眼睛盯住门外,死死地瞪住一少女,恨意浓浓:

    “怎么,林肇村犯了灭九族的大罪,竟引来法堂挫骨扬灰?”

    林夫人不认识少女,却认得少女右腕缠的彩绸,林氏法堂人物!

    而且,林夫人心里有鬼,公爹林召镇作孽,附逆袍哥会的六龙头,更是率子嗣相助异族攻打《如意山庄》,虽死了,而账未消!

    相助异族,是犯了灭九族的大罪,且无人同情!

    林肇村是林召镇的嫡子之一,秋后算账?同样是死罪。

    林夫人相夫教子,并不知外间事,是桑婆子将事件的始末告知。

    少女,法堂大执事林愁绸一滞,随即屈膝一礼:

    “晚辈林愁绸,奉大帅、老祖之命前来迎英灵归祖冢!”

    林夫人呆住,一直未流的眼泪,终于流下,啜泣变成了痛哭。

    大帅,是汉人心中的大帅,且是独一无二,林肇渚配称大帅;

    大帅派人来迎英灵,代表军中最高的荣誉。

    老祖,是林氏老祖,林氏的掌家老祖,林氏的共主,也是林肇渚;

    林氏的祖冢,唯林氏的掌家老祖死后,才有资格进祖冢安葬,除非立下大功的林氏子或有资格归葬祖冢,需法堂认定,老祖同意。

    林氏子归葬祖冢不仅仅是荣耀,且三代子孙承其荫庇。

    等到了!

    不是林肇村效命的朝庭,不是黎民百姓,而是大帅、老祖的肯定。

    林夫人不出一言,是彷徨,也有焦虑,林肇村需要一个结论。

    林召镇作孽是事实,且会连累家人、亲族,更会延宕千秋万代。

    不用朝庭的恩典,不慕彪炳青史,只求子孙不垢清名。

    一面绣有《林》字的军旗盖上陶罐,两弟子点香三鞠躬,外面鞭炮震天、号角齐鸣,庄严而震撼,引来附近府邸探视,白面人慌乱。

    抬上辇车,供桌设下,香烟袅袅。

    又收走大枪、衣甲、弓箭,装箱弥封,桑婆奉上太原之战的书籍。

    依林氏的祖制,林肇村洗白了身份,成了军中英雄,林氏的豪杰。

    “婶,回浏阳安居?”林愁绸熟知林夫人的底根,故有此问。

    林夫人是浏阳郡城的大家闺秀,根在浏阳,适合安居。

    摇头,林夫人更有苦涩,公爹作孽成了中原汉人的公敌、汉奸,湘人纯朴彪悍,眼里揉不进沙子,怕是不会再容林氏人立足。

    “去雍城,有素夫人关照,一切无忧!”林愁绸下意识问道。

    法堂一支划归雍城大营,有自己罩着,不会委屈了林夫人一家。

    林夫人一呆,瞟了瞟二子、一女,公爹伏袭牧氏,虽技不如人、虽罪该万死,而雍国公牧羊是“凶手”,投之、托庇之,不妥。

    林愁绸聪颖无比,瞬间悟透其中的关窍,又问道:

    “去康都,与花舵主为伴,做富贵闲人?”

    富态、精致的花无影报以友善的微笑,换一种活法?

    林夫人躬身谢过,却未言语,又瞟向二子、一女。

    长子年十七、次子十五、幼女才九岁,皆是家学渊源,不愿平凡!

    林愁绸真愁了,事涉林氏的核心机密,自无法明言,只得搪塞道:

    “异族入侵,大帅正筹措亲征,胜负难料,凶险无比!”

    林夫人笑了,眼里更有追忆、自豪,振声道:

    “大好男儿当为国出力,为百姓解难,马革裹尸才是本份!”

    不理林夫人,林愁绸仔细打量族弟、族妹,眼里都有渴望。

    “好!我代表大帅欢迎你们!稍收拾,我们出发!”

    没有金银细软,桑婆将一万金珠移交给了法堂弟子,一行人上路。

    “嘭嘭嘭…”冲天炮竹响彻天际,太原府总管林肇村要回了。

    “呜呜呜…”角号齐鸣,林氏正告天下,林肇村不是孬种。

    冷冷清清,一处处府邸仿佛是空宅,没有人出来,更不会送行。

    每一栋府邸,住的都是一方权贵的家眷,他们知道一些内幕。

    时值多事之秋,谁也不愿多事,更不会惹麻烦。

    缓行缓走,古朴的香车载着林肇村的骨殖,谁都可以凭吊、瞻仰!

    林肇村不是“在职”的贵人,其家眷出走不是犯禁,无人阻截!

    呃,一干内监不是傻子,谁会触霉头、讨不自在?

    三柱香,出了府邸区,进了大街!

    香车高挂一面素旗,仅有一个“林”字,引来路人围观。

    知情人钳口,陌路人指指点点,更有幸灾乐祸的人。

    二十里长道,竟无一人拦车祭奠!

    出了城区,进了郊野,花无影一凛,娇喝道:

    “准备战斗!我要看看,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截英灵!”

    花无影是朱氏的名耆,一身功夫早臻化境,性子烈得很。

    且行且走,到了官道,果不其然,有大量的军士肃立。

    “东京十镇禁军,恭送英灵回家!”声音朗朗、清越,道明来意。

    花无影与桑婆交换眼色,迅速定下方略。

    桑婆带的人,无一庸手,花无影出行,随扈皆是骨干。

    凭身手,带走骨殖、一子绰绰有余,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江湖人恩怨分明,朱氏跟林氏不熟,不是战友、盟友,勿需挡刀。

    林愁绸不慌,林氏六镇大军冠绝源陆,新朝、更始帝不会为了一介死人挑起战衅,而东京十镇大军?呃,林愁绸没正眼瞧过。

    到了路口,一甲将单膝触地,行军中大礼,郑重道:

    “末将东京第一镇总兵陈代帆,敬仰林将军为人,特来送行!”

    法堂弟子送上信香,陈代帆点燃,三鞠躬,又插上。

    “恭送林将军!”陈代帆起身,肃立的军士齐喝,眼里是崇敬。

    不止大将军府,不仅是内阁的兵部,军方各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林肇村的事迹,早已传遍军营,两万不成建制的城防军,竟抵御、击退大燕二十万精骑,更是手撕大燕大本营三巨头之一的参军!

    最后,竟是迎上完颜丹的狼牙棒自毁身躯,不使敌人利用。

    此份刚烈惊天地泣鬼神,天地可鉴!

    仪仗军士仅百人,祭奠完撤走,总兵陈代帆跟随香车,扶辕而行。

    又是百人,又一总兵扶辕,……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十总兵汇聚,依依不舍。

    又上香,花无影、桑婆带人回避,有些话,不宜听。

    而地而坐,每一位总兵摸出一包卤菜、一坛酒,先为林肇村的灵位奉上,才分匀大小碗碟,不一刻,供桌上摆满了酒菜。

    陈代帆举杯,将酒倾地,大呼道:

    “林兄,你死得太冤,我为你不值!”

    是不值,假如朝庭调派两镇军马入晋,胡狗敢正眼瞧我中原?

    唏唏嘘嘘,十总兵猛灌老酒,痛哭流涕。

    第二总兵倾酒,悲愤道:

    “林兄,你值了!一番付出,终回林氏,又有我辈送行!”

    是内心话,真心话,又是暗语,隐藏了太多的内涵。

    林肇村为国捐躯,朝庭竟漠然置之,真真令人心寒;

    而林肇村姓林,自有林肇渚为其正名、撑腰……

    假如,总兵们殉了国,煜氏、更始帝会记得殉国的总兵?

    喝醉了,胡话连篇,都是内心话。

    时间有点长,直到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各自的亲兵来接人。

    真喝麻了,陈代帆挣扎着又祭了一回:

    “林兄,记住我陈代帆,下辈子我们一起进康都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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