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19年4月10日晚8时,漳台区警方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称其丈夫已失踪48小时,失踪者正是本市著名房地产商迟江河。

    鉴于失踪者身份特殊,不排除被仇家记恨遭遇绑架等情况,市公安分局接管此案,10日当晚便展开侦查工作。

    我叫梁斌,是市局刑警队员,随队先后赶赴迟江河的家中、公司及其亲属家中展开走访调查。迟江河的妻子阮芙瑛、其堂妹迟韵、其公司行政助理宋岩,以及与其过从甚密的人员先后接受调查。从10日晚到13日,侦查人员走访不下三十人次,未获得有效信息。而一直驻守在迟江河家中的刑警队员,也未接到任何疑似绑匪的电话和信息。

    “迟江河,男,现年40岁,本市著名房地产企业‘朝晖建设’的法人,身价十几亿。妻子阮芙瑛,34岁,悦容美容院经理,经营美容连锁机构。二人在三年前完婚,至今都没有孩子。这倒是有点不同寻常哈?”说话人叫张克锋,市局刑警队长。

    已至深夜,仅我二人留在队里,几个办案人员已经熬了三天三夜,被张克锋敦促回家补觉。此刻他正翻着案卷,试图从中捕捉疑点。

    我点燃两支芙蓉王,递给他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答话道,“这阮芙瑛口供很自然,她说迟江河长年忙碌,生意场上应酬很多,就没有戒烟戒酒的时间备孕。另外,迟江河早年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没人催他们,夫妻俩又都忙,生孩子的事儿就耽搁了。而迟韵和宋岩的口供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点。”

    张克锋往纸杯里弹弹烟灰,“你下午调查迟江河那个前女友有收获吗?”

    我摇头,“目前为止没有。”

    “这已经是迟江河的第10个前女友了,如果还没发现,我们可能要重新审视侦查方向了。”

    “这个沈淮同迟江河的其他女性友人不一样,我觉得还可以再跟一跟。”

    “哦?怎么个不一样?”张队来个兴致。

    “你看,咱们先后走访的跟他过从甚密的女性,职业上不是模特就是空姐,要么就是跟他门当户对的名媛,他这个妻子在嫁给他之前也是名媛。说明他喜欢的女性多是上述几种类型,而沈淮呢,是个大学老师,兼职画画,搞搞艺术,跟他以往交往的女人大不一样。而且,除了他的妻子外,我们是按照时间顺序走访调查他交往过的女人,从他大学时期的女友直到四年前的沈淮,这沈淮是他交往的最后一任,接着没过多久就结识了现在的妻子然后结婚。”

    “你的意思是,如果案件诱因与感情有关,这个沈淮就是解开案件的重要线索?”

    “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派去调查他公司人员和竞争对手的侦查人员有发现吗?”

    “小海汇报说,他在公司里既是法人又是董事长,势力一人独大,公司里的几个副总没有人敢拂逆他的主张。这倒不是因为他御下严厉,而是他的能力和人格魅力足以让下属臣服。这几年房地产是暴利行业,他眼光独到,想法超前,看政策买地皮是稳狠准,与城建部门关系密切,股东们跟着他赚了不少,个个身价翻倍,公司市值从几千万增长到现在的几十亿,业内口碑非常好。所以,公司内部上下,至少从表象来看,对他都是推崇备至。”

    “那竞争对手方面呢?”

    “据他的助理宋岩说,朝晖建设做房地产开发走的算是高端路线,主要建造的是花园洋房和联排别墅,房屋质量精良,售后物业也是朝晖自己的,这就跟其他地产商的经营路线截然不同。本市的地产巨头,除了朝晖,也就是雅卓地产、绍氏建设,但这几家走的都是快建快销路线,盖的还都是24层以上的高层和公寓,跟朝晖不存在业内竞争,算是各赚各的钱,各有各的道。”

    “话虽如此,这条线还得跟紧,张队。你想啊,从07年以后,这房价是一天一个价,本市住宅从均价两三千一平米到如今的两三万一平,多少人民币进了这些房地产商的腰包,越是暴利行业越是晦暗复杂,迟江河是这行业的翘楚,也是最大获利者之一,很难说他的失踪和他赚钱的手段无关。”

    张克锋叹口气,“我也这么想,可你说,照理如果是这种情况,这对方总该打电话要上几个亿吧,或是威胁他转让股票等等手段,可金南他们在他家守了三天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任何绑匪绑架后,24小时内就会打电话索要赎金,这是常识啊!”

    我沉默了,这次的案件匪夷所思,在我从警以来尚属首例,对于张克锋这样的办案丰富的老刑警当下都摸不着头脑,实在棘手。

    “不行,咱们还得多条腿走路,公司那边进行第二轮细致排查,把那几个股东挨个拎出来过筛子。股权份额大的、资历老的咱们俩亲自走访。你那边那几个女人先放放,迟江河对跟他交往的女人出手阔绰,女人报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天,也就是案发第四天,我见到了朝晖建设的两位股东,许传杰、张放。

    许传杰是迟江河大学时期的师兄,后被迟劝说入股朝晖建设,现任朝晖总工程师;张放与迟江河在十年前结识,六年前从一家国企跳槽来到朝晖,现在是朝晖的经营总监。

    许传杰年过四十,方脸、细眼,身着灰蓝色工作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胸前的名章上刻着他的姓名和职务,一副知识分子的做派。

    “前天不是问过了,怎么又来?”对于警察的轮番调查,他显得有些反感。

    我解释道,“迟江河和你是老朋友了,您也希望警方快点找到他吧?请您配合我们。”

    许传杰叹口气,关上办公室的门,请我坐下。

    我拿出两支烟,他推辞了,“工地现场不能吸烟,早戒了。”

    “那就请您详细说说和迟江河先生的关系吧。”

    许传杰回忆道,“我们是本市工业大学建筑专业的校友,我算他的师兄吧,比他高两个年级。是在一次学校的同城校友会上认识的。开始关系并没那么近,我专心学业,对聚会交朋友这些没兴趣。但是江河不同,他十分健谈,但不是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的人,深入交往下来你会发现他非常有头脑,善于经营人际关系。就这么说吧,这屋子里坐20人,他通过言行知道每个人在想什么,也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我点点头,果然是地产圈的大佬。

    “你们毕业就创立朝晖建设了吗?”

    “哪能呢,我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材料,全靠江河这小子。我记得我读研三那年,他已经本科毕业工作一年了,开始时在设计院工作,后来又跳槽到一家房企做设计师。做了没有多久,就找我谋划一起创业。”

    “那时候他也就24岁吧,那么年轻就想要创业?”

    “他胆子大,野心也不小,说在设计院和企业里工作这段时间积累点人脉,最重要的是摸清了这个行业的规律。他说那些土老板们无非就是有几个本钱,买块地皮,再用上点人脉,赚的盆满钵满。呵,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啊!”

    “哦,你现在看到的朝晖建设,前身叫金辉工作室。最初的股东是四个人,包括江河、我和另外两个项目经理,这两人早在八年前就跳槽了。最开始工作室接的都是小单,设计院看不上的,小开发商的单子,包括公寓、旅店设计等等。后来,江河招徕几十名年轻设计师,大部分都是学校里还未毕业的学生。这些学生经验不足,但是创意十足,这是非常可贵的。那时只要有项目招标,我就带着设计团队先把方案作出来,一做就是十种,不管人家找不找我们,先把方案提供给客户备选,把服务做到第一线。”

    “真厉害呀!”我感叹道。

    “是啊,这些学生设计师佣金不高,提出的创意经过我们完善后,性价比很高。而且他们毕业后,大部分都进了朝晖,有不少都成为朝晖现在的骨干。”

    “就这样,我们一边加强内在建设,提高市场竞争力,一边开拓市场,接手更多更重要的项目。因为我们建设的工程质量有保证,业主居住几年周期后,口碑也很好,慢慢经营起良好的品牌信誉,才走到今天。”

    “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迟江河的性格和您完全不同,应该说是两类人,你们做合伙人这么多年就没有矛盾吗?”

    许传杰笑着摆摆手,“你们还是不够了解江河,他是有文化的江湖派。”

    “怎么讲?”

    “他做事是讲究道的,不会嫉贤妒能那一套。有时候客户提出一些设想,他不会满口答应下来,而是先问问我的意见,只要我在技术上能实现,他才会接下项目。”

    我点头附和,“跟着这样的老板做事,还是很顺心的。”

    “那是,不然朝晖的员工,外边花大价钱挖都挖不走呢。”

    “既然您和迟江河关系这么好,又对他推崇备至,那怎么我来找您时候,您的态度是拒绝的呢?”

    “咳,江河失踪四天了,我不仅为他个人安全担心,更担心我们注入心血建立的事业毁于一旦,所以,你看看我。”他拍拍工作服上的薄尘,“刚从工程现场被你们叫来,我心焦啊!”

    我点点头,“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查访,也希望我们能够早日破案,让迟先生健健康康回来。”

    与许传杰不同,张放接人待物叫人如沐春风,不愧是搞市场出身。此人今年38岁,圆脸小眼睛,个子不高,长相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几岁。

    还没等我正式问话,他便将自己的经历与迟江河的交往细节和盘托出。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我们两人在他办公室里吸着黄鹤楼,听他娓娓道来。

    “要说迟总,那是我的恩人啊,我是最希望他全须全影地回来的。十年前,我还在一家国企当项目经理,就认识了迟总,开始不过是酒桌上的朋友,觥筹交错一番就忘了这个人了。后来他私下找我,说看重我的能力,希望我来朝晖,我没答应。”

    “哦?”我有点诧异。

    “梁警官,您别觉得奇怪,十年前的朝晖,跟现在不是一回事,虽然是一家很有朝气、口碑不错的私企,但跟我所在的国企,无论从实力、体量和肉眼可见的前景来看,都没法比。”

    我赞同地点点头,“你不敢冒险,想要求个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错,没错,我当时就觉得指不定朝晖哪天黄了,市场前景不好了,我跟着就栽了呀!拒绝迟总后,我还真挺不好意思的,有一阵躲他,他却没介意,该请吃饭吃饭,该交朋友交朋友,我项目上遇到难事儿,他还把自己的关系介绍给我。”

    “那的确是对你不错啊!”

    “嗯,一直到六年前,我犹豫着要不要来朝晖,那时候朝晖的环境不错,收入比我所在国企已经有优势。但我一直没下定决心。”

    “后来呢?”

    “那年我老娘从河南老家来,老娘上了年纪,我打算把她安置在这里。可是我只有一套房,房还不大,两室一厅,夫妻俩住一间,我上小学的女儿住一间。就想着先给我老娘在附近租一套吧。迟总啊不知道在哪听说了我的困难,有一天下班后约我,到我家对面的新雅绿洲小区,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精装,大阳台,南北朝向,格局也非常不错,还有电梯。开始时候没说缘由,就说叫我陪他看房,从小区出来后,却把一把钥匙交给我,说这房是朝晖开发的,特意给我留了一套,可以解我家里燃眉之急。”

    “六年前朝晖的房子,也得有一万一平了吧?”

    “那套房子售价在七十万吧。我当时非常感动,但不敢就收下。只说让老娘先住过去,等我环境好了,就搬出来。可人家迟总就从来没找我收过房租,还时常带些补品上门看我老娘。老娘和妻子都劝我,说我是不是千里马不好说,迟总他绝对是伯乐,人家这么对我,我怎么说也要回报。所以不久以后,我就进了朝晖。”

    “你现在的股权是百分之四?这在股东里边不算多的。”

    “那是,要跟许传杰这种元老相比,那肯定不算什么,但也是普通工薪人士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了。我这人不贪心,衣食无缺,未来能把我女儿送出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形容迟江河这个人,你怎么形容呢?”

    “嗯,对外迟总是蛇,盯上一个项目的时候,绝不叫人看出来,而是悄悄地靠近目标,直到一击制敌。对内,他是狮子,管理上懂得施压也懂得施恩,既能跟员工打成一片,又能远离族群独立运筹帷幄。”

    “看来你很了解他嘛!”我揶揄道。

    张放笑笑。

    “那如果让你猜测一下,就是随便猜猜啊,谁会对迟先生不利?”

    张放很认真地思考一会,答道,“公司里我想不出谁,但他家里的妻子,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调查一番。”

    “你是说阮芙瑛?”

    “对,跟在迟总身边时间长了,对这个女人有一定接触,她的野心绝不止于此,要说谁有心又有力对迟总不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我点点头,“感谢你的建议,我们会详细查访,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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