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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次日清晨,流萤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扎挣的住,次后挨不住,只要睡,因而和衣躺在床上。采薇忙回了徐氏,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夜间贪凉,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同姜汤饮服下去,命她盖上被窝渥汗后,采薇自往涵潇这看视。彼时涵潇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采薇揭起凉帘,进入里间,只见涵潇睡在那里,忙上来推她道:“好妹妹,快起来,别睡了!”将涵潇唤醒。涵潇见是采薇,因说道:“我晓得,我只是眯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夜间只觉得膝盖像是被人压着,酸疼生痛的。”采薇听了,道:“这是怎么回事,可瞧过大夫了?我替你捏捏腿儿,咱们好好说会话儿,混过午困去兴许好了。”涵潇只合着眼,说道:“早上太医来看过,说没什么事,只热敷些,少走动就成了。”采薇推她哀求道:“好涵潇,快起来陪我说说话罢,我怪闷的。”涵潇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是怎么了?这会正午,太阳正毒着呢,偏你巴巴的跑过来说话儿。”采薇道:“我好几日这心里头怪无趣的。”涵潇笑道:“你还不如意?得了个县主又没有人管你,又没人敢拘你的。”采薇因笑道:“问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同定志和富贵他们二人比射箭。门外有一个人,来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自己得了一把用上好枣木做的红缨枪,百折不断。我听了,忙走出来看时,又没有瞧见。问他红缨枪在哪?那人是个外番长相,笑着一面就上来强拉我的手。我就不肯跟他去,正打的没分解,就醒了。”涵潇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你白日里练枪练疯魔了,才勾出来这没头脑的梦。”

    采薇听说,笑道:“我曾在外疆偶然识得一个胡言乱语的喇嘛,人不傻却癫,此刻要是他在身边解解一二好了。”涵潇因笑道:“这些外三路来如何信得?倘若真有这个本事怎么不算算替自己未来吉凶?不过是借着几句是似而非的话来唬人罢。”采薇正欲答话,忽而外间传来通报:“陈小姐来了。”一语未了,只见婉如走来,笑问:“你们要唬什么人呢?我也凑凑热闹,听听帮忙。”涵潇忙让坐,道:“还有谁呢?只不过是哄着痴人说梦话罢。”一时几人都抿笑了。霜雪旋即拿上茶来请喝。采薇也与婉如有过几面之缘,细看她,端得是二八年华,娴静文雅。脸上桃花红绽色,眉尖柳叶翠含颦。举手投足,似大家风范。三个人互相乱叙了一回。一时又放炕桌儿,摆下棋子,涵潇与婉如两个对坐下象棋儿,采薇坐涵潇下首瞧看。雏菊又拿个果盒儿,和三银碗冰雪甘草汤来,放在旁边。瓷瓶里储着冰,以备消暑。涵潇笑着开口道:“这有十天半月也没见姐姐来这边说话。”婉如笑道:“只因我母亲那宗病又发了,所以一直不得空来。”采薇听了,因问道:“令慈有什么病儿?年纪大的人作下个病痛儿,也不是玩的呢。说来可巧,我府内新来了一个游医,医道很好。我阿娘时常有些偏头痛,他就说了个方儿,又给了一包丸药作引。犯了时用益母草煎作汤送下去竟好了。”婉如道:“有劳尚妹妹关心,确实并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静养为上罢。”说着下了一回棋,三个共饮汤。

    又在里间下了两盘棋,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小丫鬟进来同霜雪小声报道:“太子殿下又来了,管家请姐姐去外面制碗糖醋鲤鱼。”霜雪听了,按着不耐道:“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也就罢了,又使唤我们的不得好顽!”忽听涵潇在里间问道:“谁在外头?”霜雪忙进来回了太子殿下之事。涵潇略思半刻,因说道:“你去罢,别耽误。”这才方退出去。婉如擎茶忽笑道:“我竟不知道潇丫头府里藏着脍鱼之师祖,能得太子殿下青眼。”涵潇笑道:“烹饪鱼菜不过是些微末技量,殿下至智不谋,不过一时吃个新鲜罢了。”婉如因问道:“不知是什么菜方儿?潇丫头说了,我也好学着,做给家人吃。也算是葵花向日。”采薇听说,接口笑道:“这有甚么好学的?也不是什么稀奇菜方儿,随便哪个酒楼里的伙夫也会炮制这。”涵潇听了,向婉如浅笑道:“既为孝敬长辈,待她回来,我便叫她写下制菜步骤与你。”婉如道:“多谢妹妹成全。”又坐着吃了一回点心,得了鲜羹鱼汤的方儿。婉如心里安着事,起身说告辞笑道:“还是不打搅了你们了。”于是一直走过这边花园来。原来这婉如是陈守德之妹。年方十五,因自小被太太抱养在膝下,都跟在哥哥这边一处读书识字,倒也自在幽雅。期间听得当今太子殿下才高八斗。这婉如虽然是自持温顺的,因她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前次宫宴上献舞现弄现弄,不想宫中赏赐也是末次,心内早灰了一半,自觉没情没趣的。忽然听得太子殿下喜爱鱼菜,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府,睡在床上,心里暗忖道:“这还没成一撇呢。那里有这样难近难解的人!今日才有了些消息,只是我偏不信邪,几时待我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大家才知我的本事!”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洗了洗手脸,便来学做羹鱼煲汤。

    谁知涵潇昨儿见了她对太子很是留心,又想起她因出身缘由素昔占首要强。今儿我知道她的心事,若不帮她,不但多疑生事,而且以后来往还不得趣。如今便赶着表明自己无心与太子,料也不信,少不得要使个‘假痴不癫’的法子。叫来霜雪新写几道鱼菜,送与婉如。霜雪不解道:“姑娘真奇怪,让我写鱼糕也就罢了,怎么连酸汤鱼和红烧鱼块也添上去?还有这个红烧猪头肉!更是奇怪了,有哪个上了年纪的吃这么重口的进补啊。”涵潇道:“傻丫头,你放心,她自然知道。”霜雪听了,只得拿了方子,往陈府来。只见婉如的丫鬟若花儿正掀帘子走出来,手里捧着茶盘茶锺。见她进来,忙说:“大早上好大的兴头,才刚消停歇一会儿。”于是便领着霜雪走进来,婉如正襟危坐在桌边,翻看那些菜谱,头也不抬的问道:“做什么?”若花笑回道:“林小姐叫霜雪给姑娘送鱼菜谱来了。”婉如听了,抬头笑道:“我昨儿才得了一方,如今又带累你们了。我这会子哪里用这么多。”霜雪笑道:“姑娘说这都是宫里头皇后小厨房常做的。也不算什么不同寻常的菜色,不过比外头吃食更精巧一些罢了。”婉如听了,越发闷住了,细心揣度,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笑说道:“辛苦你跑一趟,放下去罢,回去替我多谢你家姑娘。”若花忙抓了一把钱给她,霜雪只得收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只撂到一旁。

    因知这流萤病起来,不似往日一样过来见面,于是顺路也来望候。进入采薇的苇泽馆,蕙莲从里间出来,见是她来了,忙上来悄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俩个好。她才吃了一口药歇午觉,我们姑娘一早出去了。你且到我房里略坐坐。”霜雪听了,只得同蕙莲到东边房间里来。小丫鬟倒上茶来。霜雪因问道:“流萤这两天是怎么了?她身体强壮,一向少病少痛的。”蕙莲见问,叹道:“从一个月之前,她跟着姑娘一样懒懒的,兼这几人府里头裁剪人员,不知道她在里头受罪乱忙什么,又受了些狗皮的烦躁,妹妹你还不知道她的,这里没地方发气的,闷在心里头,所以支持不住,歪倒起来了。”霜雪道:“虽然如此,还是要看破些且养着身子,往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蕙莲见说,因笑道:“正是说呢,不过是些小症候罢了。据我来看她是红鸾星动了。”霜雪听了,忙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蕙莲见问,又往前凑了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次有人提起说要讨她回去,这两个月时光竟坚持不懈的来求二奶奶。这可是大喜不是?”霜雪听了,忙道:“哎哟!依你这一说,可不就是那个的好色欠收拾的柳蝉纠缠不休嘛。”蕙莲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子家,这是怎么说的,倒是会骂人。”霜雪见说,道:“究竟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红不红鸾的,你倒忘了不成?流萤如何能瞧得上他?依我说,求也是白求!”蕙莲道:“如今外头有人聘她去做正头娘子,这还不好?难不成还要熬到以后成通房姨娘,跟个没脚蟹站屋里一般?”霜雪见说,又想起来前头燕草说招上门姑爷一事,不禁红了脸,又悄笑道:“哪里想的这么长远?先前咱们姑娘不是都说了吗?让咱们几个自行寻婿。”蕙莲笑道:“我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家生子,我是姑娘从外头捡回的。要是离了姑娘我又算什么呢。”

    二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同蕙莲道:“方才那边辛太太又来了,我回了二奶奶说,姑娘正歇午觉。现老太太叫姑娘出去说话呢。”蕙莲听了点头,向她说道:“去外面二门子外找旺儿,叫他去富贵那边接小姐回来。”霜雪问道:“哪一个辛太太?”蕙莲道:“就是自小跟姑娘订过小儿之亲的辛家。往日三年五载过年都瞧不见人影的,咱们也不议论。皆因咱们搬回来了京城住,所以她这几日三天两头的和咱家来见面。”霜雪笑道:“怎么一个两个连着都来了姻缘,这也是巧的很。”一语未了,小丫头跑进来说:“流萤姐姐醒了。”霜雪听说,忙的且去瞧流萤。走进来,看流萤正歪着,她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姑娘叫我往陈姑娘那里送东西。陈小姐见我去了,就叫若花抓了两把钱给我,也不知是多少。我还没仔细数数呢。”便把手绢子打开,把钱倒出来,交与流萤看。流萤就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霜雪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外面去住两日,眼不见心不烦,养几日或许就好了。”流萤道:“那里的话?我又没什么大碍,家去做什么?”霜雪道:“我想起来了。我家姑娘昨儿得了些宫中赏的茯苓膏,最安心养神的,姑娘均了些给我来吃,正好你拿去熬粥炖汤,也是滋补的。”流萤道:“倒是没什么想法。”霜雪道:“你这如何能熬过来,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流萤道:“终久怎么样?谁还能算到哪里,还不如现死了倒干净!”霜雪听了,奇道:“好好儿的,咱们好玩在一处,怎么倒说这些话?”流萤叹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霜雪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你心里就不服。只可气左安柳蝉他们这几个仗着你们三奶奶使他们,就因为自己上等了,依我说你也是白担心,只要采薇姑娘在,你也没甚么好怕的。”流萤道:“有姑娘作主,谁没事关心他们做什么。”霜雪听了,因道:“那你为甚可烦的。”流萤听了,叹了两声,方要开口说话,忽听窗外有人问道:“霜雪姐姐在这屋里没有?”霜雪答应着准备出去,又向流萤道:“咱们从小儿,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的,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再不许胡思乱想了。”流萤歪在炕上点首不绝。霜雪又安慰了几句,方才出来。外头小丫头说:“燕草姐姐说要几天前宫里头给的时兴花样子来描,不知道姐姐放哪去了。倒叫我们找了半日,却是在这里。”霜雪一行走,一行笑道:“咱们院里哪里找的到,前儿晚上绣桃拿了去了。”说着,两人便出定国府来,一径回平国府玉鸾院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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