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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黑色矿场

    车站里的人来来往往,像一条江,每一滴水都随着水流奔赴远方。外出,回家,或是一场旅行,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没有目的性的在车站里闲逛,像猎犬或是江水里最霸道的恶鱼一样巡视着,伺机而动。

    他们曾短暂接触过马青山。

    “兄弟,去哪儿啊?”和善的面庞,礼貌地递出一支烟。

    马青山伸出自己肮脏的手指接过,哆哆嗦嗦地叼在唇边。咔嚓,打火机冒出光,马青山条件反射后退一下,护住自己的下巴。

    “哟,还挺聪明——”对方把打火机收了回去,离开。

    马青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在“考验”。很显然,马青山没有通过他们的考验。

    到了第二天,马青山故意又到野摩附近晃悠。一个男人骑着车赶了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说好了二十,到了只给十五,老瘪犊子。”

    几个人笑着安慰,嘴里不断蹦出俚语脏话。

    马青山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碗走了过来,他正伸出舌头舔舐着碗底,不放过任何一粒米。

    “傻子,傻子——叫你呢,过来。”他们朝马青山招招手,马青山走了过来。

    “看见那个炒面摊没有?想吃不?”

    马青山点头。

    “你摸一下这个,我给你买一碗。”他一指刚刚熄火的摩托车,排气筒正被烤的发亮,“摸十秒钟,给你一碗炒饭。”

    马青山蹲了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炒……炒饭……”

    然后他把手伸了过去。

    十秒钟后,他盯着满手的大泡,用没有知觉的手抓着炒饭往嘴里送。

    当天晚上,马青山正蜷缩在长凳上睡觉,一辆面包车停到了他的面前,把他连哄带骗地拽了进去,马青山不忘发出吱吱呀呀的抗拒声。

    去的时候是蒙着眼的。车很拥挤,除了司机以外还有两个成年男人,通过声音判断其中一个就是白天问过话的人。

    “妈的,上次那个傻子力气真大,老子差点没按住。”

    车碾过一片崎岖的道路,轰隆轰隆,油门拉满了。

    “所以这次才要两个人一块儿去,运气真好,这个傻子这么大个儿,温顺得像头牛。”

    一只手戳了戳了马青山的胸膛,根根分明的肋骨触感明显。

    车停了,停在一片临时搭建的板房前。马青山的眼罩解开了,身后的手用力一推,把他推了进去。

    房内一片黑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十几个骨瘦嶙峋的男人倚靠在角落,乱蓬蓬的头发下藏着一双怯懦的眼。屋内一片恶臭,远远地就闻到粪便的味道。

    马青山明白了,这是一群被圈养在这里的人,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完成。

    马青山来不及细看,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这么大的个子,力气足着呢!怎么也得这个数——”马青山听清了,这是骗他来的那个人。

    “你上次带来的那个人三天两头的生病,现在就跟死猫一样。”这是另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音调很低,还带着丝丝的沙哑。

    “那不成啊邝哥,让他给你看看。”

    马青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就被人一把薅了起来,连拉带拽的到了人前。

    “你看看这个肉皮子,紧着呢,一看就没过四十。”一双大手在马青山的脸上拍来拍去,他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呵呵傻笑。那个名叫邝哥的人眼如尖刀,上上下下地打量马青山。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

    “跑几圈。”

    马青山假装听不懂,然后小腿上狠狠地挨了一脚。

    “跑!”

    马青山立刻原地跑了起来。屋内密不透风,稍稍一动就有热气袭来,整个板房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去集市里买猪。也是这样,猪贩子拼命地张罗着自己的好货,每当有人过来时就用竹竿子狠狠地打猪屁股,让猪发出嗷嗷的惨叫。

    这一通跑让邝哥满意了,他掏出五百块递给那人,那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马青山明白了,自己被卖了个好价钱。

    当晚马青山就挨了一顿打,那个叫邝哥的解开了皮带,劈头盖脸地朝马青山打去。他不敢反抗,只敢护住眼睛和要害部位。他明白,这大约是某种“立威”,每一个刚到这里的人都要经历的过程。

    第二天早上五点,一大锅开水泡馍送了进来。

    馍是灰白色的,偶尔还夹杂着青霉。但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没有挑选的资格,每个人都狼吞虎咽,有几个人还被噎住,发出猪叫一般的哼哼声。

    吃过早饭,邝哥赶着他们下井了。

    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十几个人光着膀子下到深处。

    矿井内又湿又潮,所有人都机械地维持着一个挖掘的动作。马青山没几分钟就受不了了,他有点后悔接下这个工作。他是一个拿笔杆子的记者,现在做的事离记者十万八千里,他很不擅长。

    直到晚上七点的时候,马青山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因为一天就这一顿饭,还得在矿井里干上十二三个小时,不多吃点怎么受得了。

    晚上十点,邝哥终于舍得让大家上来了,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又是一盆泡着白水的馍。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马青山基本摸清了这里的大致信息。这些人全是智障,是中间人在街道、火车站附近“捡”来的。他们的工作就是深入十几米深的矿井,不知疲倦地挥舞铲子开矿,这份工作很机械,要是正常人来多半干不了多久就得跑。

    这一片的矿井有十来个,用智障奴工不是什么大秘密。若是雇佣普通人,不光要支付工资,人死了以后还得赔钱。智障奴工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他们就是一次性的耗材,往死里用,坏了就随便往矿渣里一丢,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

    恶劣的生存环境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无边无际的殴打和折磨。

    那个叫邝哥的是这里的监管头子,他手底下管了四五个监工,每一个都心狠手辣。不管这些智障奴工是否犯错,是否偷懒,殴打已经成为了日常的消遣娱乐。抓起什么就是什么,马青山亲眼看见有一次一个监工顺手抓起了一个钢管,狠狠地打在一个奴工的下三路上。奴工疼得发出咯咯咯的惨叫,鲜血顺着裤裆淌了下来,监工却点起一根烟,露出一种发泄过后的舒爽。

    马青山知道,自己再不跑,下一个受罪的就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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