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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家(五)

    一宿无话,第二天公鸡打鸣的时候,哥俩已经起来,这时天还没亮,空中的星光照在雪地上,雪变成了暗蓝色,老二在前,汪俊林在后,各自推着小车上了小道,小道积雪已经被行人们踩得很硬,表面滑的很,两人岔着双腿小心翼翼的,就这还免不了偶尔摔上几跤。不大工夫,他们头上就冒了汗,狗皮帽子周边结满了一层霜,就连睫毛上也是一层啊。

    快到晌午,走到了胡家窝棚,以前的规矩,两人不会做这里打尖,应该坚持到后桑林子这个地方歇脚才对。但是今天汪俊林开口了:“老二,咱就在胡家窝棚歇歇脚吧,我饿的一点力气都没了。”老二乐了,二人停下来,每人买了二斤死面饼(这个劲道,抗饿),为卖饼的铺子讨碗热水,站着吃过。老二问汪俊林:“老汪,你还记得昨个晚上你说的话不?”汪俊林茫然摇头,居然把昨天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饼,每人又买了二斤揣在怀里,今晚就不住店了,争取后半夜到家。毕竟住一晚上大通铺消费还是让他们肉痛的。

    台安到盛京有280多里,隔着辽河和浑河,中间有几个大的集镇,除了胡家窝棚、后桑林子外还有四方台子镇和三家子镇较为有名。

    现在已经进了二九,浑河还有辽河冻得结实着呢,人和牲畜都可以从冰面通过,这样一比,反倒是冬天来往盛京更节省时间。

    象老二一样会算计的商贩还真不少,一路上总能碰到三三两两推着小车的买卖人,路上也不寂寞。

    五更天的时候,两人到了小南岗,在这里二人分了手。汪俊林朝北走,老二向南行。

    到村里之前,老二是要经过一片高岗子的,辽西是一片平原,所谓的高岗子也不就是十几米高的一片高地而已。

    高岗子位于村子的南侧,岗子顶上百十棵白杨夜里仿佛一排排沉默的黑影,老二胆小,离林子远远的行走,生怕从林子里面窜出来什么东西咬到自己。刚刚走到岗顶,突然林子里一股怪风吹出来,老二一激灵,没敢回头看,推着小车往前赶,几步路的功夫,小车推不动了。这下老二真的开始发毛了,想放下小车开跑,但是腿却不听使唤,仿佛定住一般。费劲的回过头,后面20多米的地方,隐隐绰绰有两个全身雪白的人影飘飘忽忽奔老二而来。

    一股热流顺着裤子流了下来,老二吓尿了。

    两个白影,穿着与大清明显不同,身穿细鳞铁甲,头上是带缨子的毡帽,每人手里拿着一把三眼铁铳。

    右边的那个把铁铳举到胸前,直直对着老二,三个铳眼先后冒出一股白烟,白烟笔直的奔老二而来,打到身上,没有一点反应。鬼影急了,低低的骂了一句,将铁铳举起了朝老二头上砸去。

    下意识的一偏头,老二斜着倒在地上,连带着把小车也推翻在地。老二想说点什么,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一道白光,一个黑影随之飞了过来。黑影的打扮与老二有些类似,脖子上也是一条长长的辫子。黑影一声不吭,手里一杆长枪斜斜的奔右边的白影扫去,长枪到处,白影化为一阵青烟飘去,左边的白影一看阵势不对,一晃瞬间不见了。

    黑影一刻也不停留,倏忽间无影无踪。

    一袋烟的工夫,老二哆嗦着爬了起来,裤子粘在腿上冷飕飕的。小车也不要了,老二紧走两步,脚下一滑,从新趴到了地上。立即站了起来,老二边跑边喊,“有鬼啊,有鬼啊!”

    夜晚的小村子,叫声分外凄厉,有两户亮了灯,接着又灭了。

    老二推开用麻绳拴着的破门,一头扎到炕上,用棉被包上头,瑟瑟发抖。老爹老妈和老三忙点上油灯,问:“老二,怎么了?”,“有鬼啊,有鬼啊!”老二机械的重复着。

    天亮了,几户胆大的人家隔着大门打听老二的情况,老二父母唉声叹气的把孩子昨天晚上的表现说了一下,大伙意犹未尽的走开了。

    赶到下午,小小的村子就传开了,事情越传越邪乎,居然有人说老二小的时候不懂事,朝岗子旁边死人坟头上撒尿,现在遭了报应。这样的门户谁还敢和他们嘠亲家。

    老二在炕上足足躺了三天了,三天里发着烧,满口胡话,嘴里偶尔吐出些白沫。第四天老二醒了,在炕上发呆,直直的盯着房顶,老爸老妈问他什么,回答也算正常,就是精神不振。

    老头和老太太发了愁,孩子没有大问题,但是这事把孩子的名声搞坏了,上个月托前街媒婆说的亲事,本来已经答应了,现在人家又告诉媒婆孩子还小,再等等吧。

    下半晌,吃过晚饭,老头蹲在门口抽着旱烟,一只手在地上划来划去。老伴想了半天,把刷着的碗一放,走出来给了老头一脚,“就知道抽烟,平时人模狗样的,遇到点事就麻爪子了。老二这个样子咋弄啊,一辈子就不娶媳妇了?”。

    这一脚反倒把老头踢明白了,老头站起身来,“你把上个月老大从盛京带来的那盒果子拿出来,在数二十个鸡蛋。我去求求李秀才,让他帮帮着拿个主意。”

    李秀才本名叫李有成,早年间考过十几年的秀才,运气一直不好,据他本人讲,每次都差了一点点。过了四十岁后,有成心灰意冷,索性放弃了功名,在自家的东偏厦开了一间私塾,招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当起了先生。村里人对识文断字的有成很是尊重,提起有成来也是一口一个“秀才”。

    老王头到秀才家的时候,秀才已经吃过晚饭,在炕头上歪着身子读《词话西游记》,秀才媳妇看到老王头踏进大门,忙不迭的走出去,热情的把老王头迎进屋里。秀才媳妇和老王家是远亲,所有格外亲切。

    进了门,老王把提着的篮子交给秀才媳妇,秀才忙谦让到:“老王,你来就来呗,带着些东西干啥啊!”“大小子前两天从盛京回来,带的本地果子,先生也尝尝城里人的好东西。”

    说过这话,老王并没有在秀才媳妇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下,陪着笑脸站在炕沿边。秀才点上旱烟袋抽了两口,老王还是没有说话。秀才眯着眼睛打量着老王,“老王,是不是有事啊?“。老王啰嗦着把老二的经历学了一遍。秀才没吱声,沉默着把一袋烟抽完,然后盯着老王,“老王,老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孩子现在不是没事了嘛,在缓几天,该干嘛就干嘛吧。”

    “先生,现在是这样,大伙都说是老二小时候尽干缺德事,朝死人坟上撒过尿,鬼出来报复。其实我们老二打小就老实,真没干过这事,现在名声毁了,谈的亲事眼瞅着也要黄了。这事我可咋办啊?!”说完就蹲在地上,拿出烟袋,不大工夫烟气把老王笼罩起来。

    秀才乐了,“老王,为的是这个啊?”,“嗯呐”。

    秀才把烟袋锅在炕桌角细细的磕了几下,清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又低下头,重新装了一袋烟,老王忙陪着笑,用打火石点着。秀才猛吸了一口,烟在肚子中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来。冲着老王一笑,“老王,可不是咱家老二人孬,咱老王家是以前积了阴德,这事是有菩萨保佑老二呢。”老王一双昏花的眼睛不停眨着,嘴巴张开了,但是说不出话来。变化太突然,老王适应不过来了。

    秀才伸出手,将老王拉到炕沿上坐下,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王,大宋朝,知道不?”“听老辈人说过,有杨家将杨六郎,还有天门阵。”“对喽,知道大宋朝那前,咱这归谁管吗?嘿嘿,这是大宋朝和大金朝的边界,听我太爷说这地界归大金管,小南岗那里,驻着大金朝军队的一个牛录。牛录是啥?牛录是金朝话,就是一个小队的意思吧。领头的叫西佛,老辈人总是说西佛牛录,老李,你听说过西佛牛录没?”

    “倒是听过西佛牛录这个东西,咱哪知道是干嘛的?”老王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秀才,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秀才提这个干什么。

    看到老王还是不开窍,秀才眉头就皱了起来。沉吟一下,“老王,咱听你说那两个拿火铳的打扮好像是宋朝人,打跑宋朝人的那个不是也有大辫子嘛,咱大清是满人的天下,大伙都扎辫子,你知道满人的祖先是谁吧?满人的祖先就是大金朝嘛。我琢磨那个人应该就是西佛。”

    老王似乎明白点了,秀才又补充道:“村东头那个乱坟岗子埋了好几代人,有多少是没主的,咱估摸着没主的坟里可能就是以前死了的宋人和咱满人先祖。”老王明白了,一拍大腿,“原来是前朝的几个鬼打架啊,怎么还把咱家老二给勾连进去了。”

    出了一回神,老王陪着笑脸“先生,这事你说的老明白了,可是老二的名声坏了,咋补救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秀才又不说话了,低头抽起烟袋来。秀才媳妇忙给老王到了一碗水,“老王大哥,这事是麻烦,一时半会哪能想的周全啊,咱们两家都是一个老根,有成不帮你还能帮谁啊,你别急,你让我家秀才在合计合计。”老王深吸一口烟,下了决心:“先生,老二这事就指你了,只要把这事圆过去,你就是老二的再生父母,咱就按照屯子里的规矩,以后逢年过节一只鸡,两个猪脚。不敢耽误。”

    这可是村里最大的礼了,听老王这么一说,秀才心里有了底,也不保守了,在老王耳边细细的吩咐了一遍。

    回去的路上,老王走的轻松。边走边嘀咕:“还是读书好啊,说啥也得让后人读书啊。”说完,一口浓痰吐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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