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众生之先 > 第一卷 麒麟儿 第21章

第一卷 麒麟儿 第21章

    黎旸左手拎着鸡,右手拎着……错!黎旸左手拎着公鸡血,右手拎着黑狗血,左腿迈,伸脖,右腿跟,缩脖。

    贾亭衣左手拎着朱砂,右手抓着一包石灰,不满地对黎旸说:“再慢一点嘛,小心第一,谨慎第二,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嘛。”然后随着黎旸的节奏,左腿迈,伸脖,右腿跟,缩脖。

    一对木偶。

    黎旸和贾亭衣都是说干就干的大胆作风,大柳树下,在贾亭衣将铜钱合在掌心,询问黎旸的那一刻,两人视线相交,时光凝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火花“嚓”地点亮,王八找到了绿豆,卧龙看见了凤雏。

    勿负少年心,最易成知己。

    从石墩上蹦下来,冲到街上,千步远的距离,中间还气喘吁吁商量了上中下三套方案,两人一共花了三十息的时间。

    黎旸一句:“借您的胆气,我们要闯鬼宅!”于是雄鸡血、黑狗血、朱砂、石灰都成了各个小铺白给两位小英雄的馈赠。既然有人想当英雄,就帮衬一下嘛,活着都不容易,万一英雄不死,自己就能跟人吹一辈子:就在那要紧时刻,要不是我给了小英雄一罐公鸡血,呵呵……在各店家祝愿声中,两位小英雄一股风地跑到了槐树斜街街口。

    这里离他俩要去的“鬼窝”只有几百步。两个人已走了好几炷香,还没走完。

    贾亭衣提议:“天快晚了泥,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嘛。”

    努力挺胸抬头的黎旸偷偷回头看了一下后面:“半个城的人都在后面看着咱俩,不去恐怕今后没脸见人啊。”

    贾亭衣费力地又挪了五六步,用了差不多当初吃彩蛋的力气。“就不能不说为民除害,勇闯鬼窝吗?”

    黎旸轻轻跺了跺脚,“是有些冲动了啊。咱俩不是没钱吗?当时脑子一热,就这么说了,好在这四大件都没花钱。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贾亭衣点头赞许:“是滴泥,是滴泥!以后我负责挣钱,你负责少说大话。”

    黎旸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情还没有跟好朋友分享,就贴到墙根溜了下去,还不忘朝着后面大声喊了句:“先歇歇,养精蓄锐,一会儿大战恶鬼!”

    冲天豪气没有引来喝彩声,街上人来人往的,真就没人往他俩这儿瞧一眼。

    贾亭衣顺势坐在黎旸旁边。

    “老贾啊,说起今后,我昨天对着咱爹咱娘的牌位发誓了啊,从今往后,我不再说假话啦。”

    贾亭衣大惊失色:“咋得咧?咋得咧?出了啥事让你这么想不开泥?这种话都敢说?”

    黎旸很理解老友心中的焦虑,开解道:“先不急嘛,我这誓言是‘不再说假话’了,话里有话嘛,我是要成为不说假话的骗子,这一派的开山鼻祖呐,天下第一,响当当的响当当。努努力,我相信自己能做到。”

    贾亭衣:“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嘛。唉,跟你一比,我的志向就显得太俗了,挣钱,小目标,没啥子分量泥。”

    黎旸眼珠转了转,问道:“你说,我能不能把鬼也骗了?还没听说有人骗过鬼呢,要是咱俩办成了,那咱俩可就一块儿青史留名了,画像高悬一万年,让后人高山仰止。”

    “一定要得嘛!一定行得哩!咱们走!”贾亭衣麻利儿挺腰站起来,突然对这次抓鬼行动充满期待。

    槐树斜街,藏之于风,露之于水,一条小河形如玉带,缠腰而过,本是风水宝地。著名的鬼窝胡宅就位于小街中间。

    风水宝地当然是有钱者居之,胡老爷子就是尧城首富。也不知道胡家做了多少营生,反正有钱,很有钱。

    不过尧城首富胡老爷子两年多前半身不遂了,延请了多少名医、祝由都没治好,最后找到了莫夏先生。

    自古山、医、命、相、卜同脉,一树所生五条枝叶子,靠的都是一个祖师爷赏饭吃,所以五脉之人均要通晓阴阳,知于测算,才能牢牢端住手中的饭碗。枝叶相连,才业相通,算命的先生若是不通些医理,不是骗子就是本事没学到家,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那次莫夏先生没有摸骨,他端详了胡老爷片刻,把眼白一翻说,你这不是病啊,是祸啊,是你自己坏自己命啊。

    胡老爷子听后脸色大变,哆嗦着不遂的身子要下跪,含含糊糊地说请先生指条明路。莫夏先生说你呀原本是好命格,可架不住你真能作啊。以前做过糊涂事,现在还接着做糊涂事。做的这些事既是报应,又是你给自己埋下的祸根。直白跟你说吧,你得罪鬼神了,想活命,你往东南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每往东南一千里,就能多活几年。要是还敢留在这儿,从今往后有得是苦头吃。

    说完这些,莫夏先生转身就走,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五天以后,变卖了所有家产的胡家举家搬迁,前往东南投奔亲戚了。后来听回尧城料理未了事的胡庆胡管家说,老爷子在前往东南的路上,大哭过一次,用那只好手“啪啪”扇脸。不过哭完了病就轻了,能吃能喝能折腾,看样子真要是再往东南两三千里,老爷子真就能康健如昔,调理好了没准儿能返老还了童。

    胡老爷子能不能返老还童不知道,反正莫夏先生一下子就成了“铁口神仙”。胡家感恩莫夏,坚持将风水极佳的胡宅赠送给莫夏先生,可每天只能挣几颗小钱的莫夏说什么也不要,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

    这么大又这么好的宅子也不是没有有心人惦记,毕竟胡家将大半财富都花在了这所宅子上,这可是个大便宜,得捡。莫夏听说之后,只是不停冷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几个意思。不过那些个有心人看见莫夏先生冷笑,嘟嘟囔囔“命啊,自找啊”啥的,犹如当头浇了几大桶的冷水,那点占便宜,甚至强取豪夺的火热心思一下子就被浇灭了。谁敢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

    据说,那年刚走马上任的城守大人曾经提出了一个不着调的建议:将胡宅改成学堂,招收附近的娃娃,请几个私塾先生在里头授课。最后落得了个既没有私塾先生敢应聘,也没有大人领着呆萌蒙童来报名的尴尬结果,很是让城守大人唏嘘了一阵,站在胡宅大门前嘬了半天牙花子,把脚都跺麻了,此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于是,胡家的大宅子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荒废了。

    荒废了的胡宅其实也没真荒废。虽说房屋这两年没人住又欠缺打理,可也就是花花草草长野了,院落房屋、木作结构还都完好,于是就成了城狐社鼠流浪汉最好的栖息地。流浪汉有今儿没明儿的,还就真不信莫瞎子说的什么命不命的,毕竟住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宅子里,又遮风又挡雨的,能拆的拆,能卖的卖,换成米面酒肉打牙祭不快乐吗?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一年多,随着实在没什么东西能拆了换吃食了,连门和门框都变成冬季取暖的劈柴,流浪汉们也就越来越少,真正的狐鼠反而成了宅子的常客。

    三四个月前,这情况有了变化。先是几个留守的流浪汉说什么也不住这儿了,说是经常听见莫名其妙的动静,还经常看见鬼火,吓人吧啦的。又过了一段日子,住在附近的街坊也都察觉到了异常,月朔月望之夜,胡宅的后花园会呈现团团异彩,还常有嬉笑声传出。

    随着这些异常,各种猜测随之而来,有说是闹鬼的,有说是狐精的,有说是鬼王打跑了狐精的。由于从没见到打胡宅里出来俊美妖媚的少男少女,狐精派逐渐声弱,胡宅成为鬼宅就成了大家的共识,搞得相邻人家纷纷搬走,实在没地可搬的人家也都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出门撞上鬼,家里能贴符挂符的地方全贴满了神像符箓,着实让城隍庙画符卖神像的生意红火得不行。

    好在种种怪异从没越出过胡宅,也从没闹出过人命。

    重整旗鼓的俩少年现在就站在胡宅的正门前。原本厚重的木门已经“灰飞烟灭”了,直接看到了院内灰色的影壁。

    俩少年探头探脑,踮着脚尖儿,绕过影壁,进了院中,浑然不知影壁上的一条螭龙眼珠竟然发出淡光,好像是默默注视着他俩的举动。

    站在前进的庭院中,富裕人家之广大,显然超出了黎旸和贾亭衣的认知。

    黎旸咋舌道:“这胡家得有城隍庙大了吧?老贾啊,今后你要是有了钱,也要弄成这样?”

    贾亭衣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木条,不知以前是精美窗棂,还是家具上的装饰。他用指甲在木头上划了几下,叹道:“一等一好木头泥,烧炭都是白的泥,不熏人,不冒烟。”

    贾亭衣左瞧瞧,右看看,地上这样的木条还有很多,一地残破,然后他又叹了一声:“现在我有点明白你说的那个梦咧,难怪把你吓成个怂样子,看看这家原本是大富人家,现在咋就破败了泥?今后我如果有了钱……唉,想想都是吓人。”

    黎旸凑近贾亭衣的耳朵,低低说道:“所以得想办法嘛,管他是鬼是神,连求带骗,好歹得让他们帮咱们完成心愿嘛。”

    贾亭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一定靠得住咧。”

    黎旸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鬼神也信不过?”

    贾亭衣下意识地回道:“鬼话你也敢信?”

    黎旸大急:“那这辈子信谁靠谁?咋过?”

    俩少年相互看着,半晌无言,越想越觉得问题复杂,错综盘结,如果认认真真深入地去想,竟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人从呱呱坠地,离开了无忧无虑、温暖安全的母体,那声声痛哭就在诉说即将开始无依无靠、挣扎求存的恐惧和无奈。

    “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一曰生,一曰死。生死之间三万个左右的日日夜夜,就是人生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辈子靠谁?咋过?问题简单,答案却难寻。

    靠贵人提携,靠祖荫护佑,靠别人帮衬?

    有人告诉你靠山山倒,靠树树歪。

    那就靠自己?听着豪言壮志,实则不经深究。人是社会化的产物,如果不能将自己巧妙地嵌入到“社会”这个大系统中,不能跟着这个系统一起转动,那就注定一事无成,寸步难行。你的价值体现在别人眼中,别人的事情中,现在你说你不需要别人?不靠别人?

    既然离不开别人,三万多个日夜,人们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呢?

    答案是建“关系”。

    人的一生,只该也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建立关系。人生的本质就是“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我”和他人的关系,“我”和物的关系,“我”和自然的、社会的、外部的关系……还有“我”和自己的关系。

    母子、兄弟、对手、敌人、上司、马爸爸、那孙子、情儿、圈子、乡亲……都是在说一种关系。

    成熟、克制、鲁莽、难得糊涂……都是种种对待关系的态度。

    喜欢、痛恨、奉献、逃避、欺骗、杀害……都是建立、破坏关系的行为。

    人还在不停地改变着关系,空调把四季改一季,美颜把“难得一丑”变成“人间少有”。

    我们昨天改变的“关系”,今天就会接受产生的后果。而“明天”,那不是我们的,是跟子孙后代借来的。

    还记得小时候天是蓝的,山是绿的,黄瓜是用来吃的,喝水是不花钱的,理发馆是只管剪头发的,结婚证上是一男一女的,老婆是只属于自己的,钱存银行是保险的,说话是算数的……

    到现在,房租是欠着的,信用卡是能拖就拖的,男女是需要靠猜的,孩子是需要鉴定的,幸福是只能靠想的,心灵是天天被社会毒打的,说谎话是不会脸红的,明天……是去他奶奶的!

    听着像是笑话,可这就是他么的生活。

    少年思绪如山雨,来得快,去得快。

    想了一会儿之后,觉得也不过是毛毛雨大的问题。

    黎旸对贾亭衣竖起大拇指:“老贾啊,我果然没看错人。就冲你刚才那句话,你就是个了不起的人,有大胸怀、大智慧,嗯,今后绝对可以和我齐名!”

    贾亭衣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把朱砂、白灰放到地上,双手都快搓到能生火了:“真的?真的么?嘿嘿,你净瞎说大实话咧!”

    黎旸道:“是实话,不说假话了,不说了。”

    贾亭衣:“嘿嘿……嘿嘿嘿,听出来了,你说的是真心话,掏心掏肺咧。今后我也能称“生”了,‘贾生’,嘿嘿,‘贾生’,我也会青史留名咧!等等,我得把刚才那句话记下来,以后要写书咧……对了,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哩?”

    “见人得说人话,见鬼得说鬼话。反正是这个意思。”

    贾亭衣不满地白了黎旸一眼:“啥嘛?啥子叫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么说的嘛,一字都莫得错!”

    “咱俩刚才好像还说鬼神靠不住吧?这招能行?咱俩谁都没见过鬼啊,也不知道鬼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该怎么和他拉家常呢?”黎旸有点小小的担心。

    “啥嘛?咱俩是谁嘛?要背景有口才,要钱财有胸怀,厉害泥!它以为它是谁?不过就是个鬼嘛,谁家的?先跟它讲道理,不行就用钱砸它!鬼也是要花钱的嘛,给它钱,它就靠得住哩,让它磨面它不能榨油,让它打狗它不能骂鸡。”贾亭衣振振有词。

    “对对,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有钱人,有钱都能让鬼……推磨,那咱们赶紧找它,跟它聊聊推磨的事呗。”

    “对的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也是要写在书里的,我说的泥。”

    两个少年朝着对方竖起拇指,嘿嘿傻笑。

    所谓交情,就是不管何时,不管怎样,依然可以用我的傻笑来陪伴你的傻笑。

    天地太小,装不下少年眼中的光,口中的话,心中的远方。而两个少年,志同道合,不问世间深浅,灰头土脸,志在天边。

    端正了三观,别人谈之色变的鬼,两少年现在却是火急火燎地想“见鬼”。

    你和这个世界想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决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故事。

    海妹也有自己的故事。

    循二尺多宽的条石台阶,三丈多高也要蜿蜒转折一番,海妹一步步登上胡宅后花园的假山。假山之上有木质小阁,可容四五人。阁前匾额“八面来风”,后匾题“推窗望月”。八个字是宿儒名士所写,不敢说铁画银钩,也算得上没有错字。

    写得再好海妹也不去看这些字,嗯,反正也不认识。

    小阁是过去那些流浪汉们举办烧烤爬梯的地方,竟然神奇的完整保留了下来。流浪汉也是人,穷开心也是开心,最大的追求也不光是讨着残羹剩饭。不管是谁在宅子里找到了破旧家具拿出去换到了三两颗铜钱,还是谁又在园子里逮到了硕鼠湖鱼,若是再有人不小心偷到了酒,那更是他们要举办爬梯的理由,山上山下,阁里阁外,其乐融融。

    谁会去毁掉让自己开心的地方呢?

    海妹进了小阁,一阵似水青光涟漪,阁中干干净净,片尘不染。小阁遮蔽西晒,阴凉可人,微风起处,一颗小儿拳头大的奇异宝珠悬浮在海妹面前。珠光荡漾,凭空出现的画面,正是在前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黎旸和贾亭衣的现场直播。

    海妹皱起了眉头,俩人一进前院,她就知道了。她不喜欢被人打扰,确切地说,她就不喜欢人。前院那些赖着不走的流浪汉,就是被她几个小小的幻术给吓跑了,一路跑还一路滴滴答答的。

    人类,真丑陋。

    不必使用七衡六间计算,海妹凭借本能就知道今天是十五。夕阳西下之后,将是彩云如黛,望月当头,所以今天对她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容不得别人打扰。

    宝珠还没有修炼到光随声动、如临其境的理想程度,她还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看到黎旸和贾亭衣手中拎着的东西,海妹就知道他俩要干什么。只是两个调皮捣蛋、没心没肺,事后到处吹嘘自己傻大胆的无聊少年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俩好好上一课,保证让你俩记忆深刻、半夜尿床。

    她在心中盘算着,浑然不知,在有个人此生当中想要好好体验的事物的排列上,她恰好有一席之地,又恰好机会降临,不期而至。

    【本章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