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梦为马 第2章
“诸位诸位，自古至今，真正能称得上大事的就没有几件，大多数是庸人自扰。盘古开天算是第一件大事了，女娲造人是第二件，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芸芸众生。这两件大事我们没机会见到，可叹啊！但今天将发生人类历史上排名第三的大事情！尔等何等幸也？将亲眼目睹之。”
“啥事能排名第三？大头，是你自己一个人就能生孩子了？那我们可得好好看看！”
山谷里难得的一块平地上，十几个老人或坐或立，稀稀拉拉的围成了大半个圆圈，听着中间一个头大无比的人在兴奋的宣讲。
“这么多年我默默无闻，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大头已经废了？不行了？呵呵，我原谅你们的无知。”大头老人抬头四十五度角，骄傲面对周围的不屑和嘲笑声。
爷爷苏幕雨领着黎旸悄悄来到这里，站在人群后面。
苏幕雨指了指说话的大头老人，低声向黎旸介绍道：“他是大头博士，原名叫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绝顶聪明，为人也好。”
黎旸仔细看着大头博士，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爷爷是希望自己能从大头博士这里学习知识，得到启发。
黎旸他们是昨天到的长春谷，也就是修士口中的“疯人谷”。
在路上的时候，苏幕雨与黎旸继续那次的雨夜谈话。黎旸是苏幕雨一手带大的，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脑袋瓜开的脑洞有南天门那么大，什么大话都敢说，但苏幕雨从没因此斥责过黎旸，用苏幕雨的话讲就是“我苏幕雨的子孙，若是没有些稀奇古怪、奇思妙想、调皮捣蛋，还不得把我气死？！”
自己的宝贝女儿苏静莲就是从小调皮可爱，嫁了人也还不改精灵古怪的秉性，而自己的女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被人称为三百年来的天才，可心里有数，自己这个天才和女婿一比，就是实打实的庸才，萤火之光比之皓月一般。
黎旸比他的父母有过之而不及，青出于蓝胜于蓝。三四岁就开始和自己“智斗”，童趣中常常显示让苏幕雨都无奈的狡猾和匪夷所思。这让苏幕雨很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不凡。
但苏幕雨其实对黎旸有着深深的担心。
担心什么呢？所谓“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过早的聪慧只是华丽的假象，若是因此而自得，恐怕人就走向通往愚蠢的道路上了。过度的表现恰恰是一种愚蠢和自卑。为什么有那么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其实正是这个道理的表现。
但是那次雨夜从胡宅归来后，与黎旸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苏幕雨的这种担心。当黎旸问出“道之上是什么”的时候，不仅让苏幕雨如闻暮鼓晨钟，心神受到巨大震动，也让他知道了小黎旸的心智之高，视野之广，气象之奇，绝对会在日后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道之华”未必就一定是“愚之始”，要看自己后面的选择。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苏幕雨坚信自己不需要再担什么心，反而应该全力支持、帮助自己这个孙子。
这些就是苏幕雨再次找黎旸继续谈话的原因，他要彻底了解黎旸的想法，然后制定相应的助力策略。
如此看来，此番受道君所迫，前来“疯人谷”继续闭关，反而是冥冥中的天意，不仅不是坏事，倒成了让黎旸成长的大好事。真是应了自己说的那句话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因此，苏幕雨在刚到长春谷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对黎旸的培养大计，拉着他来拜会大头博士。没想到正赶上大头博士在这儿宣讲，狂言在场的人能够目睹人类第三大奇迹的发生。
大头博士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慷慨激昂中，眼前都出现了一会儿自己先是被众人膜拜，然后被众人高高抛起欢呼的幻象。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强行抑制激动的泪水，走到一个被红绸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面前，高喊着“尔等见证奇迹吧”，一把将红绸布扯开。
红绸布下是一个匹木头雕琢的马。个头不算很大，雕工很丑陋，连四肢都粗细不匀，只能靠形状勉强辨认出是匹马。
四周的嘲笑又起。
“哟，这只狗可不小！”
“大头，你是准备骑着这只大狗巡山吗？那可真是威风！”
“大头威风！威风个头！”
大头博士不理众人的嘲笑，打开马头上的一个机关，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只碟子一样的东西。圆碟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图纹，看着好像是金属做成的。大头博士仔细将两只圆碟插入到机关里的卡槽中，轻轻盖上机关盖子，回头蔑视着众人。
“你们不仅无知，你们还无耻。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吧，我将让这匹马产生自己的意识！”
“什么？！”众人一片惊呼。
让没有生命的东西产生意识？造出生命？你大头当自己是神吗？开什么玩笑？真的行的话，你都赶上女娲娘娘了，简直就是造物主！
大头博士很满意自己对众人的震慑，开始掐指踏步，念念有词，木马周围忽地阴风四起，阴风中似有“嘶嘶”鬼叫。
众人又是惊呼，“是引灵术！”
施展“引灵术”的大头博士步伐越来越快，咒语越来越急，四周阴风也随之更盛。
阴风中那匹木马的头似乎有光发出，阴风如同饿鬼见到了美食，扑到了马头部位，不停盘旋，风窝中隐藏的东西也开始显现，好像是一个兽头，在阴风的拉扯下，形状不定，若隐若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种类。
兽头看来非常想钻入木马的头中，那两个圆碟对它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但是阴风中又有一种怪力拉扯着它，对它极力拦阻，使兽头欲进而不能。
旁边有人大声呼叫：“大头，加把劲！快了，快了！”
“大头，加油！”
大头博士此时已是满头汗水，显然是非常吃力，可他强撑着哆嗦的双腿继续踏步，继续抑扬顿挫地吟唱咒语。
阴风更急，风中的兽头也更加急躁，可拉扯之力更大，撕扯的它忽上忽下，漂泊不定。兽头的确是具有意识的，它显露出痛苦挣扎的状态。
“嘭”的一声，木马的头崩裂开来，夹杂着无数木屑和圆碟的碎片。
阴风骤然消失，阴灵不见。
大头博士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泪四流，如同失去孩子的孤独老人。
围观的人群也都唉声叹气，感同身受。有人默默转身离去，有人走上前，拍拍大头博士的肩，送去安慰。
苏幕雨也是微微摇摇头，哀叹一声，“这应该是大头十来年的心血了，就这么瞬间化为一地碎片。”
黎旸迈步，走出，一步一步，走到大头博士跟前，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抱着大头博士花白的头，黎旸的眼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滴在大头博士的额头，他陪着大头博士轻轻啜泣。
苏幕雨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尽是欣慰。
当三岁的黎旸将公鸡蛋给了饥饿的贾亭衣，苏幕雨除了感叹人算不如天算，也感叹说“道在己心”。苏幕雨认为人之道应是向善之道。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孙是个铁石心肠、不择手段的恶人，哪怕他们深知这个世界非常冰冷，弱肉强食，但人们仍然希望子孙是善良的，是温暖的。
奇怪吗？
痛哭的大头博士紧紧抱着黎旸，他不管眼前是谁，多大年纪，他现在就是想紧紧抱着一个温暖的身体，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十来年逝去的岁月，为化为泡影的心血，为一生追求的破碎。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个时候，除了痛哭，还能做些什么？
黎旸则是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昨天他恭恭敬敬地在牌位上写上了：先父黎子清之位，先母苏静莲之位。
一老一少为了逝去的，最牵挂的，想得而永远得不到的，相拥而泣。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有人抬头望着远方，有人低头轻轻擦拭眼角。
黎旸轻声说道：“大头爷爷，您会成功的，您的心血不会白费，我来帮您。”
痛哭一场之后，大头博士心中的悲伤消散了不少，他拍打着黎旸身上的灰土，红着眼睛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爷爷，我叫黎旸，是黎子清和苏静莲的儿子。”
“什么？！你……是子清和小莲的孩子？”大头“噌”地蹦了起来，大声喊道。
所有人全都吃惊地望着这一老一少。
有人高声喊：“大头你疯了？胡说些什么？”
大头博士通红着脸，指着黎旸：“不是我说的，是这个孩子说的，他说他是……”
“不错，他就是小莲和子清的孩子。”苏幕雨缓缓走来。
十几个老人，以和他们年纪绝不相符的速度围了过来，十几双手伸向黎旸，从脸蛋儿到屁股蛋儿，把黎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分每寸都瓷瓷实实摸了好几遍。
“看这眉眼，和小莲有七分像，是她的儿子，太好了，太好了。”
“嗯，小小年纪，就有几分子清的气度了，唉，子清泉下有知，可以笑着闭眼了。”
“黄毛你个老小子，不会说话一边儿凉快去，当着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是小莲的孩子，呜呜……”
每个人都把黎旸拉到自己身边，又搂又抱，稀罕得不行。
“诸位，好久不见了。”苏幕雨走到跟前笑着对众人说道。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隔了片刻，黄毛博士才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谁呀？”
苏幕雨微笑变为苦笑。
“人家好像是术尊大人，黄毛你说话客气点儿。”有人对黄毛说道。
“术尊怎么了？老子黄毛是方士，跟他的术门屁关系没有！”黄毛气哼哼地喊叫。
“诸位，小女在谷中之时，承蒙诸位多方照顾，我在这里谢谢诸位了……”
冷哼一片。
“苏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还希望诸位能够体谅……”
话音未落，黄毛就跳到苏幕雨面前，用手指着苏幕雨的鼻子：“苏幕雨，你还好意思提起小莲？！你个怂货！他们把小莲害死，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怎么对得起小莲？你他么怎么就不动手，你招呼一声，老子就跟着你，这百把斤都豁得出去！”
“就是，你是不是嫌人少？怕个球!老子打开异空间，把十万魔兵放进来，干死那帮杂毛！”
“你拉倒吧！还十万魔兵，能有十个就不错了。”
“十个怎么啦？老子就是第十一个，刚才黄毛说的对，姓苏的就是个怂货，可怜咱们小莲摊上了这么一个爹！真他么气死我了！”
黄毛又跳出来：“苏幕雨！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他么现在，你带着我们去弄死那个老杂毛，老子还认你这个术尊！你去不去？”
平时永远风淡云轻的苏幕雨此时皱成了一个苦瓜脸，叹道：“黄毛……唉，我是真的有苦衷，这件事也没那么简单……”
黄毛还想跳脚，大头皱着眉说了句：“黄毛，你一边去！”
别看黄毛博士对苏幕雨那么凶狠，可大头博士一发话，他就气哼哼地不再言语了。
大头博士凑到苏幕雨跟前，耸动着鼻子闻了又闻，紧紧皱着眉道：“你……你散功了？”
众人全都静了下来，盯着苏幕雨。
苏幕雨轻轻点了点头。
大头博士道：“难怪你身上有这个味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幕雨道：“小莲出事那一年开始的，前段时间又把最后的一点用了，算是彻底散光了。”
黎旸猛然想起，那一夜在小湖畔，爷爷甩出去了一朵黑火，本来大胜在即，眼看就能制服共工，可最后那朵雨都浇不灭的黑火苗莫名其妙的熄灭了，当时爷爷身体都软了，是自己眼疾手快将爷爷扶住的。看来那次黑火熄灭就是爷爷说的彻底散功了。
“你散了十二年？！别人散个一时半会儿都受不了，死去活来的，你散了整整十二年？！”大头博士吃惊地问。
“还好吧。”苏幕雨终于又恢复到了风淡云轻。
“你还真是个狠人。”大头博士半是佩服，半是唏嘘，对苏幕雨如此评价。
黄毛等人虽然还是有些恨意，可确定了苏幕雨连功都散了，他们都知道散功意味着什么，也就将很多气话咽了下去不再说。
“那你带着这孩子来疯人谷，想做什么？”大头博士问道。
苏幕雨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微笑，那种“只有我有，你们没有”的得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是我苏幕雨的孙子，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嘁”声一片。在场的哪个人不是聪明人？你在这些天底下都数得着的聪明人面前，跟人家说你孙子更聪明？小莲和子清的孩子，理当聪明，这是肯定的，可你要说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呵呵，宠孩子没有这么宠的知道吗？
“有多聪明？能比大头聪明？能帮大头把试验做成了，我就认同。”黄毛翻着白眼说道，显然余怒未消，成心找茬。
“我那儿也有课题，让这孩子帮我完成了吧，也不算太难，就是个‘能’的转换小题目，把烧完的木炭重新变回木头，怎么样？帮我完成了，我也认。”又有人接话。
苏幕雨的脸又有些垮，明明看你们对小莲喜爱的不行，理当爱屋及乌，我就说了句顺杆爬的话，夸了句这孩子，怎么你们说翻脸就翻脸呢？听听你们说的，这还是人话吗？
黎旸看见自己爷爷吃瘪，赶紧上前解围：“老人家说的这些事，我可都不会……不过呢，我不会不要紧，我觉得这么多爷爷，别人肯定能提出来建议。就拿大头爷爷这个事来说，大家觉得是哪儿出了问题？有没有办法？”
其实在场的人，今天最大的事就是来看沉寂多年的大头到底搞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对自己有没有启发，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现在经黎旸这么一提，立刻就把焦点放在了这上面。
“大头啊，我觉得你的‘引灵术’是失败的关键，阴灵是让你引来了，可这个灵是外界的灵吧？受咱们这界的法则压制啊，引来的阴灵越强，受得压制就越大啊……”有人开始发表了自己的想法。
“引外界的灵到也不是不行，你得想招减少咱们这界对它的压力……”更有人提出了建议。
继而，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地开始了讨论。
大头博士听了几句，都是自己思考过的问题，毕竟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所在，难道连这些都想不到？
稍稍有些心灰意冷，大头博士将注意力放到了与自己抱头痛哭过的黎旸身上。他当然知道，黎旸这招“移花接木”是为了给他爷爷解围，免得让苏幕雨陷入更大的尴尬之中，不过他也佩服少年人能有这份急智，手段也算巧妙，说是聪慧异常绝对当得起。
可如果说凭着这些，就说少年人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大头博士觉得苏幕雨言过其实，有些不怕风大扇了舌头了。
大头其实从心里喜欢这孩子，对着黎旸说道：“孩子，你觉得大头爷爷的这个想法厉不厉害？如果真成功了，这匹小木马就能变成真的马了，会自己跑，自己找草吃，没准儿还能说人话呢。这么惊天地的想法，唉，可惜实验失败了，可惜呀，可恨啊……”
黎旸想了想，说道：“大头爷爷，我有句话说出来，您可别不高兴。”
大头博士点头道：“孩子，你有什么话就说，爷爷不会怪罪你。”
黎阳道：“大头爷爷，我觉得您这件事做得不值，您就不该做这件事。”
“哦？难道你觉得大头爷爷这个想法还不够开前人未有之先河？”大头博士心里稍稍有些不高兴，黄口孺子，不懂深浅就敢说话，这还聪明？
黎旸认真说道：“大头爷爷，在真正的生命面前，我们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其实都是……狗屎，您就不该在这事上浪费时间，您觉得呢？”
大头博士愣住了，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胸膛起伏不定，看得黎旸的小心脏“怦怦”跳，自己的话是不是太直白了，是不是应该绕两个圈子再说？
过了半天，大头博士突然戟指骂道：“苏幕雨！老子跟你没完，你他么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呸！明明是天下第一有大智慧的人！”
一言镇全场。
【本章完】
“啥事能排名第三？大头，是你自己一个人就能生孩子了？那我们可得好好看看！”
山谷里难得的一块平地上，十几个老人或坐或立，稀稀拉拉的围成了大半个圆圈，听着中间一个头大无比的人在兴奋的宣讲。
“这么多年我默默无闻，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大头已经废了？不行了？呵呵，我原谅你们的无知。”大头老人抬头四十五度角，骄傲面对周围的不屑和嘲笑声。
爷爷苏幕雨领着黎旸悄悄来到这里，站在人群后面。
苏幕雨指了指说话的大头老人，低声向黎旸介绍道：“他是大头博士，原名叫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绝顶聪明，为人也好。”
黎旸仔细看着大头博士，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爷爷是希望自己能从大头博士这里学习知识，得到启发。
黎旸他们是昨天到的长春谷，也就是修士口中的“疯人谷”。
在路上的时候，苏幕雨与黎旸继续那次的雨夜谈话。黎旸是苏幕雨一手带大的，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脑袋瓜开的脑洞有南天门那么大，什么大话都敢说，但苏幕雨从没因此斥责过黎旸，用苏幕雨的话讲就是“我苏幕雨的子孙，若是没有些稀奇古怪、奇思妙想、调皮捣蛋，还不得把我气死？！”
自己的宝贝女儿苏静莲就是从小调皮可爱，嫁了人也还不改精灵古怪的秉性，而自己的女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被人称为三百年来的天才，可心里有数，自己这个天才和女婿一比，就是实打实的庸才，萤火之光比之皓月一般。
黎旸比他的父母有过之而不及，青出于蓝胜于蓝。三四岁就开始和自己“智斗”，童趣中常常显示让苏幕雨都无奈的狡猾和匪夷所思。这让苏幕雨很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不凡。
但苏幕雨其实对黎旸有着深深的担心。
担心什么呢？所谓“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过早的聪慧只是华丽的假象，若是因此而自得，恐怕人就走向通往愚蠢的道路上了。过度的表现恰恰是一种愚蠢和自卑。为什么有那么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其实正是这个道理的表现。
但是那次雨夜从胡宅归来后，与黎旸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苏幕雨的这种担心。当黎旸问出“道之上是什么”的时候，不仅让苏幕雨如闻暮鼓晨钟，心神受到巨大震动，也让他知道了小黎旸的心智之高，视野之广，气象之奇，绝对会在日后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道之华”未必就一定是“愚之始”，要看自己后面的选择。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苏幕雨坚信自己不需要再担什么心，反而应该全力支持、帮助自己这个孙子。
这些就是苏幕雨再次找黎旸继续谈话的原因，他要彻底了解黎旸的想法，然后制定相应的助力策略。
如此看来，此番受道君所迫，前来“疯人谷”继续闭关，反而是冥冥中的天意，不仅不是坏事，倒成了让黎旸成长的大好事。真是应了自己说的那句话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因此，苏幕雨在刚到长春谷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对黎旸的培养大计，拉着他来拜会大头博士。没想到正赶上大头博士在这儿宣讲，狂言在场的人能够目睹人类第三大奇迹的发生。
大头博士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慷慨激昂中，眼前都出现了一会儿自己先是被众人膜拜，然后被众人高高抛起欢呼的幻象。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强行抑制激动的泪水，走到一个被红绸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面前，高喊着“尔等见证奇迹吧”，一把将红绸布扯开。
红绸布下是一个匹木头雕琢的马。个头不算很大，雕工很丑陋，连四肢都粗细不匀，只能靠形状勉强辨认出是匹马。
四周的嘲笑又起。
“哟，这只狗可不小！”
“大头，你是准备骑着这只大狗巡山吗？那可真是威风！”
“大头威风！威风个头！”
大头博士不理众人的嘲笑，打开马头上的一个机关，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只碟子一样的东西。圆碟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图纹，看着好像是金属做成的。大头博士仔细将两只圆碟插入到机关里的卡槽中，轻轻盖上机关盖子，回头蔑视着众人。
“你们不仅无知，你们还无耻。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吧，我将让这匹马产生自己的意识！”
“什么？！”众人一片惊呼。
让没有生命的东西产生意识？造出生命？你大头当自己是神吗？开什么玩笑？真的行的话，你都赶上女娲娘娘了，简直就是造物主！
大头博士很满意自己对众人的震慑，开始掐指踏步，念念有词，木马周围忽地阴风四起，阴风中似有“嘶嘶”鬼叫。
众人又是惊呼，“是引灵术！”
施展“引灵术”的大头博士步伐越来越快，咒语越来越急，四周阴风也随之更盛。
阴风中那匹木马的头似乎有光发出，阴风如同饿鬼见到了美食，扑到了马头部位，不停盘旋，风窝中隐藏的东西也开始显现，好像是一个兽头，在阴风的拉扯下，形状不定，若隐若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种类。
兽头看来非常想钻入木马的头中，那两个圆碟对它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但是阴风中又有一种怪力拉扯着它，对它极力拦阻，使兽头欲进而不能。
旁边有人大声呼叫：“大头，加把劲！快了，快了！”
“大头，加油！”
大头博士此时已是满头汗水，显然是非常吃力，可他强撑着哆嗦的双腿继续踏步，继续抑扬顿挫地吟唱咒语。
阴风更急，风中的兽头也更加急躁，可拉扯之力更大，撕扯的它忽上忽下，漂泊不定。兽头的确是具有意识的，它显露出痛苦挣扎的状态。
“嘭”的一声，木马的头崩裂开来，夹杂着无数木屑和圆碟的碎片。
阴风骤然消失，阴灵不见。
大头博士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泪四流，如同失去孩子的孤独老人。
围观的人群也都唉声叹气，感同身受。有人默默转身离去，有人走上前，拍拍大头博士的肩，送去安慰。
苏幕雨也是微微摇摇头，哀叹一声，“这应该是大头十来年的心血了，就这么瞬间化为一地碎片。”
黎旸迈步，走出，一步一步，走到大头博士跟前，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抱着大头博士花白的头，黎旸的眼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滴在大头博士的额头，他陪着大头博士轻轻啜泣。
苏幕雨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尽是欣慰。
当三岁的黎旸将公鸡蛋给了饥饿的贾亭衣，苏幕雨除了感叹人算不如天算，也感叹说“道在己心”。苏幕雨认为人之道应是向善之道。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孙是个铁石心肠、不择手段的恶人，哪怕他们深知这个世界非常冰冷，弱肉强食，但人们仍然希望子孙是善良的，是温暖的。
奇怪吗？
痛哭的大头博士紧紧抱着黎旸，他不管眼前是谁，多大年纪，他现在就是想紧紧抱着一个温暖的身体，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十来年逝去的岁月，为化为泡影的心血，为一生追求的破碎。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个时候，除了痛哭，还能做些什么？
黎旸则是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昨天他恭恭敬敬地在牌位上写上了：先父黎子清之位，先母苏静莲之位。
一老一少为了逝去的，最牵挂的，想得而永远得不到的，相拥而泣。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有人抬头望着远方，有人低头轻轻擦拭眼角。
黎旸轻声说道：“大头爷爷，您会成功的，您的心血不会白费，我来帮您。”
痛哭一场之后，大头博士心中的悲伤消散了不少，他拍打着黎旸身上的灰土，红着眼睛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爷爷，我叫黎旸，是黎子清和苏静莲的儿子。”
“什么？！你……是子清和小莲的孩子？”大头“噌”地蹦了起来，大声喊道。
所有人全都吃惊地望着这一老一少。
有人高声喊：“大头你疯了？胡说些什么？”
大头博士通红着脸，指着黎旸：“不是我说的，是这个孩子说的，他说他是……”
“不错，他就是小莲和子清的孩子。”苏幕雨缓缓走来。
十几个老人，以和他们年纪绝不相符的速度围了过来，十几双手伸向黎旸，从脸蛋儿到屁股蛋儿，把黎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分每寸都瓷瓷实实摸了好几遍。
“看这眉眼，和小莲有七分像，是她的儿子，太好了，太好了。”
“嗯，小小年纪，就有几分子清的气度了，唉，子清泉下有知，可以笑着闭眼了。”
“黄毛你个老小子，不会说话一边儿凉快去，当着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是小莲的孩子，呜呜……”
每个人都把黎旸拉到自己身边，又搂又抱，稀罕得不行。
“诸位，好久不见了。”苏幕雨走到跟前笑着对众人说道。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隔了片刻，黄毛博士才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谁呀？”
苏幕雨微笑变为苦笑。
“人家好像是术尊大人，黄毛你说话客气点儿。”有人对黄毛说道。
“术尊怎么了？老子黄毛是方士，跟他的术门屁关系没有！”黄毛气哼哼地喊叫。
“诸位，小女在谷中之时，承蒙诸位多方照顾，我在这里谢谢诸位了……”
冷哼一片。
“苏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还希望诸位能够体谅……”
话音未落，黄毛就跳到苏幕雨面前，用手指着苏幕雨的鼻子：“苏幕雨，你还好意思提起小莲？！你个怂货！他们把小莲害死，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怎么对得起小莲？你他么怎么就不动手，你招呼一声，老子就跟着你，这百把斤都豁得出去！”
“就是，你是不是嫌人少？怕个球!老子打开异空间，把十万魔兵放进来，干死那帮杂毛！”
“你拉倒吧！还十万魔兵，能有十个就不错了。”
“十个怎么啦？老子就是第十一个，刚才黄毛说的对，姓苏的就是个怂货，可怜咱们小莲摊上了这么一个爹！真他么气死我了！”
黄毛又跳出来：“苏幕雨！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他么现在，你带着我们去弄死那个老杂毛，老子还认你这个术尊！你去不去？”
平时永远风淡云轻的苏幕雨此时皱成了一个苦瓜脸，叹道：“黄毛……唉，我是真的有苦衷，这件事也没那么简单……”
黄毛还想跳脚，大头皱着眉说了句：“黄毛，你一边去！”
别看黄毛博士对苏幕雨那么凶狠，可大头博士一发话，他就气哼哼地不再言语了。
大头博士凑到苏幕雨跟前，耸动着鼻子闻了又闻，紧紧皱着眉道：“你……你散功了？”
众人全都静了下来，盯着苏幕雨。
苏幕雨轻轻点了点头。
大头博士道：“难怪你身上有这个味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幕雨道：“小莲出事那一年开始的，前段时间又把最后的一点用了，算是彻底散光了。”
黎旸猛然想起，那一夜在小湖畔，爷爷甩出去了一朵黑火，本来大胜在即，眼看就能制服共工，可最后那朵雨都浇不灭的黑火苗莫名其妙的熄灭了，当时爷爷身体都软了，是自己眼疾手快将爷爷扶住的。看来那次黑火熄灭就是爷爷说的彻底散功了。
“你散了十二年？！别人散个一时半会儿都受不了，死去活来的，你散了整整十二年？！”大头博士吃惊地问。
“还好吧。”苏幕雨终于又恢复到了风淡云轻。
“你还真是个狠人。”大头博士半是佩服，半是唏嘘，对苏幕雨如此评价。
黄毛等人虽然还是有些恨意，可确定了苏幕雨连功都散了，他们都知道散功意味着什么，也就将很多气话咽了下去不再说。
“那你带着这孩子来疯人谷，想做什么？”大头博士问道。
苏幕雨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微笑，那种“只有我有，你们没有”的得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是我苏幕雨的孙子，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嘁”声一片。在场的哪个人不是聪明人？你在这些天底下都数得着的聪明人面前，跟人家说你孙子更聪明？小莲和子清的孩子，理当聪明，这是肯定的，可你要说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呵呵，宠孩子没有这么宠的知道吗？
“有多聪明？能比大头聪明？能帮大头把试验做成了，我就认同。”黄毛翻着白眼说道，显然余怒未消，成心找茬。
“我那儿也有课题，让这孩子帮我完成了吧，也不算太难，就是个‘能’的转换小题目，把烧完的木炭重新变回木头，怎么样？帮我完成了，我也认。”又有人接话。
苏幕雨的脸又有些垮，明明看你们对小莲喜爱的不行，理当爱屋及乌，我就说了句顺杆爬的话，夸了句这孩子，怎么你们说翻脸就翻脸呢？听听你们说的，这还是人话吗？
黎旸看见自己爷爷吃瘪，赶紧上前解围：“老人家说的这些事，我可都不会……不过呢，我不会不要紧，我觉得这么多爷爷，别人肯定能提出来建议。就拿大头爷爷这个事来说，大家觉得是哪儿出了问题？有没有办法？”
其实在场的人，今天最大的事就是来看沉寂多年的大头到底搞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对自己有没有启发，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现在经黎旸这么一提，立刻就把焦点放在了这上面。
“大头啊，我觉得你的‘引灵术’是失败的关键，阴灵是让你引来了，可这个灵是外界的灵吧？受咱们这界的法则压制啊，引来的阴灵越强，受得压制就越大啊……”有人开始发表了自己的想法。
“引外界的灵到也不是不行，你得想招减少咱们这界对它的压力……”更有人提出了建议。
继而，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地开始了讨论。
大头博士听了几句，都是自己思考过的问题，毕竟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所在，难道连这些都想不到？
稍稍有些心灰意冷，大头博士将注意力放到了与自己抱头痛哭过的黎旸身上。他当然知道，黎旸这招“移花接木”是为了给他爷爷解围，免得让苏幕雨陷入更大的尴尬之中，不过他也佩服少年人能有这份急智，手段也算巧妙，说是聪慧异常绝对当得起。
可如果说凭着这些，就说少年人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大头博士觉得苏幕雨言过其实，有些不怕风大扇了舌头了。
大头其实从心里喜欢这孩子，对着黎旸说道：“孩子，你觉得大头爷爷的这个想法厉不厉害？如果真成功了，这匹小木马就能变成真的马了，会自己跑，自己找草吃，没准儿还能说人话呢。这么惊天地的想法，唉，可惜实验失败了，可惜呀，可恨啊……”
黎旸想了想，说道：“大头爷爷，我有句话说出来，您可别不高兴。”
大头博士点头道：“孩子，你有什么话就说，爷爷不会怪罪你。”
黎阳道：“大头爷爷，我觉得您这件事做得不值，您就不该做这件事。”
“哦？难道你觉得大头爷爷这个想法还不够开前人未有之先河？”大头博士心里稍稍有些不高兴，黄口孺子，不懂深浅就敢说话，这还聪明？
黎旸认真说道：“大头爷爷，在真正的生命面前，我们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其实都是……狗屎，您就不该在这事上浪费时间，您觉得呢？”
大头博士愣住了，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胸膛起伏不定，看得黎旸的小心脏“怦怦”跳，自己的话是不是太直白了，是不是应该绕两个圈子再说？
过了半天，大头博士突然戟指骂道：“苏幕雨！老子跟你没完，你他么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呸！明明是天下第一有大智慧的人！”
一言镇全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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