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谈去来死生易判 叙今昔悲喜难平（三）

    许东阳端直了身子听得极是认真，闻听燕惊虹为了不做掌门，离派出走，也不禁大是意外，“咦”了一声，道：“那……那后来可曾找到他了么？”

    柳先生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师兄是何等样人，他若是一心想躲着谁，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寻得到他？是以自他青城一别，从此远游江海，便再也没有半点信讯。如今算起来，我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许东阳悠悠神往，不禁喃喃道：“不知道这位大师伯……哦燕大侠，他离开自己的门派，修行上又到了什么境界？”柳先生笑道：“你叫我先生，我又视你如同自己的孩儿，所以你叫他一声大师伯亦不为过，以后若是真有机会见着他了，就这般称呼却也无妨。”又道：“至于他如今到了什么境界，这个我却是不敢断言。不过，以大师兄之惊才绝艳，料想四十年红尘变幻，他的修为也必突飞猛进。只怕这世间能与他为敌手的，应该没有几人了吧？”柳先生说到这里，心里暗自想到：大师兄只修炼三十年便到了丹结之境，前无古人，只怕后亦难有来者，若再加上这几十年的游历修行，想是即便恩师出手，也很难说得清谁高谁下了。然而这想法未免对恩师有些许不敬之意，是以他心中虽然想着，却并未说出来。

    许东阳又问：“大师伯走了，那最后谁来做了掌门？”

    柳先生道：“是二师兄。我二师兄梁鹤鸣也是成年拜师，他入门前本是个读书人，因此性情比较温和，不喜与人争辩，颇有点好好先生的意思。不过也正因为此，他从师父那里继承的养气功夫最是到家，功力也极是淳厚。三师兄姓李名度元，入门前出身行伍，做过边军，性子强悍，疾恶如仇，颇有些争强好胜之心，剑法是其一绝，在江湖上大有名声，人称火龙真人。四师兄司马奇为人方正，处事公道，修为深湛，又很有智计，在同门中口碑最佳。他们三个，原是大师兄离开后的最合适人选，其余自五师兄以下我们几个，年纪阅历都浅，尚不够资格做掌门之位。当时的情形，要这三位师兄谁来做掌门，恩师亦有些委决不下，便私下问询我们几个的意见，我那时思虑再三，觉得执掌门户总需周全之人，刚者易折，柔者易欺，均非佳选，最后还是推举了四师兄司马奇，想来师父亦有此意。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消息传了出去，三师兄为此大为光火，觉得自己本是师兄，修为功力也强于四师兄，如今师父不肯传位于他，既显偏心，更难服众，他性子执怮，径去找四师兄理论，直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同门介蒂，极是尴尬。后来师父虽然训诫了三师兄，但风言风语，总是难以平息。四师兄见此情状，深觉为难，其时适逢西域有妖魔作乱，他思前想后，不想因此事波及同门之谊，便向恩师辞行要去西域降妖除魔，师父几番劝说留他不住，只得允准。他收拾行装，连夜单身出行，竟都未与我们道别！”

    柳先生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之色，叹了口气，道：“唉，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谁又能知道这一去，便是永别。”许东阳“啊”了一声，道：“四师伯怎么了？”柳先生道：“四师兄一走就和大师兄一样没了音讯，初时我们还道他是因着掌门之争伤透了心，有意躲着不想与我们相见。可直到数年之后，才有正道同仁传言回来，说道昔年四师兄在西域与妖魔大战，屡建奇功，但不期遇到大妖魔强者，他虽落下风却力战不退，身披重创，最后殒身荒原，尸骨无存。”许东阳又是惊噫了一样，拿手掩住了口。

    柳先生没有停顿，继续道：“四师兄走后，掌门继任之事耽搁了几年。这其间师父反复权衡思量，终是觉得三师兄性情偏激，着实不宜统领门派，二师兄虽然性子弱些，但胜在中正平和，据关守成还是没有问题的，便力主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二师兄。三师兄虽然也不大服气二师兄，但毕竟自己是师弟，又刚刚因着争位之事大闹了一番，也不好再说甚么，这件事情便如此解决了。此后师父便去了后山闭关，几十年来，再未出关，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许东阳“哦”了一声，心里隐隐觉得，先生这本门青城派原来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一团和气。柳先生道：“嗯，方才说到了四位师兄，待我把那几位师兄妹也跟你讲讲，有些人以后你或者可以见得着，大致了解下他们的秉性总是好的。”东阳心里一动，暗道：先生这话却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要让我将来拜入青城门下么？

    柳先生看了东阳一眼，接着说道：“五师兄姓薛名煌，性子比较沉稳，木讷少言，外冷内热，他的修为是由外功而入内功，走的硬刚硬打的路子。六师姐曲如烟，也是剑法超群，平日里喜欢独来独往，不大愿意凑热闹。七师兄叫张举，有点书生意气，他不怎么喜欢练剑，每每更愿意埋在故纸堆里，研习些奇门遁甲，阵法符箓之类的东西，我们几个都管他叫张君子，他倒也乐得被大家如此称呼。”说到这里，柳先生停了一下，似是心境有了些变化，脸上浮现出些许柔和之意，道：“老八就是我了。我的下面就只有一个小师妹，名字叫作冯梦茵。我们九人之中，只有我和九师妹年纪最近，入门时间也相差不多。九师妹小时候便聪明伶俐，又生得十分好看，很是被师父和师兄师姐们疼爱。只是她性情极是顽皮淘气，因为跟我的年纪仿佛，就整天变着法子的捉弄我，今天借着抓鱼的由头把我推进小溪水里，明天送我一块好看的点心里面却偷偷塞了颗小石头，真个是诡计多端，花样百出。哈哈，现在想来，还是有趣得紧……”柳先生说着话，嘴角边不自觉的露出笑意，眼光愈加温柔迷蒙，显是回忆起了好多那时和冯梦茵一起做的有趣事情。

    柳先生发了会呆，才道：“后来，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多了，自然就比跟其他人更加亲密无间，成了青城山上的一对活宝，仗着恩师的宠爱，时不时在山上惹事生非，大捣其蛋。那时节大师兄不在山上的时候多，二师兄是个好好先生，三师兄又太过严厉，是以我们一旦惹下了甚么祸事，每次都是四师兄来出面承担化解，若是受了人家欺侮也是四师兄为我们两个出头，因此我们俩个视四师兄，一直就象自己的亲兄长一般。”说到这里，柳先生的声音渐归平静，道：“那时候师父尚未闭关，我们也还不知道四师兄在西域出了事情，见他一去甚久，半点音信也无，心里既是想念，又是放心不下。后来师妹就拉了我去跟师父求恳，让他准我们去西域寻找四师兄。恩师初时不肯答应，说是西域方外之地，妖魔横行，甚是凶险，不可为之。但架不住小师妹的撒娇使话，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允了，只是要我们俩和三师兄一路同行，因着三师兄法力高强，若是遇见危急之时也好有个照应。唉，但那时候我们俩年轻气盛，况且青梅竹马，情意正笃，好不容易有个单独结伴同行出游的机会，一心只想着二人携手，风雨相随，仗剑天涯，降魔伏妖，那将是何等开心有趣的事情！如何肯再带上一个凶巴巴的三师兄在旁边，每日里像师父一样板着张脸，天天管着我们，让我们时时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