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路惊魂

    三月份正是江南草长莺飞、杨柳吐绿的好时节,经过了种种忙碌,薛老爷并太太、薛家两位姑娘和仆从数人,带着满满当当的礼品,前往苏州刘家祝寿。家里只留葛姨娘、瑞哥儿并看门、煮饭的婆子。

    因着江南多水路,此番薛家正是赁了一只船,沿着大江一路向西北而去。

    薛家众人里除了薛老爷、薛太太和薛妈妈,都是头一回坐船,叽叽喳喳别提多兴奋了。

    只是这船随着江水颠了几颠,薛家两位姑娘并贴身丫鬟绿枝、红蕊俱是头重脚轻、浑身使不出力气,恨不得把旧年的年夜饭都吐了出来。

    幸好薛太太早有准备,随身带着防晕醒神的药丸子,拿茶水化开,一人一碗灌了下去。到了第二日,薛元娘最先好转,已经能扶着薛妈妈的手走出内舱,到甲板上望望野眼。

    薛老爷和薛太太也兴致大发,陪着女儿讲古。薛老爷道:“那时去苏州迎娶你娘,也是走的水路。平日里也乘过船,哪知那次晕船晕的不行,强撑着接到了你娘,回程的路上竟起不来身。“薛太太也笑到:“当时你爹爹怕丢面子,一丝口风都不露。拖了两天竟越发难受,水米不进。他那小厮怕得不行,忙忙来向我讨主意。幸好我陪嫁里有各式补药丸子,挑了对症的给他服下,过了一日便好多了。后来你爹爹来向我道谢,穿了件天青色的外袍,一揖到底,那风姿竟是把我娘家兄弟都比了下去。“说罢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其中情意倒是教薛元娘和薛妈妈也低下了头。

    “咳咳“此时若不是有煞风景的声音,这般景象倒也是值得入画。

    原来是二娘明珍得知姐姐已经好转,也挣扎着扶着红蕊的手,到爹娘面前露脸。“女儿给爹爹、母亲请安。“

    薛老爷心疼小女儿还在病中,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的机锋,忙扶起她,关心道:“你身子可好了?莫急着出来吹风,当心又头疼。“

    二娘明珍抬起巴掌大、素白的一张脸,盈盈望着父亲:“爹爹刚才和姐姐说什么呢?女儿一个人躺在舱房里气闷得厉害,方才出来散散。不想打扰了大家。“要说明珍将将十三岁,却把葛姨娘的本事学了七八分,知道自己怎么说怎么做才最惹人怜爱。

    薛老爷对着女儿一点脾气都没有:“讲些陈年往事罢了。你这几日可要好好歇息,待到了你外祖家,不比自己家里随意,处处要知礼,方不坠我们薛家的名声。“

    薛老爷本意是要小女儿好好表现,有了好名声,能让刘家帮着说一门好亲,也是一片慈父心肠。只是说亲这种事不好当着小姑娘的面明说。

    薛二娘却想岔了,以为是嫡母在父亲面前上眼药嫌弃她这个庶出女儿丢脸,笑笑说:“想来我头一次跟着母亲去外祖家,外祖母和舅舅舅妈都是慈爱的吧?断没有挑剔自家外甥女的道理。“听听这话,若是嫌她不懂礼,就是对她不慈爱。这小嘴一张一合间,挑拨的话已经飞出来了。

    元娘讨厌她气量狭小,和葛姨娘一样处处与母亲为难,便上前挽住她臂膀,一边拖着她往船舱里带:“妹妹,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去里面歇着吧。一会儿头晕了反倒不好。“

    二娘毕竟人小力气小,又不好在父母面前明着甩开嫡姐的手,只得忿忿不平地随她去了。

    到了晚间,江面上一片漆黑,除了自家船舱的烛火,周围看不到一只船。

    因着白日里顾念着姐妹两个都晕船,行船速度慢了点,没能在日落前赶到码头停靠,只得慢慢行到一处水势平缓处落锚。

    船老大来禀报:“好教老爷知晓,以往行船误了码头也曾在此地过夜。待天一亮,就立即启程,误不了老爷的大事。“薛老爷也无别的办法,只教船家仔细着点,勿冲撞了女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夜时分,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喧哗和水声滔滔。薛元娘原本就睡得不甚舒适,一下子被惊醒。透过船舱的窗口望去,只见得旁边不知何时驶来一先一后两艘没有表记的大船。眨眼间后面的船嗖的冲上前去,活生生把前船撞翻。黑暗中,后船的船头闪着幽暗的光芒,竟好似包着玄铁一般,难怪如此厉害。

    只听一个清冷的男声说到:“仔细搜索水面,切勿放跑一人。“接着就是兵刀相击之声和惨叫之声。

    薛元娘和丫鬟绿枝吓得捂住了嘴,竟是遇上水上的强人不曾?既然如此穷凶极恶、害人性命,那自己这一家岂不是像砧板上的肉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正在手足无措时,又一道声音像霹雳一般轰得明瑜几乎魂飞魄散:“大人,这里还有一只船。只怕会走漏风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船家早已被吵醒,簌簌发抖地跪在甲板上告饶:“好汉饶命啊!小人只是江上讨生活的船家,与好汉无冤无仇。只求好汉饶我等一命!“说罢连连磕头。

    薛老爷让妇孺留在舱里不要露面,自己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一揖到底:“在下只是路过,不敢挡各位的路。还请壮士高抬贵手,此处备有薄礼,还请壮士行个方便,放我们一条生路。“

    玄铁船上几条高大的身影,隐隐以中间一人为首。只见一个副手说:“大人,他们人多口杂,难保不会坏了我们大事。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薛老爷一听,暗道不好,只怕今夜就算舍了满船的资财也不能善了,立时身上稠衫已被汗湿。

    船舱里薛太太并二位姑娘和丫鬟仆妇也早已抖成一团,不知谁哭出了声,顿时传的哭声一片。

    正当强人要强行登船时,只见得舱中走出一位少女,身着月白色寝衣,外披青葱色褂子,在月光下身姿绰约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小女子给大人见礼了!奴家一家老小都是世代清白的耕读之家,平日里克己复礼,在乡间素有贤名。今夜无心在此地留宿,万不敢坏了大人的大事。此行原本是走亲送礼。奴家斗胆将薄礼献上,先祝大人旗开得胜成就大事!奴全家上下定会为大人立长生牌位,日日为大人祈福,恭祝大人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薛太太没来得及拉住女儿,如今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孩子不知江湖险恶,在强人面前露了脸,就算不丢性命,只怕也清白不保。

    玄铁船上,李安瑾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女。明明怕的要死,还能强装镇定说出刚才那番话,殊不知像小鹿一般惊惶的眼神和上下起伏的胸脯出卖了她此时的外强中干。罢了,难得碰到如此有趣的女子。

    正当元娘双腿抖得快支撑不住时,方才听到从高处传来佛音一般的声音:“记住,今夜你们早早睡了,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然……“说罢,他看了小姑娘一眼。就此,大船无声无息地隐没在黑暗中。

    薛氏一家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绝处逢生的喜悦反倒让大家泪流满面。薛太太一下子扑到女儿身上,捶打着:“你这不知死活的孽障,刚刚为什么要出头?你哥哥已是……若你有个不妥,不是生生要我的命吗?“

    元娘此时也是一下子瘫软下来,嗫嚅着嘴唇说:“吓死女儿了!娘亲,我再也不敢了!“这才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脆弱。

    众人抖手抖脚地回到船舱安歇不提。

    薛元娘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强人临走时的眼神,明明微微轻挑自有一番风流,却又如此深邃难懂,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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