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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的一切,他都恨

    厨房里的锅铲碰撞声有时迟钝,有时急促,客厅里的哄笑却浪潮般一股接着一股的起兴。苏伟阳佝偻着背脊放下酒杯,接过身旁喝得满面红光的朋友手中的烟,然后不紧不慢的在一众划拳声里自在地点燃了手里的短棍。淼淼婷婷的烟气勾人的盘旋在不算高的天花板上略做依附,旋即被他深吸后的一口气震散,他吼了一声厨房里的苏晓星,干喝了一刻钟的酒,菜呢?

    “哎!你死厨房里了?!怎么还没做完?”养足气派的苏伟阳老神在在的吸着手里冒着火星的烟,多余的几缕朦胧气挂在他熏黄的齿间,随着肺泡的鼓胀而破锣般的化作吼叫,“哥几个过来跨年凑个热乎劲儿,别等着人求你,快点儿的!”

    耀武扬威的一段话出,客厅里依旧是满座尘嚣,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但厨房里搁置菜盘的声音隔着一个油烟门已是传到了他耳中。耍够威风的苏伟阳舒舒服服的抓了一把摆好在他面前的牌开始斗地主,面子给到儿子那儿,手气不错的他几把牌赢钱赢到口袋里,正反两面,他这老子都当的不错,赚了。

    打到第三轮,他做下家递错了牌,输了一把,赔进去十块钱,脸上挂不住的苏父只好起身让了座儿又喊起厨房的倒霉鬼。被连连催告的苏晓星疲惫着精神勉力端着大锅小盘上了餐桌,又回头垫上抹布把炉子上的汤架过来,刚刚擦完案板的抹布裹着水,从厨房滴了一路到客厅,他正打算去拿拖把将地过一遍,苏父又喊叫着要他端酒来给叔叔们求个吉利。忙里忙外的苏晓星耐着性子把他父亲那一套酒具烫了烫,又一一斟酒其中,满盘的白瓷玉液微微漾着波,他此刻已经倦懒得快睁不开眼,但手上还是没停,他不敢。

    和苏伟阳一同跑出租的一个中年男人敲开了苏晓星他们家的门,顺手把手里的烟盒往鞋柜上搁下,他刚跟苏伟阳打了声招呼,旋即他便看着了摇晃着步调给大伙儿敬酒的苏晓星。正当他上前打算帮对方接过盘子时,苏晓星下意识地避开了来人,他不敢冒犯了父亲的这些狐朋狗友,虽然他也着实是看不起这些酒囊饭袋,但怠慢了他们,挨打的是自己,他没必要给自己讨罪受。

    只是他不躲开还好,这一步错了位置,他踩上了方才地板上未来得及擦净的水。打滑的脚底板,迟钝了又迟钝的神经,满盘将敬未敬的琼浆,一并碎裂在这个充斥着烟火味的浓夜,而再等苏晓星抬起头,等待他的是疼痛,是恍惚,是新生。

    苏伟阳在事发后当机立断地送了个嘴巴给自己笨手笨脚的儿子,还不等他揪着这逆子的后脖颈给大伙儿赔罪,苏晓星突然起身,一反常态地逃出了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发生,但他们不能理解,也无法插手,这是苏伟阳他们家的事,这个热闹他们凑,但麻烦,他们不惹。

    离到元旦还有几个小时,这场聚会却因为如此插曲而宣告结束,满屋的狼藉都留给苏伟阳一人观赏,他环顾四周,然后坐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根烟。

    他抽出垫在菜碟子下面塑封的一张合同,边抽边看了一眼,随后他把东西丢在一旁,同时狠狠碾灭了手里的火光。地上的碎碴子在他拖鞋走过后发出“吱咔吱咔”的脆响,但比起刚才那个让他觉得不过瘾的巴掌,这点动静算不得什么,也更让人燃起怒火。

    他怎么敢?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跑?他还能不回来了?苏伟阳愤愤踢开裂成几瓣儿的花瓷盘,把这笔账也累到了自己亲儿子的头上。他就在这儿等,别让他等到了,如果今天晚上苏晓星敢回来,他一定,一定打断他的腿!

    在这个灯光散漫而人心狠厉的房间中,苏伟阳捏着拳头,给自己这些朋友挨个儿道歉,随后这样想着。

    至于苏晓星,他知道结果如何,这个家,他决计是不会再回来了。

    等待,出门去跑出租,回来,继续等待;等待,叫家政收拾干净屋子,出门跑出租,回来,抽烟,继续等待;等待,出门去学校问苏晓星的下落,得知还在校,只是不再回家,回来,抽烟,继续等待。

    朋友们不再打算去他家聚会了,儿子不再回家,他出门想要去看看早已离开自己多年的母女,但手头上的钱不够他为那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做任何事。出租还是照跑,夜班偶尔会上,可再多的其他,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过的不好,他想要更好的人生。

    在他有限的人生里,他结婚生子,有一对儿女,可儿子是个窝囊废,女儿后天性的病灶掏了不少钱,却还是很难救。传染性高,花费高,为此他和妻子吵了很久,最终的结果是母女一起离开,只留下苏晓星给他作伴,但苏晓星恨他,即便这是无声的,他也听得见,看的清,摸得着,他知道,他恨他。

    他也是。

    他拥有什么,他自己不明了,他不是一时糊涂,他是从结婚那刻开始,就从未清醒。

    但确实,在他的人生中,在他行走的这方窄道里,他是唯一不被自己肯定的存在。

    他的所作所为,他本身,他都恨。

    送走下午的最后一个客人,他坐在驾驶位上抽烟。细长的一根红塔山呛入肺,他低声喘了几口,随后给接班的人打了电话,他接着跑夜班,不还车了。

    挂了电话,弹掉剩下的一点烟屁股,苏伟阳咳了口痰唾在窗外,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内后视镜,打算看看乘客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车上,他每每要交车前都会这么做,虽然这次不交,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估计也难改了。

    以往整洁的麻布坐垫现在还是那样干净,没有什么脏东西糊在上面,也没有多余的融雪带来的水渍,但靠近右侧靠椅的位置,他看见了一个灰色钱包,很明显,那是鼓胀起来的钱包。

    运气不错,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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