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湖

    老家主的警告通过满地的血字烙在鹿觉川的眼里,不论她现在还想要做什么,对方都如此迫切的以血泪恳求她停下来,这是托梦时遗留给后世的一线短暂,但她确实停住了出门的脚,因为她也感到不对劲了。

    鹿家传到她手中,已经是第七任家主,但鹿家的家主向来都很是长寿,他们总能以微薄的人力跨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纪,然后消弭在某一片不知名的海域。历史积久的鹿家没有一个专门看管先辈伟业和遗骸的墓园,这是每一任家主都会考虑的事,但最终,直到鹿觉川这里,鹿家也没有建过这么一抔土,虽说祠堂常在,但里面供奉的只有第一任家主,也不该是第四任家主来梦,这是因为什么?

    以及,最最关键的一点,老家主绝无伤害她的意思,但他要自己停下来,是我将要做的事吗?赶在黎明前去祠堂见那位镜画里的人?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对方的存在?

    鹿觉川突然想到自己初遇那幅画时对方说的,它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它见过倒塌又重铸,它不止一次的提到要帮我永生,上一次在祠堂昏昏欲睡时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臆想,它一定是又说了一遍。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鹿觉川不解,但她决定去祠堂,对方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所有的人,而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结果如何,总不能前功尽弃,至少,它有过约定。

    推开闺房的门,鹿觉川不打算去打水烧水,洗漱会亏去些时间,此刻微微翻白的朦胧天是将要大亮的前兆,她不敢磨叽太久。而她是这么想得,腿也急急匆匆的往中庭跑,只是过了石桥,迈到中庭,她走不了道了。

    原本荡着秋千的中庭现在叫乳白色的浑气填满挡住了路,在海口的雾一夜之间蔓延到了沣遥,铺天盖地的白剥夺了人的视野,而昏沉的日光更是让一墙之隔的景苑淹没在了潮湿的云中。鹿觉川知道雾是会扩散的,她越是帮助那幅镜画,气运就越是聚拢回他所掌控的海陵,可眼下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气运回到鹿家了吗?

    她看不见路,只好回房在大清早点上了灯,光华盛大的一盏红烛此刻被她手捧着被吞进了柔软的白夜,冰冷的悬浮扑在她脸上,直教人连连倒吸凉气。好在星点的火色是有用的她至少看得见脚下一米开外的些地方,凭着熟门熟路的脚,她走到了祠堂,大篷梁下的屋没有被雾埋起或隐藏,她把血灌入瓶子,然后她就听到了来自身后那幅画的声音。

    “很快了,还有一点,”它伸手招了招鹿觉川,让人站在自己面前,“我知道你有疑惑要问,但还请稍安勿躁,今晚你会了解的。”

    “外面的雾越来越浓了,我这一路都看不清自己的手脚,”鹿觉川抱着自己的双臂,哆嗦着牙把自己的见闻转述给它,“天气也一夜间变冷,这就是你说的气运所带来的东西吗?”

    “它们还没聚拢到足够的数量,等今晚过去,它们会沉淀,这里会迎来新春,”它顶着老家主的脸和蔼的开口,随后曲腿坐在了画框上,“现在请借我一只你的眼,我见你所见,就可以送你去下一个地方。白天的雾足够让你找到它们,但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为你指路。”

    “……你最好会还给我。”鹿觉川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她自觉自己左眼的视力要更好些,现在看不清路,她确实是需要些外力的帮助才能完成未完的事,虽然她内心的疑惑已经无限大,但好奇心和想要家族复荣的想法占了上风,不论昨晚的梦是什么样的,至少它所说的每一样都在实现,姑且信任吧。

    离开祠堂,鹿觉川确实感觉左眼看到的东西都变得比刚才要澈亮的多,相较往日清坤下,现在的这一对珠子像是平分了视力,一切都变成了镶嵌着一层毛玻璃似的灰质感。她听从脑内的声音去往了仓库,把自己昨夜放回去的梯子又拿了出来,日头在这两步路间懒洋洋地爬上墙角散淡的泄着暖意,本就不见人的雾此刻来回折过光把沣遥镇的人彻底变成了瞎子,院内醒来的下人们一个个都惊慌的说着邪性的话,她听在耳里,也只是默默将梯子架在冻起的湖面上,这是她要做的。

    骤寒过后的曲水湖面结了层薄冰,鹿觉川把梯子插下去刚好够立起来,她把手伸进袖里摸出根细针在指尖扎了一下,殷红的血登时冒了几滴出来。她忍着钝痛挤着自己的手指,把血都滴在梯子前面的冰上,随后她顺着脑内的声音抬头看向被雾遮住的天,在梯子的顶端处往前些,有几点红梅开了出来。

    她找到了,就是那里。

    上百年了,这个地方一直隐秘的存在着,没有它的指引,所有人能不知道这里有一条倒影在天空中的路。鹿觉川吮干指尖的血,扶着梯子爬到了最高处,她伸手够到那朵压扁在空中的平面血滴,随后,她的手伸进了什么不存在的空间,她的手消失了。

    没有犹豫,鹿觉川把手收回,支着梯子一脚跳进了这个肉眼无法观测到的地方,下一秒,她被温热的水包裹住,空气被抽干的水底让她拼命往更高的浮面游去,等到她抵达水面开始大口贪婪新鲜的氧时,粘稠的空气让她恶心干呕起来,她抹开糊在眼皮上的湿腻头发,睁开自己的眼,她看到满目的猩红。

    她在一片温暖的血色冰湖中游泳,有两颗跳动的心在湖边疲劳的榨取着自己的血,它们象征般的抽动,氤氲出漂浮在半空中的红雾,鹿觉川想到了昨晚那个自剥自皮的老家主,她还是吐了出来。

    鲜红的血,暗红的血,她的眼里除去如此颜色,再没有其他光景可言,在她呕净胃液,满口酸汁时,她带着满身的狰狞浸染爬上了岸。脑内的声音和左眼的失神短暂的让她大脑断片了,再回过神,她站在方才搁置梯子的桥边,而她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就好像,那又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鹿觉川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眼还在那个世界里停留,她摔着跤跌撞着回到祠堂把自己的眼收回,这才让她从那个血肉构成的残酷迷境里走了出来。她照例身心俱疲地把怀中的小瓶掏出,果然,里面又是满满的一注血,她倒入插花瓶里,另一个青色蓝白瓷里则是被它丢入了一颗眼珠,那是刚刚经历过灾厄的一颗眼,但里面装的不再是泪,也是血。

    快结束了吧?鹿觉川看向那唯一一个还没有被装填的红口插花瓶,那是最后一个了,今晚,就在今晚,一切都会结束了。

    而波涛骤起的海在岛屿外怒吼,那些振聋发聩的浪岩所发出的激愤愈来愈远,它们倒退着游动,它们被迫离开,江清源在阔海的另一端拿着海图估计着下一波退潮的时间,她想,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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