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鸣鹿

    听青年如是说,二丫登时目瞪口呆。

    “可是师父,我以前听说别的先生都不愿意徒弟这样……这样中途换师父的?”

    观察着师父脸色,二丫续道:

    “杨先生说,不算她这样临时的先生,正经的师徒在你们这些大门大派里,徒弟只有犯了大错才被逐出师门的;自行偷偷换师父,更是大大不好,若被发现,肯定也立时就被赶走了。”

    二丫现在掌握的、能准确描述想法的言辞还不够多,好容易才找到能表述自己想法的句子,挠了挠头。

    “可见师父们都很在意徒弟对师徒关系的尊敬和唯一呢,你,您怎么就不一样,能这样不在意?”

    青年早觉这小姑娘聪慧灵秀,才生了收她做小徒弟的心思,却也对她能有这些见识感到意外。长歌门弟子教给她的基础可能比自己预想的要好。

    他耐心道:

    “大部分时候如你那位先生所言。但毕竟所谓‘体统’,也应因时而变、因人而异,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万花谷一向松散,在规矩的方方面面上,本就没有长歌门之类依托有世家背景的宗门严格。

    “你像我,我如果做了你师父,我就不强求你每天给我见礼、汇报学习情况什么的,衷真尊敬和心悦诚服又不是靠这些外在的礼节就能表达的。

    “嗯,只要你能洗干净衣服、做做饭、采采药,我养你就养得很开心了,你自身的修行勤勉与否,那是你的事。”

    青年越说越思路清晰,频频点头:

    “你要想拜他人当二师父、三师父的,但凡你旁的师父们也愿意,我亦不会干涉。

    “徒弟将来能好好成长、好好生活,心里仍念着我作为师父这份情谊,这不比什么都好?”

    二丫第一次得闻这样的师徒观念,新奇之余,一边觉得师父真真好极了,一边甚至又惦念起了从前那文秀温婉的杨先生。

    二丫咬咬嘴唇,确认道:“若我留下,您会教我念书和医术么?还有功夫!”

    “我交代的事,你都做得好的话。”青年很痛快地允诺,顿了下又补充道,“前两者自无不可,但武学这项难办。我出谷之时一身修为被废,万花行气活脉的心法‘养心诀’我如今虽还会背,却亦只能传你这点皮毛,唯作强身健体之用,指法、判官笔之流则无力教你。”

    二丫瞪大了眼睛:“您被通缉着还不会武功?!”

    青年笑着指指屋角:“武功又不是万能的,我还有别的厉害伙伴。是吧,阿甘?”

    那里放着一架丑丑的机关小人,闻言,居然开口发出了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在,主人。”

    二丫:“!!!它,他是活的吗?”

    仔细望去,那机关小人怪模怪样的,脑袋很大,像只极宽的碗子,两只鼓鼓的圆眼睛因为万花青年的呼唤而亮起了绿油油的光。他有四只细脚,被掀开盖子的大脑壳里插着卷轴、旧书、毛笔等物什,显得杂乱而满溢。

    师父显然没有对他很好。二丫心里有点可怜这位叫阿甘的小东西。

    “不是,机关术罢了。就是你叫他名字,他也会应的,但你现在还不会使用他,将来我再教你。”

    万花青年随口道“没事了,阿甘”,那丑东西眼睛就暗了下去,二丫更是对所谓“机关术”的神奇瞠目结舌。

    万花谷里有诸多精通机关术的大师,宗门中他们所制作的机关甲士精巧不凡、随处可见,青年对这些从来不以为怪,所以也没在意到小徒弟的目光,只自说自话道:“至于武功的事,若你真的想学,将来找了别的师父自有出路。”

    话说到这,二丫再无顾虑,没了去处的她当然是千肯万肯,霎时咧开了嘴巴点头傻乐,颇为机灵的长相竟透出几分憨气。

    也顾不得冒犯了,即便不敢去扯师父皓白的腕子,她却敢于紧紧攥住了他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玄紫色袍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株坚韧粗壮的蒲草,急切表着意:

    “师父,我想好了,我愿意!要是能留在您身边念书学医,我将来就是再拜了一百个师父,也一定不忘您的恩德,不辜负您的收留!”

    万花青年连声称好,对她童言无忌、大言不惭的“一百个师父”忍俊不禁,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徒儿,你叫什么?”

    二丫害羞地挠了挠头,说:“我听说,我是王伯从黑狗子窝里捡回去的,不知道是谁家扔的,所以没有姓字,村里人大家都唤我二丫。”

    “二丫?可爱是挺可爱,就是有点……”师父把到了嘴边的“土”吃了回去。

    二丫扁扁嘴:“师父你想说土就说吧,我没关系的,反正每个村里都有好多二丫。”

    “咳咳,哪能,就是不够正式,报出去有点丢脸。”师父摇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笑得眼睛弯弯,马上给她起好了新名字,“日后,你就叫,嗯……鹿鸣涧。”

    鹿鸣涧愣了愣,这名儿真好听。

    师父把这三个字写在纸上,拿给鹿鸣涧看:

    “我那天本是打马路过,听得瀑布下有哀切鹿鸣,还以为有孤鹿受伤被困。没想到鹿儿没事,倒发现了你。想来竟是鹿儿的缘分救了你。”

    鹿鸣涧攒紧了黄纸,轻轻道:“谢谢师父……谢谢鹿儿。”

    其实,以她现在的识字量,这三字里她也只认得“鹿”这一个。

    师父把旁边桌上的粥递给她,好像不太会照顾人的样子:“喝了接着睡吧,彻底发了热气我们才好上路。”

    鹿鸣涧一点也不矫情,自己摸过了放在一旁的勺子。师父居然会煮粥,还给她吃,已经让她今天第好几次受宠若惊。被这天上掉下的巨大肉包子砸到,她现在都还幸福得晕晕乎乎,不知是否身在梦里,有点不真实感。

    “对了,为师姓章,单名一个敛字,敛放自如的敛。但你在人前绝不可唤我名讳,私下里亦不可直呼而不恭不敬。”

    “是,师父。”

    章敛想了想,又刻意板起脸来,故作严厉道:“要是我发现你品德不端、懒惰懈怠,就赶你走了。”

    鹿鸣涧刚往嘴里填了一口粥,闻言立时吓得呛住,边咳嗽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会的师父!杨先生都夸我是全村最聪明最勤奋的小孩呢!”

    章敛笑笑:“好。”

    鹿鸣涧放下心,呼噜呼噜把粥倒进了胃里。

    味道不怎么样,米没煮太熟,豆子不少甚至都还夹生,看得出师父的手艺不行。但是有枣子,很甜。而且她太久没吃到这么像饭的东西了,已然异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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