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传信

    到了乡里唯一的油铺,鹿鸣涧取出拖车上空空的大油瓶,招呼上了堂内的老板:“张大伯,我来啦!”

    张大伯光着膀子,闻言放下手头推磨的活计,拿毛巾随便抹了把脸上身上的汗水,便来接鹿鸣涧手里的油瓶:“小鹿姑娘,还是老样子?”

    “对,还是满上,再给我拿瓶芝麻酱?”鹿鸣涧笑眯眯往店里探头,“您这也太香了,我刚过街角就闻见,给我馋的哟。”

    “那可不,咱这酱的味道,街坊都说绝!”张大伯骄傲地拍拍胸口,将新灌满的油瓶,和从架上拿出的两罐浓郁芝麻酱,帮鹿鸣涧直接捆在了小拖车上,“哈哈,我家婆娘说了送张大夫的,酱今儿个不要钱,你们要是吃得好了,下次再来惠顾。”

    “谢谢伯伯和婶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鹿鸣涧也不推辞,只从怀里掏出了几贴膏药交给张大伯,“这是我师父前日里做剩下的,对张伯你那腿的症,下雨天或者太冷时拿出来用就行。”

    张大伯刚过五十,腿的老毛病却已经缠绵多年,之前还是章敛给看了,不仅开了外用药,鹿鸣涧来打油时见他痛苦万状,还顺带教了他按摩缓解之法。如今虽不能痊愈,多管齐下之后,确实不那么痛不欲生了,他对师徒二人分外感激。

    张大伯应了声,在身上擦了擦手,看鹿鸣涧加快脚步离开了,心里唯暗自一声长叹。

    自己家那废材儿子,如今年过三十仍一事无成,功名考不上,店里的忙也不帮,竟还不如这十二三岁的小鹿姑娘懂事。

    有时想想,早知他不是科举这块料,还不如找些门路,趁他小时候送去个江湖势力学艺,就算不能像张大夫这样出色,在大门派里能谋个外事职务,赚的银钱也够羡煞旁人。

    可一来像张大伯这样的乡野小民,从小就没机会读书识字,好容易自己攒到钱生了儿子,盼着他鲤鱼化龙,脑中也只知科举做官这一条道儿,要不是如今认得了张大夫这样的大门派出身的人,并听他说了许多武林中事,连人生选择还有“江湖”一途都无从想起,更何谈门路;再来,像张大伯儿子现在这年纪,早过了可塑的时期,后悔亦没回头路了。

    绝大多数市井百姓大抵都是这样,庸庸碌碌。

    眼界所限,天地窄小。

    即使想要跳脱,也无门可触。

    “小鹿姑娘!”

    鹿鸣涧还未走远,听得张大伯追出了店铺大喊自己,颇为不解地站住了。

    “差点子忘了,我家婆娘交代的事。张伯我和你师父可是本家,亲近着哩,这才偷偷说与你听,旁的人我管他死活?”

    鹿鸣涧龇牙笑,心道,可惜了张伯的拳拳心意,这本家关系却是西贝货……

    张伯拉着她,附耳过来神秘兮兮地道:“说是昨天路见有人在你家馆子附近转悠,她刚瞅了一眼,那汉子便凶狠瞪过来。见那人腰间也带了刀的,恐是谁家赌庄的打手,我婆娘哪敢多问,赶紧就回来与我讲了。可是张大夫又沾惹了什么黑道上的麻烦?”

    鹿鸣涧心下一沉,脸上却只是略微露出担忧:“谢谢张伯,那我先赶紧回去了,好与师父计较一番,看究竟怎么回事。”

    鹿鸣涧毕竟拉着小车,走不那么快,心下分析着到底怎么回事。

    有点担心,却也不多。那人要确实来意不善,手段高明的根本用不着观察什么,不高明的嘛,师父和自己应该打发得了。

    “秋收医馆”的选址在乡南头,是章敛仔细考量以后才定下的,地缘极佳。

    不仅靠近长安城门附近最大的长途驿站,人流络绎不绝;醉蝶东林另一头还有地下赌坊所设置的黑擂台,不单是参赛的江湖人士们免不了三长两短,因参赌而发生斗殴挂彩者亦不乏求医意愿,很多时候伤员们就近便送来了医馆,又是一笔细水长流的收入。

    此二条,不仅保证了伤患顾客来源滚滚,借着和这些南来北往、成分复杂的人交流攀谈,章敛对江湖消息亦算得上保持了相当程度的灵通。

    可黑擂台毕竟是黑擂台,赌鬼也毕竟是赌鬼,这些伤员和送他们来的亲友三教九流,多的是法外狂徒。他们行走江湖,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在章、鹿师徒二人的服饰制式上,到底会忌惮几分万花谷的背景,没出现太多赖账、挑衅的恶事,但毕竟也有过几起。

    好在馆子厅堂里就有一架阿甘,简称“一号”。平时虽不太用得上,但实在十万火急、忙不过来时,哪怕心疼用作阿甘们动力的“气石”,也得让阿甘帮帮忙。这么一来,它不仅可以偶尔给鹿鸣涧打个搬人之类的下手,二来也为预防此类事件。

    有一次,章敛不在,一伙赌狗前来闹事,买了药却不给钱。

    鹿鸣涧一呼唤,阿甘“一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过来,当场把挑事的醉汉拱翻,并弹开盖子,把他肥猪般的脑袋咬了个结结实实。头部被无生命的金石重重挤压,随时有被爆头惨死的恐怖预感,直吓得醉汉心胆俱裂,酒醒了大半,裤子都湿了,只顾撕心裂肺喊着“救命、救命”。

    和他一起来的同伙惊怒交加,有围上来想靠蛮力撬开“一号”锅盖的,还有拿刀对着鹿鸣涧威胁她放人的,鹿鸣涧却面无惧色,吹出一个复杂的口哨调子。

    咚、咚、咚!

    院子里一排外貌各异的阿甘们竟然都冲了过来!

    抽了武器正对着鹿鸣涧放狠话的刀客,还没到小姑娘面前,却眼前一花,见本就矮小的女孩俯下身子,鬼魅一般穿到几人当中——

    霎时间,每个人都似被她踹中了腿上什么要穴,下半身微微麻痹,行动不便起来,这可不是要变成阿甘们的固定靶子?!登时“哎哟”、“啊呀”之声大起,好不凄惨。

    鹿鸣涧身形一闪,又回到柜台前:“留下诊金和赔偿金,共五十金。”

    个头还不到刀客胸口,但脆生生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跟个厉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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