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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无别

    云喜一脚踹向癫狂的魏厨子腿窝,将他重新死死按住,怒道:“为了给你闺女报仇,就去毒害别人的闺女?!你与这些禽兽又有何异?!”

    吃痛却竟似未觉,魏厨子不再挣扎,垂着头,带着哭腔缓慢道:

    “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不用这样铤而走险了……你们为什么不早来?我女儿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云喜不自觉地手上力气收了些。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和徒劳。

    官家身份带来荣耀和威权,也背负着责任和压力。如果对匪寨的问题在意得更早些,他们来得更快些,会不会真如魏厨子所说,少一些悲剧?

    见云喜真似被动摇了信仰,老军爷冷笑一声道:“世事哪可能尽如人意?我等已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魏厨子被戴上了枷锁,老军爷对云喜和鹿鸣涧抱拳称:“此间事毕,某回去复命。”便要牵着犯人魏厨子离去。

    院里,魏厨子的儿子儿媳在外苦等,见老父亲步履蹒跚,形容枯槁,刚出匪寨,便要锒铛入狱,霎时哀哭恳求。

    云喜将他们拉起来,闷声道:“你爹害死了太多人,肯定是活不成了,你们……告个别吧。”

    魏厨子离开院子前,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儿媳,抿嘴惨然道:

    “我不后悔。我去了地下,有脸见我闺女。”

    鹿鸣涧冷眼旁观,心中百味陈杂。

    可怜之人竟有可恨之处。她对这该死的自私厨子,居然能理解几分。

    鹿鸣涧难以克制地想着,原来,就算我不出手,这庞虎文也中毒已深,是死定了的;就算我和师父不来,匪寨也是会被朝廷一锅端了的。

    师父……

    鹿鸣涧也不后悔。

    如果不是手刃了庞虎文,就算师父不怪罪,他日泉下自己见了师父,亦无颜面对。

    遣散了众百姓,云喜手里握着那几瓶喂食了毒性真气的蛇液,忧心忡忡对鹿鸣涧道:“陪审之后等结案,我应该还要去追查那五毒妖男的消息汇报上去。这药……有点危险了。”

    鹿鸣涧微笑道:“看来,分别日近。”

    云喜不敢看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别扭撇开了目光:“这处宅子是官家所有,陆姑娘若欲在此多休养几日,也是不打紧的。”

    鹿鸣涧摇头道:“师父遗骨虽以冰镇,但盘桓终是无益,我今日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走了。”

    云喜知道于此事上难再挽留,只好点头道:“那我明早送你。”

    鹿鸣涧未置可否。

    当夜。村中鸡犬皆宁,人声不闻。

    鹿鸣涧像一道飞箭射入云喜房里。

    云喜累了好几日,也是疲惫已极。如此好天气,自然开了窗,吹着熏风,薄被半搭,睡得极为安恬。

    鹿鸣涧无声抬手,指尖流转起两线墨碧相间的混元真气。

    可指风凝就,还未待射出,她的目光却被云喜卧室角落里的衣架所吸引——

    上面挂着的只有一条长长的红巾,赫然是凌雪阁弟子身份象征的那条。

    鹿鸣涧想起彼时,云喜毫不犹豫取下红巾,给自己用来蔽体的时候,还有他扭到一边去的正直目光。

    衣架旁,澡盆里的脏水都没倒掉,想来是云喜困到倒头就睡,将这等杂事留与明日再做了。鹿鸣涧摇头失笑,真像是他会做的事。

    师父这仇,我真的没法记在这家伙身上。连发泄都难。

    在心中默然叹了口气,鹿鸣涧真气熄灭,轻灵如踏叶飞花般,离开了云喜的房间。

    云喜睁开了眼。

    傍晚,天策老军爷戴着犯人走前,特意将云喜拉到了一边,悄声说:“这陆姑娘身上杀伐气很重,不仅不像离经易道的弟子,还很像恶人谷的人。今日她看你的目光有杀气,你小心些。”

    云喜大惊,忍住了回头打量鹿鸣涧的冲动。他一边回忆着当日见她衣不蔽体的样子,可惜光风霁月如他,根本没看几眼,此时哪里能记清楚;一边心下打鼓,考虑着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不该说的事给她。

    他低声道:“可我没见过她身上有恶人谷的标记啊?”

    天策老军爷笑道:“某也没有证据,上了年纪的沙场经验罢了。你只当是听听,我也只是说说,左右你提防一点,无事那就更好。”

    ……竟然给军爷说中了。

    云喜盯着床帐顶。

    难道陆姑娘真是恶人谷的人,之前问我那些也是为了探我口风?

    ……可她究竟没有动手。

    按照正规的纪律,如果确定了鹿鸣涧是恶人谷的人,是要往上汇报的;如果她知道的太多,直接出手灭掉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云喜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丑时,鹿鸣涧便直接拉着棺材走了,不告而别。

    云喜其实听见了她离去的动静,但亦未出去相送。

    鹿鸣涧扶棺回到再来镇时,已是翌日下午。她已恢复了“陆名剑”的装扮,束发负剑,赶着马车。

    “清平书院”内,扫洒等杂务竟然一应有人做过,显得窗明几净,混不似多日无人居住,想来是书院的学生们清理的。

    鹿鸣涧将马车栓在河边大树下,重回几日未见的旧居。推开大门,空气中竟还充斥着章敛身上淡淡的清苦药香味道。

    一瞬间,鹿鸣涧想落泪,但只是闭上眼,非常贪恋地狠狠吸了几口师父的气息。

    她收拾了章敛的手稿、财产和信物等东西,又留下书院地契和书信交给信使,让他帮忙传给许红绡:

    “衔哀致诚告红绡:先生不幸,前几日驾鹤于无盐匪寨,仇敌已为我手刃。我欲扶灵柩,送他魂归晴昼,此间庶务,无暇再顾。书院号为‘清平’,乃先生毕生所愿,亦为天下人之共图,如能保留,还请勿改……”

    信中还提到,后期许先生身体不好,遂不常亲自讲学了,书院就招募了两个新的教书先生,甚至鹿鸣涧有时也帮忙讲课一二。如今,即便失去了章、鹿二人,镇上的孩子们也不会再陷入无学可上的窘境,好歹是走上了正轨。至于这书院要如何处置,是盘给他人还是就地遣散,就全凭许红绡心意。

    总之洋洋洒洒,托付了众多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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