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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无恙

    鹿鸣涧看了一眼商十九,才望向身畔的沈绛,勉强笑道:

    “也亏得十九机灵,没有将你真的当成死尸埋了。不然那日,我可真要做了痛杀挚友的恶徒。”

    沈绛瞧出鹿鸣涧情绪不好,牵了她手安慰地捏了捏,正色道:“你之前便有了计较,为何不早于我说?当时我真的以为你……”

    她哽住了没说下去,鹿鸣涧便截断她话头笑道:“那时我还没取得雅丝米妮信任,也尚未找到机会对她下手,自然不敢当着她对你传音入密。再者,我怕沈姑娘你演技不行,直接把我暴露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沈绛承认,自己的心眼子远远及不上鹿鸣涧和商十九多,她的顾虑不无道理,故而尽管不甘,也只能老实地被鹿鸣涧这般数落。

    商十九插言道:“那一手假死之术却是什么功夫?当真稀奇!任谁来检查,他们当时都已经没了脉动、绝了气息,死得不能再死。幸好我猜到你定有后手,故意观察了一阵,等到了沈娘醒来。”

    “‘暮浸南风,莲心吐月。’那一招名为‘南风吐月’,可瞬间以自身大量混元真元织就气茧,将人全身经脉血肉皆暂时封住,形同死了。”鹿鸣涧老毛病犯了,解释时吊起了书袋,“同时,也能封闭此人五感以及其与外界的联通,一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在危境之中救命。”

    商十九挑眉道:“嚯,大量真元?你当时连用了那么多次,怪不得站都要站不稳了。”

    鹿鸣涧后怕道:“确实冒失。当时若是给雅丝米妮发现了此中猫腻,以我当时的状态,她捏死我就和捏死只兔子一样容易。”

    “万花谷教你的怎都是这般舍己为人的奇术?那‘听风吹雪’要你的生机,这‘南风吐月’要你的真元,一旦用了,都要陷你自己于危境。”沈绛立时捉住了重点,担忧不已。

    沈绛只有与鹿鸣涧说话才这般啰嗦,关心则乱,甚至埋怨起了万花谷的传承来,叫鹿鸣涧听了却极为暖心。

    “这些奇术都是救急之用,以备万一,平日里我不会乱玩的。也是我修为尚浅、学艺不精,若是我二师父那般熟练,这‘南风吐月’便可以留个气口,开放给受术之人,让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提前解除这一招的作用,那便方便得多了。”鹿鸣涧浅笑着,回握住沈绛的手,“对了,其他人呢?”

    沈绛见鹿鸣涧事到如今还在关切其余几个同行的汉子,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误解,更加惭愧,忙解释道:

    “他们本也要今日同来救你们,我劝阻了。人多则纰漏也多,万一坏了你和商大哥的事,反而不美。有金掌柜的他们几个老江湖协助,已经足够——何况还有陈道长相助,成事本就多了几分把握。”

    沈绛没想到陈迁时与鹿鸣涧是认识的,此时还自以为乃介绍人的角色:

    “‘雪名剑仙’陈迁时道长,纯阳宫这一代的翘楚。”

    沈绛言罢,却未等到一向端方有礼的陈迁时同商、鹿二人行礼,才觉出了些不对来。

    她疑惑地看往陈迁时,发现这清俊的年轻道人唇角含笑,目光缱绻地望着鹿鸣涧,似乎已经如此望了许久。

    鹿鸣涧低着头,一直没去看那白袍道人。

    今夜她心中的动摇和纷乱,当然与他的出现难脱干系。

    一别魂梦萦,岂不识故人?

    沈绛心头灵光一现,有了几分恍然——

    众人在此聊了半天,陈道长竟然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看来,他是有心事。

    相处几日,沈绛已经对陈迁时有了些了解,知道这纯阳宫道人并非内向冷峻的性子。甚至因为沈绛话少,多数时间,陈迁时会照顾她的习惯,他自己担负起与金香玉等人沟通行动细节的责任。

    从没动过男女之念的沈绛懵懵懂懂,但也终于看出了鹿鸣涧的不自然。

    商十九同为男子,如何看不出陈迁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情意,却不知鹿娘是什么情况,只好挺身而出,打破这沉默尴尬的诡异局面。

    他打了个哈哈,对陈迁时爽朗抱拳道:“君山丐帮商十九。陈道长,幸会。”

    适才两人才默契配合,联手将红衣教女子一锅端了,商十九认为陈迁时的剑法和意识都为上乘,颇为相惜。

    见鹿鸣涧始终不肯瞧他,陈迁时也不着恼,甚至心下暗喜。

    要是她大大方方地认了当年之事,爽爽利利地与他兄弟相称,他才会觉得鹿鸣涧是真的放下了那份情思,他迟来的觉悟恐怕就再无让她心意转圜的余地。

    所以他终于收回了一直黏糊在鹿鸣涧身上的目光,投向了商十九。

    手秉剑、唇含笑,陈迁时微微往商十九还了一揖:“商少侠有礼。”

    他言罢,便转向了鹿鸣涧,往前走了两步,更靠近了她。这是一个只要再往前一寸,便会显得亲密的距离。

    陈迁时将雪名插回了背后剑匣,状似坦然地道:

    “鹿姑娘,别来无恙。”

    鹿鸣涧在陈迁时走至自己面前时,早将他腰封上的祥云和太极看得一清二楚了。他如今穿的道袍虽然还是素白,却不似当年那身宽松,修身笔挺,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多了几分江湖剑修的凌厉气。

    她发现,她连当年陈迁时整齐穿着道袍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接踵而至的,还有他后来衣服坏掉半裸的样子,和他头顶道冠、却穿着悟相僧袍的样子。

    还有他眼底的那一泓波,眉心的那一抹红。

    鹿鸣涧不是小孩子了,她做过许多次绮丽的幻梦。

    不管梦中人的面目是多么的模糊陌生,身份是多么的离奇卑贱,情节是多么的破碎无稽,不变的是,当鹿鸣涧和他们相拥相吻,永远会看见他们的眉心,画着一点鲜红的朱砂。

    一别经年,再次听见了陈迁时如同清泉般泠然的声音——他叫着“鹿姑娘”,而不是什么“名剑兄”之类的狗叫。鹿鸣涧终于舍得抬起头了。

    “道长却是清减了。”

    她笑着望他。细细望着那含笑的薄唇,和这双曾经离自己很近、很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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