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把地主婆押上台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张世俊常先生的丈量土地的工作是纯技术活，两人又都是教书出身，开大会那天公布的各户土地亩数基本与地主人认可的出入不大：比如唐树春家报了34亩，实际丈量34.6亩；石柱子自报35亩实际丈量35.7亩，等等——工作组张世俊说：“我们的工作失误的可能性不大，这其中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户与户之间的地畔子滚了”。

    大会公布完土地丈量数字后，就是划分阶级成分分田地的问题了。李组长还没宣布群众发言，农会女干部杜慧贤就站了起来，开始揭发地主冯应乾。

    杜慧贤回忆道：1946年丈夫李振华去世，地里的农活她一个女人家不会做，再加上年成不好，缴不起给冯应乾的地租，就去给冯家求情，可是冯应乾死活不答应，害得她交完了租子，一家三口只剩了二斗麦子，“……第二年的二三月青黄不接，把我两个娃饿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我给娃烧了些开水喝，哄肚子，可是过一会儿，一泡尿撒了，又饿得哭，小儿子出声地哭，大儿子抽抽噎噎地小声哭……虽然冯应乾今天被政府管制了，但是他老婆还在群众里面，我要问问：你男人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杜慧贤声泪俱下，使台下的群众不由得想起了十八年年馑的饥饿罪，现在她这一责问，人群中立即有人喊：“把地主婆押上台来！”

    马上，一呼百应，群情激奋：“把地主婆押上来！”应和声响成一片。

    但是冯应乾先后娶过两个老婆，大老婆屈桂仙生了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因为屈桂仙生不出男孩，前二年又娶了小老婆李兰芝，没想到又生了个女娃。大老婆主管家事，小老婆形同冯家的上等女仆：该把哪个地主婆押上来，还是一起押？

    不等大会工作人员大声宣布押谁上台，冯应乾的大老婆屈桂仙这个小脚女人就战战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不用押，我走上去……”

    女人在工作人员的推搡下，小脚挪换不及，好几次差点跌倒，刚一上台，“扑通”跪倒在杜慧贤脚下：“大妹子，对不住，都是我家那挨枪子的老东西造了孽！大妹子，你记得，那一天我也帮你向老东西求情，那老东西不听啊！大妹子，人都有犯昏的时候，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家那老东西吧！”

    台下有人喊：“叫地主婆站到凳子上!”工作人员马上拿来了一条长凳，命令屈桂仙站上去。小脚女人战战兢兢上了三次才站上去，可是两腿直哆嗦，“扑通”一声倒栽葱似的跌了下来。

    杜慧贤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没扶住，于是对工作人员说：“算了，就叫站在地上吧。”杜慧贤是农会干部，说话有权威，工作人员听了，倒也没有再勉强小脚女人。

    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冯应乾的小老婆李兰芝走到台前，要求工作人员让她替大姐屈桂仙站台上。工作人员厉声喝道：“不准替！站到凳子上去！”李兰芝到底年轻利索，马上站到了长凳上，在凛冽的寒风中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