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颉遂,你会做轮椅嘛。”莫翎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双手拖着下巴撑在膝上,一脸好奇的问。

    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他温和的眉眼上,如同岁月年轮里出走的时光,萦绕着温馨而静谧的气氛。

    颉遂手里拿着凿刀,正对着一块木头上下其手,却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他一句,“这木屋我建的。”

    “这么厉害,我小时候只拆过屋顶,还从来没有建过房子呢。,”莫翎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副要偷师学艺的样子。

    旁边人的眸光实在太过于炽热,颉遂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芊凌呢。”

    “还在房间呢,我刚刚带她出去晒了会太阳。”莫翎神情低落下来,声音有些闷。

    颉遂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听不出什么情绪。

    “颉遂。”莫翎叫他。

    “嗯。”颉遂应了。

    “颉遂。”他又叫他。

    “干嘛。”这次语气略显烦躁了点。

    “颉遂。”他仍然叫他,逗着玩似的。

    “再不说我就把你扔出去。”颉遂把手中的凿刀举起,对着空气划了一下。

    “颉遂。”他不逗他了,只是双手相扣着,松松的搭在膝盖上,语气漫不经心的,却无由露出点紧张,“你说芊凌会好吗?”

    颉遂默了几秒,那双漆黑漂亮如黑曜石一般闪耀的眸子里划过万千情绪,激昂直上云霄,亦从高处坠落,跌入深渊,但最后他只是垂下眸,瞳色极深,恍如极夜。

    他拿起做好的椅背比对了一下,才说“会的。”

    “为什么?”他仍在问,想从身边这人得到一个答案,来抵抗那未知的恐惧与害怕。

    尽管那答案来的没有任何理由,却笃定的可怕。

    颉遂手下的动作没停,语气也颇为随意,却偏偏听出了几分固执,“因为她是芊凌,因为我……”他抬头,看了莫翎一眼,十分勉为其难的加上这人,“我们还在这里。”

    很难得的,莫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因为她是芊凌,因为他和颉遂还在这个尘世间等着她,所以,她会好起来,会与他们相遇。

    就像神明会回应他的信徒,她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莫翎眼眶突然很热,最终却也只是淡淡一笑,漫天星河在他眼里浮沉,漾出最真实的温暖。

    初晨的金色光线涣散,从半开的窗户中溜进来,将整个小屋都染上了希望的光芒。

    “颉遂,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他说,目光温柔又坚定。

    ……

    在最遥远的天迹之巅,山峰绵延至云端,成群白鹤相伴,缓缓绕山盘旋。波光麟璃的湖面下是高山雪原最澄澈的水,有神鹿在林间觅食。

    云层白净无暇,天空是最纯正的蓝色。

    在这一片宁静的秘境外,一团宽渺巨大的黑雾立于世界之上,那是一种连言语都失真的壮阔,只余下发自内心的臣服与拥戴。

    世界之主站在黑雾的中央,那细腻雕刻精美如画的五官让世间最浓重的颜色都少了几分沉闷。

    祂面色平静,看着面前呆坐不动的女孩,那一刻,连风都停住了呼吸。

    “你这个样子,似乎是不愿认错。”祂轻轻抬手,目光里仍没有几分情绪,只是客观的,说出了一个答案。

    “神明大人,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芊凌抬头,凌乱的碎发滑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那双漆黑深邃望不到底的眼眸,藏了无数的凄凉与怨恨。

    她声音冰冷,机制,如提线木偶般,乖乖的遵循着主人的要求,不敢有半分逾矩。

    祂嘴角微不可查的提了提,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不喜不悲。“任何惩罚,都是你应该受的,我的继承人,希望你能活下去。”

    “望如您所愿。”

    芊凌话音刚落下,万里晴空瞬间被乌云吞噬笼罩,银色的闪电凶狠的撕开天际,沉重的雷声落在人的耳边,听的人心头一颤,黑暗片刻席卷大地,雷声轰鸣,闪电的痕迹让人恐惧。

    “下雨了。”颉遂没由的一阵心慌,手里的工具突然歪了方向,直接戳在了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上,皮肉被轻易划破,血色之下,是白的骇人的指骨。

    “颉遂,没事吧。”莫翎被突然出现的雷声惊了一下,随后鼻尖处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他拧着眉,看着颉遂手上的伤口,目光有些沉。

    银白色的光线在天空汇聚成一点,带着远古时期铺天盖地的威压,凝成实体,刺穿了跪坐在黑雾中央女孩的心口。

    时间从这一刻开始静止,高山奔流而下的瀑布凝固,天色被暗夜笼罩,觅食的神鹿与翱翔的白鹤屏息驻足,森林一瞬间褪色,失去原本的青葱,只余下一片荒芜的死寂枯朽。

    画面中央的女孩像被砸碎的玻璃一样,身体每一寸裂痕遍布,伴随着迟来的轰鸣声,化成无数晶莹的碎片散落在漆黑的云雾里,找不到一点踪迹,宛如从未存在。

    神明脚下踩着一小团黑雾,悬于半空,那边角处不断流动的云雾轻轻的蹭着世界之主的衣摆,温柔又亲昵,希望能分到祂的一丝眷顾。

    可是神明只是静静的立于高处,那由造物主细细雕刻描摹的五官极美,便是祂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那,周生那与生俱来因万物喜好而生,凛然众人的气质也叫人骨子里几近痴恋,却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来。

    祂垂下眼睑,轻轻勾了勾唇,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口蔓延。

    苦涩,凄凉,好像是死亡所带来的悲怆。

    黑色的云雾不安的躁动着,满地的白骨与阴魂怒号,狂风阴冷刺人。

    在地壳最深处,赤红的岩浆不断的翻滚,从万丈高的悬崖坠下,漾出一条火红的巨大绳索。

    黑色的雾气盘旋,飘荡的灵魂在上方聚集。

    灼热的气流从最底端喷涌而上,带来数不尽的黑暗,压抑,死寂。

    无尽的绝望在最炙热的温度下酝酿。

    火花四溅中,所有不甘离去的灵魂与怨念全部聚集在欲念的火海中,蒸腾,翻涌。

    晶莹的碎片安静的停在底部中央,任由地狱精火在其上锤炼。

    “我不想死!”

    “或许,不值得的是我吧。”

    “啊啊啊!!!!!!!”

    惊恐,呜咽,万念俱灰。

    “颉遂。”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像是地狱火湖处沉寂多年的冰山,“你是她最忠诚的信徒,你是否愿意献上自己全部的灵魂和信仰,奉她为神。”

    颉遂的眼前一片苍白,他伫立在雪山之巅,纷飞的雪花落在他清隽如画的眉头,他垂眼静望着火湖深处不断酝酿的赤焰,在冰封的湖面之下,他感觉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我如果拒绝,她会死对吗?”颉遂眨眼间,眸色极深。

    “她的灵魂已经被这个世界的主宰毁灭,她早已死亡,却被死亡所选择,向死而生,是她唯一的生机。”法则的声音依旧客观到不带任何情绪,只是诚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希望。”颉遂抬起头,唇角忽然翘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让那张原本就让万物失色的脸褪去了平时的冷意,瞬间芳华灿烂不似人间,“法则,我希望她能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公正宽容,世界遍地都是她的信徒。”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爱她,她的世界再没有寒冬。”

    那一刻,颉遂的眼中没有一贯的冷漠,柔情在其中辗转,将他们在一起十余载的生活都轻过了一遍。

    那是一个最寒冷的冬天,他们依偎在雪地,在静籁无声,只余下雪花翩翩起舞的迷雾森林,身边一切都在寒冷中失去知觉,只有眼前人的怀抱是温暖的,细密的雪花落在两人发间,竟好似两人一夜走到白头。

    他们在初春的早晨将生长在魔域裂隙之口无妄地带的白玫瑰种在了木屋前的大片田埂中。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里的白玫瑰,是天神降下对恶魔的爱,是一种跨越种族与伦理里仍觉得我足与你相配的坚韧与决心。

    他们看过夏夜里静静流淌的银河与深秋自然凋零的落叶,亦见过白雪皑皑里新年伊始的期愿。

    他们见过死亡,也见过数不尽的新生。

    融化的雪水缓缓从他眼角流过,他突然想,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她更适合成为世界的主宰了。

    “法则,我愿意献祭我全部的灵魂与信仰,换我的主,与天地同寿。”

    颉遂闭上眼睛,浓密纤长的乌羽垂下,火湖的光影落在他光滑细腻的脸庞。

    岩浆瞬间沸腾到极点,带着巨大的压强从地底反弹而上,冰湖碎裂炸开,高温的岩浆以火山喷发的姿态向外溅射,炽热的火花在天边绽开,晶莹的碎冰混杂其中,吞噬了雪山之上正站在火湖洞口处渺小的人类。

    天边的暗色被诡异的赤红取代,整个天空像要被火烧起来,漂亮到让人震撼。

    下溅的火花落在神明白色的披风上,竟直接烧出了一个黑洞。

    祂手摸着那个被烧出来的痕迹,唇边是温和的笑意,“又有新神要降世了,浴火重生么,好像也不错。”

    岩浆不断的涌动,从火湖喷出,地狱里暗红色的沟渠瞬间活动起来,从高处俯瞰,如火蛇般蜿蜒盘旋。

    天边的暗红突然转化成血液的正红色,下沉的云雾也像凝结的血块,在天空散开时,变成了一朵妖治盛开的玫瑰。

    火山口岩浆喷发的最高处,一具人形的躯体在被塑造。

    地狱深处的怨念,贪恋,嗔痴源源不断的被注入火湖。

    发色是极夜时的暗,肤色确是雪山那般的白净,从背部蜿蜒而上的玫瑰花藤仿佛古老的符咒,蕴含着无上恐怖的力量。

    婴儿新生的啼哭,女人痛苦的抽泣,男人无奈的叹息。

    还有年长者那不愿离去的目光。

    太多太多的脸与声音,稚嫩,苍老的。平静或疯狂的。

    画面凌乱而破碎,汹涌的情绪仿佛能把一个人撕碎。

    “芊凌。”在一片混乱中,她清楚的看到,面容温润含笑的少年捧着一束白玫瑰在笑。

    她艰难地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画面中少年清俊的脸,一瞬间,所有琐碎的记忆都消失不见,那名为颉遂的碎片席卷整个记忆,成为新神的全部。

    火湖上方的少女倏然睁开眼,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仿佛占据了世间所有黑暗。

    “法则,我还没死呢,这么快就想换新神了。”祂不知何时出现在火湖上方,他抬眼安静的看着被黑雾包围的新神,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只余下一片漆黑的死寂。

    一团金色的光芒浮在祂面前,同时冰冷客观的声音响起,“同你应众人的欲望而生,她也是被所有死去亡魂所钦定的死神。”

    “她是我的继承人。”祂微笑着,语气却危险起来。

    祂一手创造的接班人不服从祂的安排也就罢了,竟然还联和法则一起妄想挑战祂的神威。

    “世界只能存在一个神明,她的出现属于意外。所以,为了保证公平,在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的一天,我就会封存她的记忆与神力,不过,如果有一天她强行苏醒了所有的记忆,那时候,你们必须自行分出一个胜负,只有胜者,才是这世界唯一的主宰。”

    祂听着,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近乎温柔的看着火湖上方年轻的新神在法则力量的影响下一点一点的变回被他诅咒的继承人的样子,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与疯狂。

    时间的沙漏飞速倒流,所有见过新神诞生异样的人的记忆都被一股温柔到捉摸不住的力量篡改。

    温和的阳光下,颉遂抱着芊凌坐在木椅上晒太阳。

    少年喋喋不休的说着她昏迷后每天的一些琐事,有时是抱怨,更多的是一切简单又有趣的小事。

    说到最后,少年只是笑的温柔,低头与女孩依偎着,说出来的话有些哽咽,“芊凌,你理理我好不好。”

    少年闭着眼感受怀中人没几分的温度,错过了少女蓦然睁开的双眸,里面晨光乍现,温暖如初。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